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结局表述的多歧性述评

2010-04-07 17:41张华腾
河北经贸大学学报(综合版) 2010年4期
关键词:大总统辛亥革命袁世凯

丁 健,张华腾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史学研究

辛亥革命结局表述的多歧性述评

丁 健,张华腾

(陕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关于辛亥革命结局之表述,存在孙中山让位说、袁世凯窃取说、孙中山还位说、袁世凯上台说、北洋集团与同盟会共建说等不同观点。这些观点是基于不同的事实认识和背景考量而形成,应进一步解放思想,以客观、真实的历史为基础,推进历史研究的深入。

辛亥革命;袁世凯;让位说;窃取说;还位说;夺取说;共建说

辛亥革命最终是以袁世凯当选南北统一的大总统为归宿,这是当时南北双方博弈的结果,可以说是各得其所①。本来是很清楚的一个事实,但却有不同的表述,使简单的问题复杂起来,这些不同的表述究竟是如何形成的,事实依据是什么?目前还未见有专文述及,本文拟对这一问题进行简要述评,以补既往研究之不足。

一、表述的多歧性

辛亥革命结局的表述之所以不同,这与当时国内局势的复杂有很大的关系。当然,后来历史的发展也多少为诸说的形成产生很大影响。特别是袁世凯称帝一事,使得人们对袁世凯产生颠覆性的认识,使得先前对其的称赞一扫而光②,取而代之的是大奸大恶,一无是处。长期以来,他成为政治清算的对象,成了为专制招魂的小丑,成了复辟帝制的代名词,结果严重影响辛亥革命结局之表述。就目前而言,关于辛亥革命结局之表述,史学界主要存有如下观点:

(一)孙中山让位说

潜在含义是,本来临时大总统一职“非孙莫属”,但为了实现民主共和的理想,尽快促袁推翻清廷,孙中山以高风亮节的姿态,毫无权力意识地把民国大总统一席让给袁世凯。其实,让位一说,是置袁世凯不义之始。

(二)袁世凯窃取说

顾名思义,袁世凯成为民国大总统,不是光明正大,而是通过极其卑鄙残酷的手段,其为了达到做大总统的目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并与帝国主义相勾结,一面玩弄清室之孤儿寡母,一面欺诈革命党人,阳议和,阴开战,玩阴谋诡计,结果窃取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

(三)孙中山还位说

持此论者认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一席原本就属于袁世凯,后来革命党人与南方独立各省选举孙中山,只是革命形势发展需要一个头面人物主持政府,而袁世凯尚未来归、黄兴拟将赴宁代黎元洪“暂任”大总统职权而尚未成行、孙中山却适时归国并主动要求承担大计等条件下的一个权宜之计,可“虚临时总统之席以待袁君”的决定并未因此而有根本性改变。孙中山的最终辞职荐袁仅是“践前言”,实为还位③。我们称之为“还位说”。

(四)袁世凯夺取上台说

此说认为资产阶级革命党人本来就对帝国主义和袁世凯抱有幻想。袁世凯和帝国主义的威胁更增加了他们的妥协性,纷纷要求重开谈判,委曲求全。在革命党内妥协势力的胁迫下,孙中山被迫让步,表示只要清帝实行退位,宣布共和,则临时政府决不食言,即可正式宣布解职,以功以能,首推袁氏。结果袁氏促清帝退位有功,孙中山不得不辞职。袁世凯终于成功地夺得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成果,获得临时大总统一职。④我们称之为“夺取说”。

(五)北洋集团、同盟会共建说

此说认为同盟会与北洋集团是甲午战争之后中国政坛上崛起的两支新的政治力量,从阶级对立的角度来说,这两支力量是互为对立的政治力量,同盟会以推翻清政府为志,北洋集团则以维护清政府的统治为责。从社会发展方面来看,两者都致力于社会的发展和改造,有许多共同的因素存在,只是方法和手段不同而已。武昌起义促使这两支政治力量携手结为政治同盟,共同推翻了清王朝,建立起统一的中华民国。⑤我们将此称为“共建说”。

总之,不同的表述背后,有人们感情的寄托,也受政治因素的影响,当然亦受论者阶级、立场、知识水平之制约,不能仅仅以对错论,因为各说都有其形成的历史背景,至少在一定的时期内它是合理的。现在观之,也许各种说法已成历史陈迹,但是历史地考察各说仍是很有必要的,其不仅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辛亥革命的复杂性,而且可以洞知辛亥革命后人们是如何认识其结局的。通过历史地考察各说,既是对此问题的一个小结,也为将来进行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础。

二、对诸说的评述

在诸说中,影响最大的要数让位说,其不仅形成成说的时间早,而且影响面广,又符合后来继任政权的国民党的意识形态。那么让位说是如何形成的呢?作为当事人孙中山是如何看待的呢?

武昌起义的爆发,出乎孙中山的意料,得知消息后,辗转欧洲回国。其实早在回国之前,孙中山就表示“闻黎有请推袁之说,合宜亦善。总之,随宜推定,但求早巩国基。”⑥孙中山归国以后,先是致电袁世凯“暂时承乏,虚位以待”⑦。1912年1月2日,随着和谈的波折,孙中山又电袁世凯“倘由君之力,不劳战争,达国民之志愿,保民族之调和,清室亦得安乐,一举数善,推功让能,自是公论。”⑧希望袁世凯尽快赞同共和的心情溢于言表。16日袁世凯被革命党炸弹袭击,孙中山得知这一消息时,心情十分紧张。据载“孙总统闻袁世凯遇险,亦甚殷忧,数问袁氏之安危,及闻及袁已安然脱生,始有喜色。”⑨把袁世凯抬到如此高度意味着什么?因为袁世凯的安危已经关系到国家的安危。23日在致伍廷芳的信中又明确指出“盖推袁一事始终出於文之意思,系为以和平解决而达共和之目的”⑩,以避免给谈判中的伍廷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在清帝退位后的第二天,孙中山就致电参议院推荐袁世凯为民国大总统,“今日本总统提出辞职,要求改选贤能。选举之事,原国民公权,本总统实无容喙之地。惟前使伍代表电北京,有约以清帝实行退位,袁世凯君宣布政见赞成共和,即当推让,提议于贵院,亦表同情。此次清帝逊位,南北统一,袁君之力实多,发表政见,更为绝对赞同,举为公仆,必能尽忠民国。且袁君富于经验,民国统一,赖有建设之才,故敢以私见贡荐于贵院。请为民国前途熟计,无失当选之人。”(11)紧接着,又致电袁世凯,再次表露心机。“民国确立,维持北方各部,统一南北,实惟公一人是赖,谚云:英雄造时势,盖谓是也。文复何功,过蒙奖誉,曷胜愧汗,新旧交替,万机待举,遗大投艰,非公莫办。谨虚左位,以俟明哲,曷胜伫立翘望之至。”(12)由此看来,推袁是孙中山一贯的主张。但后来孙中山在回忆这段历史时很感慨,改口“退让”。此时距辛亥革命之发生已经近三年,他在致邓泽如的信中说:“局外人不察,多怪弟之退让,然弟不退让,则求今日假共和,犹未可得也,盖当时党人已大有争权夺利之思想,其势将不可压,弟恐生出自相残杀之战争,是以退让,以期风化当时,而听国民之自然进化也。”(13)总之,孙中山从始至终都没用过“让位”一词,倒是多次提及“推贤让能”、“退让”、“推功让能”。尽管孙中山没有使用过“让位”一词,但其也没有出来纠正让位一说。

为什么让位说会形成一种固化的成说?这可能与当时人们对孙中山原话的意会有关。通过考证,最早持“让位说”的是《申报》,南北和谈期间,孙中山突然回国并被选为临时大总统后,袁世凯作出了一系列似乎违反常态的举动,因而遭到诸多猜疑。关乎此《申报》有载“此次临时政府公举孙文为大总统,实至名归,原无多让,惟观袁世凯近日行动,颇露醋意,缘此公平日夙有此种思想也,闻民军前有举袁之说,近日孙亦有电让袁。”(14)这里也仅仅有“让袁”,但接着《申报》报端却屡用“让位”一词,结果便引起一些人的强烈不满,就攻击《申报》及其编辑,这使《申报》不得不作出澄清,“近一月来,盛传袁世凯将举为第一任总统,此盖源於孙总统辞职让位之说,非本报所臆造,亦非本报所鼓吹也。夫孙总统之所以宣言让位,无非渴望共和之成立,南北之联合耳。故本报乐得而载之,乃近日有人函诘本社,谓不应记载举袁之说,且谓本社同人将于举袁之后,希得一官半职者,异哉!洵如所言,则孙总统之宣言让位,岂将辞去总统之高位,而思於袁世凯处谋得一官半职耶?今本社敢告投函者,如君不以举袁为然,不妨电诘孙总统何以倡为此说,若仅以谩骂之词,罗织之语,罪间接纪载之本报,则误矣!”(15)这样一反驳不要紧,则更加深了人们对“孙中山让位说”的认识。当然,作为孙中山本人肯定不会反对,因为此说蕴含着深刻的含义,直接关系到袁世凯政权的合法性问题,同时也能表现出孙中山不恋权栈的高风亮节。在北洋统治结束后,国民党建立了政权,由于其继承的是孙中山先生的衣钵,自然常常把让位说提升到政治的高度,并以此作为清算袁世凯的一个有力工具。这样,在政治的深刻影响下,让位说几乎成了不易之论。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在学术研究中,此说更是占据绝对优势,但也有严谨的论者,开始在让位二字上加引号。

让位说,看似一种历史的叙述,其威力并不能小视。其对后来历史发展埋下了很大的隐患,即袁世凯政权的合法性问题,既然是让与的,我们也有要回的权力。其实,这也成为日后讨伐袁世凯的一个合法借口。结果,民初政局吵吵嚷嚷,争持不下,缺乏基本的信任和共识,兵戈一时再起,政局动荡不安。即使袁世凯死后,这种局面也一直在持续。不能说与此没有任何关系。

与让位说并行的是“窃取说”,此说在20世纪80年以前也很盛行,但随着改革开放,进一步解放思想,相继有人对此提出质疑(16)。因为一面说孙中山让位,一面又说袁世凯窃取,自相矛盾,逻辑混乱。可就是这相互抵触的说法,长期以来共存得相安无事,真是奇怪!想来肯定有人早已经认识到这一点,由于种种顾虑,更主要是主流史观的影响,只好作罢,等待后来人发掘。

窃取说的形成也有一个过程。最早称袁世凯为“盗寇”的是《民立报》,在其《讨袁世凯(二)》中就有:“袁世凯,中华民国之盗寇也”(17),这尽管是当时革命党人反袁的一种手段,但也为日后窃取说的形成埋下了种子。当袁氏称帝后,人们对其之攻击铺天盖地,又联系到庄子有名的一句名言“窃国者诸侯”,使得窃取说逐渐成形。后来黄毅《袁氏窃国记》(1916年,出版地点不详),陈伯达的《窃国大盗袁世凯》(群众杂志社1946年版),建国后,黎乃涵著《辛亥革命与袁世凯》(三联书店1950年版)仍持此论,基本为“窃位”说奠定了基础。其中,陈伯达《窃国大盗袁世凯》使得袁世凯窃国大盗的形象妇孺皆知,尽管这并不是严格的学术研究,只是一般性的历史知识读物,产生的影响之大而深远,令人瞠目。就是今天,尽管窃取说在学术研究领域风光不再,但仍是坊间的闲论及相关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窃取说当时能够大行其道,根本上是政治——阶级斗争的产物。

还位说,别出心裁,无疑是为了纠正让位说。其认为“让位”说既与历史事实不符,又存在着理论上的缺陷,因为民国总统是民国公职、国家公器,非个人所能让与。所言确实是很有道理。但是,在一定的程度上,还位说自身也存有缺陷,从方法论上来说,这是一种预设结论的先验性研究方法,其实质仅只是想证明,孙中山不是让位而是还位这个结果,采用倒放历史的手法且带有典型的后见之明,是以后来历史事实发展的结果重新反观历史发展过程而得出的结论,颠倒了历史发展的正常顺序。由于该说缺乏前瞻性的分析,很容易让人家抓住把柄,因为如果按照其说所论,首先夸大了袁世凯的能力,有神化袁世凯的嫌疑;其次,很容易造成对辛亥革命的评价偏低,且有动摇辛亥革命伟大历史作用的嫌疑。尽管如此,可还位说对让位说形成了很大的冲击,则是不容置疑的。

但不论让位说、窃取说还是还位说,都未能跳出孙中山中心观的藩篱,不是说孙中山中心观不好(当然,孙中山的爱国意识,伟大形象永远值得我们大书特书),这只是我们用来研究的一个视角,过于注重此,就必然忽视其余。再说辛亥革命是个复杂的综合体,仅用一种方法,恐怕很难触摸历史的真相。

张宪文先生所倡的夺取上台说,对冲破孙中山中心观的束缚,无疑是向前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他摈弃既往已很浓厚的感情色彩研究历史的方式,力求用一种全新的视角,重新实事求是地阐释这段历史,并且开始强调袁世凯的作用,这的确是值得称道的,但其立论略显单薄,并没有把袁世凯如何夺取政权的来龙去脉进行详细阐释,只是得出一般性的结论。张代春则用折衷的方法把孙中山的退位与袁世凯的上台巧妙地结合在一起(18),无疑也是对此一问题深思熟虑的结果。

张华腾所倡的共建说,则颠覆了我们以往对辛亥革命结局的认识,把常被我们认为对立的两方——同盟会与北洋集团有机地统一起来,视角独到。就当时的历史演变来说,南北双方共同努力推翻清廷,显而易见。但张华腾对此并没有仅仅停留在简单的结论上,而是以大量的事实论据为基础,论述周密,自成体系,令人信服。通过对共建说的构建,不仅有利于重新认识这段历史,而且也把这一问题的研究推向了纵深方向。

三、袁世凯是如何认识的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袁世凯根本没有话语权,称帝是其挥之不去的阴影,即使其所言是历史事实的真实反映,也必然被贴上狡诈的标签。而革命派一方的认知,不管正确与否,都可以当作论史的依据。这并不是历史研究者应持的正确立场,且有违价值中立的原则。

既往的研究,由于目的是置袁世凯不仁不义,破坏革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阴险狡诈而后快,却没有对这一时期其对历史演变的影响作较为深入的研究,且对袁世凯采用双重价值评判标准,宁愿站在腐朽的也是以往被我们否定的清皇室的一边,也不愿站在袁世凯的一边,骂袁世凯对清室不忠;当袁接受共和时,我们却不想革命党人兑现诺言,又骂其“窃国大盗”。结果,把本来鲜活的历史模式化、脸谱化。

其实,不管我们如何想,革命党人的主流意见却是希望由袁世凯组织新的政府,而且是南北统一的政府;我们不仅因此而感叹:孙中山怎么没有建立一个统一的政府呢?甚至埋怨南京临时政府的失误就在“临时”二字上,这未免有些突发奇想。殊不知,孙氏何尝不想这样做呢?而事实上,困难要比我们后来人想象的大得多,因为不处其境,在把握这些问题的时候难免会更超脱些。这也恰恰说明了评鉴历史人物要历史地看待,要把他放到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去,不能苛求古人。

袁世凯本人是如何看待他如何成为大总统的呢?却与我们固有的传统观念有很大的不同。在南北议和的后期,尽管袁世凯没有表露过心机,但其对局势的发展无疑是胸有成竹;再说,社会上“非袁莫属”的声浪在不断地扩大,已经有压过“非孙莫属”之势。所以在得知孙中山推荐自己为临时大总统时,袁世凯表现得十分平静,不是欣喜若狂地应允,而是处心积虑地推却一番。尽管这是旧官场之套话,多少也给孙中山一些想象的空间:即袁某没有迫不及待地就任民国临时大总统的意图。他在致孙中山电中说:“惠电拜悉。惭悚万状,执事谦冲,莫名钦佩,但时艰方殷,万端待理,断非衰庸如凯者所堪胜任,倘不量而入,恐无以副国民付托之重及执事推荐之殷切,盼参议院另举贤能,使凯得徜徉山林,长作共和之国民,斯愿足矣,不尽下情,已托唐少川转达一切。”(19)当被南京临时参议院全票一致通过当选为临时大总统,并得到参议院及时电告:“昨孙大总统辞职,经本院承许,业已电知尊处。本日开临时大总统选举会,满场一致选定先生为临时大总统。查世界历史,选举大总统满场一致者,只华盛顿一人,公为再见,同人深幸公为世界之第二华盛顿,我中华民国之第一华盛顿。”(20)之后,袁世凯的语气才多少有些缓和,表现出另一番模样。在复孙中山电中说:“现在国体初定,隐患方多,凡在国民均应共效棉(绵)薄,惟自揣才力实难胜此重大之责任,兹更辱荷参议院正式选举。窃思公以伟略创始於前,而凯乃以辁材承乏於后,实深愧汗,凯之私愿始终以国利民福为归。当兹危急存亡之际,国民既以公义相责难,凯何敢不勉尽公仆义务。”(21)显然,袁世凯对孙中山的推贤让能有所保留,甚至并不认可,独却对参议院的公选情有独钟,因为他认为这是“躬乘我国民付托之重”(22)。由此可以看出,袁世凯对结局的认识仍是从长远打算的,既做到有理,也考虑到有利。

后来,袁世凯再回忆这一段历史时,又进一步指出辛亥政局演化结果之缘由。他认为“然中华民国国体之更新,尚在约法未定以前,其缔造艰难得以至於今日者,固原於国民心理之所关,而实成于前清帝后之能让。溯自武昌首难月,惟辛亥中秋,其时本大总统激於救国救民之真诚,出而肩至艰之钜之重任,唯一宗旨以为,但能保前清皇室之尊荣,则国家不妨视为天下之公器,但能谋五大民族之乐利,则政治不妨改为民主共和,此本大总统於大清皇帝下诏退位之日,即披肝沥胆,以优待与宣布共和二事反复磋商,盖非徒效孤忠於故君,亦所以昭公信於民国,耿耿此心,我国民当能共谅。”(23)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袁世凯首先强调的是“国民心理之所关”,其次“前清帝后之能让”,然后才言自己的努力和革命派的磋商。事实上也正是如此,袁世凯始终把舆论的导向作为其政策的出发点(24)。起初,袁世凯坚持君主立宪为底线,唐绍仪南下议和时袁特意嘱托,而随着和谈的深入,革命党人毫不让步,且社会上一时掀起共和之风,再加上张謇、赵凤昌等立宪派的规劝,袁世凯逐渐有了动摇。最后毅然决然地顺从民众舆论。

袁世凯为什么强调“前清帝后之能让”?这是以往被我们忽视的事情,传统观念认为清室是被打倒的,被打倒者还有什么值得可言。其实,持这种观点者,首先就否定了民主共和确立过程中来自清室的阻力,实际上,当时这种阻力还是很大的,因为忠清的官僚在当时并不占少数,满洲贵族、蒙古王公就更不用说。张勋、赵尔巽、袁世凯等费了很大的力气游说,最后才勉强同意维持民主共和,陕甘的升允、长庚,阳奉阴违,袁世凯也无可奈何。溥伟、铁良、善耆等宗社党更与袁世凯势不两立,不得已袁世凯又向奕劻和隆裕太后寻助,在他们的压制下,一时收敛嚣张气焰,但后来宗社党死灰复燃,给袁世凯制造不少麻烦。再说,袁世凯重掌政权的合法性在哪里?袁世凯害怕将来有人打着勤王的旗号反对其统治,西方列强特别是日俄也有可能在这一问题上做文章。这种担忧并非多余,后来就发生了日本“愚弄北京的一些皇室贵族”,支持他们重新恢复政权,这让袁世凯颇感棘手,不得不向英国寻求帮助。(25)实际上,袁世凯之所以强调“前清帝后之能让”是有依据的,而不是信口胡说。在南北议和的后期,清室确也有倾向共和的举动,尽管这种表现多少有些被动,但至少也并未有与民主共和拼个鱼死网破的打算。这可从清帝谕旨中可见一般。“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26)其实,话说白了,在袁世凯看来,没有清室的退位,南北议和则很难成功,其也很难当选临时大总统。而事实上袁世凯当上了民国大总统,其反观过去,怎会不感慨!

袁世凯所言是否符合事实,我们以后见之明观之,也很难认为他是错的。再说历史的结论也得考虑到历史人物本人是怎么认识的,不管这种认识正确与否,那是他自己对这一问题的解答,他的认识和解释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显然有很重要的影响,如果不考虑这一点,袁世凯是如何成为临时大总统的,就会多多少少失去历史的真实性。

以往我们把辛亥革命中的袁世凯神化了,几乎无所不能,时势的发展也无不以其意志为转移,想什么有什么,要什么,什么就来了。就这样一位神通广大的神人,一面玩弄孤儿寡母于股掌之中,一面要挟革命党人,两面得利。还需要别人让位与他,这能说服我们吗?恐怕不能,既然如此,我们的研究就有问题,问题出在哪里,这需要我们重新审视这段历史,是抓偏了,还是无意中裁剪了历史。首先,我们必须把袁世凯作为一个重要的人物来看待,他之所以更胜一筹,不是他的魔力大,而是他善于静观时变,善于把握历史的关节点,不违民意,更不一意孤行。其次,袁世凯所为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整个中华民族?以往我们认为袁世凯仅知道专权,不及其余,而就其当时的行动而言,这种说法不无片面。因为袁氏之所言所行,一是为了避免国内大乱,二是为了防止外国干涉,三是为政治改良积极努力,四是他并没有愚忠,而是主动地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

从后来历史发展的脉络来看,革命党人最终交权,这与其自身的力量、内部矛盾、外部压力等分不开,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一点没错,历史往往很残酷,但并非不公正,衡量公正的重要砝码就是实力和势力的综合体能,在辛亥革命的过程中,由于袁氏的这种综合体能远超过革命派的综合体能,袁世凯的胜出顺理成章。我们后人研究历史,对此不无感叹,甚至感到遗憾,继而发泄怨气于袁世凯,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总不能把这种思想感情作为治史的出发点吧,否则我们只能打着治史的旗号,并不能完成还原历史的任务,因为我们违背了价值中立这一治史原则。

就当时而言,骂袁世凯最多的是革命党人,清室亲贵倒还其次,拥袁呼声最高的仍然是革命党人,这似乎是一个悖论,而实际上这个悖论后面隐藏着一个这样的事实:不管你喜不喜欢,乐不乐意,袁世凯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无可替代。这并非夸张,如果你深入到史料中去,翻阅一下当时的报刊杂志,你便不会感到诧异。所以,最终袁世凯当选民国大总统,取孙中山代之,自然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总之,既往我们对袁世凯的评鉴,大多并非是建立在历史的、客观的、真实的基础之上的,往往臆断、随意地猜测,我们大有些不把袁世凯完全否定而不善罢甘休的意思,说他不仁不义,说他欺上瞒下,用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来论证,这恐怕都不符合历史研究的常态,袁世凯究竟如何,应该用事实说话。

如今,可喜的是,随着思想的进一步解放,对袁世凯的研究逐渐受到了重视,由一概骂倒逐渐回归到理性的分析上来,史学研究的方法手段也进一步突破,现代化史观、综合史学方法的运用,等等。袁世凯的作用也逐渐得到认可,一些学者指出,应该肯定袁世凯在辛亥革命中的作用,关乎此,他们认为对袁世凯理应理直气壮、实事求是地给予肯定,不必遮遮掩掩。在强大的主流史观——反袁世凯笼罩下提出这样的观点,无疑让人们眼前一亮,但终究受各种因素的制约,这样的观点昙花一现,并没有掀起更多的波澜,反倒是掀起一股反对为袁世凯“翻案”的潮流。

关于辛亥革命中袁世凯的研究,总体而言做的仍不够,步子仍未完全放开,仍有进一步深入研究之必要。相信随着思想的进一步解放,将来对袁世凯的研究必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注释:

①丁健:《民元孙中山让位的共赢性》,《哈尔滨学院学报》,2007年第12期。

②袁世凯当选临时大总统后,不论先前爱他的,恨他的概发贺电,并对其歌功颂德。参见《临时公报》辛亥十二月二十九至壬子年正月初十日,电报。

③陈一容,张国镛:《孙中山“还位”辩证》,《史学月刊》,1997年第3期;陈一容:《孙中山民元“让位”问题再认识》,《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3期。

④张宪文:《中华民国史纲》,河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48页。

⑤张华腾:《对立中的统一:辛亥革命前后同盟会、北洋集团关系述论》,《江海学刊》,2006年第1期。

⑥《本馆接孙君逸仙自巴黎来电》,《民立报》,1912年11月17日。

⑦《致袁世凯电》,《孙中山全集》(第一卷),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76页。

⑧《致袁世凯电》,《孙中山全集》(第二卷),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5页。

⑨《西报之时局谈》,《申报》1912年1月18日,第三版。

⑩《致袁世凯电》,《孙中山全集》(第二卷),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38页。

(11)临时大总统咨参议院推荐袁世凯文,《临时政府公报》,1912年2月20日,第17号。

(12)电报,《临时公报》,一九一二年正月初一日。

(13)《致邓泽如函二件》,《孙中山全集》第三卷,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26页。

(14)《纪京友之言》,《申报》1912年1月14日,后幅第三版。

(15)清谈:《申报》1912年2月8日,第三版。参见陈旭麓《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37页;《郭世佑就辛亥革命史研究如何深入等问题答记者问》,《社会科学报》,1991年11月28日;常宗虎:《试论袁世凯取得临时大总统职位的是非》,《人文杂志》,1992年第1期。朱钟颐:《评袁世凯“窃取政权”》,《湖南教育学院学报》,1994年第6期;郭世佑:《辛亥革命的历史条件与历史结局再认识》,《清史研究》,1995年第3期,等等。

(16)《讨袁世凯(二)》,《民立报》,1911年11月26日。

(17)张代春《也谈孙中山退位与袁世凯上台问题》,《史学月刊》2006年第10期。

(18)电报,《临时公报》,辛亥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19)电报,《临时公报》,辛亥年十二月三十日。

(20)电报,《临时公报》,一九一二年正月初一日。

(21)命令,《政府公报》,1913年 1月 11日。

(22)沈云龙:《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十九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第447页。

(23)丁健:《袁世凯获选临时大总统的历史原因新论》,《武汉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3期。

(24)章开沅,罗福惠,严昌洪:《辛亥革命史资料新编(第八卷)》,湖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30页。

(25)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2辑)》,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72页。

(26)季云飞:《论袁世凯在辛亥革命中的作用》,《学术月刊》,1989年第4期;姜新:《重评辛亥革命前期的袁世凯》,《徐州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4期;郭剑林:《关于袁世凯评价的几个问题》,《河北学刊》,1994年第6期;谢俊美:《袁世凯成败简论》,《历史教学》,2004年第10期,等等。

On Description of the Different Outcome Statements in the 1911 Revolution

Ding Jian,Zhang Huateng

There are various outcome statements of the 1911 Revolution,such as Dr.Sun Yat-sen abdication,Yuan Shikai stealing,Dr.Sun Yat-sen returning the power,Yuan Shikai assuming the power and the joint rule of Northern Warlords and Tung Meng Hui.Such opinions are formed based on different understanding of the facts and background examination.We shall further emancipate our minds and push forward the historical study with objective attitude.

1911 Revolution;Yuan Shikai;abdication;stealing power theory;returning power theory;grabbing theory;joint rule theory

K257

A

1673-1573(2010)04-0042-06

2010-08-13

丁健(1978-),男,河南太康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近现代史;张华腾(1955-),男,河南安阳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清末民初社会转型研究。

王岩云

责任校对:李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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