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村上春树作品中的隐喻
——以《寻羊冒险记》为中心

2010-04-04 06:29吴思佳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村上春树隐喻日本

吴思佳

(广东女子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广州 511450)

试析村上春树作品中的隐喻
——以《寻羊冒险记》为中心

吴思佳

(广东女子职业技术学院,广东广州 511450)

村上春树的作品立意独特,感情真挚,却意喻飘渺、晦涩难懂,让读者亦爱亦恨,其主要原因在于文章中大量使用的隐喻。隐喻虽耐人寻味,但是深邃的隐喻也造成了读者阅读时的困扰,因此能否读懂村上的隐喻是理解村上文学的关键。本文以《寻羊冒险记》为中心,试寻找村上春树的隐喻及其隐喻的内涵。

村上春树;日本文学;日本作家;寻羊冒险记;隐喻

2009年2月,在耶路撒冷文学奖的颁奖礼上,村上春树发表了一段洋溢着和平万岁气息的获奖辞,明确地提出“以卵击墙,我愿与卵共存亡”。“卵”是什么?“墙”是什么?在此,村上再一次巧妙地运作了他惯用的修辞手法——“隐喻”。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一向只设喻而不解喻的村上,为了坚定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亲自为这层隐喻揭开了面纱。“轰炸机、坦克、火箭和白磷弹就是那坚硬的高墙。那些被碾碎、被烧焦、被射杀的手无寸铁的平民就是卵。这是隐喻的一种含义。可这并非全部。它带有更深的含义。仔细想想,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一个卵。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无法取代的裹在脆弱外壳里的灵魂。对我来说如此,对诸位而言也是一样。我们每个人也或多或少必须面对一堵高墙。这高墙名叫‘体制’。体制本该庇护我们,但有时候体制不再受制于人,然后它开始残杀我们,甚至让我们冷血地、有效地、系统地残杀别人。”[1]对村上所设的隐喻能领悟多少直接关系到对作品的理解程度。

隐喻(Metaphor)在希腊文中原意“转换”。希腊辞源“meta”指的是“改变”,有“载有”“具有”之意。因此“隐喻”一词又暗指“将意义由某事物转移到另一事物”。古往今来,对于隐喻的研究源远流长,至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传统隐喻理论研究认为,隐喻是词语层次上的一种修辞方式,是对正常语言规则的一种偏离。现代隐喻理论中的语用观认为隐喻是一种特殊的言语行为,隐喻理解要按步骤进行并遵照相关的原则与策略。以布莱克为代表的互动论认为隐喻的实质是互动,即两个分属于不同义域的词语在语义上互相作用,最终产生新的意义。通过强调隐喻两个成分之间的互动,这一理论认识到隐喻的认知价值,为从认知角度研究隐喻作了一定的理论铺垫。认知语言学的隐喻观认为隐喻是一种认知现象,是人类将其某一领域的经验用来说明或理解另一类领域的经验的认知活动。“隐喻不仅仅是一个语言的现象,人类的思维就是建构在隐喻之上的”。[2]当村上选择一种感性的、魔力般的言语喻指不可或知的混沌存在、表达与世界的关系时,隐喻则应运而生。

歌德曾说过,世间万物无一不是隐喻。同样一句话也出现在村上春树的小说《海边的卡夫卡》中。似乎可以说,这就是一直以来村上写故事的理念,即用“隐喻”的方式告诉大家一个道理,绝不直白,能不能理解到完全关乎个人的理解和感悟。因为,“隐喻会大大缩短现实的距离。或许两种状况又是互为补充的,即实际性地接近隐喻性地真相或隐喻性地接近实际性的真相。”[3](7)

村上作品中的隐喻俯首皆是。《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中的弹子球机和双胞胎女郎,《寻羊冒险记》中背部带有星形斑纹的羊和羊博士,《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的独角兽、夜鬼、“组织”、“工厂”和胃扩张女郎,《挪威的森林》中的萤火虫和“阿美寮”,《舞!舞!舞!》中的羊男和六具白骨,《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中反复弹奏的钢琴曲“灾星下出生的恋人们”,《斯普特尼克恋人》中的人造卫星、摩天轮,《奇鸟行状录》中的拧发条鸟、深井和无面人,《海边的卡夫卡》中的卡夫卡、老人、博物馆等。这些名词背后隐藏了怎样的隐喻?村上想说出什么?没有标准的固定答案。村上的隐喻从来都晦涩难懂,要找出这些答案是一项复杂而艰辛的工作。我们必须结合作者的写作背景,找出各作品间的关联,判断作者的价值取向,再加上一点大胆的主观臆断才能推测出来。笔者试寻找一下《寻羊冒险记》中的各种隐喻及其内涵。

《寻羊冒险记》与《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共同构成村上的“青春三部曲”,也叫做“鼠的三部曲”,并且作为尾声为村上的青春画上虽不圆满但是必须画上的句号。三部作品是“同心圆的关系”,[4]分别描述的是“我”、朋友鼠和酒吧老板杰三人发生在1970年、1973年和1978年三个阶段,有关寻找与顿悟的故事,继而也成为村上之后文学道路上始终的主题。

《寻羊冒险记》写了“我”与同伴合伙经营一家广告公司,同一个既是出版社校对员,又是应召女郎,同时兼做耳朵模特的女孩同居。不久,一个右翼巨头的秘书限“我”在一个月内找到一只背部带星纹的羊。在女友带领下,以鼠寄来的照片为线索,“我”开始了“寻羊冒险记”。在札幌海豚宾馆遇见了羊博士。羊博士当年是农林省高级业务官僚,由于一次被羊进入体内而又离去遂变成性情古怪的“羊壳”。其后,羊进入一个右翼头目体内,使其构筑了一个暗中操纵整个日本的强大权力王国。由羊博士指点,“我”和女友找到那只羊出现过的牧场。原来这牧场有鼠父亲的别墅,鼠则不知去向。“我”几次追问羊男——一个形体酷似羊的人,都不得而知。最后,在黑暗中“我”同鼠相见。原来,鼠为了不让羊进入自己身体操纵自己选择了自杀。而“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这样,村上的青春三部曲以“我”的回归和鼠的死亡结束。

首先,为什么本文的关键词是“羊”,而不是其他动物?对此,1992年11月村上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讲座上做出了回应:“我得知日本本土原来并没有羊。他们是在明治早期作为一种稀罕的动物进口到国内的,明治政府曾制定过鼓励养羊的政策,但如今羊差不多已经被政府当做一项没什么经济效益的投资完全放弃了。换句话说,羊在某种程度上成了日本政府不顾一切推进现代化进程的一种象征。”[5]杰•鲁宾研究发现,“明治政府曾将鼓励当地的养羊业作为其大陆侵略计划的一部分”。[5]在日本“羊”是统治者意志的实施者和牺牲品。中国也有个成语叫做“替罪羔羊”,与明治政府“侵略羔羊”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跟罪恶沾边。因此,《寻》的主题是羊而不是其他动物就可以理解了。

其次,生活平稳的“我”为什么会踏上“寻羊”之旅?“较之什么也不做,还是四下找找羊为好,哪怕是一场徒劳。”[6]除此以外,找遍全文也找不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黑谷一夫认为“‘我’决定去寻羊,为的是确认‘我就是我’,找寻失去了的自我认同”。[4]但是,笔者认为不然。如上文所述,从“羊”背后的隐喻来看,笔者更倾向于“我”寻羊,实为寻战争之真面目,寻罪恶之瓦解。因为“羊”的邪恶具体表现在右翼头目身上。他出生于1913年,曾奉派前往满洲里,混迹于关东军上层,在中国大陆全境各地兴风作浪。在苏军出兵前,带着大量在中国掠夺的财宝逃回日本,逐步控制了政治、金融、大众传媒、官僚机构、文化……所有的一切,而他巨大的、极权主义的意志的化身就是“背部带星纹的羊”。虽然黑谷一夫作为日本人不愿意看到,不愿承认战争问题,但是这个问题一直萦绕着村上。村上在接受台湾《中国时报》驻日记者洪金珠采访时曾说过“我是神户人,那里有不少中国人,我的同班同学中有中国人,我生活的周围一直有中国人,‘中国人’对我而言是很自然的。我父亲在大学时被征调当兵到中国大陆,他的人生因此而发生改变。小时候,父亲虽然绝口不提战争的事,但他常常讲中国的风土人情。……对我而言,‘中国’不是想写而刻意去写,‘中国’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记号’。我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小说出现的不是韩国人而是中国人?”[7]所以,“我”的“寻羊”绝不是为了“找寻失去了的自我认同”,而是为了寻找战争的真相,罪恶的原貌。

最后,“我”、鼠、杰三人是什么关系?分别隐含了怎样的身份?三部作品中,“我”的身份分别是大学生、翻译和媒体工作者,都是村上曾经经历过的职业。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小说中虚构的人物“我”,更多的是村上本人在1970年代与青春斗争的影子。鼠既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我”思想的指引者。如果说“我”是村上现实的代表,那么鼠就是村上意志的代表。《且》中的杰先退学了,而后村上在现实生活中退学。《1973》中的鼠最后思考未果,离开了恋人离开了现实生活,而村上亦在后来不断逃离日本,逃离媒体的追踪,但不同的是,只要活着,村上始终逃离不开人们的眼睛。《寻》中的鼠看到了“羊”的本质后,选择与其共亡。现实中的村上虽然早已发现了日本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却不能让时间倒流与之抗衡。思想先行动而行,思想至而行动未必至。现实中的村上能做的只有思考、寻找、发现、再回归,而理想都在“鼠”身上复活了。华人酒吧老板杰是日本侵华战争的受害者,一直一个人在日本孤独寂静地生活着。但是,与“我”和鼠在寻找问题的症结所在不同,杰一直沉浸在问题本身里。杰作为中国人生活在“我”和鼠,还有其他日本人身边,似乎在提醒他们:日本人犯的错还在,你们不要忘了。杰被安排在小说中虽然没有推进情节发展的作用,但对有良知的日本人起到警示作用。为了体现赎罪心理,村上精心地安排了一个场景:“我”递给杰一张从右翼头目的秘书那里拿到的巨额支票,似乎在用这笔虚拟的“战争赔款”安慰其巨大的内疚。

耶路撒冷文学奖对村上的评价是“村上容易阅读,但不易读懂”,[1]也许原因就在于隐喻吧。隐喻是要旨和途径相互作用的结果,这两者间存在着概念上的不相容性以及张力,就是这种张力促使读者在要旨和途径的相互作用中挖掘出隐喻的意义。解读村上巧设的隐喻是费神的,但同时也是十分有趣的。以上对于村上隐喻的理解,只是笔者在借鉴诸位村上研究者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大胆想象、猜测而成。究竟隐喻了什么,甚至连村上作品的主要翻译者和研究者林少华先生也不能给出完美的答复。林先生就此问题曾特地致信村上,其本人的说法是:“我的小说想要诉说的,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简单概括一下。那就是:任何人一生当中都在寻找一个宝贵的东西,但能够找到的人并不多。即使幸运地找到了,实际上找到的东西在很多时候也已受到致命的损毁。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继续寻找不止。因为若不这样做,生之意义本身便不复存在。”[8]

关于村上设下的隐喻,见仁见智,每个人的领悟、感受不同,对于隐喻的理解自然不同。以上是笔者对村上隐喻的理解,期待以此文为契机,与广大村上迷共同探讨村上隐喻的真意。

[1]王胡.村上春树获耶路撒冷文学奖[N].中华读书报.2009-02-04(4).

[2]王寅.语义理论与语言教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

[3]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4]黑谷一夫.村上春树:转换中的迷失[M].秦刚,王海蓝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8.

[5]杰·鲁宾.倾听村上春树[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6]村上春树.寻羊冒险记[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

[7]村上春树的中国情结[N].环球时报,2005-12-16(22).

[8]林少华.村上春树在中国——全球化和本土化进程中的村上春树[J].外国文学评论,2006(3).

On the Metaphors in Haruki Murakami’s Works:——TakingHitsuji o meguru bōken(A Wild Sheep Chase) as an Illustration

WU Si-jia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 Guangdong Women’s Polytechnic College, Guangzhou, 511450, China)

Murakami’s novels are well-known for the obscure themes and characters’ dimly discernable feelings, nonetheless, these novels become best-sellers with no exception. One of the explanations to this might be the abundant metaphors in his books, which are hard to understand but at the same time afford thoughts and inspiring. Therefore, metaphors are the key to understanding Murakami’s novels. WithHitsuji o meguru bōkenas an illustration, this paper tries to explore the meaning of Murakami’s metaphors.

Haruki Murakami, Japanese Literature; Japanese writer;Hitsuji o meguru bōken; Metaphor

I106.4

A

1009-8135(2010)02-0100-03

2009-09-02

吴思佳(1981-),女,黑龙江哈尔滨人,日语语言文学硕士,广东女子职业技术学院外语系讲师。

(责任编辑:郑宗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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