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机诗歌绮靡风格及其成因探究

2010-04-04 09:34:55胡吉星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张华陆机诗歌

胡吉星

(鞍山师范学院,辽宁鞍山 114007)

陆机诗歌绮靡风格及其成因探究

胡吉星

(鞍山师范学院,辽宁鞍山 114007)

陆机诗歌绮靡风格特征主要体现在陆机追求诗歌的“词藻宏丽”与诗歌的音韵美,陆机的诗歌特征还呈现出图画美等。而陆机诗歌绮靡风格的形成与西晋社会流行的嗜美心理、西晋文人的竞巧意识和西晋贵族集团的审美情趣有密切的关系。

陆机;绮靡风格;审美情趣

陆机在《文赋》中提出“诗缘情而绮靡”。如果说“缘情”是对诗歌内容的要求,那么陆机认为“绮靡”是对诗歌形式的规定。所谓“绮靡”,李善注曰:“绮靡,精妙之音。”明代张凤翼注曰:“绮靡,华丽也。”芮挺章《国秀集》:“诗缘情而绮靡,是彩色相宣,烟霞交映,风流婉丽之谓也。”由此可知,诗歌“绮靡”即要求诗有美的形式。这与《文赋》的“贵妍”说是一致的,都是对文学提出的审美要求。与陆机的文学理论主张相一致,陆机的诗歌创作也实践了其诗歌理论主张。一些诗论家对陆机诗歌的这一特色做了评价。钟嵘在《诗品》中曾认为陆机“上承曹植,下启颜延之”,也正是看出他们都是具有追求词采华美的共同特点。而钟嵘在《诗品》也说“陆机其源出陈思,才高词瞻,举体华美”。萧统在《昭明•文选》曰:“天才绮练,当时独绝,新声妙句,继踪张、蔡。”而我们综观陆机的诗歌创作,其诗的确非常讲究形式美。

陆机诗歌的绮靡风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陆机诗歌语言“词藻宏丽”。晋人尚辞,其中出色的当推陆机。陆机在《文赋》中提到“谴词也贵妍”,他的诗歌创作也讲究“丽藻”。他注重字辞的雅与艳。首先,陆机在遣词造句方面,大量使用书面语,摒弃口语,使得其诗具有与众不同的雅正效果。例如在《于承明作与士龙》中,陆机用“婉娈”写沉思之状,用“绮郁”写抑郁之状,以“昨轨”写昨日留止之迹,以“舒翮”代鸟翼,使得整首诗显得深奥。其次,陆机在诗中大量运用铺陈手法,运用排比手法,使诗歌的容量大增,具有富赡之美。例如《日出东南隅》诗,该诗是仿乐府《陌上桑》而作,陆机运用了大量的词语修饰,多方面多角度来表现罗敷的美丽。其二,陆机诗歌呈现音韵美。音调和谐,是陆机所追求的另一诗歌形式美,他在《文赋》中提出“既音声之迭代”,而其诗也讲究句式的对偶,讲究韵脚和平仄的交错,使其诗读起来朗朗上口,有一种错落有致的节奏美。其三,陆机诗歌呈现图画美。陆机常选择优美动人物象,以锤炼精美的语言创造一幅华美的图画,如《招隐》“轻条象云构,密叶成翠幄,激楚伫兰村,回芳薄秀木。山溜何泠泠,飞泉漱呜玉。”诗描绘了隐士居住的世外桃源:屋是由轻柔的枝条构造的,帷是由一片片碧绿的密叶所织,轻风飘拂在树林之间,泉水在岩石上飘落,如玉佩鸣。整首诗的色调是清新、自然、清幽的,构成了一幅优美的图画。陆机还十分注重诗歌意象之华美。如《赴洛道中》的“清露坠素辉,明月一何朗。抚枕不能寐,振衣独长想。”他把游子的形象定格在明月朗朗的背景之下,抚枕和振衣两个动作流露出游子内心的迷惘与焦豫;而描写露珠的坠落则表现游子的痴想之久之细,优美的意象赋予诗歌巨大的审美张力。

19世纪法国文艺评论家泰纳在《艺术哲学》中说:“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1](32)陆机诗歌“绮靡”特色的形成不是偶然的,它是有深刻的时代文化背景的。因为艺术家作为某一时代的成员,他的思想感情要受到时代社会的决定,而必然反映到艺术作品中。陆机诗歌绮靡风格的形成既受到时代风格的影响,也与陆机个人性格特征有关。仔细分析一下,我们就会得知陆机诗歌绮靡风格的形成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其一,西晋士人流行的嗜美心理与陆诗“举体华艳”。西晋整个社会弥漫着强烈的嗜美风气,西晋士人对美色的追求不限于女子美的姿容,而指一切具有外在美的东西。刘义庆在《世说新语》中说:“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可见当时社会对美的狂热。由于欣赏容貌之美,当时人们还常常用自然界的美丽的物象来加以比喻,以烘托人物的容貌美。西晋文学家葛洪就曾对当时的风气作出了批评:“士有容貌修丽,风表闲雅,望之溢目,接之适意。威仪好龙虎,盘旋成规矩,然心蔽神否,才无所堪。心中所有,尽附皮肤。”除了关注人物容貌之美外,当时人的嗜美心理涉及到一切美好的事物,如壮丽雄伟的山川,千姿百态的器物,风光秀丽的田园也都进入到西晋人的审美视野,而西晋人嗜美心理在文学中就必然得到体现。西晋人的嗜美心理体现在文学创作中就是追求华丽的词藻,句式骈俪。追求举体华美的形式美几乎成为当时诗风。与陆机同时代的诗人大都十分注重诗的形式美。如李充评潘岳的文章是“犹翔禽之羽毛;衣被之绡彀”。评张华的文章是“其体华艳”。西晋人追求形式美表现在用华丽的辞藻来代替口语化的词语,讲究词语的雅艳;另一方面强调诗句的色彩美,即用设色强的词语来修饰诗句中大量出现的物象,使得诗句具有强烈渲染性的视觉美。同时诗句中出现的大量对偶句式、对仪句式、叠音词让诗句有一种阴阳顿挫的节奏美。陆机作为当时最出名的诗人,被称为“太康之英”,其诗风也集中体现了当时的诗风。另外,西晋是一个社会动荡的时代,西晋政权内斗争斗争纷起,政权更替频繁,杀戮过重。在这一时期曾出现过历史上有名的“八王之乱”。时代的动荡使得西晋文人的心态发生了变化。范文澜先生在《中国通史》中说:“杀夺与滥赏,使得统治集团中人得失急骤,生死无常,心情上表现紧张与颓废,躁竞与虚无的相反现象,生活上苟且无耻,纵情享受则是一致的……更多的士人出于政治压力,不念国事退避自全,沉湎于世俗的享受与纵情的畅快。于是有任恺失职后“纵酒耽乐、极滋味以自奉养……一食万钱,犹亡无可不箸处”[2](369)由此可见追求物质享受和感官刺激是当时士人心态的典型体现。士人的这种心态对作家的审美情趣和创作风格影响很大。当士人们由于饱经战乱痛苦,心态上不能完全平衡时,他们往往以审美的态度来对待人生,以获得心灵的超脱与平衡,导致对美的执着追求。

其二,西晋文人的竞巧意识与陆诗的“繁缛工巧”。竞巧意识是西晋文人普遍流行的审美心理。刘勰《文心雕龙·明诗》中说:“张潘左陆,‘或析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钟嵘评张华诗是“巧用文字”,张协诗是“巧构形似之言”,由此可见西晋文坛竞巧意识的普遍。西晋时代的竞巧意识对形成陆机诗歌的“繁缛工巧”的美学风格产生了重要影响。竞巧的目的是要使自己的作品胜过他人,而陆机是主张刻意求巧的,他在《文赋》中提出“会意尚巧”,主张文章要巧妙的构思。总的来说,陆诗在辞采、气度、布局表现上是具有独特的巧心的。尽管他的拟古诗拘泥于古人,没有贯彻其诗歌主张,即“虽杼轴于矛怀,怵他人之我先”的创新主张。但是有一点是无法否定的,即他的《拟古诗十九首》的十余首作品,与原诗参照能看出他在排比铺陈,形容藻饰,音声调谐等方向确是有刻意追求之痕迹的。如《拟行行重行行》一首,原作前六句为“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阴且长,会面安可知?”这里运用的是铺陈手法,而拟作则不同,“悠悠行迈迈,戚戚忧思深。此思亦何思,思君徽与音。音徽日夜离,缅邈若飞沉”,这里不仅增加了叠字句,而且运用了顶针修辞手法,句法绵密,结构连贯紧凑。可以看出陆机刻意求巧以胜过原作之痕迹。因此在当时竞巧意识影响下,陆机的诗风就更加浮丽乃至繁缛。

其三,西晋贵族集团的审美情趣与陆诗的辞采华美。西晋政权是由北方士族把持着的,北方贵族不仅把持着政权,还操纵着文学的潮流。他们清谈老玄,文学上便盛行淡乎寡味的玄言诗;他们崇尚嘉遁,文学上便有希羡山林的招隐诗;他们的作品绮靡,就可以形成“俪典新声”的一般风尚。故而每一种文学潮流,作风的转变,都是由贵族集团的审美趣味转变而引起的。一般的下层文人要想把文学作为进仕的途径,就不得不仿效贵族集团所奉行的文风。

晋初的贵族文学集团是以张华为主导的文学创作群体。张华是当时朝庭重臣,房玄龄在《晋书·张载传附张华传》评价他云:尽忠匡辅,弥缝补阙,虽当暗主虐后之朝,而海内晏然,华之功也。而张华本身也具有较高的文学修养,因而他便成为当时的文坛领袖。张华还积极提携后进,《晋书》说他“性好人物,诱进不倦。至于寡贱侯门之士;有一介之善者,便咨嗟称咏,为之延誉。”《三国志》卷五十七《陆逊传》裴松之注引《机云别传》也说:“晋太康末,俱入洛,造司空张华,华一见奇之,曰:‘伐吴之役,利在获二俊。’遂为之延誉,荐之诸公”。可见,张华是很注重奖掖后进的。经张华奖掖、扶持的作家有左思、陆机、陆云,荀鸣鹤等近二十人。而张华本人是“学业优博,辞藻温丽,朗赡多通”他的诗歌是“华艳”,“巧用文学”的,故他的审美趣味便不同程度地会对其周围的文学家产生影响,而且会直接影响西晋整个贵族阶层的美学追求,呈现出一种贵族审美趣味。

陆机是由东吴入洛的。史书记载两陆初入洛阳时,曾经多次遭受到北方士族的鄙薄与嘲笑。《世说新语》(方正篇)记载有北方士族卢志在座中当众羞辱陆机、陆云,故意直呼其父祖姓名“陆逊,陆抗,是君何物?”《世说新语·间傲》篇、《世说新语·言语》篇也有类似的记载。陆机为了迅速融入西晋上层统治集团,就必然会从诗文相邀于张华,也就必然要投其所好,受到张华审美趣味的制约。事实上,陆机的确受到过张华指点。陆云的《与兄平原书》就记载了此事。而陆机的绮丽文学确实为他获致官爵以遂功名、带来很大帮助。张华的“巧用文学,务为妍治”的诗风也促使了陆机追求“妍美”的风格。如陆机的《拟涉江采芙蓉》中,原作“涉江采芙蓉”变成了“上山采琼蕊”,“兰泽多芳草”变成了“穹谷绕芳兰”等等,从中可看出陆机是有意追求词语的华美和精巧,也是符合时代贵族审美情趣的。

陆机是东吴望族之后,他少有异才,使得他对于自己文学才华充满自信。他又“伏膺儒术”,渴望获取功名,恢复父祖昔日荣光。他入洛仕晋后,就强烈渴望获得上层贵族的身份认同。当时不少文人常常聚集在一起宴饮吟诗,及时行乐,在这样的场合,作诗就成了一种炫耀词藻和才华的娱乐活动,大家以诗赋之浮丽互相矜夸,“二十四友”之一的石崇就说他们在“消忧以觞醴,娱耳以名娼”的同时,也不忘“文藻譬春华,谈话犹兰芳”。由洛入晋的陆机就必然要极尽藻绘之能事,以求崭露头角了,故而其诗风就更加浮丽乃至繁缛工巧了。

[1]泰纳.艺术哲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2]范文澜.中国通史(第二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

On the Beautiful and Colorful Style of Lu Ji’s Poetry and the Causes

HU Ji-xing
(Anshan Teacher’s College, Anshan 114007)

Lu Ji’s colorful and beautiful poetry style lies in his pursuit of beautiful words and beautiful rhythm and the picturesque beauty. The formation of this style is closely influenced by the popular beauty-addicted psychology of West Jin Dynasty, by the scholars’ awareness of competition and by the aesthetic taste of Xi Jin noble group.

Lu Ji; colorful and beautiful style; aesthetic taste

I207.2

A

1009-8135(2010)04-0077-03

2009-12-22

胡吉星(1973-),男,湖南长沙人,鞍山师范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文学批评。

(责任编辑:张新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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