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启”文研究

2010-04-05 18:37肖虹
档案与建设 2010年6期
关键词:柳宗元文本

□肖虹

“启”是晋代大臣上于皇帝的公文,在唐代以后逐步定型为对皇太子、诸王陈言的准上奏文种。但据《唐六典》记载:“凡下所以达上,曰表、状、笺、启、辞、牒。”其中有注曰:“笺、启于皇太子,然于其长亦为之。”可见“启”在唐代还兼作一般的上行公文。从今人整理的《柳宗元文集》来看,柳宗元留下“启”文总共21篇,对象都为一般官员,其性质属于普通上行公文。这21篇“启”按照性质可以分为谢贺启、陈情启、举荐启、论事启以及献文启。

“启”文种在正式成为公务文书后都有固定的写作模式,甚至早在三国时期,带有书札色彩的“笺记”,就以“启”字作为公文首位程式的特定用语,《文心雕龙·书启》记载“至魏国笺记,始云启闻”。《事始》也记录沈约书曰:“自魏国笺记,末方曰谨启。”柳宗元的“启”文写作同样遵循着这样的格式,首称“某启:”领起全文,末尾以“谨启”结束。除此共性之外,不同性质的启文还具有各自不同的写作模式。

1、谢贺启。以致谢或者敬贺为主要目的的“启”称为谢贺启,这在其标题中就可以体现,例如《谢襄阳李夷简尚书委曲抚问启》、《贺赵江陵宗儒辟符载启》,都有明显的“谢”、“贺”字样。其标题基本格式为“谢/贺+事件+(文种名)启”,但也有特殊的格式,像《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谢抚问启》使用的是“上(表行文方向)+人名+原因+启”的格式,即将原来放在开头的“谢”、“贺”移到了文种的前面,而另外以表示行文方向的“上”字领起标题。谢贺启的正文框架相对固定,第一部分追述事件,第二部分追加评论,第三部分感叹收尾。以《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谢抚问启》为例,首段“某愚陋狂简,不知周防,失于夷途,陷在大罪,伏匿岭下,于今七年。”讲到了自身被贬的经历,到下段的“(武元衡相公)不遗垢污,先赐荣示”,把整个事件交待清楚,宗元被贬,武元衡以书信抚问,然后就有了这篇“启”。再从“是将收孟明于三败,责曹沫于一举”开始进入评论部分,列举古人事迹,称赞武元衡是难得的才德兼备之士。这部分属于谢贺启的主体,多以文字的优美达到谢贺的目的。第三部分的感叹是情感的升华,抒情成分较多,“拜伏无路,不胜惶惕!轻冒威重,战汗交深。”作者的感激之情通过文本得以体现。当然,在有的谢贺启中,第二和第三部分不会以完整的形式区分开来,往往在论述中夹杂抒情,或是抒情中体现议论,两者相互渗透,难分彼此,像《谢李吉甫相公示手札启》正文第二段就属于此类情况。

2、举荐启。以推荐人才为目的的“启”称为举荐启,按内容分有举荐自己和举荐他人两种类型。其标题统一结构为“上+人名+事件”,如《上桂州李中丞荐卢尊启》。正文则以“讲道理+举例子+表意图”的结构成文,即首段以哲理性的文字切入,第二段再以实际事例进行论证,最后再进入举荐部分,点名此文意图所在。以《上大理崔大卿应制举启》为例,第一段“古之知己者,不待来求而后施德,举能而已。其受德者,不待成身而后赐拜,感知而已。……”讲古代知己间不带功利性的举荐行为及感恩风范,古代世风尚且如此,今日的世风又怎么样呢,且以一句“何为乎今之世哉!”引起下文,属于典型的“讲道理”。文章的第二、第三段进行事例论证,第二段用崔锐在不知宗元人品、相貌、心性的情况下对其录用的事实,论证“古之知己者,不待来求而后施德,举能而已”。第三段讲世人对进仕的渴望,以其不管品德高下、成败与否对于提拔之人都一样怀恩在心的事例,对应论证“其受德者,不待成身而后赐拜,感知而已”。前后呼应,结构完整。第四段正式进入正题,希望崔锐可以继续之前的对宗元的恩惠,可以像苟窑一样视宗元为门徒,进行任用和提拔,点出了文章的主旨。应该说文本的思路很清晰,简单明了的形式对内容产生了很好的凸显作用。

3、献文启。古人向官员进献文集时所用的公文“启”姑且称其为献文启,其标题特征为“上+人名+献/寄+某文(集)+启”,根据内容的不同可以分为两类:一类直接以收文者的事迹为歌颂对象,像《上裴晋公度献唐雅诗启》、《上襄阳李仆射愬献唐雅诗启》、《上严东川寄剑门铭启》、《上河阳乌尚书启》这四篇;另一类则以显示歌颂对象的缺失为特点,作者上文以求赏识和肯定,文章多为平时所著,标题中一般不会写清所上何文,以“上…所著文”代替名目的多属于此类,像《上扬州李吉甫相公献所著文启》、《上江陵赵相公寄所著文启》、《上江陵严司空献所著文启》、《上岭南郑相公献所著文启》、《上李中丞献所著文启》等。第一类献文启的写作,多以典故开头,由古喻今,称颂对方德行与功绩,认为应参照古人将功绩载于史册,柳宗元则足具笔墨来承担这样的记载,使大功不朽,故才大胆献上诗篇。第二类献文启多写于柳宗元被贬期间,想依靠所献诗文重新得到提拔,其文本多追述前事,诉说凄苦情景,在苦情氛围中讲到希望以所著之文定其是非,得到重新起用的机会,带有以情动人的特点。

4、陈情启。以陈述苦境为手段,以求得救助为目的的“启”称陈情启,柳宗元的陈情启有《上广州赵宗儒尚书陈情启》和《上湖南李中丞干廪食启》两篇,题目特征与其他“启”相比区别度不大,结构为“上+人名+事件+启”,文章基本以两段论的形式成文。《上广州赵宗儒尚书陈情启》首段先回顾自身的处境,历叙丧母后的悲哀,情深意切;后段再称赞赵宗儒的德量义风,希望可得到救助以归葬亡母,北移善地,文本框架较为简单。《上湖南李中丞干廪食启》首段引用列子之言、孟子之书,论证君子“受”与“不受”间的悖论;后段直接讲到自己身处恶岁而无廪食,无奈之下向李中丞求得生活上的救助也并不违背道德。有关道德的论断在前,如此受人之惠自也不显失德,一言避之:内容凄苦,手法却也巧妙。

5、论事启。以谈论政事的“启”称为论事启,典型的只有《与邕州李域中丞论陆卓启》这一篇,因仅为孤篇留存,文章单刀直入围绕着陆卓一事进行谈论,写作思路并不明显,此处姑且不论。

在这些“启”文中,虽按照性质的不同可分出不同主题,但是所有的主题都带有相似的写作特色,具体又可以分为以下五个共同特征:

1、巧用修辞,文本灵动。缺乏修辞的文本显得平白无味,惯用文言文创作的古人更是深谙此道。“启”虽然作为一种应用性质的上行文书,而区别于文学作品的创作,但是从柳宗元的“启”文创作中我们同样看到了修辞手法的巧妙使用。据不完全统计,这21篇“启”中使用到了排比、对偶、引用、比喻、用典、夸张、镶嵌、设问、反问、对比、迭音,叠字、摹绘、互文等修辞手法。像《上权德舆补缺温卷决进退启》中“不鼓踊无以超泥涂,不曲促无以由险艰,不守常无以处明分,不执中无以趋夷轨。”这四句构成了排比,柳宗元的启中对偶句较多,这种刻意的排比句式反而不多见,其又处于文末,与并列的反问句“今则鼓踊乎?曲促乎?守其常而执厥中乎?”相结合,铿锵有力,将文章的气势推到了顶峰。《贺赵江陵辟符载启》中写到诸侯未得符载时是“城联壤接,而惑于腾沸,环视相让,莫敢先举”,等到符载有所归之后,又“开口垂臂,怅望悼悔”,“怏然罢去”,这段文字中用到了夸张和“求珠于海”的比喻,但最精彩的莫过于摹绘手法的运用,将符载被征辟前后诸侯的反应描摹得活灵活现,十分生动。柳宗元文章重质又不轻文的特点可以由此表现,而对文辞气势的注重又增加了文本的可读性,描述详实,语言生动,错落有致,构思严谨,论证有力,整个文本显得自然灵动,一洗应用文书的枯燥乏味。

2、骈散结合,文风清丽。柳宗元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之一,认为“文之近古而尤壮丽,莫如汉之西京”(《柳宗直西汉文类序》),在文章形式上主张革新文体以打破骈体文的束缚,且身体力行,创作了大量的散体文,但是柳宗元并没有完全否定骈文的艺术价值,而是在创作中刻意地汲取了骈文的优势,形成骈散结合的创作风格,文本清新而不含藻饰气息。以《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谢抚问启》中句子为例:“含弘光大之德,广博渊泉之量,不遗垢污,先赐荣示。奉读流涕,以惧以悲,屏营舞跃,不敢宁处。”以四字结构为主,句式整齐,长短句结合,节奏明快且富于变化,虽意境简洁又不显辞句平庸。像这样的句式在柳宗元的“启”中十分常见,像“慷慨激昂,奋攘布衣,纵谈作者之筵,曳据名卿之门,扺掌峨牟,厚自润泽。”(《上权德舆补缺温卷决进退启》)柳宗元以散体之气行骈体之文,融合两者之长处,形成清新畅快又不失力度的风格。

3、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古代文人的尚古情结使其写作多引用先人经典,作为自己立论的依据,处世的准则,柳宗元的启文写作中也体现了这样的特征,大段的道理解说在前,自己的见解、事例随后,前后呼应错落有致。像举荐启基本都采用这样的写作模式,用古人的言行、事例作一个铺垫,再顺水推舟道出自身意图,顺理成章而不显突兀。这样的说理方式可以使自己言之有据,并且创造出读者的心理认同感,以达到说理的目的。

4、表述含蓄,情感深沉。在《上广州赵宗儒尚书陈情启》中我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柳宗元文本中的“痛”,这种被读者感知的“痛”就是作者的“情”,“天罚深重,余息苟存,沉窜俟罪,朝不图夕”,让人感慨深重,但是柳宗元的情很少有直抒胸臆式的,大多是含蓄而深刻,是一种压抑着不愿过多流露的情。关于这一点,柳宗元在《零陵三亭记》有相关论说:“气烦则虑乱,视雍则志滞。君子必有游息之物、高明之具,使之清宁平夷,恒若有余,然后理达而事成。”可见其在文学创作上并不主张情感的过分流露,并且也遵循着这样的原理来创作各类文体。纵观各篇启文,在表述意见、感慨的时候,最强烈的气势来自于句式之间的组合,即上文所说的四字结构,而非文字本身。像“呜呼”等表示强烈情感的字样仅在《贺赵江陵辟符载启》和《上桂州李中丞荐卢遵启》中有出现,像《上大理崔大卿应制举步敏启》中的“何为乎今之世哉!”已算较为强烈的情感表述,相比同时期韩愈的抒情,虽没有那种喷薄而出的力量,却也使感情看似清淡实为深沉。

5、行文流畅,柔中带刚。柳宗元文风清新淡雅,文本看上去较为柔和,即使有悲情所述,有恩情表露,也看不到那种激烈的辞句,但是这并不代表柳宗元的“启”缺乏力度。以《与邕州李域中丞论陆卓启》为例,在论述陆卓生前功绩之时,虽语气平缓,但论述逻辑缜密,有理有据,毫无软弱之态,这就是柳宗元“启”文在文风柔和的背后所展现出来的刚性。

在柳宗元这21篇“启”中,所有的举荐启、陈情启、献文启其实都可以最终归结为一个目的——以求进用,也就是说除掉一篇应征而作的《上裴行立中丞撰訾家洲(亭)记启》,至少有14篇“启”是出于这样一个简单的目的。柳宗元一生仕途坎坷,自永贞元年(805年)九月,革新失败后,被贬为邵州刺史,十一月加贬永州司马,到元和十年(815年)再次黜为柳州刺史,直至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年)病死于柳州,才得以终结其郁郁寡欢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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