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浮雕的左邻右舍鉴别亲疏

2010-04-06 01:22杨晓见byYangXiaojian
雕塑 2010年3期
关键词:圆雕浮雕观者

■ 杨晓见 by Yang Xiaoj ian

浮雕正好在绘画与圆雕之间吗?其实它远离圆雕而亲近绘画。

如果从工具说起,浮雕好像是与绘画没有共同之处:画笔——刻刀;彩的颜料——单一的材质本色;平面的图形——有深浅起伏的体块儿等。

然而这些都是表面的不同,刻刀可以与刮刀和橡皮擦并列;单色的素描也可被设计为一种材质的本色;当颜料被挥洒得厚薄不等的时候,绘画作品的表面也能见出些起伏的体块儿,尽管一个是涂抹堆垒,另一个是雕凿挖补。但这些都还是可以把绘画与浮雕亲密地联系起来,因为无论是用笔还是用刀,垒堆还是挖补,由此所达到的高低起伏和深浅进退是有些程度的不同,但都只是手段上的区别,在视觉感受上它们仍然是朝向同一个目标——在原有基底上增添出一些厚与薄的差距。

我们甚至还可以避开厚与薄的差距去鉴出它们在表述内容上的不同:浮雕中塑出的高低差距重在区分相邻的物形;而绘画中所垒堆出的笔触儿色迹却不在物形的描绘上用功,它们更会落实为某种材质或肌理以抒发画者用笔挥洒的情绪。简言之,深浅凸陷对浮雕来说是塑形的手段,且必要的唯一手段,而对绘画则是一种肌理的随机效果,且只是可有也可无的主观抒情方式而已。但它们仍然还是如绘画一样,在分割平面上的图形块面,制造三维的视觉幻景。

浮雕的自身语言和表现内容都没有颜色,只有用立体的块面去讲述客观的体积。在这点上,它与圆雕具有相同的操作方式。绘画则反过来,只能用平面的色差去塑造体积,以讲述客观的形体,包括空间。从立体的成形角度看去,浮雕的塑形与圆雕的塑形在路径上确有些相似,两者近乎用同样的工具都在那儿雕琢刻画。然而,浮雕所产生的立体感却只落实在作品的触觉上,最终让眼睛接收到的内容还是一片线与面的交织,也就不能形成如圆雕那样的在视觉上的空间语言。因为浮雕中的体面高低旨在造出阴影去强调邻近块面的分界,这样对视觉产生的效果就还是与绘画相同——只在平面中区分不同的图形。也正是到了视效这个阶段,浮雕就又汇集到了绘画的平面语言,而不是圆雕的空间语言。既然作品的终极目的都要对位到眼睛的具体感受,视效就必然成为解析作品构成的所要注意的因素。

比之浮雕的高突凹陷的有限性,圆雕的相对深度是自由的。不仅群雕的内部可以在空间中纵情扩展,圆雕的主体与背景之间更能有无限的深远跨度。当我们围绕圆雕作品时,圆雕以外的东西都被我们忽略不计了。圆雕本身的担当已如一尊环境的饰品,独立地点缀着现场而不被周围的环境影响多少,周边环境与作品的主体物也就没有了必然的内在联系。

浮雕不仅深浅有度,且幅面也有限。被突出来的正形占据后遗留出的负形也必然成为观赏的内容。那些“底”也有绝对的固定性,是封闭的,在视觉感受上具有“图”的等效价值。亦如绘画一样,也有一个有限的整体篇幅。正形和负形在图底交替和并置中形成既对比又谐调的整体韵味。这也是绘画与浮雕之间最深层的一道亲缘——正形与负形都被稳定在有限的篇幅中,尽管它们的正负形的来路有立体与平面之别,但给予视觉的感受都同样是平面的。

浮雕与绘画一样,创作者为观赏者不仅静化了事物,固定了视面,还安放了座位,让你在有限的视域中把所有入画后的深度空间都化作了平面的图形,不分正负一并进入观赏的视域范围之内。相比之下,圆雕的作者却是只静化了事物,观赏者的视点还得在现场的三维中去自谋其位,尽管设计时作者已经做了精心的挑选,已定出了一些大方位的提示,但那都是推鉴似的。观赏者的视点还是会携着些好奇心去左顾右盼,在寻寻觅觅中游移难定。圆雕提供了更多的视面选择机会,好似给了观者自由,也就给了观者盲目。相比之下,浮雕和绘画是只提供了一个视面,限定了观者的选择,但也为观者呈现了坐享其成的便利。视无限为有限,以有限的深度层面去提示无限的遥远。视一切为相对,在邻近的对比中只认前后不究远近,一切都只是在相对的“后衬前”的关系中。

其实,我们的观赏更多地是发生在静态之中,一旦落入动态活动,那怕只是轻微的点点头,那都更会与我们的理性推测与价值判断相连。在阿道夫·希尔德布兰德(Adol f Hi ldebrand,1847-1921)的那儿,对圆雕也提出了固定视点的静态视面的图形要求,他认为立体的雕塑也是在追求从单一视面中求得成功的审美效果。圆雕也只有当它取得了平面的效果时才能获得艺术的形式。

圆塑的立体感与现实的真实感过于亲密,其三维存在太近实际的本相,不如绘画和浮雕能给人以与原物的疏离感,静静地唤起我们纯感性所需要的那种“视觉形式”,而不是充满动觉提示的“实际形式”。可见,浮雕和绘画的效果都属于固定视点的“视觉形式”,而非圆雕在空间中的“实际形式”。因为圆雕带来的动觉印象还牵挂着空间,还在躁动中测量着远近之间的实用距离。还在留恋现实的功能价值,那样引动的更多的还是围观者的现实感觉,就不可能从根本上抚慰观赏者达到彻底享用——完全进入纯视觉感受的平面的宁静中。唯有静止在某一个视点,才能得到一幅静止的视面,这是主观需要的驱使。因为观赏是一种静态的活动,只有安详才能催发心智的深省。

雕塑本身的确也是静态的。但它存在于我们真实空间,观者即便驻足欣赏,其联想还是牵扯着其他角度的多个视面,多相位中的多变图形让观者在众多选择中无所适从的时候,从俗的具像实体便应运回到了主导的地位,就又去媚俗了。欣赏过程要求的那种静态并非来自作品自身的呈现形态。静观默察更在乎观赏者的沉浸状态。圆雕显然是只完善了自己而没有安抚好对方,在视效的结果上它就还是如影视和戏剧一样,是被动而失控的。

在观赏中之所以对空间乃至体积如此抗拒,是因为人类对深度和速度其实是恐惧的,恐高症的普遍性就是证据之一。我们不需要绘画继续如识字卡片那样让我们重尝现实带来“二度”之恐,进入平面后还是游荡在空间中。对此,浮雕和绘画比圆雕有更强的安定之道,能给流失中的命途以更有效的慰藉。所有的延续性都寄生于时间的流动之中,这样的空间漂移,总会予生命以不安之痛。我们被动地存活于生命急流的逝去中,我们渴望静止就如企盼长命百岁、青春永驻。我们更期望在艺术品面前享受宁静、安详、平和。惊悚可以是一时之需的娱乐,但绝不是有别于现实的艺术品——那座别开生面的象牙塔、意味深长的避难所。在艺术品面前有别于在广告面前,不求第一眼的刺激,但求漫不经心的呵护。那样才会达到观赏与被观赏的交融。流连于艺术品又何尝不是在探寻自己深藏的迷蒙呢?

绘画和浮雕都在自身的成品中疏离原物感,把客观的真实换作一个纯感性的形式。让“观看”在感性层面上只落实为视觉的接收,远离了原始的动物性的捕食测距,免去了功利的空间判断。仅仅通过直觉,在二维中净化着视觉内容。艺术所关心的便是这种纯粹的个体感受效果。文学的阅读、音乐的聆听、梦境的幻象无不与个体感受相连,与集体娱乐无关。

纯感性就是不对立体和空间做过余地深究,以避免唤出过多的经验来开始冰冷的推理。浮雕中的相对“前与后”只停留在感性的体会中,而圆雕的无限的“远与近”却会引来深度的推测和判断,就会不由自主地要常识和经验来帮忙算计。所以我们要在绘画学习中经常告诫“只计前后而不究远近”。让画面中的空间层次只在乎某一段深度的压缩视效。把从眼前到天边的无限里程概抚为两三个景片的叠透合成。一颗真正的观赏之心就念求着这样的单纯。

浮雕和绘画一样,它们的有效因素在于充分调动单独视面的有限高低和长短。利用平面的图形语言让所有物形不至于独立呈现,而是让正形与负形一起,合力表现出图形的魅力,因为物形只有辨识性而没有观赏性。任何物形都只有在投身于图形之后才具有观赏性。常言的画面感被说得专业一些就是平面的图形感,如果没有图形、没有整体视觉的平面美感,其逼真就只能是“自然的一块碎片”。浮雕便是在把最近的和最远的限制在有限之间来进行提示性表现。让观者的心理不再如现场那样遭受远涉的劳累。也不再担心会有身陷其中的牵挂,从而实现了艺术家对观者的关怀体谅,巧妙的更是深情地设计出何等优越的观景台或包厢,只要你愿意就可安详就坐,在有惊无险中一饱眼福。艺术就在于如此这般地给予你一种“神秘的满足感”。这里只有静态的视觉形式,相比之下,那些圆雕的三维存形本身就太过逼真,太近似于客观的实际形式了。由此还可看出,雕塑的无彩并不是其不得已而为之的遗憾之处,反倒是它不得不求助于的一计高招妙法。正因为它们在体积上与客观太肖似,就不得不在色彩上与现实保持最远的距离,以“零色彩”的天然材质本真原相,去与艺术维系最深的亲密。

识别出绘画与浮雕和圆雕的亲疏有别,就很容易明白,孤立的物件呈现不能具有什么艺术的效应,哪怕静物画中只有一件实物,(肖像画也属此类)。那也一定是与它的背景,尤其是与画面的四大边线合谋出的一次刻意的妖艳。创作者同样必须学会掌控它们,有意识地经营这些所谓的剩余之物,虚空之物。大自然本身并无这样的“如画的魅力”。它博大无边当然就不具有画框的四大边线,那儿只是蕴含有一些可以进入画面的零星部件。似一座浩瀚无垠的库房。唯一缺的就是那“排它护己”的四大边线。这四大边线是绘画的独具法术。所以如画的魅力其实只有靠人为去创造而得,只有在入画之后才能真正具备:谁能进入静态成像、在画面中以什么样的图形露脸、与周边的图形怎样交手、这些才是之所以为画的本质所在,要害所在。即便涉及到写实的作品,它们表面是物形的联想,潜藏的也还是在计较着抽象的图形,那样才能供审美所用。

以上为浮雕的左邻右舍鉴别亲疏的过程,一路走来我们触摸了手上的工具,近观了作品的呈现,再反省了自己的视觉感受。不难发现作品的观赏效果与我们的视觉心理有更紧密的关联。美术学习者是不是应该在工具材料之外对视觉心理有一些关注呢?

(杨晓见 西华大学艺术学院)

1 [德国]弗兰兹·萨雷·玛雅.装饰艺术手册[M].上海人民出版社

2 [德国]阿道夫·希尔德布兰德.造型艺术中的形式问题[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3 Albert Done,Fred Ludekens,Norman Rokwell,Al Parker,Ben Stahl,Steren Dohanos,Jon Whitcomb,Robert Fawcett,Peter Helck,George Giusti,Austin Briggs.Harold Von Schmidt.《Famous Artists Course》Famous Artists School,Inc.Printed 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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