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圃
(新疆大学 语言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8)
“祈使句”及“祈使”,在不同的学术背景下具有不同的称谓。西方研究者和中国外语界一般用“指令行为”、“使役行为”等,中国汉语界传统上倾向于使用“祈使句”、“祈使”等,近年由于受到西方言语行为理论(speech act theory)的影响,有些也开始使用“指令行为”、“祈使行为”等[注]实际上,汉语学界所说的“祈使”或“祈使句”与西方言语行为理论所说的“指令行为”其所指是有区别的。后文将有详细介绍。。
西方“指令行为”这个术语最早的使用者是Searle(Indirect speech act,1975),他的最初定义是:它们是“说者让听者做某事的企图(有各种不同的程度,因此更准确地说,它们是包括企图在内的对于可决定事项的决心)”。
中国最早使用“祈使句”这个术语的是黎锦熙的《新著国语文法》(1924),第一次明确提出句子可以按照语气分为五类:决定句、商榷句、疑问句、惊叹句和祈使句,并认为其中的决定句和商榷句都属于更上位的祈使句。
从《新著国语文法》算起到现在为止的80多年间,汉语祈使句的研究不断发展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尤其是从上个世纪的80年代至今的三十年,祈使句的研究进入了一个蓬勃发展的新时期:前二十年主要是继续了比较传统的研究,近十年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有意识地借鉴英国J.Austin和Searle的言语行为理论进行研究,如:方霁(1999、2000)、王秀荣(2001a、2001b)、侯春杰(2001)、马清华(2002)、许彩云(2002)、张美兰(2003)、李军(2003)、姚舜霞及邱天河(2003)、赵微(2005)、肖应平(2007)等。因此我们选择从上个世纪的80年代起至今的三十年这个时段进行梳理,既可以纵览传统的研究,又可以洞察传统研究大潮中的新动向。这三十年该项研究的总面貌是:两大派别、三个领域。两大派别即传统研究和言语行为理论的研究,三个领域即祈使及祈使句的性质和语气研究、功能和结构类型研究、使用和习得研究。
汉语本体研究和言语行为理论对祈使句和祈使的认识存在很大分歧,前者研究的对象基本限于语气祈使句,后者则是对祈使言语行为的研究。
1.汉语传统研究:对祈使句的认识基本上分为三类:语气说、功能说和融合说。
“语气说”是由吕叔湘先生(1944)首先提出的,认为祈使是“支配我们的行为为目的”的语气,“命令、请求、敦促、劝说”等种种差别“和语调有绝大关系,但白话也借助于不同的语气词。”其后有很多学者也采用此观点,如:胡明扬(1981)、常敬宇(1988)、贺阳(1992)、劲松(1992)、邢福义(1996)、商拓(1996、1997)和范晓(1998)等。采用这种观点比较符合一般人的语感,但“语气”到底是什么,语法学界并没有一致的认识。[注]详见本文“祈使句的语气研究”相关论述。在祈使句划分标准上,传统语气说认为句类和句子功能是一一对应的,更重视形式标准,较有代表性的是张家泰(1995),提出句类划分标准应是句法结构。
“功能说”虽然较早就有人采用(石佩雯,1980),但最早明确提出的应是朱德熙先生的《语法讲义》(1982:23-24)。朱先生提出“从句子的功能来看,我们又可以把它分成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称呼句和感叹句五类”。“祈使句的作用是要求听话的人做某事”。他同时也承认“形式和功能之间的关系是错综的”。此外还有:石佩雯(1980)、蒋平(1984)、刘月华(1985)、徐杰(1987)、赵永新(1988)、袁毓林(1993)、张谊生(1997)、朱景松(1998)、方霁(1999)等。采用功能说的学者一般是从表达了说话人命令、要求、请求、禁止、劝阻听话人做或不做某事的角度定义的。“功能说”承认形式和功能之间存在错综性和交叉性,认为主要应以在功能上是否表达了祈使意义为标准,形式只能作为参考。袁毓林(1993)据此划分出了“核心祈使句”和“边缘祈使句”。
语气和功能“融合说”主要限于一些现代汉语教学语法(颜迈,2008),他们用了“功能类型”的说法,但是给祈使句下定义时,又说“有祈使语调的句子,叫祈使句”,实际采用的还是语气标准。因此虽然也自称“功能类型”,我们还是将其归为融合说。
在“语气”说、“功能说”和“融合说”三者当中,“功能说”所划定的范围最广,除了公认的语气祈使句外,还包括含具有祈使功能的疑问句。另外,各派都是在“语气”和“功能”两个方面中更强调其中的一个方面,而并非完全否认另一方的看法。
总之,由于对祈使句本身的认识不同,“语气说”和“功能说”在祈使句的划分标准及范围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尤其是在起祈使作用的疑问句的处理上。前者不视作祈使句,后者则归为边缘祈使句。
2.言语行为理论的研究:借鉴言语行为理论对汉语和其他语言进行的研究基本上对“祈使”有着相同的看法(赵微2005:19):指说者要求他人在未来实施某种行为,具有指令语力,可以根据目的或迫切度区分出不同的次类,疑问也是一种指令行为。此外还有:王秀荣(2001a、2001b)、张美兰(2003)、和刘国辉(2003)、夏菊芬(2006)、王利众、孙晓薇(2006)。
与汉语传统看法不同的是,言语行为理论首先把语言中所有的疑问看作指令行为,其次把所谓的“情感性指令”即表示希望和诅咒的句子也看作指令行为。其实这种定义仍然可以看作“功能”说的进一步发展。
较汉语本体研究而言,言语行为理论所认定的祈使行为表达式范围广泛得多,包括“直接表达”和“间接表达”两种,前者直接将“我求你帮帮忙”这样含有祈使动词的陈述句划归其中,后者则较多考虑语境因素。
1.“语气”及其类型
虽然“祈使句”存在“语气说”和“功能说”等不同的看法,研究时也常论及“语气”,但到底何为“语气”,学界看法不一。代表性看法有:A.“狭义语气说”:王力先生(1985)认为:“……,凡语言对于各种情绪的表示方式叫做语气;表示语气的虚词叫语气词”。也就是仅把表示各种“情绪”的方式看作“语气”,也仅把语调和语气词作为判断语气的主要手段。B.“广义语气说”:贺阳先生(1992)认为:“语气是通过语法形式表达的说话人针对句中命题的主观意识。从语义上看,语气是对句中命题的再表述。”即表示情感、态度和意图的方式都叫“语气”,影响语气表达的要素除了语调和语气词之外,还有句式变化和其他语气成分。
当然,学界也不乏其他看法,如孙汝建先生(2000)认为语气是指说话人根据句子的不同用途所采取的说话方式和态度,只有陈述、疑问、祈使和感叹四种;马清华(1995)则直接质疑“狭义语气说”,认为“祈使语气并不是靠语气词来表达的”,“祈使句的祈使语气主要是由语调表达”的观点也是含混不清的。
另外,与“语气”相关的“口气”也有论述,如张云秋(2002)认为在某种意义上“口气”可看作语气的再分类。
可见,到底何为“语气”,是只表示“情绪”,还是表示情感、态度和意图,至今尚存分歧。
2.祈使句的语调和语气词
语调和语气词都是祈使语气的重要表达手段,相关研究为:
(1)对于祈使句语调的考察多是从它与祈使句的功能类别的关系角度展开的,而且由于语调和语气词密不可分,所以语调考察经常伴随着语气词的考察:
石佩雯(1980)主要考察了不同语气的祈使句的句调特点。认为表示命令或禁止时,“多不带语气助词,语气强硬、严厉。全句句调都高”;表示请求或劝阻时,恰好相反,另外,“祈使句末尾加上‘好吗’‘行吗’不是表示疑问,而是一种委婉的请求”;沈炯(1998)结合音理和功能考察,认为祈使语调短调和长调核型分别属于命令型和委婉型;劲松(1992)提出按照语气意义和语法表达形式的结合关系可将北京话的语气分为“陈述、疑问、祈使和表情”四种,并划分出了祈使语气三个附类:征询、央求、命令;徐晶凝(2000)探讨了汉语语气表达方式及语气系统,认为前者主要有语调、语气助词、叹词、语气副词、句法格式和同义选择,并把后者归纳为表态、表意和表情语气三种。
可见,对于祈使句语调的研究大多还停留在感性描写方面,只有个别学者开始借助语音实验手段展开研究,但调查范围还较为有限。
(2)对于祈使句语气词的考察和研究成果相对丰富,涉及多个角度:
黄国营(1994)探讨了句末语气词的层次地位,讨论了“吧”用于祈使句末的不同情况;李明(1996)考察了语气助词的音高问题,认为:总是读轻声的语气助词,其音高要受它前面非轻声音节和语调升降的双重影响;商拓(1998)提出语气词的使用是汉语特有的表达祈使语气的手段,认为由强硬到和缓的七个语气助词为:啦、了、啊、吧、哟、嘛、呗;齐沪扬、朱敏(2005)认为祈使句句末语气词的分布存在选择性是与祈使句的类别及主语人称密切相关的;其他还有丁恒顺(1985)探讨了语气词的连用问题,卢英顺(2007)探讨了语气词“吧”的语法意义及作用等等。与上面的具体研究有所不同,胡明扬(1988)曾就语气词的研究方法提出过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要确切地分析语气助词的语气意义,就需要采取有效方法将其“孤立”出来,而不能随文释义。
不难看出,在祈使句语气词研究领域,近年已基本不限于孤立地研究某个语气词,而是将其放到不同的系统中,或是联系其他的同类语气词,或是联系祈使句的类别及主语人称等,进行成片考察。
祈使句的功能类型包括内外两个系统,外系统是以祈使句为参照点向外看,看它与哪些句子并列,这实际上涉及句类问题。内系统是以祈使句为参照点向内看,看祈使或祈使句内部又能划出哪些类别。
1.外系统
(1)普遍四分说。这是接受度最高的说法。即按照句子表达的语气或功能分为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和感叹句。通行的现代汉语教材一般都采用此说;(2)特殊四分说。劲松(1992)提出按照“语气意义和语法表达形式的结合关系”将北京话的语气分为“陈述、疑问、祈使和表情”[注]“表情”指说话时赞叹、惊讶、不满、厌恶等感情的反映。四种。(3)五分说。朱德熙(1982)从句子的功能分成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称呼句和感叹句五类。(4)三分说。徐杰(1987)根据句子的“达意”功能分为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三类,祈使句又根据“表情”功能分为弱感句和强感句。(5)其他。马清华(2002)认为祈使句和意欲句有很大的一致性(在46项主要语法特征中,39项相同,仅7项相异),建议根据功能与形式相印证的句法原则,把两者统归一类——叫“意志句”或“规划句”。
2.内系统
内系统是指祈使行为和祈使句的内部构成,以下按两大派别列出有代表性的:(1)汉语本体研究对祈使句的功能分类:王书贵(1985)四类:命令、请求、禁止和劝阻。劲松(1992)三类:征询、央求、命令。袁毓林(1993)三类六种:命令句和禁止句、建议句和劝阻句、请求句和乞免句。范晓(1998)十三种:命令、请求、禁止、劝说、催促、商议、许可、祝愿、号召、提醒、警告、威胁和戏谑。(2)言语行为理论对祈使行为的分类:方霁(1999、2000)四大类:命令、要求、商量和请求。相同看法者还有曹忠军及祁玲(2001)。孙淑芳(2001)四大类:请求、命令、劝告及准许和禁止。王秀荣(2001)十四种:命令、威胁、吩咐、建议、怂恿、号召、邀请、警告、提醒、叮嘱、规劝、商量、请求与恳求和哀求。
可见,祈使句的内外两个功能系统在具体分类上都还存在分歧。这主要是因为祈使句的功能分类归根结底属于意义分类,而意义本身具有模糊性和主观性。
真正明确论及祈使句结构类型的仅见张家泰(l995),他提出句类划分标准应是句法结构,但并未深入探讨所谓按照“表语气的特定结构式”形成的句类系统。
以下是祈使句结构和形式方面的相关研究:王书贵(1985)首次明确提出祈使句主语除了由第二人称代词和包括式的第一人称代词充当外,也可以用第一人称代词“我”;韩孝平(1992)从人称与句子功能的关系角度考察了祈使句,认为“祈使句的谓语只能是表示动作或行为的动词或动词性结构”,包括动词谓语句、连动句、兼语句、“把”字句等句式,祈使句的人称也只限于第一、第二人称;贺阳(1992)认为,单凭标点符号是不够的,还需依靠该语气在同现限制上的特点,在单句范围内,包括以下几项:出现在由动词或动词性结构充当谓语的叙事句中、与充当句中主语的第二人称代词以及第一人称复数代词同现,与“别”、“甭”、“不要”,“不用”等同现。袁毓林(1993)仅从主语和谓语方面予以说明,观点与贺阳类似。
可见,学者们对祈使句结构类型及特点的意见分歧看似主要集中在祈使句主语上,实质上还是由对祈使句的不同认识造成的,尤其是对类似“我求您放了她吧”这样形式与功能不对应的句子。
祈使使用研究包括对语气调节手段的研究、“祈使行为”实现因素的研究和祈使方式的研究。
1.对祈使语气调节手段的研究
(1)祈使句的语气强弱及其调节手段一直受到关注,其中比较全面量化的研究当数李胜昔(1992),他统计出在祈使句系统里加强和舒缓语气的方式都有20种左右,他还为每种祈使方式赋了语气值。这种研究方法极为少见;商拓(1998)则通过汉英比较提出了一些汉语特有的祈使语气表达手段,如语气词、语气加强词、敬词及谦词、动词重叠及把字句等;除了这些语气调节手段以外,李军(2003)认为省略句、倒装句、把字结构等句式也都对语气具有不同的调控作用。
(2)由于动词重叠是汉语的一大特点,祈使句又常使用动词重叠,所以祈使句与动词重叠的关系就很自然地成为讨论的热点,关于祈使句中动词重叠的作用学界主要有两种看法:(a)语气“中和”说:潘国英(2007)认为,在祈使句中动词重叠起到了中和的作用,即用在强势祈使句中,可以减缓量度;用在弱势祈使句中,恰恰相反。持此观点的还有常俭(1981);(b)“语气缓和”说:朱景松(1998)把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归结为“减弱动作、行为、变化的量”。认为随着句子祈使意味的逐步减弱,容纳重叠动词的能力也逐步降低。持此观点的还有刘月华(1983)、赵新(1994)和屈正林(2004)。
2.对“祈使行为”实现因素的研究
商拓(1996)提出了理想祈使语气的基本要素,认为话语结构、用词差异和语调差异对于祈使语气的强弱都有影响;王秀荣(2001b)认为“祈使行为”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听话人是否按说话人意图从事了某种活动,因此如何才能使说话人的意图与最终结果相一致是个关键问题;李军(2003)认为“使役性言语行为”实质是发话人利用话语策略去触发受话人采取发话人希望的行动,实现发话人的行事目的。他主要考察了使役效果的构成要素、表现形态和使役取效的调控内容。
3.对祈使方式的研究
主要指结合情景因素对汉语祈使方式的研究。对汉语请求方式的研究结论主要有:Song Mei Lee-Wong(1994)认为“与西方以规约性间接策略为主相反”,直接使役方式是汉文化中占绝对优势地位的使役方式,它与规约性间接策略和暗示的使用比例分别为73.4%、19.2%和1.4%。姚舜霞、邱天河(2003)的结论与她相似:直接请求在汉语中占59.7%;张绍杰、王晓彤(1997)的结论恰好相反:规约性间接策略[注]相当于征询方式。是汉语中最常见和最礼貌的请求策略,使用比例都在50%以上。与其看法基本一致的还有刘国辉(2003);李军(2001)在其基础上综合考虑社会权力、使役要求的难度等因素,做了更加细致和全面的调查,认为:直接使役方式和征询使役方式在汉文化中是两种相互补充、同样重要的使役方式,各有自己的优势使用场合。由此可见,在汉语中直接使役方式和征询使役方式到底何种方式占优势,目前并没有非常一致的结论。
综上,祈使使用研究不仅涉及静态的调节手段和句式,而且涉及动态的实现因素和祈使策略,此外还开始将社会和文化因素考虑进来,这无疑体现了当下学界重视交际性的趋势。
相对来说,祈使的习得与教学研究比较薄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篇论文,而且大多停留在调查和初步分析阶段。应该说,此方面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
1.习得研究
主要是调查了祈使行为中的请求和建议言语行为。请求言语行为是目前从第二语言习得角度研究最多的言语行为之一,但有关汉语第二语言学习者语用能力习得的相关研究少而又少,建议言语行为的情况与此类似,如:洪玮(1996)对“请求”言语行为进行了小范围调查,发现学生的请求在很大程度上偏离了汉语的语用习惯,由此认为在教学中系统训练学生的语用技能至关重要。朱勇(2005)也对留学生的语用水平进行了调查;丁安琪(2001)则对“建议”言语行为进行了小范围对比调查,分析了其实施模式和出现问题。还有几篇硕士论文涉及习得问题,包括:薛秋宁(2005)留学生实施汉语请求言语行为调查及习得研究、黄仁新(2006)壮族学生汉语请求言语行为表达方式研究和王霞(2007)日韩和东南亚留学生实施汉语建议言语行为的调查分析。
上面关于请求行为和建议行为的调查研究,都集中在描写二语学习者的语用特征以及与操本族语者的差异上,主要特点是采用实证的方法,用数字说明问题。
2.教学研究
肖奚强(1993)专门论述了祈使义句的委婉程度和得体性,并建议合适时将各祈使义句串起来,列出委婉程度强弱对比表,帮学生建立整体观念;徐晶凝(1998)对汉语普通话的语气助词系统及实现为语气的情况进行了归纳描写,并提出了一个参考性的操作方案,建议采取“螺旋式推进”的教学模式。
以上综述是从近三十年现代汉语祈使及祈使句研究的三个领域方面展开的,可以看出,该项研究从总体上讲并不平衡,本体研究相对而言成果卓著,教学与习得研究则较为薄弱,另外,它也体现了近年研究的一个明显趋势——使用研究正在逐渐升温。下面再看传统研究和言语行为理论这两大派别在各方面呈现出的不同特点:
从研究方法上讲,传统研究主要运用传统的方法如变换分析、语义特征分析等,把语言看作一个静态的系统,侧重考虑句子的句法特征及功能类型,研究能进入祈使句的各种词及结构要受到哪些句法、语义和语用的限制,囿于研究脱离语境的抽象句子,而较少考虑人的因素。即基本属于语言载体层次上的研究,而非语言内容上的研究。应该承认,传统的研究方法无法描述交际功能层面的语言形式,也不能解释为什么语言中存在大量执行同一交际功能的不同句子形式。
从研究领域上讲,传统研究主要是研究了带有祈使语气的祈使句。这主要是因为对于祈使句性质的认识,学界还显得过于保守。关于祈使功能和祈使句之间的错对性,其实学界很早就注意到了,从吕叔湘(1944)、金兆梓先生(1957)、开始,中间经过高名凯先生(1963),最后再到朱德熙(1982)和邢福义先生(1996),一直都是学者们关注的热点。但是,即使是以袁毓林为代表的“功能”说也只是给了具有祈使功能的疑问句一个“祈使句”的“名分”,在研究时还是将其排除在外的。所以我们认为汉语本体研究受传统观点的影响过深,在祈使句性质问题上一直抱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态度,确定的研究范围太过狭窄。
与之相比,言语行为理论由于不依附于结构主义和功能主义,对语言和言语不作严格的区分,其研究范围大大超越了传统的研究领域。而且它更重视人和社会的因素,更强调语境和语言的动态性质[注]比如重视间接指令的研究,比如把陈述句、祈使句和疑问句看作一个言语行为连续统,从而能很好地解释祈使信息与疑问句之间的密切关系。。在此基础上,它还根据任何祈使核心都表达意愿这一事实,倾向于将祈使看作语用范畴,而非语义范畴。
从传统研究到言语行为理论指导下的语用研究表明:祈使重心已经由研究固定的语法意义转向描述受情态意义、词汇语义、上下文制约的言语情境中产生的各种变化意义。人们不仅研究影响祈使意义的超语言因素,而且把祈使句与其他表达祈使的手段,如疑问句、陈述句等进行对比,以揭示不同语境中形成的各种祈使意义。
但是,不容否认,套用西方的言语行为理论研究汉语的祈使范畴也存在许多削足适履之处:(1)在该理论框架下界定的“祈使”(指令行为)范围过大,不符合汉语的实际;(2)整体照搬该理论,容易忽视汉语本身的一些特点。如:使用动词重叠式和把字句表示祈使是汉语特有的,该理论对此就较为忽视。齐沪扬先生(2002)也谈到:言语行为理论指导下的对指令行为的研究,有不少局限性:其基本框架能否适合于汉语研究,需要有大量的实践的研究成果加以证明;它十分强调语境的作用,却忽视了言语行为语言形式反面的验证。
综上,现有的对祈使及祈使句的研究,传统研究更重视语言形式,重视微观,重视深入挖掘语言规律,言语行为理论的研究更重视语境和语用,研究领域有所扩大,研究视野和方法也开阔和丰富了许多。但如上所述,两者又都有着自己不可克服的弱点。笔者认为,现在需要将两者结合,取长补短,一方面关注语言的形式和结构层面,另一方面考虑语境对语言意义和功能的影响,将静态和动态因素结合起来进行全面研究,这也是本文试图强调的第一点。
其次,现有的研究由于多停留在对祈使句语言事实形式层面的研究,对语用的研究重视不够,对祈使的本质更是缺乏深层次的认识,因而限于研究零散的语言现象,考察孤立的语言材料,而未能在庞杂的语言事实的基础上提炼和概括出人类语言普遍适用的祈使构成规律。我们认为,一方面,祈使言语行为是传达了特定祈使内容的言语活动,另一方面,又是由说话方和听话方共同参与和促成的社会交际活动,其实质是说话方利用各种话语策略去促使听话方采取说话方所希望的行动,实现说话方的行事目的。因而祈使行为必须考虑祈使效果、祈使策略等一系列问题。现有研究较少从这一高度看待祈使,即使有所涉及也浅尝辄止,因而祈使句的研究一直缺少一个“纲领性”的东西。
最后,对于一些基本问题,比如祈使及祈使句的性质,学界尚存模糊认识,我们认为至少没有很好地区分两个概念:“祈使”和“祈使句”。简要地说,“祈使”是句子的一种功能,“祈使句”只是一种语法形式。两者之间存在着事实上的不对应,其关系可用下图表示:
类别对应不对应不对应(语气)祈使句++-祈使+-+
简言之,祈使句与祈使功能之间并非完全对应:一般而言,祈使句表示祈使是最常见的语言现象,即两者对应,但有时祈使句可以不表祈使,如:
a.见鬼去吧!b.去死吧!c.去你妈的!
这几句都是祈使句的形式,却表示了诅咒[注]这里不考虑且不针对受话人,即为受话人不在场时的情况。。与之相反,某些非祈使句有时也可以表示祈使,如:
对坐在电风扇旁边的人说:“今天真热啊!”(言外之意:请你把电风扇打开!)
这个感叹句有祈使意图,而且是靠句外信息传达的。这种本身并非祈使句但在具体语境中具有祈使功能的“祈使表达句”更有表达效果[注]详见拙作《现代汉语祈使表达句》,待刊。。
因此,我们认为,对于祈使及祈使句的研究,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对于基本问题和根本问题的澄清,在研究方法上则需要对传统研究方法的突破[注]笔者的博士论文《现代汉语功能祈使句研究》(2009)可以说是此方面的一个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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