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坚
(湖南中医药大学,湖南 长沙 410007)
2009年,甲型H1N1(简称甲流)流感漫卷全球,至今仍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流感在人类历史上肆虐了上千年,特别是1916年前后爆发的俄罗斯大流感,死亡人数超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总死亡数,令人触目惊心。作为流感中若干类型之一的甲流,虽然传播速度快,波及面广,但病死率并不高,直到12月中旬,全球死亡人数至今尚未超过10 000人[1]。面对全球庞大的人群,甲流疫苗的生产速度显然跟不上其传播的速度,甚至还来不及普遍接种,就已经出现了病毒变异和极个别注射疫苗后出现不良反应导致死亡的案例。客观地说,甲流作为一种病死率较低的疾病,全世界已经为之付出了相当高昂的社会成本。前几年是“禽流感”,2009年是甲流爆发,随着气候变化、环境恶劣等原因,今后各种类型流感的发生将会越来越频繁。如果每次在流感发生之际,都投入昂贵的费用来研制具有特异性预防作用的疫苗,每次都得进行全民接种,每次都将出现供不应求或者一边注射疫苗,一边病毒已经变异的情况,这种临渴掘井、临斗铸兵的被动局面将何时完结?
毋庸置疑,疫苗的发明和使用,大大降低了各种严重传染病对人类的威胁,是20世纪医学界的一项伟大成就。作为以“对抗治疗”为主要方法的西医,在缺乏杀死病毒特效药的情况下,为了防止大面积扩散和严重病情的出现,普遍使用免疫制剂加以预防,是完全科学的,卓有成效的。然而,我国是一个有着十四亿人口的国家,我们除了要面对上述疫苗与病毒之间的激烈竞争难题之外,根本不可能象其他西方国家那样完成普遍接种的庞大任务。我国不仅有西医,还有中医,我们不能单纯依靠接种疫苗来对付甲流,应该充分发挥中医的作用。历史和现实临床研究已充分证明:中医治疗流感疗效卓著,中医“医圣”张仲景,是全世界“抗击流感第一人”。他在1800年前所著述的《伤寒论》,就是第一部介绍成功治疗流感的伟大著作!张仲景之后的历代名医,许多是治疗流感和各种流行性疾病的高手,特别是明清温病学派医家,创造性地继承和发展了《伤寒论》。
《伤寒论》一书,当时是撰写在简牍上,共三百九十七条,收载一百一十二方,文字朴实无华,简明扼要。张仲景通过这些简牍条文的论述,将伤寒病由开始到结束的整个发病过程有序地全部展现出来,治疗的方药有机地穿插其中。
作者根据伤寒病的发展进程和证候表现分为两大阶段,六个层次:得病之后,患者体温升高,抵抗力尚强,所谓“邪气实,正气不虚”时,为“三阳病”阶段。当疾病初起,侵犯体表,患者出现怕冷、发热、头痛、项强、身痛、呕逆、气喘、咳嗽、咽喉疼痛、脉浮等一系列证候,这是第一个层次,称为“太阳病”;疾病进一步发展,到了半表半里,出现口苦、咽干、目眩、发热、呕吐、心烦,或往来寒热、胸胁苦闷,默默不欲饮食,脉弦时,这是第二个层次,称为“少阳病”;疾病再进一步发展,完全入里,进入高峰期,出现高热、神昏、谵语、喘息、大汗、口大渴、脉洪大,或大便秘结、腹胀、腹痛拒按、脉沉实等,这是第三个层次,称为“阳明病”。“三阳病”总的来说,属于阳证、热证、实证。当患者体温低落,抵抗力下降,所谓“邪气衰,正气亦虚”时,为“三阴病”阶段。如果只是局部的胃肠虚寒,出现腹满、腹痛、腹泻、呕吐、食不下、脉缓,但手足尚温时,称为“太阴病”。如果一开始就畏冷、不发烧,即所谓“无热恶寒者,发于阴也”,这是“少阴病”;少阴病也可能由“三阳病”的阳热证或“太阴病”即局部的虚寒转化和发展到这种全身性的虚寒,出现神情恍惚、极度疲惫、下利清谷、四肢厥冷、脉微细等。如果病情再进一步发展,即面临生死殊途,这就是“厥阴病”。生的征兆为手足慢慢变温,微细的脉搏慢慢变得大而有力,腹泻渐渐停止,此为“阳气来复”,只要调理得当,就有了痊愈的机会;死的信息,是手足骤然变暖,身体反不恶寒,脉搏顿时暴出,神情异常清醒,面色红润如妆,此为阳气耗尽而外脱,后人称之为“戴阳证”或“格阳证”,患者可能会在一瞬间亡去。厥阴病的另外一种表现,即呈现寒热错杂、虚实夹杂的局面,如消渴、气上冲心、心中疼热、吐蛔、下利等。总的来说,三阴病属于阴证、寒证、虚证。
疾病发展到每一个阶段,进入到每一个层次,出现某一组特定的证候时,《伤寒论》就有一首相应的方剂进行治疗。如“太阳病”有桂枝汤、麻黄汤,“少阳病”有小柴胡汤、大柴胡汤,“阳明病”有白虎汤、三承气汤,“太阴病”有理中汤,“少阴病”有四逆汤,“厥阴病”有乌梅丸等,通过对伤寒病的全面阐述,张仲景首创的辨证论治思维,方证对应的治疗模式,理法方药的有机结合,在书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那么,《伤寒论》中所论述的“伤寒”,到底是何病?有何证据证实此病就是流感?我们从以下4个方面来加以说明。
其一,从《素问·热论篇》所述“今乎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一语来看,伤寒病是一类以发热为特征的急性传染病,因为人们认为得病与“受了寒”有关,而且一开始总是先怕冷,然后发热,所以称之为“伤寒”,即被风寒之邪所伤,至今老百姓还存在这种感性认识。
其二,从《伤寒论·自序》张仲景所述“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汉献帝元年,公元196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这段文字来看,一个两百多人的张姓家族,不到十年,就有九十多人死于伤寒病,可见这是一种危害严重的流行性传染病。
其三,从《伤寒论》所描述的“太阳病”,即疾病初起阶段表现的发热、怕冷、头痛、身痛、咳喘、呕逆等症状来看,应当属于感冒、重感冒、流感等传染病中间的一种;但从疾病高峰期,即“阳明病”所呈现的高热、大汗出、神昏、谵语、气喘、便秘或下利,以及疾病衰落期,即“少阴病”所呈现的腹泻不止、四肢厥冷、脉微欲绝等类似于肺炎、脑炎、肠炎、心衰的并发症来看,毋庸置疑,只有其中的流感,才有如此严重的并发症,如此高的病死率,而《伤寒论》中所论述的两大阶段、六个层次(后世称之为六经辨证)发展变化规律,与现代医学所概括的流感的潜伏期、发病期、高潮期、衰落期基本吻合。
其四,从中外医学史的记载来看,在15世纪之前,欧洲有没有流感尚无定论,有一种观点是把1485年在英国出现的“汗热病”当作欧洲第一次流感,主要症状是高热、头痛、身痛、大汗、咽喉灼热,病死率很高。接踵而来的16世纪,有4次大的流感传播欧洲,1516年流感流行,被医学史家明确界定为普通流感[2]。此外,尚有众多的急性传染病曾经长期在东、西方广泛流行,严重地威胁着人类的生命,如天花、白喉、鼠疫、麻疹、霍乱、疟疾、猩红热等。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曾有中国的医学史专家根据罗马帝国的衰落与当时流行的鼠疫,认为东汉末年流行的伤寒病可能就是鼠疫。然而,这只是一种猜测,不仅当时的中国各种历史文献没有类似鼠疫的记载,而且上述各种烈性传染病患者所特有的体征,包括鼠疫患者所特有的颈部淋巴结肿大或肺部出血,在所有版本的《伤寒论》中都没有见到明确的记载,换句话说,《伤寒论》所治疗的并非这些烈性传染病,而是普通流感。
综上所述,《伤寒论》所概括和总结的就是流感的基本规律和治疗方法。一千八百年来,《伤寒论》有效地指导着中医对于流感和其他外感病的治疗,经过历代医家特别是明清温病学家的补充和发展,其理论和治疗方药更加完善,《伤寒论》和《温病条辨》成为治疗外感病包括流感的典范,属于当今中医“四大经典著作”中的两种。我国卫生部于2009年正式向全世界公布的中医药治疗方案共两组[3],第一组即出自《温病条辨》的“银翘散”、“桑菊饮”两方加减,适合于“风热犯卫型”,病情较轻;第二组则出自《伤寒论》的“小柴胡汤”、“麻杏石甘汤”、“白虎汤”、“桔梗甘草汤”4方加减,病情较重。全国各地的医疗实践证明,这两套治疗方案是成功的、有效的。当然,这两组方案并不能完全概括所有的治疗方法。笔者在长沙治疗甲流患者,则主要运用了《伤寒论》中的小青龙汤与大青龙汤,只有全面掌握了《伤寒论》、《温病条辨》中的辨证论治原则和方药,才能在治疗上获得最大的成功。此外,许多省、市都及时公布了预防甲流的中草药方,如天津公布了8套方案,指导群众如何根据辨证论治的原则进行合理的选择。由于在甲流出现的早、中期,中医就积极广泛地参与,中、西医携手合作,使得我国在甲流的预防和治疗方面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
为什么现代医学仍然感到棘手的病毒性疾病,中医的古方却能够有效的治疗?难道是今不如昔?难道是现代医学不如中医?答案并非那么简单。
西医是一门近现代科学,微观的、“还原论”的方法是其认识疾病的主要方法论,“对抗治疗”是其主要手段,找到致病的微生物,研制出具有特效的治疗药物来杀死它,是西医治疗传染病和感染性疾病的主要途径。20世纪发明了抗生素,有了对付细菌的强大武器。然而,病毒繁殖迅速、变异快、危害大,远比细菌难以对付,至今还没有找到可以杀死各种病毒的有效药物,因此,对付病毒性疾病,西医把重点放在注射疫苗预防防止感染的措施上,一旦出现严重病例,很少能够治愈。几年前出现的SARS病、五十多年前出现的流脑,以及2009年的甲流,都证明了这一点。
中医是一门古代科学或曰“自然哲学”,宏观的、动态考察的方法是其认识疾病的主要方法论。至今为止,也几乎找不到任何一种中药比西药抗生素更能有效地杀死细菌,更何况是病毒。然而,中医的治疗手段不是“对抗治疗”,不是期待用某一种特效药去杀灭病毒,而是“扶正祛邪”,即根据患者得病后所出现的“证候”,将药物组成与证候相对应的、有机的方剂进行整体调节。中医有一个比喻,叫做“用药如用兵”,高明的医生,就像指挥员组织一场战斗,胜利的最终取得,不依靠个别士兵的勇敢,而在于指挥员明察敌情,弄清虚实,善于把众多的士兵组织成一支配合严密的部队,发挥整体的优势,从而取得战斗的胜利。每一味药,类似于每一个战斗的兵,每一首方剂,类似于一支战斗部队,中医治病,靠的不是单味的药,而是由众多药物严格组成的方剂来发挥整体疗效,“方证对应”是《伤寒论》所展示出来的最重要的临床思维方法,这是一种古代的信息方法,“证”是人体患病后发出的信息,“方”是医生掌握了患者发出的信息之后,向患者体内输入的信息,当某一病变部位收集到的信息与输入的信息完全吻合,则疾病得以痊愈。
一旦细菌或病毒感染人体导致发病,患者一定会出现各种体征,中医概括为“证候”,每一组证候,都是体内发出的信息。而每一组证候往往都能够显示出疾病的部位、阶段、性质、抵抗力的高低、病情的严重程度以及疾病发展的趋向,中医运用《伤寒论》的“六经辨证”或《温病条辨》的“卫气营血三焦辨证”思维方法,归纳综合这些信息,通过发汗解表、清热解毒、攻下泻热、宣肺利尿、益气养阴、温阳补气等方剂,调动全身的正气(类似于提高人体的免疫功能),祛除体内或外来的邪气(类似于排除细菌、病毒及其代谢产物),使病情得以缓解和痊愈,这就是为什么中医可以不通过杀死病毒,而通过“扶正祛邪”这条途径治愈流感的主要原因。
无论是流感或其他外感病,即使患者有古今中外的不同,但疾病发展规律和证候表现基本相同,《伤寒论》和《温病条辨》进行了全面的概括,形成了“六经辨证”和“卫气营血三焦辨证”两大体系。换言之,现代人患流感所出现的证候,与古人没有什么不同,初起也都是发烧、怕冷、头痛、咽痛、咳嗽等,中期也都是高烧、汗出气喘,并发症也都是肺炎、脑炎、肠炎、心衰等,中医不必去研究各种流感病毒的分子结构,不必在疾病临发生时去发明针对某一种病毒的特效药物,只需要凭证候用方即可,因而《伤寒论》、《温病条辨》中的经方,用于治疗古代患者有效,用于治疗现代患者必然也有效。目前卫生部所公布的以及全国各地实际运用的防治甲流的成功方法,只不过是继承和发挥了《伤寒论》、《温病条辨》的部分成就,这些历经了几百年、上千年临床实践考验的辨证方法和治疗方药,仍然是我们今天乃至将来治疗各种流感和其他疾病的思维模式。充分了解这一点,重视中医与现代医学迥然不同的治疗思路和方法,广泛地予以拓展运用,就能够让人类在与病毒的“斗争”中掌握主动权,扭转仓促上阵、被动应付的局面,这对于我们今后预防和治疗流感或其他流行性疾病,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1]埃菲尔社日内瓦.世界卫生组织今天指出HINI流感病毒已经在全世界208个国家造成至少9 596人死亡[N].参考消息,2009-12-13(7).
[2][英]弗雷德里克.疾病改变历史[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3]台湾.中国卫生部公布的两套甲流诊疗方案:一、风热犯卫型:连翘、薄荷、桔梗、牛蒡子、生甘草、银花、桑叶、杭菊花、竹叶、芦根;二、热毒袭肺型:柴胡、黄芩、桔梗、生甘草、生石膏、知母、浙贝母、炙麻黄、杏仁[N].中国医药导报,2009-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