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朝“续修《四库全书》”述评

2010-03-22 15:15刘祥元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北京100872
图书馆理论与实践 2010年4期
关键词:四库全书金石乾隆

●刘祥元 (中国人民大学 清史研究所,北京 100872)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正月,乾隆帝谕全国征书,并于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由朱筠提出从《永乐大典》辑佚古书,乾隆朝大规模修书开始,10余年后,七阁《四库全书》告成。这一修《四库全书》之观念,为后人所继承。阮元于嘉庆间,仿《四库全书总目》例,组织人手撰写提要,为《四库未收书提要》。到了光绪朝,有两次“续修《四库全书》”之倡议,由于各种原因,不了了之。但这两次倡议之事,今人学者只是简略提及,对他们“续修《四库全书》”之事由,人员组织之计划及收书范围,修书之功用,乃至思想之动因,都有探讨余地。正如今人所言:“晚清主张续编《四库全书》的,也还有不同的思想动因,值得现代学者加以分析和探讨。”[1]

1 第一次“续修之议”

第一次提出来是光绪十五年(1889年)六月十八日,翰林院编修王懿荣①王懿荣(1845—1900),字正儒,字廉生,山东福山(今烟台市福山区) 古现村人。著有《汉石存目》二卷、《南北朝存石目》八卷、《天壤阁杂记》一卷、《翠墨园语》等书。呈请续修四库全书,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桐②徐桐(1820—1900),字豫如,号荫轩,汉军正蓝旗人,道光进士,先后任翰林院检讨、体仁阁大学士等职,著有《治平宝鉴》。、翰林院掌院学士麟书③麟书(1829—1898),字芝庵,多铎八世孙,善循之子,曾任吏部尚书,会典馆、国史馆副部裁等职。奏。当时朝廷在方略馆和会典馆修书,王懿荣想借此机会,在会典和方略修完之后,“恳恩特敕续修事。”其理由是:一是“《钦定四库全书》所收书籍上自周秦以迄我朝,三千余年,圣作明述之迹,璨然大备。……时经百载,开通日广,文物日新。厥有市舶泛来,前代流传海外之书;又有乾隆以后通材硕学,网罗散失,采集逸佚,复古再成之书,说经补史,重注重疏,精校精勘之书,以及天文、算学、舆地、方志、政书、奏议、私家撰著,卓然经世之书。……考据一门,后来居上,艺数之流,晚出愈精。”二是“职愚以为皇上亲裁大政,庶事求旧以绍圣,美善毕臻,所宜重开新馆,续纂前书,万几清暇,籍资乙览。”

王懿荣不仅提出续修之理由,还提出了具体的措施:一是“以今翰林院衙门讲读编检诸员,几二百人,加以后来恩科选用为数益伙,馆阁诸差较之部曹,又为简易,岁糜俸银季分糜禄仕优,则学朝夕论思职亦然,且近三十年来学术之变,亦汲汲焉矣。”“俟居三年掌院学士,量其勤惰,品其高下,以为考课,归入京察,事以繁而不费,官以修而无旷,盖厚重少文,前史所称,此指其人质性而言未闻有不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而能设施烂,然足裨实用者造就人材,亦在于此,惟次第取办,从容就理,不涉铺张,自归实际。”二是“所修之书,一遵前例,外省采进分派编校各撰提要,总裁阅看,每成一类,辄成御览应抄应存恭候钦定,将来国史诸志亦即籍此取材。”

至于王懿荣的建议,光绪皇帝很快作了答复。光绪十五年(1889年)六月二十日,军机大臣面奉谕旨:“给事中洪良品①洪良品(?—1897),字右臣,湖北黄冈人。著有《古文尚书辨惑》、《新学伪经考商正》、《半亩园笔记》等书。奏王懿荣条陈续修《四库全书》,并本朝儒臣疏义列入学宫②指光绪十五年(1889年) 六月十八日,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徐桐代王懿荣奏:“为胪陈本朝儒臣所撰《十三经疏义》请赐取列学宫,以光文治事。”见翁连溪编《清内府刻书档案史料汇编》,扬州:广陵书社,2007年版,第578页。,请分别准驳一折,著交军机处存记,俟会典告成后,抄交翰林院同王懿荣折一并请旨。钦此。”③军机处录副奏折,“著为给事中洪良品奏王懿荣条陈续修四库全书等十一折交军机处存记事谕旨”。档案号03-7172-060,缩微号535-0459,国家清史工程网络数据库。>

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 十二月十七日,《会典》全书告成,④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 十二月十七日,总裁官大学士臣昆冈等跪奏,为恭修《会典》全书告成,拟请奖叙出力人员,恭折仰祈圣鉴事。翁连溪编《清内府刻书档案史料汇编》,扬州:广陵书社,2007年版,第607页。这已是王懿荣提出“续修《四库全书》”事的10年后,这10年间,清王朝内忧外患,国力衰退。当时参与提出续修之议的王懿荣、洪良品、麟书、徐桐,都在1900年左右相继去世,光绪帝的答复也就不了了之。

2 第二次“续修之议”

继王懿荣提出后的19年,续修之事又提上议程。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二月初二日,翰林院检讨章梫《为拟请增辑四库全书以昌宪治事呈文》[2]:“今皇太后、皇上绍述祖训,典学右文。倘及此时敕修全书,不特编纂诸臣足以研求学问,而且风洞中外。”一是修书有四善:“一则网罗群书,足以助成圣学。二则勘覆诸籍,使异端邪说,不得淆惑人心。三则使各国知我实行宪政,以收罗图书为开通民智之急务。三者之外,尤有一善,则为各省建设藏书楼之倡。查各国国民程度之高,莫不因藏书之富。英国书楼二百余所,法国五百余所,德国四百余所,意国四百九十余所,其余各邦大率类是,此无他所以辅助教育普及之法也。……今民智初开,朝廷续增四库以振起之,各省闻风争相慕效,庋藏之室,编于遐乡,则所以辅助教育普及尤易为功也。”

二是增收外国人著述并撰写提要。“至四库收储外国人著述,乾隆时本有成例,兹拟博加搜采,择尤入录,若编辑提要,已译者固可择以中文,其所未译,即令通晓各国文字之员,以次翻译,或就用各国之文,先纂提要,亦足俾习外国语文者,籍知各书之原委。”

三是修书要及时。“恭读高宗圣制石鼓文序称,即如《四库全书》始于予六旬之后,既而悔之,以为举事已晚,越十余载四库则早参考装潢毕以储阁。窃考全书之修,始于乾隆三十八年,正在武功平定之际。高宗独以为晚,今薄海绥和,预备立宪,此孟子所谓国家间暇,明其政刑之时也。修书为行政之要端,似属不容少缓。”

但是,章梫所上奏的处理意见是:“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初二日奉旨政务处议奏,钦此。”但是,并未有下文,据章权所言:“寻政务处搁置未复,后亦裁撤。”

翰林喻长霖也主张续修《四库全书》,他认为“今海宇大通,群言庞乱,后生小子,震于泰西富强之说,厄言日出,大道将歧。非续编书目,明定宗旨,排斥邪说,不足以靖群议之嚣,而齐一天下之耳目。”[3]

与此同时,孙同康仿《四库全书总目》,编撰凡例,拟定“重修四库全书条例”二十则[4],主要是包括以下内容:

一是搜罗佚书。“前书(《四库全书》) 搜罗宏富,凡乾隆以前之书,宜糜有缺遗,然载籍极博,容有当时未经采进者,阮元在浙时曾购得四库未收古书一百数十部,进呈内府,因成《未收书目提要》五卷,可见古籍之有待搜罗者正复不少。近人所刊《古逸丛书》,虽不尽可据,然其中如绍兴本《谷梁传》单注及《玉烛宝典》、《太平寰宇记》佚卷,并皆精本可宝,宜录入。至民间之佚书秘笈,应照乾隆三十七年上谕令直省督抚会同学政通饬所属加意购访,庶古籍不至湮没,而文治益昭美备矣!”

二是仿照《四库全书》之列,撰写提要。“纪昀等编定前书,于所列各书各撰为提要,分之则散弁诸编,合之则共为总目,今宜仿之。凡前代书籍则当详勘其刊本之异同,卷帙之分合,今人著述则当兼论其人品优劣,学术之纯疵,使后世之君子,得以观览焉。”

三是目录要求“因袭”与“创新”。所谓“因袭”是指遵循《四库全书总目》的办法,如经部的分类全都依据《四库全书总目》分“五经总义”类及“四书”类。但他也有“创新”之处,主要有:一、“金石之文”应独立成类。“金石之文,《隋》、《唐》志附小学,《宋志》附目录,前书亦仍《宋志》之例。而乾嘉以来,究心此事著遂成专门名家之学。言目录者如孙星衍《环宇访碑录》、钱大昕《潜研堂金石目》,言文字者如武亿《金石三跋》、钱大昕《潜研堂金石跋尾》、洪颐煊《平津馆读碑记》,兼言目录文字者如王昶《金石萃编》、翁方纲《两汉金石记》,皆卓然可传之书。蒙以为宜别立金石一类,仍隶史部,而分录、文字及图像、义例诸子目,卑收罗金石者于此集其大成。”二、“天算之学”应入子部。“天算之学,愈阐愈精。……咸丰以来,钱塘海宁诸君精求对数,超出西人本法之上,不特古法为土韭,即西人旧法亦成荃号,洵千古未有之绝诣也。凡厥著述,并应甄录。其类仍隶子部,不得沿《明史·艺文志》之误,以算术入小学类。”三、“外国著作”宜收。“外国之作,前史罕载。……近日泰西学士,精于测量,转述者如胡威力、艾约瑟、拉白拉瑟、伟烈亚力诸人,益接踵而出,其所著《数学启蒙》等书,亦宜分别搜采,以昭圣世同文之盛。”四、增设“丛书”类。“古无以数人之书为一集者,惟《隋志》载《地理书》一百四十九卷,又载《地记》二百五十二卷,是为丛书之祖,然独一家言也。……国朝乾嘉以来,其事益盛,其刻益精,老师大儒,咸孜孜弗倦……故丛书之为功于学者,不可殆述。其最精者如毕氏经训堂、黄氏士礼居、卢氏抱经堂、孙氏平津馆、岱南阁之属,难以枚举。信乎有唐之季,姑为镂板之说者,知其为利若此也。窃谓丛书之刻,虽不专子部,而诸子精本皆在其中,今日丛书种数繁多,若仍附杂家,殆不能容,宜于子部中别立丛书一类,以网络之,亦因时制宜之道也。”五、宜设“文选”类。“蒙以为楚辞既可别立一门,则文选亦当自为一类。我朝为文选学者钩沉索隐,含英咀华,如朱珔《文选集释》、梁章钜《文选旁证》,均自成一家之学,别张微帜,谁曰不宜?”六是增设“诗文集”类。“国朝古文骈体,不乏专家,蒙以为总集、别集正不必分为二类,当立一诗文集类(如诗文评类之例),而分其子目曰古文家集、曰骈文家集、曰考据家集、曰理学家集、曰诗集、则纲举目张,学者不难按图索骥矣。”这些主张,基本上反映嘉靖、道光以来的学术发展情况,“金石学”的后出转精,“天算学”的发展,中西文化的交流,都需要审视这这些在目录中的位置。

3 结语

光绪朝的两次“续修《四库全书》”之议,是乾隆纂修《四库全书》百年后提出,在这一百年间,既有学术不断持续发展,又有思想观念的冲突,这些都表现在“续修《四库全书》”之议中。

其一,乾嘉考据学继续向前发展,需要彰显经学著作之美富。道光年间,阮元编《皇清经解》一千四百卷。光绪年间,王先谦编《皇清经解续编》一千四百三十卷。《皇清经解》收录73人,《皇清经解续编》收道光、咸丰以下的学者55人,仅从这个数字上看,经学的数量和种数都甚为丰富。故孙同康不得不说:“我朝经学之盛,远迈前代。……道光间阮元荟萃成帙,刊为《皇清经解》一千四百卷。近王先谦又刊为《皇清经解续编》一千四百三十卷,炳炳麟麟,观者称美。其中如顾炎武、阎若璩、毛奇龄诸家著述,并经入前书,其有成书在乾隆以后者,并宜掇彼菁华,蔚成美富。”

其二,中西学术交流的扩大,西方科学技术的传入,拟多收西学著作。王懿荣、章梫、喻长霖、孙同康都认识到西方在科学技术方面的进步,特别是第二次“续修之议”,主张翻译西方著作,多收西人著作,这是和乾隆朝修《四库全书》最不同之处。

其三,学习西方与维护传统观念并存。在两次续修之议中,都提到了修书、保存文献与传播学术,在第一次中,这种分歧还未显现,因为只有王懿荣提出,光绪皇帝也同意待《会典》修成后再议,但不了了之。但第二次续修之议的社会思想背景不同,中国社会在这10余年间,社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清政府也准备“预备立宪”,因而,学习西方还是维护传统的观念交织在一起。章梫、孙同康主张翻译西方著作,多收西方著作,但喻长霖则用传统文献来排斥西方思想。

当然,两次“续修《四库全书》”之议,都未能实行。当时的清政府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其自身难保,根本不可能组织编纂大型丛书的文化活动,但这两次“续修之议”所留下的图书整理思想乃是研究近代学术变迁所必知的。

[1]顾廷龙.《续修四库全书》编纂缘起[M]//续修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清)章梫.一山文存[M]//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 第329册.·台北:文海出版社印行,1969:382.

[4](清)孙同康.师郑堂集 卷四[M].清光绪十七年(1891) 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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