张 勇,彭在钦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新理想主义”文学的现代性观照*
张 勇,彭在钦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上世纪90年代,“新理想主义”文学以反抗市场经济时代的世俗主义、功利主义的姿态出现在文坛。“新理想主义”文学借鉴了西方现代哲学和现代主义文艺的思想资源,但其本身却是一种浪漫主义性质的文学,这是因为我国当代文化语境具有一种前现代、现代和后现代多种因素相混合的特点,我国当代的文化语境还不具备现代主义文艺发展和繁荣的充分现实条件,但是却可以采取横向移植的方式借用西方的文化资源。“新理想主义”文学表达的是对现代性的反思和批判。
“新理想主义”文学;现代性;精神资源;批判性
Abstract:90s of the last century,the“new idealism”literature appeared on the literary scene in order to resist the secularism,utilitarianism in market economy era.The“new idealism”draw s on modern Western literature,philosophy and modernist literary ideological resources,but in itself is a kind of romantic literary style and form,it is because of our contemporary cultural context has a p re-modern,modern and m ixed post-modern characteristics of a variety of facto rs,our contempo rary cultural context of modernist literature and art do not have sufficient actual conditions develop and p rosper,but horizontalmigration app roach can be taken to use the cultural resources of the West.The"new idealism"Literature is the exp ression of reflection and critique of modernity.
Key words:“The new idealism”literature;modernity;spiritual resources;critical
一
90年代前期,中国社会经济改革的目标确定为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由此,一个商品化、世俗化的社会经过80年代的曲折、延宕之后终于呼之欲出。商品经济的浪潮终于冲破了一切阻碍,冲击着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引起了社会文化各个方面的深刻变革,80年代人们翘首以盼的社会、文化转型终于从一种思想观念成为一种社会现实。然而,人们观念中的社会变革和真正成为现实的社会变革未必就是一致的,社会转型所带动的各个方面的变革往往是人们始料未及的,各种各样的社会现象的涌现大大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尤其是,市场化和商品化的发展催生了一个世俗化社会的形成,在这样一个世俗化的社会形态中,80年代处于社会政治变革和意识形态中心的知识分子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从社会的中心向边缘位移。在80年代,作为思想解放运动的先锋,当代知识分子和主流意识形态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关系,主流意识形态需要知识分子为当时国家的拨乱反正和现代化变革提供思想上的支撑和武器,而当时的知识分子则把中国知识分子传统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发挥得淋漓尽致,充当了中国思想解放的开路者,成为了80年代初民族思想解放的精神启蒙者和社会生活的导师,应该说,这是当代知识分子极为辉煌的时刻。进入90年代之后,世俗社会的建立,商品经济浪潮的涌现,社会生活的兴趣和中心从思想文化观念转向实际的经济利益层面,人们把经济利益的获取当作成功的标准,物质主义、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甚至拜金主义、享乐主义大行其道,这种情况对于历来注重社会生活思想和精神层面的中国知识分子来说当然是难以适应的。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世俗化的社会现实,知识分子内部产生了极大的分化,有一部分知识分子积极投身到这一世俗化的浪潮中去,适合潮流而动,作为“痞子文人”的王朔取得了令人目眩的商业成功,文人下海经商也成为那个时代的一种潮流,而精英知识分子中也有人如王蒙等人为这种现象叫好。这在那些执着于理想、价值理性和“人文精神”的知识分子看来就是一种“堕落”和“背叛”。在这种背景之下,90年代前期的思想文化界产生了一场关于“人文精神”的大讨论。思想的辩论可能使人改变原来的立场,也可能使人们更坚定的执着于原来的立场和价值选择,我们看到,90年代的“新理想主义”作家群在新的历史语境和文化背景之下更加清晰有力的发出了他们的声音。面对世俗化、商品化的社会潮流和文坛的“背叛”和“堕落”,他们“走出思想和艺术的象牙塔,来到文坛和时代的前沿,举起‘抗战文学’的大旗,直面文坛和时代的黑暗,用匕首投枪,抨击文坛的背叛和堕落,呼唤正义和真理,理想和信仰,呼唤苦难的文学,血和泪的文学。”[1]
“新理想主义”作家群的主要成员是“文革”时代的知青,在80年代,知青作家一代群体曾经书写了他们对80年代奔腾向前、乐观自信的时代精神的感受,表达了作为80年代社会主体、精神主体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精神,代表作家是张承志(《黑骏马》、《北方的河》)和梁晓声(《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而在当时,这种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也是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所需要的,是民族国家克服现实困难、实现现代化的时代精神的表征。因此,80年代知青作家群体所书写的理想主义包含有浓厚的政治含义。到了90年代,政治意识形态的社会整合实践效果已经减弱,整个社会的思想文化界形成了一种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大众文化三分天下的局面。这样,作为精英文化的90年代的“新理想主义”文学就剥离了80年代理想主义精神的政治含义。“新理想主义”的代表作家是张承志、张炜、韩少功、史铁生、王安忆等人,他们都以自己的厚重的创作实绩给文坛带来了冲击,也给我们的思想带来了震撼,在这样一个消费主义时代他们独特的文学态度本身就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在这样一个功利主义、实用主义、工具理性甚嚣尘上的时代高扬理想主义的旗帜似乎是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的乌托邦曾经激励了好几代人,可是到了一个市场化、世俗化的社会,人们追求的是世俗的经济利益和成功,空谈理想不但不能让人们得到这些东西,有时候反而会成为人们更好的进入现实、获取世俗利益的阻碍。于是,很多人惟恐避之不及的抛弃了理想主义,一头扎进了世俗的怀抱,然而,总有一些人不为世俗诱惑所动,坚守在精神探索的高地,关注当代人的精神和灵魂,拒绝向世俗投降,抨击文坛的堕落和时代的黑暗。当文坛充满了“戏说”风潮,出现“粗鄙化”倾向的时候,他们坚持认真而严肃的探索,当转型时期价值标准混乱、礼崩乐坏之际,他们高扬道德理想主义精神。我们知道,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一种重视心灵的文化,是重义轻利的,“重道轻艺”,“由道进乎技”是其普遍信仰,中国的文学是“文以载道”。到了现代,无论是五四文学传统还是革命文学传统,无论是写实主义还是理想主义都将文学当作一种关乎人的精神和思想的东西,而注重感官娱乐和市场经济利益的通俗文学和大众文化始终是处于低端的。在这里,“新理想主义”文学应该就是这种关注人的精神和灵魂,注重价值理性,强调知识分子尤其是人文知识分子对社会的使命感和责任感的思想文化传统在新的历史时期和时代背景下的继承和延续。
传统的理想主义是一种道德理想主义,来自于儒家的修齐治平的功夫,以“内圣外王”为皈依,成为圣人、贤者、君子,能够辅佐君王治理天下就是传统儒家知识分子的人生理想。革命时代的理想主义具有浓厚的政治意识形态色彩,这种类型的文学表达的是献身人类最伟大的事业的冲动和激情,是对理想社会形态的向往和追求的一种心灵表征。而所谓“新理想主义”文学面对的是一个由现代化发展所带来的世俗化、物质化的市场经济时代,世俗化社会的全面降临使得精神理想开始失落,人们不得不在世俗化、物欲化的日常生活中去寻找生活本身的意义。“‘人文精神’似乎企图承担一种拯救:知识分子没有理由沉溺于物质生活而成为‘单向度的人’。他们竭力脱颖而出,恢复精神理想的高标,用‘文明’抵制‘粗鄙化’。”[2](P28)
二
当我们进入到一个市场化、商品化的时代,消费主义的大众文化逐渐建立起它的审美霸权,依仗经济技术和规模化企业生产,文化工业蓬勃兴起,大有吞没一切的汹汹气势。当然,这样一个世俗化、市场化时代的到来其实是中国人尤其是精英知识分子在80年代努力推进中国社会现代化的必然结果。商品社会、市场经济的发展必然导致价值取向的多元化,现代化和全球化意味着旧的世界结构和事物的解体,新的秩序和价值的产生。这是一个多元化、多样化的时代,我们在谈论现今中国的一切问题包括文学问题的时候,永远不要脱离这样一个具体的、特殊的时代背景和历史语境,在多元化、相对化的时代里,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价值立场做出自己对事物的判断和选择。在这里我们感兴趣的是“新理想主义”作家独特的文学态度和价值取向背后的精神资源,因为在这样一个时代,选择什么样的精神资源就表征了一种独特的文学态度和价值认同。细读“新理想主义”作家的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他们笔下的作品往往保持着一种“精英”立场,“这些作品在剥离80年代理想主义精神的政治含义的同时,试图寻求反抗商业社会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精神资源。”[3](P391)分析这种精神资源,我们将更加深刻的理解“新理想主义”作家的独特的文学态度是怎么形成的,他们对当代文坛、社会的批判和抨击的尖锐性和有效性以及这种文学思潮本身是如何体现着当代中国文学的“现代性”诉求的。
有研究者指出:“在‘人文精神’论者所批判的‘玩文学’、回避沉重沉溺于轻松,在他们所提倡的生命意识、生命体验、生命的沉重、痛苦和神圣中,我们不难发现,他们是以现代主义的西方艺术理想,以及生命哲学、体验美学、存在主义、神秘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尤其是法兰克福的批判学派)等西方学术资源,来抵抗、批判转型时期社会文化的世俗化倾向;而这些主要出现于20世纪的学术资源在西方体现的正是西方知识界对于现代化——现代性的反省与批判。”[4](P15)我们知道,“新理想主义”作家所坚持的正是上世纪90年代前期一批精英知识分子所推崇的“人文精神”,“新理想主义”和“人文精神”具有一种声气相通性,因此我们认为,“新理想主义”作家所寻求的精神资源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西方19世纪末开始直到20世纪的现代主义文艺理想和西方现代哲学,他们是借用了西方现代思想文化资源来批判这个日益平庸和功利的世俗化的社会。
关于这一点,我们还是需要放远目光,从现代性历程的角度来考察出现在我国当代的“新理想主义”文学。关于“现代性”,我们知道在我国这是90年代才出现的一个话题,现在我们关于“现代性”的讨论已经很多了,但是当时这个问题的出现却要归功于后现代主义的推动,正是因为在90年代的文化语境下我们不得不面对西方的后现代的问题,我们才反过来认真思考现代性。但是,现代性问题是一个人们说得很多,却又是一个人言人殊的问题。在这里,我们无法就现代性的丰富内涵展开叙述,只从现代性的历时性发展的角度来切入对“新理想主义”的阐述。有论者把西方的现代性分为两个阶段:从16世纪到19世纪的近代阶段和从19世纪后期以来的现代阶段。两个阶段的特点相当明晰,在现代性的近代阶段,科学、哲学、文艺,与新兴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军事一样,都具有一种西方独尊的对非西方的傲气。而现代性的现代阶段,现代物理学、现代哲学、和现代主义文艺都有一种对非西方文化灵犀相通的情怀。需要补充的是,近代阶段的科学、哲学、文艺指的是16世纪以来以牛顿为代表的作为西方现代精神重要一翼的西方科学、以黑格尔为代表的理性哲学、从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再到现实主义的近代文艺;而现代阶段的科学是指20世纪初以爱因斯坦为代表的反牛顿的现代物理学,现代哲学是指从尼采开始的新哲学潮流,现代阶段的文艺主要是指现代主义文艺。[5](P8)结合这一点,如前所述,“新理想主义”文学的很大一部分精神资源就是来源于现代性的现代阶段的现代哲学和现代主义文艺,并且我们还知道,现代哲学在时间上与现代主义文艺基本重合,现代主义文艺在很大程度上借重了西方现代哲学。
通过上述一系列绕口令似的语词辨析,我们要指出的就是:“新理想主义”作家和他们的文学创作在精神资源方面和西方现代主义文艺具有相通性和暗合性,但是,在文学的外在形态上,“新理想主义”文学并不是一种现代主义的创作,在某种程度上,“新理想主义”的文学风格更倾向于现代性的近代阶段的浪漫主义文学。关于“新理想主义”文学创作的浪漫主义风格,我们可以从他们的作品中感受到,在“新理想主义”的代表作家张炜的文学创作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浪漫主义气息,在这样一个世俗化、功利化、实用主义的欲望要淹没那些圣洁的领域的时代,张炜选择了回归“自然”、“融入野地”作为自己的信仰依托和精神家园,坚守理想和价值的承诺,来荡涤世俗的尘埃。从张炜的早期作品“芦清河系列”、《浪漫的秋夜》到后来的《融入野地》、《九月预言》等作品,无不体现着对大自然的一种热爱和亲近。“如果说现代文明正使人远离大自然的话,那么反现代文明的情绪所驱动的浪漫主义文学思潮召唤着人们亲近大自然、融入大自然,就是非常合乎逻辑的事了。出于现代文明的压迫,也出于对人欲横流的社会现实的规避,‘回到大自然’便成了浪漫主义文学思潮的重要口号和标志。”[6](P35)作为“新理想主义”文学的另一个重要代表张承志在完成作品《心灵史》的创作后,义无返顾的弃绝世俗,皈依了西北高原上穷苦的底层人民的宗教——哲合忍耶,试图建立一个独立于全球化、商品化进程之外,人人具有“知耻、禁忌、信义、忠诚”等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乌托邦”社会。在他们看来,只有回归自然、传统,才会在世俗的世界里拥有“清洁的精神”和干净的灵魂。浪漫主义有三大母题:自然、生命、传统,这些都是我们在“新理想主义”作品中能感受到的。
如果我们从西方现代性严格的线性时间的角度来考量的话,浪漫主义是产生于西方现代性的近代阶段的一种文艺思潮。当然,我们不能说浪漫主义风格就只在现代性的近代阶段存在,在现代阶段就不存在,作为一种文学创作方法,浪漫主义是永恒的,任何一个时代的作家都可以使用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在这里,我们只是指出在精神资源上具有相通性和暗合性的两种文学创作——“新理想主义”文学和现代主义文学在风格形态上却并不相同,这当然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如何理解这种现象呢?在这里我们不能不讲到中国当代文化语境以及中国现代性的特殊性。如果说西方的前现代、现代、后现代是按一种历时性线性时间依次发展的话,那么在当代中国,现代性却可以呈现出一种共时性空间并置的特点,也就是说,西方的前现代、现代、后现代依次出现的过程在中国当代文化语境下却省略掉了,中国当代的文化语境同时具有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特点。这是因为,当今中国已经是整个现代世界体系的一部分,已经置身于全球化的世界潮流之中,所以虽然我国的主要社会性质是处在从前现代走向现代的过程中,但西方现代、后现代的文化思潮已经存在那里,不能不对我国当代的文化思潮产生影响,我们已经不可能再像西方现代性那样去走一条完满自足的线性历史发展的道路。关于转型时期中国当代文化语境的特殊性,有论者也做出过论述,也就是说,转型时期的文化语境虽然整体上看属于启蒙主义的阶段,但是在具体展现的过程中,它却无法像历史上所出现的启蒙主义文学那样,在选择通常社会理性话语的前提下去实现其应有的社会启蒙效能;相反,而是选择了一种亲和现代主义艺术的具有非理性倾向的复合话语。[7](P32)究其原因,是由于当代中国的文化语境处在全球化的世界大趋势、大潮流中,此时此地的文化思潮已经不可能不受彼时彼地文化思潮的影响,中国当代的文化不可能在一个封闭自足的环境下以线性发展的方式把西方的道路再重新走一遍。处在这样一个地球村中,西方最新的文化思潮一经产生,立即就能对中国的文化思潮产生影响,在这方面两者之间甚至基本能保持一种同步关系。这样就出现了我们刚才讲的情况,“新理想主义”文学作为一种以浪漫主义风格为主的文学,其精神资源却已经包含了大量现代主义文艺、现代哲学思想的因素。
当然,话又得说回来,即使“新理想主义”文学的精神资源具有的现代文艺和现代哲学的新质使得其浪漫主义思潮不同于西方历史上那种原本意义上的浪漫主义,我们还是要承认“新理想主义”文学呈现出的毕竟仍然是一种浪漫主义的风格。而且我们认为,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我们其实还没有充分发展的现代主义文学。尽管上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我们曾经有过具有现代主义文学风格的朦胧诗潮和学习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技巧的现代派文学,但是,如果我们参照国外“现代主义”文艺的“原意”来对中国的现代派文学现象作出描述、解释、分析和判断,我们就知道,我们的现代主义文艺并不像西方现代主义文艺那样得到过充分的发展,同时也是相当不成熟的。
在当年的真伪现代派文艺的论争中,有学者曾经反对有一种西方“真现代派”先验规范的存在的观点,指出“现代派”文艺的“反规范”倾向。[8](P19)不过,我们至少还是要明确两点:一、我国当代的现代主义的产生和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借鉴了西方的现代主义文艺的思想和艺术;二、中西方现代主义文艺产生的社会文化心理基础并不完全相同。关于第二点,我们知道西方现代主义文艺产生和繁荣于西方现代性发展阶段中的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期,西方人在工具理性、技术文明、工业社会高度发展的世界中感受到的却是社会的荒谬和非理性,现代人在现代社会中无处安放自己的灵魂,人在这个世界的无法摆脱那种焦虑、悲观、阴郁和分裂感、孤独感,表现出强烈的反社会、反理性、反传统的特点。联系到我国当代社会文化语境的特殊性,即尽管中国的社会文化处于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混合情态中,但其主导趋势是从前现代的中国向现代中国转型,也就是说我国的社会发展主要还处在现代性的近代阶段,而这一阶段的社会文化环境还真的不具备现代主义文艺发展的充分条件,并且也难说以后我国会有一个现代主义文艺充分发展的时期,因为在全球化的文化语境下,后现代的文化思维已经无法逃避,这肯定会对现代主义文艺构成冲击。但是,这一切并不妨碍“新理想主义”作家从现代主义文艺中汲取精神资源,以浪漫主义的绝对的精神自由的姿态对转型社会的技术理性、功利主义、世俗化趋势进行尖锐的批判。
三
西方思想史家马丁·亨克尔说:“浪漫派那一代人实在无法忍受不断加剧的整个世界对神的亵渎,无法忍受越来越多的机械式的说明,无法忍受生活的诗的丧失……所以,我们可以把浪漫主义概括为‘现代性(modernity)的第一次自我批判’。”[9](P164)浪漫主义是现代性的第一次自我批判,这对我们加深对文学现代性的理解是有帮助的。卡林内斯库的《现代性的五副面孔》一书是从美学的角度来理解现代性的,他认为美学现代性应被理解为一个包含三重辩证对立的危机概念:即对立于传统;对立于资产阶级文明的现代性;对立于它自身,因为它把自己设想为一种新的传统或权威。这里我们可以引入两种现代性的概念,即社会现代性和美学现代性。美学或者文学现代性和社会现代性都致力于批判传统,但是,文学现代性的情况可能更复杂,文学和美学现代性不只是对传统的简单批判。有研究者指出,一方面,文学的现代性是现代性批判传统、强烈变革意志的表达,它加强或者推进了社会的剧烈变革,从而远离了传统,另一方面,文学现代性却又经常努力地抚平这种变革造成的断裂,使得处在剧烈的现代性社会变革的人们在精神上又能在一定程度上超越这种社会变革或者断裂,在精神上对现代性保持反思和批判,回到过去和传统,从而在精神上和灵魂上亲近于传统的价值,得到一种抚慰和平衡。[10](P21)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鲁迅和沈从文就是现代文学史上文学现代性的这两种倾向的代表人物。鲁迅的文学是激烈反传统的,表达了对传统文学和文化负面价值的深沉反思以及对传统的否定和批判,而沈从文的文学却是由对都市现代性的负面价值的否定和批判,表达了对传统价值的亲近和依恋,他因此虚构了一个人性完美的湘西世界。沈从文的文学世界是以对现代性的批判表达出文学现代性的诉求,因此我们就能理解沈从文的文学世界里确实有一种唯美和浪漫的氛围,比如他的小说《边城》。然而,这两种文学倾向却都是文学现代性的表现,他们代表的正是前述论述到的文学现代性的两个方面。
我们再回到20世纪90年代的“新理想主义”文学,我们知道,这种文学思潮和90年代前期一批人文学者提倡的“人文精神”有一种同气相求的价值理念。“新理想主义”文学关注的是人的精神和灵魂,是在一个实用主义和工具理性大行其道的时代坚持对价值理性的追求和坚守,在一个世俗化和平庸的世界里追求精神的超越。有意思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这些人文理想主义者曾经那么热诚的呼唤中国的现代化的到来,而到了90年代当现代性的世俗世界降临人间的时候,他们却又对这个世俗的世界举起了批判的大旗。[11[10](P26)当然,正如我们前面所论述的那样,尽管“新理想主义”可以分享现代主义的精神资源,它所表征的却是一种浪漫主义风格的文学思潮。
“新理想主义”表达的是和西方现代性历史上的浪漫主义文学相似的价值诉求,是对现代性本身的反思和批判,现代性本身也需要在不断的反思和批判中继续前进,这和我们80年代当初单纯的相信和呼唤现代化态度当然是有区别的,从呼唤现代化走向重估现代性是我们思想走向成熟的标志。“新理想主义”的唯道德价值取向当然有悖于这个世俗化、现代化发展的时代,同时也可能会唤起经历过文革的人们对那个文化专制主义、极左路线时代的记忆。但是,想想现代性历史上的浪漫主义文学,考虑到当代文学现代性的独特性,我们对“新理想主义”文学独特的价值和功能应该能够有一个正确的定位,难道在一个世俗化的时代对现代性“唱唱反调”就真的会阻碍了现代化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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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ontem plation of Modern ity of the“New Idealism”L iterature
ZHANG Yong,PENG Zai-q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s,Central China No 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
I206
A
1008—1763(2010)04—0089—05
2010-02-15
湖南省教育厅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现代性”与百年中国文学潮流研究阶段性成果(08A020)
张 勇(1976—),男,湖南湘乡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2008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