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张学良写心史

2010-03-21 18:09王充闾
文化学刊 2010年1期
关键词:张学良散文

王充闾

摆在读者面前的这本《张学良:人格图谱》,是我近年来写作历史文化散文中的一部代表性作品。不仅耗时费力颇多,而且,自认为在个人的创作上,有所创新,有所突破。

近十年来,我在散文中写了大量人物,其中以帝王、政要、文人(有些是才女)居多。我选择人物的标准,一是值得写,有可传可述之事,无论正面反面,能够发人深思、供人研索;二是有足够的可言说性,命运起伏跌宕,人性复杂、深刻,矛盾冲突激烈;三是可以作多样化解读,个性化空间比较大,对那些历史评价上有争议、具备结论的多样性的,我尤有兴趣。我一向认为,一些有价值的具有永恒魅力的精神产品,解读中往往都具有无限的可能性。艺术的魅力在于用艺术手段燃起人们探索未知领域的欲求,有时连艺术家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最终答案。布莱希特在谈到自己的“叙述性戏剧”与传统戏剧观念的区别时说,传统的戏剧观念把剧中人处理成不变的,让他们落在特定的性格框架里,以便观众去识别和熟悉他们,而他的“叙述性戏剧”不热衷于为他们裁定种种框范,包括性格框范在内,而把他们当成未知数,吸引观众一起去研究。我之所以要写曾国藩、李鸿章,还有瞿秋白,就是看中了这一点。当然,最典型的莫过于张学良,他可以为我驰骋笔墨提供广阔的空间。

张学良具有无限的可言说性。传记、口述历史、回忆录,很多很多,可是并没有穷尽他的内涵,仍然有无限的叙述空间。

首先,他是一个谜团,他的人生道路曲折、复杂,生命历程充满了戏剧性、偶然性,带有鲜明的传奇色彩;他的身上充满了难于索解的悖论,存在着太大的因变参数,甚至蕴涵着某种精神秘码。

其次,他是成功的失败者。他的一生始终被尊荣与耻辱、得意和失意、成功与失败纠缠着。他的政治生涯满打满算只有十七八年,光是铁窗岁月就超过半个世纪。政治抱负,百不偿一。为此,他自认是一个失败者;然而,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多少“政治强人”、“明星大腕”,极其得意,闪电一般照彻天宇,鼓荡起阵阵旋风、滔滔骇浪,可是,不旋踵间便蓦然陨落。一朝风烛,瞬息尘埃。而张学良,作为“千古功臣”、“民族英雄”,这次还有幸被列入“一百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中华民族将千秋铭记他的英名,他的伟绩。这还不是最大的成功吗?

其三,同历史上一些悲剧人物一样,张学良也是令人大悲慨、大感伤、大同情、大震撼,而且有一颗平常心,天真得可爱,让人觉得精神互通。在人生舞台上,他做了一次风险投资,扮演了一个不该由他扮演的角色,挑起了一份他无力承担却又只有他才能承担的历史重担。

我写他,还有一点特殊原因,就是我们是同乡,所谓“桑梓情缘”,这里不展开说了。

很久以来,我就立下要为张学良写一部心灵史的宏愿,力求从精神层面、人性方面进行深入发掘,托出一个立体的、多面的形象。

挖掘精神世界,这是文学作品的天职,就是说,在讲述他的人生轨迹、行止出处的同时,还必须从个性、人格层面上揭橥他之所以具有如此命运、人生遭际的原因。所谓“人格图谱”,也正是这个含义。书中以大量笔墨书写他的个性、人格。比如,首篇《人生几度秋凉》中写他押解途中在郴州苏仙观题壁、怒吼、开枪射击,还有河南牧马集车站同老大娘的挥泪交谈,都透露出他的侠骨柔肠、正义感和血性;在台监禁期间,他要住在墓地旁边,以发泄他的怨愤情怀和玩世不恭;在夏威夷,祝寿会上同五弟开玩笑,同记者的调侃,都反映出他的幽默、旷达,富有情趣。其他各篇,在同周恩来、郭松龄、蒋介石、宋美龄、蒋四小姐、于凤至等众多人物的交往中,也都显现出他的鲜明个性。至于写诗、读史、看戏、戒毒、庆生,也都是个性或人格的展露。最后,在《成功的失败者》一文中集了大成,进行集中的剖析。

这里就涉及到何为个性,个性的形成及其与命运的关系等诸多课题。张学良的性格特征极其鲜明,属于情绪型、外向型、独立型。一是活泼、好动,反应灵敏,喜欢与人交往,情绪易于冲动,兴趣、情感、注意力容易转移;二是正直、善良,果敢、豁达,率真、粗犷,人情味浓,重然诺,讲信义,勇于任事,敢作敢为。在他的身上,始终有一种磅礴、喷涌的豪气在;三是胸无城府、无遮拦、无保留、“玻璃人”般的坦诚,有时像个小孩子。而另一面,则不免粗狂,孟浪,轻信,天真,思维简单,而且我行我素,不计后果。

我们知道,个性,包括个人的性格、情绪、气质、能力、兴趣等等,其中又以性格和气质为主导成分。气质代表着一个人的情感活动的趋向、态势等心理特征,属于先天因素;而性格则是受一定思想、意识、信仰、世界观等后天因素的影响,在个人认识和实践活动中形成、发展起来的。二者形成合力,作为个性的主导成分,作为内在禀赋,作为区别于其他人的某种特征和属性的动态组合,制约着一个人的行为,影响着人生的外在遭遇——休咎、穷通、祸福、成败。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才有“个性就是命运”的判断。

那么,张学良的个性是怎么形成的呢?这是本书另一个重点,是读者共同关心的一个问题。如果放开这个问题不予回答,不在有关篇章中予以充分的展示,那它的普遍意义或者说真理性——规律性的认识就大大削减了。行为科学认为,每个个体的人,都是生理、心理、社会三方面综合作用的产物,因而构成行为的因素,就包括生理、心理、社会文化三大要素。其中社会文化因素,一方面通过个人后天的习得构成行为的内在基础,另一方面,它又和客观环境一道成为行为主体的活动对象和范围,并处处制约着人的行为,从而也影响到人的命运。

关于张学良个性的形成,我是从他的家庭环境、文化背景、社会交往、人生阅历四个方面加以剖析的。四个方面形成一种合力,交融互汇,激荡冲突,揉搓塑抹,最后造就了张学良的多姿多彩、光怪陆离的杂色人生。

他出生于一个富于传奇色彩的军阀家庭。父亲张作霖由一个落草剪径的“胡子头”,最后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北王”。张学良从青少年开始,就把父亲作为心中的偶像,在接过权势、财富、名誉和地位的同时,也承袭了其父的自尊自信、独断专行、争强赌胜、勇于冒险的气质与性格。关于社会交往,无论是在奉天,还是在北京、天津,活跃在他的周围、与他耳鬓厮磨的,大体上是四种人:一是军阀将领;二是贵族子弟(如“民国四公子”),有的是花花公子;三是文人墨客,如知名演员、画家;四是千金小姐,像宋美龄等知心女友以及他的若干情人,里面大多是他的“粉丝”。在前三种人中,不少是想干就干、目无王法、指天誓日、浑身充满匪气的“草莽英雄”,或者挥金如土、仗义疏财、脱略世情、游戏人生的豪侠之士。这对于他的影响是很深的。

再看文化背景,也就是一定文化环境影响下的价值观念、道德规范、思维方式与行为模式。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有一句十分精辟的话:一切文化都会沉淀为人格。张学良经受过中西文化、新旧思潮的激烈冲击、碰撞,使其思想观念十分驳杂,既有忠君孝亲、维护正统、看重名节的儒家文化传统的影响,又有拿得起放得下、旷怀达观、脱略世事、淡泊名利、看破人生的老庄、佛禅思想的影子;既有流行于民间和传统戏曲中的绿林豪侠精神,又有个人本位、崇力尚争、个性解放、蔑视权威的现代西方文化特征。赵四说的最为形象:“背着基督进孔庙。”这种中西交汇、今古杂糅、亦新亦旧、半洋半土的思想文化结构,带来了文化人格上的分裂,让矛盾与悖论伴随着整个一生。

人生阅历对于性格的形成也至关重要。他年未弱冠,即出掌军旅,由少校、上校而升至少将、中将、上将,最后成为全国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路上,春风得意,高步入云,在他的身上少了必要的磨练与颠折,而多了些张狂与傲悍;加上深受西方习尚的濡染,看待事物比较简单,经常表现出欧美式的英雄主义和热情豪放、浪漫轻狂的骑士风度。他父亲的江湖习气、雄豪气概,倒是承继了下来,而其狡黠奸诈、老谋深算、厚颜无耻、反复无常,却抛在了一边。从做人方面讲,当然可取;但要应对当时复杂多变、波诡云谲的政治环境,就力难胜任了。正如他自己所说:“未足而立之年,即负方面,独掌大权,此真古人云:‘少年登科,大不幸者也。’”

那么,我是怎样为少帅写心的呢?

首先,是文体定位。我要写的是散文,是文学,而不是历史,不是一般的传记。我不单是叙事,主要是写人,要进行心灵发掘,展示人物个性。这就必须借助细节描写、心理刻画,还要有适度的想象。很难设想文学作品没有细节描写是何等的枯燥单调,因为它最能反映人物的情感与个性。

《史记》中写汉初名相“万石君”石奋之子谦恭谨慎,就采用了大量细节描写。石奋的少子石庆,一次驾车出行,皇帝在车上问有几匹马拉车,他原本很清楚,但还是用马鞭子一一数过,然后举起手说:“六匹。”小心翼翼,跃然纸上,再现了当时官场上那种临深履薄、恭谨自保的政治气氛。我写张学良远托异国,思念家乡,抓住晚上闲步,要到“那边去”一个细节;而写他的心灵冲突,“异乡之乐,只令人悲”,是通过兄弟对话,他问:“家在哪里?我们还有家吗?”显现其苦涩之状。

明代思想家李贽讲到艺术创造时,说一个是“画”,另一个是“化”。画,就是要有形象;而化,就是要把客观的、物质的东西化作心灵的东西,并设法把这种“心象”化为诗性的文字,化蛹成蝶,振翅飞翔。

我是这样写张学良的:“告别了刻着伤痕、连着脐带的关河丘陇,经过一番精神上的换血之后,像一只挣脱网罟、藏身岩穴的龙虾,在这孤悬大洋深处的避风港湾隐遁下来。龙虾一生中多次脱壳,他也在人生舞台上不断地变换角色:先是扮演横冲直撞、冒险犯难的唐·吉诃德,后来化身为头戴金箍、身压五行山的行者悟空,收场时又成了流寓孤岛的鲁滨逊。”

当前,在消费主义倾向成为主流的情况下,散文在一天天地向商业化、娱乐性靠拢,以追踪时尚为乐趣,以迎合大众心理为目的,以逼真展现原生态、琐碎描绘日常生活为特征,强调话语表达的即时性和现场性,使散文作品成为表象化、平面化的精神符号。许多文章结构紊乱,语言粗疏,多的是繁琐、无聊、浅层次的欲望展现,少的是对审美意蕴的深度探求。文学记录历史、表现时代的传统已经淡化直到丢失。表现手法则是以流水账似的还原生活的方式,作琐屑零碎的描写。

这种“快餐文化”只是听命于市场,服从于大众文化,淡化了审美追求,不可能参与文化积累,也不具备传承属性。看来,散文向文学本体回归的问题至今并没有完全解决。如果说,过去是要从政治理性漩涡中,从概念化、意识形态化的僵硬躯壳中挣脱出来;那么,现在则是要摆脱商业时代物质主义、娱乐至上的取向,保持作家内在的文化支撑,坚守审美个性。

其次,谋篇布局,精心结撰。以散文形式,集中围绕一个人写出十几篇文章,这在过去还不多见。需要精心策划,使每篇既相互照应,贯通一气,又不致重复。看来,撰写名人传记,最好的办法是线式结构,像串联的电路那样,将一生行止依次展开;而本书属于另一种形式,采用的是扇形结构,类似并联的电路。我安排开头、结尾两篇,各都带有综合性质,中间再分三大块:张学良的人际交往、情感世界;他的生平嗜好、文化生活;他的两大疑团或者说“两条辫子”——“九·一八”何以不抵抗,晚年何以不还乡。

除了内容布局,还需要具体谋篇。比如,第一篇写他的百年岁月,慢说一万字,即使十万字,怕也难以容纳。这就有个选材问题。我设计了三个晚上,通过他的心理活动,回首从前,从功业、爱情、人格魅力三个侧面加以展现。这就比较集中,也容易描写细节。再比如,他与郭松龄的纠葛,我以四重尴尬集中写了那场战事。他与宋美龄,关系非同寻常,怎么表现他们的情分,我把他们之间的交谈与信件加以整合,以“良言美语”概之。写他一生的大起大落,由荣誉的巅峰跌落到声望的谷底,我写了两个“九·一八”。可以说,这些都是煞费苦心的。

其三,运用文学手法,努力创辟新途。着重说一下联想与适度想象问题。比如,写张学良在夏威夷的三个晚上,主要是借助联想与适度想象。有的可能会说,你怎么知道他是那么想的?那我就要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么想的?这种心理活动,我无法证实,你也无法证伪。我必须也只能根据事件发展规律和人物性格逻辑,推测他完全可能那样做。散文必须真实,这是本质性特征;而散文是艺术,惟其是艺术,作者构思时必然要借助于栩栩如生的形象,张开想象的翅膀;必然进行素材的典型化处理,作必要的艺术加工。尤其是涉足历史题材,历史是一次性的,它是所有一切存在中唯一以“当下不再”为条件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不在场”的后人要想恢复原态,只能根据事件发展规律和人物性格逻辑,想象出某些能够突出人物形象的细节,进行必要的心理刻画以及环境、气氛的渲染,其间必然存在着主观性的深度介入。

《项羽本纪》中详细交代了“鸿门宴”的座次,说是项羽和他的叔叔项伯坐在西面,刘邦坐在南面,张良坐在东面,范增坐在北面。为什么要写这个?因为有范增向项羽递眼色、举玉,示意要杀掉刘邦的情节,他们应该靠得很近;还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而项伯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刘邦,如果他们离得很远,就无法办到了。现在的问题是,“鸿门宴”距司马迁写书大约110多年,当时没有留下会谈纪要的实录,更没有影像可凭。那么,太史公据何而写呢?显然靠的是想象。

《尚书》是中国最早的一部史书,被尊为散文之祖,里面有“周武王伐纣,血流漂杵”的记载。孟子读到此处曾提出过疑问,进而说了一句分量很重的话:“尽信书,不如无书。”到了宋代,当学生问到“《左传》可信否”时,著名理学家程颐答曰:“不可全信,信其可信者耳。”

对此,钱钟书在《管锥编》中讲得更透彻:“《左传》记言而实乃拟言、代言”,“如后世小说、剧本中之对话、独白也。左氏设身处地,依傍性格身分,假之喉舌,想当然耳”。这种情况在西方也有先例。当然,这种经验性的整合与艺术加工,必须在尊重客观真实和散文文体特征的基础上,不能像小说那样自由虚构;特别是有些散文种类是不能虚构的,比如,关于现实中的亲人、友人、名人的传记以及回忆性、纪念性文章,写作者亲历、亲见、亲闻之事,与事涉远古或万里暌隔迥然不同,应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能随意编造。因为这类散文美学效果的实现,是凭借其丰富而特殊的客观意蕴的,真实与否,关系至大。

其四,调动一切积蓄,广泛进行借鉴。一是哲学思维,思辨能力。在这方面,我具备一定的优势——站得比较高,有比较丰富的阅历,又有较好的哲学根底。二是史眼、史观。我在坚持唯物史观前提下,充分借鉴法国年鉴派、美国新历史主义。历史是精神的活动,精神活动永远是当下的,决不是死掉了的过去。作家写历史题材的作品,实际是一种同已逝的古人和当下的读者,做时空暌隔的灵魂撞击与心灵对话,是要引领读者在重温历史事件、把握相关背景的同时,能够站在一个较高的层面,共同地思考当下,认识自我,提升精神境界。我很认同被称为“新历史主义之父”的哈佛大学教授斯蒂芬·格林布拉特的话:“不参与的、不作判断的,不将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的写作,是无任何价值的。”三是文学性,最主要的是丰富文学的想象力。缺乏文学想象力已经是当前我国文学创作普遍存在的一种痼疾。其成因十分复杂:

首先,儒学传统历来讲究务实,强调面对现实,对科学幻想、展望未来不感兴趣,孔夫子就是“不语怪力乱神”嘛!

其次,以应试为导向的学校教育束缚着孩子们的思维,压缩了想象、思考的空间。家长更是鼓励孩子顺从、听话、稳重、随大流,培植趋同心理;而反对特立独行、标新立异、异想天开。久而久之,儿童的想象力便会日渐枯萎。

第三,现在是一个没有想象力需要的时代。想象力需要匮乏,需要闭塞,需要宁静,需要等待,需要痛苦与焦灼。它同梦境有些相似,是一种愿望的达成,缺憾的补偿。可是,我们的现实是,各种物质需要都可以得到满足,用不着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在圣诞夜联翩浮想。

第四,现实中的人们,心情浮躁、心性粗疏、忽略细节,语言缩略化、情感缩略化、人生过程缩略化。人们感到身心疲惫,却不钟情于文学艺术,而是走粗俗、鄙陋的路子,传播一些粗俗的笑话,说黄段子,发短信,以展现欲望的狂欢,而遗失了细腻、丰富的感情,解构了心灵震撼的感觉。现代人成熟得太快、太早,一切都是饱经沧桑的样子,唤不起新奇的感觉。人们的眼睛只能适应快速转动的画面,想象力也就无从展开了。作家当然也不例外。尤其是我自己,这是一个弱项。

为此,我广泛阅读一些想象力丰富的作品,借鉴国外短篇小说、电影的表现手法。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卡尔唯诺、希区柯克的作品自不必说。这里只说两个小例子:哈代《彼特利克夫人》这篇小说中一切矛盾纠葛和烦恼都是在主人公提摩太心里展开的,如果抛开追求贵族血统的心理轨迹,其实,他这一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伍尔夫小说《墙上的斑点》,可说是妙趣横生。就墙上的一个斑点,作出种种想象:燃烧的炭块,飘扬的红旗,悬挂肖像留下的钉子孔,夏天残留的一片玫瑰花瓣,阳光下圆形的古冢,最后认定是个蜗牛。如同《文心雕龙》中说的:“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

同时,向中国古典散文学习。苏轼写了大量人物论,仅汉代就有论述刘邦、范增、张良、晁错、贾谊、扬雄、霍光、曹操、诸葛亮等论文,笔阵纵横,语言犀利,谋篇布局匠心独运。且看各篇文章的开头:《高帝论》从分析入手,说对奉行仁义的你要讲仁义,对注重功利的你就该晓以利害。叔孙通不懂得这个道理,当汉高祖要更换太子时,他以“废长立幼不合礼法”相谏,结果遭到了刘邦的嗤笑;张良深谙此中奥妙,通过向太子献计,使刘邦权衡利害,从而获得成功。《晁错论》先立论:“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曰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范增论》首先交代事件经过,“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贾谊论》一开始就下定语,慨叹“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互不重复,各具特色。我的15篇作品,力求互不重复,就从这里获得了灵感。

写这类历史散文,我也从咏史诗中体悟到个中三昧。晚唐诗人温庭筠有一首题《蔡中郎坟》的诗,他没有像史学家那样,重复叙写蔡邕的行藏身世,而是从怀才不遇这个特殊角度,另辟新途,独抒己见:“今日爱才非昔日,莫抛心力作词人!”歌德就曾说过:“如果诗人只是复述历史家的记载,那还要诗人干什么呢?诗人必须比历史家走得更远些,写得更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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