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志芳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历史研究》(1954-1966)编委遴选及变动原因分析
盖志芳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1954年创刊的《历史研究》汇聚了新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研究的精锐之师,代表着建国以来历史学发展的最高水平。创刊之前,郭沫若等人经过多次讨论最终确定了十八位编委人员。随着史学和时代发展,在1954至 1966年间,《历史研究》进行了三次编委调整,其中既有人员的增补,也有编委的撤换。这几次编委的变动给《历史研究》带来了深刻的影响。《历史研究》编委的变动及工作情况折射出了五六十年代史学发展的基本脉络,值得后人进一步思索。
《历史研究》;编委;马克思主义史学
1953年秋,党中央决定成立历史问题研究委员会,该委员会的任务之一就是出一个史学界的刊物,为此毛泽东首次提出了“百家争鸣”的办刊方针①。1954年 2月,《历史研究》在历史问题研究委员会和众多史学工作者的关注下顺利创刊。截至 1966年停刊,《历史研究》共出版 99期,发表文章逾千篇。这十三年间《历史研究》的编委经历了三次调整,这一方面深刻反映了新中国史学的发展脉络,另一方面也为我们解读史学与时代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本文通过分析《历史研究》编委遴选与变动的原因、编委的工作情况,解析建国后十七年史学与时代的微妙关系。
一
《历史研究》的定名与编委人员的选择经过了中科院历史所的慎重讨论。1954年 1月初,创办人员仍不知《历史研究》和《史学研究》两个刊名该如何取舍,后来郭沫若书写了“历史研究”四个字,方才结束了这个艰难的选择②。刊物编委的选择也颇费了一番周折。郭沫若、刘大年、尹达三人参考了中国史学会主编的《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总编辑委员名单,1950年中国科学院成立的历史学科专门委员会下设的近代史组和历史考古组的成员以及历史问题研究委员会的组成人员,终于确立了最后的名单③。正副主编的人选也经过了一番争论,原被推定为主编的刘大年考虑到古代史的文章多,近代史的相对少,而且在古史分期问题上郭老与范老意见不一,最终推荐郭老的助手尹达担任主编④。1954年 2月《历史研究》创刊时形成的第一届编委名单为:召集人郭沫若,主编尹达,副主编刘大年,其他编委:白寿彝、向达、吕振羽、杜国庠、吴晗、季羡林、侯外庐、胡绳、范文澜、陈垣、陈寅恪、夏鼐、嵇文甫、汤用彤、翦伯赞共十八人。
从《历史研究》创刊伊始的编委会组成来看,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占多数,这充分证明了《历史研究》的办刊宗旨是“宣扬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研究历史”。其中郭沫若、范文澜、侯外庐、翦伯赞、吕振羽等为史学界尊崇的“五老”更是名列其中。他们建国前就开始尝试用唯物史观分析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并撰写了不少以马克思主义思想为指导的史学著作。《历史研究》还集合了一批相对年轻的马克思主义战士,如尹达、刘大年等人。他们在抗日战争时期奔赴延安,在中国革命的“圣地”系统地学习了唯物史观并逐渐成长为新中国史学的中坚力量。胡绳、嵇文甫、吴晗等人则代表了另一批马克思主义者。建国前,他们投身革命洪流,宣传救国救民的理论,一直是国统区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倡导者。
除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之外,《历史研究》编委中还有部分原国民政府时期史学界的精英人物,如陈垣、汤用彤、陈寅恪三位,他们曾是 1948年中央研究院的第一届院士。1949年 5月,陈垣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致胡适的一封公开信,在信中第一次以赞同的口吻提到了唯物史观,并说自己“对历史有了新见解”⑤。1952年,他先后在《光明日报》和《新建设》上发表了《我的检讨》和《思想改造在辅仁大学》两篇文章,再次表达自己对唯物史观的真诚服膺。从某种程度上说,陈垣也是一位唯物史观的宣传者。尽管他曾遗憾“闻道太晚”,花甲之年感到“力不从心”,然“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精神足以令新中国史学界鼓掌欢迎了。汤用彤是一位熔铸古今、贯通中西的学者,他的治学领域包括中国佛教史、魏晋玄学、印度哲学史、西方哲学史、逻辑学、哲学概论等许多方面。建国前,他是一位纯粹的学人,求学、研究、教书,几乎独立于政治之外;建国后,他怀揣对新中国的美好憧憬,积极投身于史学研究的领导和建设工作中来。陈寅恪则一直坚守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拒不宗奉马列主义思想。此种政治态度与《历史研究》的主旨明显相悖,但是以“百家争鸣”为指导的《历史研究》依然“宽容”地聘请了这位远在广州的史学大师⑥。
郭沫若在《历史研究》发刊词中说,能够运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进行历史分析的文章我们固然欢迎,一时还得不出“理论性的结论”,只要能够“根据详细的材料加以具体的分析”,甚至只要能够提供出“详细的材料”或新出的材料,也都是我们所一律欢迎的⑦。因此,《历史研究》编委会也吸纳了部分偏重于史料考证的史学家,如上文提到的陈垣、陈寅恪,以及向达、考古学家夏鼐等人。此外,留学归国的季羡林等人也是《历史研究》的编委。由此可见,《历史研究》创刊之时确实将毛泽东当时提出的“百家争鸣”的学术方针落到了实处,凸显了《历史研究》海纳百川的雅量和气魄。
十八位编委是生于 19世纪 80年代末 90年代初的知识分子,经历了晚清、民国、新中国三个历史时代。20世纪初期,在中西文化冲突最为激烈的时期,中国成长起了一批学贯中西、兼通古今的学术大家。《历史研究》的编委恰好是这批学人中的精英分子。他们有着相似的学术经历:幼年时期,他们进过私塾,有着坚实的国学根底;青年时期目睹国内的军阀混战,有些人出走异域他乡接触了西方的自由民主思想。尽管受到国外学者的极力挽留,对中国文化情感上的皈依促使他们走上了归国之路。扎实的国学根基,艰难的求学经历,成就了一批新中国史学研究的佼佼者。建国后,他们多数人都曾出国参加学术交流,为推进新中国的史学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
《历史研究》汇集了新中国最强大的史学研究力量,这些编委多数是中国科学院及高校的史学工作者。创刊之初十八位编委中有十七名是中科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的学部委员,占 94%。他们其中不乏北京大学、中央党校、人民大学、复旦大学等知名高校的学者教授。他们服务于教学科研的第一线,既便于传播介绍历史研究的最新动态,又可以更好地为《历史研究》推选、审阅文章。《历史研究》编委群体中还有四位少数民族学者,翦伯赞是维吾尔族,白寿彝是回族,向达是土家族,吕振羽是瑶族。他们独特的民族身份,既表现了新中国平等团结的民族政策,也为少数民族史的研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历史研究》的编委不仅承担着繁重的教学和科研任务,而且多数编委还担任着一定的行政职务。像国务院副总理郭沫若、北京市副市长吴晗等等。历次政治运动中,《历史研究》不可能置身事外,这与编委的双重身份不无关系。
二
随着学术和政治形势的变化,1957年《历史研究》的编委人员出现了首次变动。该年 1月《历史研究》增选周谷城、陈翰笙、杨人楩三人为编委。
周谷城入选《历史研究》编辑部,有两方面的原因:第一,周先生过人的学术素养。周谷城早年出版了《中国社会之变化》、《中国政治史》等著作。他的《中国通史》、《世界通史》两部作品,一个运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历史,一个打破传统以欧洲为中心的写作方法研究世界历史,在史学界颇有影响。早在 1954年,《历史研究》就发表了他的学术论文《圭田辨》。这些成就充分展现了他在史学研究方面的学识和能力。第二,50年代关于辩证法和形式逻辑的大讨论,使这位出色的学者大放异彩。从 1956年至 1959年,他连续在《新建设》等杂志上发表了 20篇专门探讨形式逻辑与辩证法关系的文章,对当时学术界流行的“高低级”说提出了挑战。敢于独立思考,勇于冲破传统,周谷城具备了一个史学研究者最重要的品质。
陈翰笙担任《历史研究》的编委,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关。陈翰笙曾先后留学美国、德国,因白色恐怖出走苏联,回国后又先后到日本、印度等地。新中国成立后,陈翰笙受周恩来总理电邀回国,他婉拒外交部副部长的身份,专心致力于学术研究工作。同时,陈翰笙长于中国农村经济研究,是现代中国农村调查的创始人。早在三十年代初他为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做情报研究时,就提出了依赖贫苦农民闹革命、推翻“三座大山”的结论⑧。陈翰笙是与李大钊、蔡元培共事的老党员,在学术研究领域确有所长。在远赴各国期间,他勤于治学,对欧、亚、美三大洲的经济地理、社会状况、宗教文化有着亲身的体会与理解,这为其世界史研究奠定了基础。
杨人楩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英语系,1934年入牛津大学攻读法国史,回国后在北京大学历史系任教。杨人楩为新中国世界史研究作了许多开创性的工作。早在 50年代中期,他便提出成立世界历史研究所、组织世界史学会、创办世界史杂志、编译世界史资料等关系到世界史学科发展的一些重要问题。
三人入选《历史研究》编委队伍与他们的研究方向密切相关。周谷城原专注于哲学史研究,后转入世界史方向,陈翰笙、杨人楩则都在世界史研究领域卓有成就。从当时的社会形势来看,新中国成立后,国际环境错综复杂,迫切需要加强对国外历史的研究,以便为外交工作的开展及政策制定提供借鉴。从《历史研究》的学术研究力量来看,创刊时的十八位编委多偏重于中国史的研究,在世界史研究领域则捉襟见肘。1954-1957年间,《历史研究》出版 24期,发表中古史研究文章 92篇,中国近现代史 29篇,而同时期世界史研究力量明显不足,发表的文章仅有 8篇。当时郭沫若在《历史研究》发刊词上曾号召史学界,“汉民族的历史、少数民族的历史、亚洲各民族的历史乃至世界史都需要我们以科学的观点来进行研究和解释。”⑨经过 1957年编委调整后,其后两年间出版的 24期文章中,中古史和近现代史两个方向有所平衡,分别为 70篇和 46篇,世界史研究文章达到了 21篇。可见,三人的加入正是历史研究多样化、系统化的需要。总之,这次编委增选,既是时代的契机,也是史学发展的需要。
三
《历史研究》是新中国史学界的权威刊物,其编委人员的水平和工作能力为学术界有目共睹。为了更好地领导新中国的史学研究,人员的增加自在情理之中,但除此之外,经过了严格审核的编委人员的删减似乎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政治问题。向达的遭遇正是这一问题的最好注脚。
向达(1900—1966),土家族。1924年于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进入上海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后经赵万里介绍到北平图书馆工作。他利用该馆丰富的馆藏文献,开始着手于敦煌学和中西文化交流等领域的研究。20世纪 30年代向达利用去英国牛津大学图书馆整理中文图书的机会,从英、法、德抄录了几百万字的中文史料,在此基础上写成了多篇颇有影响的敦煌学研究成果。建国后他被选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委员,历史研究所第二所副所长,并担任《历史研究》及《考古学报》的编委。
《历史研究》创刊之时,向达刚刚五十多岁,正是一位历史学家最为辉煌的创作时期。他曾先后十余次以方回的笔名在《历史研究》等刊物上发表敦煌史料的介绍文章,这批 30年代从欧洲各国寻访到的文献资料为中国敦煌学研究提供了极大的帮助。然而时代并没有让这位杰出的史学家延续美好的岁月。50年代前期,针对开展的一系列政治活动,向达表示不理解,他说:“旧鞋子脱下了,新鞋子穿不上。”现在看来,这些言论实事求是地表达了一位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真诚心声。这种耿直的性格却成为悲剧的源头。1957年,向达在“大鸣大放”之时提出在史学界要“百花齐放”,不能只开“五朵金花”;在学术观点上应百家争鸣。他提出,马克思主义的原理和个别结论,不能代替具体的历史研究方法。他说:比如考古发掘,怎能说明这一锄是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的,那一锄是马列主义的?⑩他出言无忌,对当时史学界的学风作出了尖锐的批评。这种“不合时宜”的言论导致的后果可想而知。他甚至卷入了老家一些少数民族问题,被诬为“阴谋搞民族分裂主义和破坏民族团结”,有攫取湖南省土家族自治州州长的野心。1957年向达被错划为史学界第二号“大右派”。
人生骤然发生的顿挫,摧毁了这位史学家的万丈豪情。瞬间,向达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荣誉。政治上的定性,直接影响了其学术生涯,“反动的资产阶级”的大“右派”如何领导史学研究的权威刊物?1957年 7月,向达在《历史研究》的编委工作被解除。对一位学者来说,荣誉不过是过眼云烟,然而学术研究中的限制却使他悲哀不已。尽管后来被“摘帽”,但是曾经的右派身份给他的学术生涯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四
1961年,《历史研究》发表了这样一则声明:“1、本刊增聘田家英、黎澍为编辑委员。2、本刊从 1961年第1期起,由黎澍主编。这是《历史研究》创刊后进行的第三次编委调整。这次调整是大手笔——主编由尹达换为黎澍,取消了副主编这一职务,同时毛泽东的秘书、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田家英加入编委行列。
1957年后,“史学革命”甚嚣尘上,“左倾”错误给史学研究带来了沉重的灾难,《历史研究》也偏离了正常的发展轨道。60年代初期,史学界开始反思并纷纷调整研究思路。作为史学研究的风向标——《历史研究》应该为史学的健康发展做出表率。
此时的《历史研究》迫切需要一位既能扭转教条主义的不良学风,又能在史学研究领域卓有建树的学者来担任领导工作。黎澍和田家英正是时局危难下诞生的“英雄”。黎澍此时担任《历史研究》主编,可谓“受命于危难之中”。据黎澍个人回忆:1960年,受左的思潮的侵袭尤其是“插红旗、拔白旗”运动的影响,历史学界批判了许多教授,空气沉闷,万马齐喑,大家不愿也不敢写文章。许多知识分子下放到农村,《历史研究》闹稿荒,稿源大幅减少,1960年虽然注明是月刊,但只出版了六本,这薄薄的一册中也没有刊登多少有学术价值的文章,反倒充斥着假大空的口号。尹达和刘大年两位主编向中宣部提出由黎澍担任主编。当时他犹豫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经过许多同志的劝说,终于同意从 1961年起担任主编。
此时尹达退出《历史研究》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其一,身体状况。早在 50年代末期,尹达就曾写信多次提出身体不佳希望刘大年多分担《历史研究》的编辑工作其二,时间精力限制。1959—1961年尹达负责殷墟的考古发掘工作,并担任考古组的组长,一时无暇顾及《历史研究》的编辑工作。其三,思想倾向。如黎澍所说,尹达一向比较“左,而《历史研究》闹稿荒正是受左倾教条主义的影响。
黎澍和田家英此时的当选既源于二人在史学研究的先天禀赋,更得益于他们深厚的马克思主义素养。
黎澍是一位毛泽东思想的忠实宣传者。建国之前,黎澍一直从事新闻出版工作,宣传中共的政策,他的学识根底、理论素养、辞章文采,早已为大家所熟识。新中国成立后,黎澍由新华社到新闻总署工作。他回忆说,“从 1950年 5月以后,我开始成为党中央宣传机关的工作人员。到 1960年调出为止,我所做的工作只有一件,就是宣传毛泽东思想。我自信是毛泽东思想的忠实宣传者,因为我确实没有做过别的工作,而且确实把毛的著作读得很熟,认真做过研究。我用个人名义写过论文,还根据临时需要写作其他稿件,除此以外,我几乎没有做过其它工作。这固然是黎澍的自谦之词,但这也说明,他对毛泽东思想的宣传和研究已经有了数十年的功力。这十年间,他撰写的有关中国近现代史研究的作品,也都与毛泽东思想的运用有关。
田家英是文史学界的一朵奇葩。青年时代因家境困难,初中辍学走上半工半读之路。1937年他奔赴延安入陕北公学,因文笔出众得到毛泽东赏识,并担任毛泽东的秘书。他一直从事毛泽东思想的宣传工作,编《毛选》,写心得,一同参与起草了很多中央文件。田家英对毛泽东思想理解之深刻是人所共知的。1961年《历史研究》增选田家英为编委,这不仅是对他学术能力的肯定,更大程度上源于其对毛泽东思想的深刻领悟能力。
黎澍和田家英还是较早运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历史的史学家代表。黎澍于 1948年在香港出版了《辛亥革命与袁世凯》,这部作品充分展现了他在史学研究方面的潜质。田家英尽管未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但他编著的《民国以来大事年表》、《从“九一八”到“七七”》,深受史学研究者的推崇。刘大年编写的《美国侵华简史》也曾得到田家英的支持和帮助。1955年,近代史所第一届学术委员会成立,田家英就当选为该委员会的委员。他还曾担任郭沫若主编的《中国史稿》一书的编委工作。可见,二人在历史研究中所表现出的才能早已得到了史学界的认可。
更为重要的是,二人都具有一种敢于追求真理的勇士精神。两人都服膺于马克思主义最核心的“实事求是”思想,甚至不惜为此受批判。1959年庐山会议时,田家英和胡乔木、李锐等人一道对彭德怀等人的言行,表示了明确的支持,并被打上了“右倾”的标签。50年代后期,黎澍同样因对“左”的指导思想表示怀疑受到批评,并先后下放到安徽无为的响山公社和湖南长沙的黄花公社。思想有点“右”,这是二人的又一共同之处。
当然,作为毛泽东身边的“一枝笔”,“大秀才”田家英加入《历史研究》与毛泽东本人对历史的兴趣有关。50年代末期,毛泽东频繁提到对曹操、柳宗元、海瑞等人的评价问题,对史学界开展的“厚今薄古”等运动亦关注有加。1960年毛泽东发表了《应当充分地批判地利用文化遗产》,提出有区别地利用封建的传统文化和古典著作。可见,当时中央的纠“左”运动与文化界反对教条主义的行动是一脉相承的,而历史学界一直是思想文化界的重镇。田家英披挂上阵《历史研究》自在情理之中。
事实证明,这次编委调整确实为《历史研究》带来了新的面貌,黎澍更是不负众望。为活跃学术空气,贯彻“双百”方针,他积极组织学术研讨会,约请学者写稿,使《历史研究》再度恢复了生机。
五
《历史研究》的编委人员为刊物的出版发行做了大量的工作。其一,为刊物撰稿。据统计,十三年间《历史研究》20位编委共发表学术研究文章 80余篇,接近文章总量的 10%。其二,审阅修改稿件。凡《历史研究》上发表的文章都要经过相关方向编委的审核和修改。刘大年、郭沫若、陈垣等人的书信集都留下了大量有关文稿修改的资料。杨向奎的《释“不玄冥”》、贺昌群的《论西汉的土地占有形态》、黄盛璋的《周都丰镐与金文中的京都是经过郭老的审阅修改后发表的。李埏的《论我国的“封建的土地国有制”》融合了侯外庐先生对此问题的认识。其三,搜罗、约请稿件。编辑部经常根据自身掌握的史学研究动态提出有针对性的选题向相关学者约稿。马非百的《关于“管子”“轻重”篇的著作年代问题》是郭沫若在阅读中认识到它的价值并推荐给《历史研究》的。刘尧汉的《南诏统治者蒙氏家族族系新证》是应翦老和范老之请而完成的。50年代中期,张芝联赴国外参加学术会议了解到一些国际史学发展的新情况。先生回国后,《历史研究》编辑部约请作者写稿,此后张芝联在《历史研究》发表史学动态性文章 11篇。黎澍接任主编后,约请邓拓撰写了一篇关于毛泽东思想与历史研究的文章,以宣传实事求是之风。针对农民战争、历史主义与阶级观点问题编辑部约请了多位学者撰文参加学术争鸣。其四,培养史学新生力量。一方面《历史研究》给青年学子发表文章的机会。当时只有 24岁的复旦大学的教师金冲及、云南大学历史系的助教谢本书、初涉经济史研究的陈诗启、北京大学历史系年方 20的研究生张磊等等都在《历史研究》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另一方面编委对青年的学习和成长倾注了不少心力。郭沫若曾经两次写信鼓励投稿失败的钱祖夫;黎澍将当时人人避而远之的“右派”分子沈元调到近代史所工作,并在《历史研究》上发表了他四篇文章。《历史研究》是新中国史学的最高殿堂,但它并非高不可攀,它吸收了史学界各年龄层的学者专家。编委对稿件的观点、内容、引用文献、遣词造句都会认真加以审核修改,他们甚至会将自己珍藏的学术资料、形成的学术观点毫无保留地介绍给投稿人,为新中国史学的发展起到了极大推动作用。
《历史研究》的编委是刊物的直接领导者和组织者,但新中国特殊的政治形势却时常令编委人员无所适从。1957年反右运动期间,尹达曾致函刘大年:“在反右期间,这个刊物恐怕也只是维持下去啦。大兴大革,目前也实在难说,您说是不是?《历史研究》的许多文章不但编辑部无法断定,有时要交付中央宣传部、甚至毛主席亲自审批ⅠⅠ1963年《历史研究》第 4期发表的戚本禹《评李秀成自述——并与罗尔纲、梁岵庐、吕集义等先生的商榷》一文,就因未经中宣部审批而酿成了一场风波(徐庆全:《翦伯赞的一封未刊信》,《历史学家茶座》第1辑,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85 -95页)。包尔汉的《论阿古柏政权》一文写成于 1952年,文章肯定了左宗棠驱逐阿古柏政权的意义。但是 50年代初期新疆刚解放不久,还有许多棘手的民族问题尚未来得及解决,毛泽东考虑此文当时可能会引起反感,建议时机成熟时再公开发表,六年之后,《历史研究》发表此文,并相继出版了单行本(盛巽昌、欧薇薇、盛仰红:《毛泽东这样学习历史这样评点历史》,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 110页)。。60年代中期许多政论性文章的发表非出于编委本意,只是碍于形势。在吴晗被批判时,范老、黎澍等人绞尽脑汁,为了维持刊物的出版权,邀请人写了《评吴晗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人物评价》一文。此后,批吴的行情日日看涨,《历史研究》为摆脱困境又组织发表了《评注胡适吴晗通信》。岂料这篇“紧跟形势”的文章最终却成为“假批判,真包庇”的罪证。当时瞬息万变的政治环境,非学者所能应付。1966年 6月《历史研究》勉强维持出版了 3期后被迫停刊。
《历史研究》记录着新中国史学的发展历程,珍藏了中国史学界一批史学大师的卓越成果。从 20世纪上半叶即已名扬天下的学术巨匠,到五六十年代方崭露头角的史学新秀,《历史研究》二十余位编委乃新中国史学不同时代的泰山北斗,支撑新的文化大厦的柱石之材,是维系新中国史学研究的学术根脉。他们凭借对史学工作的热情,推动了唯物史观的传播,铸造了《历史研究》十三年的辉煌,也见证了史学在政治权势面前的辛酸与无奈。诚然,史学作为意识形态的一部分,不可能脱离现实社会,史学家更是如此。那么史学在为现实社会服务的同时应该怎样维持自身的尊严?《历史研究》编委的变动及工作情况值得我们对史学与时代的关系作进一步思索。
[注释 ]
①④刘大年:《郭沫若关于〈历史研究〉的六封信》,《历史研究》1994年第 1期。
③刘潞:《刘大年忆郭沫若》,《百年潮》,1998年第 4期。
⑤陈垣:《致胡适之的一封公开信》,《人民日报》1949年 5月 11日。
⑥陈垣:《思想改造在辅仁大学》,《新建设》1952年 4月号。
⑦⑨郭沫若:《开展历史研究,迎接文化建设高潮——为〈历史研究〉发刊而作》,《历史研究》1954年第 1期。
⑧潘维:《跨越世纪的精神薪火——忆先师陈翰笙》,《凤凰周刊》总第 208期,2006年 1月 25日。
⑩岳南:《陈寅恪与傅斯年》,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 363页;翦伯赞:《向达是怎样反对党对历史科学的领导的》,《光明日报》1957年 10月 24日。
[责任编辑:翁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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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353(2010)01-0059-06
盖志芳,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