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吧,南非

2010-04-06 04:37吴玉芝
地理教学 2010年2期
关键词:德班白人南非

吴玉芝

再见吧,南非

吴玉芝

二万三千吨级的“发财”号驶离沙特阿拉伯的达曼港后,穿过波斯湾,绕过霍尔木兹海峡,沿着非洲东岸直朝南非驶去。12月份的印度洋,正是航海的好季节。在东北季风和海流的推动下,航速加快了很多,不知不觉中海轮已越过赤道,由北半球进入了南半球,并由冬季进入了夏季。

经过连续十三天的航行,“发财”号逐渐接近了伊丽莎白港。对海员来说,哪怕与大陆、岛屿靠近一尺,都会增加一份喜悦,何况神秘的南非,即将在我们面前揭开它的面纱。听说这个港口是拿破仑战争后一帮失业的英国人建立起来的。殖民主义者刚抵此地时,岸上荒芜得不见一棵树。而眼前所见的伊丽莎白港,却是一个现代化程度很高的港口。外缘呈锯齿形的白色水泥堤岸,有力地抵挡住了厄加勒斯暖流对南非南部平原的冲击。蜿蜒数里的坚实码头上,塔吊高筑,忙着装卸货物,载重几十吨的集装箱运输车来回奔驰,大部分到货不经码头中转就直接运往各收货地。离码头不远处,是一条高架立体公路,疾驶而过的一辆辆汽车,在太阳的照射下玻光闪闪。高矮参错、颜色各异的矩形房屋,以其简练明快的粗线条,使人领略到一种现代建筑所特有的几何质感。

船刚靠妥码头,我们还没来得及下去,一个身穿短袖衫的黑人就上了我们的船。

“请您给我一块面包好吗?”他说的是蹩脚的英语。

“很抱歉,我没有面包。”我一面回答,一面打量他,只见这个黑人三十来岁的模样,面容枯瘦,头发卷曲,墨靛般的皮肤黑得发亮,跟我在北非看到的那种黑里透红的肤色不同。

“请您给我一些别的食物好吗?”他垂下双眼,又轻声说了一句。

我不忍拒绝,便叫厨师去伙房里拿了两只面饼给他,还帮他倒了一杯开水。这个黑人狼吞虎咽,一下子就吃掉了。我纳闷,这么年轻的人,难道还挣不到一块面包吃?他吃完后,用手抹了抹嘴唇,张开双臂,要跟我拥抱亲吻,两只大眼晴里闪射出一股感激的光芒。我虽然到过世界几十个港口,却从没碰到过这种场面,一下子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相,俯身拉住我的一只手,放在嘴上吻了几下,连说几声:“谢谢,谢谢,中国人!”然后下船去了。我走到舷梯旁,目送这个黑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在南非近五千万人口中,黑人多达三千九百多万,加上近六百万的其他有色人种,共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九十多。白人只占不到百分之十,大部分是十七世纪中叶进入南非的荷兰人的后裔,当地称为南非白人的主要就是指这些人。英国的移民及其子孙则自称为南非英国人,以表明他们高人一等,南非的经济命脉主要控制在他们手里。近年来美国对南非的经济渗透也很严重,全美最大的五十家公司中,已有三十家在南非设立了分公司或代理机构。

我们在南非只逗留了十多天,工作之余,走马观花地逛了几个地方,并亲眼目睹黑人遭受种族歧视。在伊丽莎白市内繁华的大街上,黑人与白人乘坐的公共汽车是分开的,车站也是分开的,车站的外观也大不一样。比较高级的宾馆、银行和游乐场所,从经理到店员、服务员,皆由白人充任,进出的顾客也都为白人。只有在一些小饭馆、小商店里,才见到黑肤的掌柜和伙计,听说他们的工资一般比同工种的白人要低二分之一。在伊丽莎白郊区,我望见一排排黑人集居的贫民窟,多为木板房屋,又矮小又破陋,跟市中心现代化的建筑群形成强烈的对比。路上还经常看到要饭的黑人,衣衫褴褛,饥容满面,地上放一只破碗,可怜巴巴地向过往的路人行乞。南非人口只占整个非洲的6%,国民生产总值却占整个非洲的20%,拥有的铁路占非洲大陆的50%,黄金和钻石产量皆居世界前列。很明显,南非黑人为当地繁荣和富裕洒下了辛勤的汗水,可是他们的社会地位却较大多数非洲国家低得多。从六十年代以来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南非当局通过的各种名目的种族主义法律就有一百多件。

我们在伊丽莎白港停靠后,便启航赴德班港。这个地方因早期的一位英国总督本杰明·德班爵士而得名,现在是一座仅次于开普敦的大城市,已成为南非的经济贸易中心。德班人口的三分之一是印度人。印度的圣雄甘地曾在德班附近的费匿克斯城工作过多年。船抵德班港时,正值圣诞前夕,德班市里一片节日气氛。只见街道上空,每隔几十步就挂一只红黄两色的大花篮和几串蓝色的丝带,远远望去,仿佛是一长片倒悬在头顶上的彩色海洋。不少人家的会客室里,把收到的红红绿绿的圣诞卡片挂在绳子上,宛如海轮上张挂的万国旗。我走进一家白人开的小餐厅,坐在两大串圣诞卡片下喝咖啡时,问老板这是不是当地的一种风俗。老板告诉我,一个人收到的贺年片越多,就表示他的朋友越多。说毕,他自豪地向我夸耀起他挂在绳子上的那些印制精美的纸片来。

到了夜里,我从船上望去,德班市里灯光通明,霓虹闪烁,将城市上空都映红了。有人还放起烟火来,五彩缤纷的礼花,为圣诞之夜增添了瑰丽的色彩。午夜12点,港口附近广场上的大铜钟响了,钟声浑厚宏亮,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最后一下钟声还没敲完,停在德班港内的几百条轮船,争先恐后拉响了汽笛,笛声齐鸣,将海水也震得微微颠颤。

圣诞前一天轮到我在船上值班,有两位身穿西装的传教士挟着几捆中文版的圣经上了我们的船。有一个长得白白胖胖、态度温雅谦恭的中年传教士,对我讲了一大通圣经上的故事,并告诉我,他过去并不信教,后来才皈依了基督。他问我是否信教,我摇了摇头。

在伊丽莎白和德班两个港口逗留期间,我们受到了当地人民热情接待,开卡车或轿车的黑人司机热情地邀我们搭车到市区,下车的时候,他们都不肯收钱,说是能为中国人做点事感到非常高兴。有一次,我们几位青年船员在走向公共汽车站的途中,遇上一位在港口工作同我们打过照面的黑人司机,一辆小卡车停到我们身边,非要我们乘他的车。他说,他今年四十岁,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从未出过国,可他们全家都知道中国人是支持非洲黑人争取民族独立运动的,所以他们对中国人怀有一股特殊的感情。他说,毛泽东和圣雄甘地都是伟大的人物,不少黑人的家里都珍藏着这两个伟人的照片。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听到异国人民用这么崇敬的口吻谈论我的祖国,我的胸中不由得荡起一股难以平抑的激情。我为我是一个中国人而自豪。我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衬衫领子扯扯正。

听说德班的海滨是个非常迷人的地方,我们也到那里游览了一下。不用买票,所有设施对游客免费开放。海滩极为平坦、清洁,象一匹平滑的软缎;插在海滩上的一顶顶遮阳伞,象一朵朵色彩鲜艳的大蘑菇;浅黄色的砂子,颗粒极细,真象是黄金碾成的粉来;海水极为清沏,像水晶一般透明。正是夏季,又逢圣诞节全市放假三天,很多人是全家出动赶到海滨来度假,停车坪上,挤满了五颜六色的小汽车。为了保障儿童的安全,还专门辟有好几个儿童游泳池,每个池子足有篮球场那么大。有几个孩子正在学游泳,身上晒得黑黝黝的,泛露出健康的色泽。我跟两个小女孩在一起拍了张照片,看起来这两个小白种人晒得比我还黑呢。不过白人晒得再黑,也还是白人。这儿毕竟是白人的世界。我注意观察了一下,除了几个叫卖冷饮的黑人小孩外,偌大的海滩上没有一个来晒日光浴的黑人。

我们在海滨餐厅里喝冰啤酒时,有几个十几岁的白人姑娘走来问我要钱。我给了一个穿白色衣裙的姑娘五角兰特(南非货币,币值与人民币相仿),她说了声谢谢,又到别的桌子旁去乞讨。过一会儿,她们几个人围桌而坐,要了几盆油燉子大嚼起来。吃完后,刚才那个姑娘又跑到我这儿来要啤酒喝,将我们吃剩的几罐啤酒一股脑儿都端去了。看这几个姑娘的打扮,衣饰还算整洁,举止也还算文雅,她们是否靠行乞为生,还是赖卖俏为业,我至今还没琢磨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我是明白了,那就是在白人的世界里,也有穷人。

元旦,我们的船启航了。再见吧,南非!我们又将驶向新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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