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 蓉
(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贵州贵阳 550001)
东南亚地区的主权认同与区域认同及其根源探析*
岳 蓉
(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贵州贵阳 550001)
东南亚地区的一体化进程已为世人瞩目。东南亚地区一体化形成主要有两个原因:一、受西方启蒙思潮及理性主义思想的影响,东盟各国以主权认同为基础,实现东南亚地区的集体自主;二、受经济全球化及地区一体化进程的影响,东盟各国以相互依赖及权力并存换取东南亚地区的共同发展。
东南亚地区;一体化进程;主权认同;区域认同
“东盟规范”、“东盟方式”逐渐将东南亚地区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并在亚太地区乃至国际事务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1994年 7月以来,东盟所倡导的地区论坛已成为亚太地区商讨安全形势及安全合作问题的平台;同时,东盟特有的协商、对话机制已成为国际关系理论与实践的一种建构方式。[1]2008年 12月,《东盟宪章》生效后,东盟更趋于成熟。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东盟旨在缩小国家间的差距,增强东南亚地区的整体实力。
从东南亚地区的一体化进程历史来看,各国之间始终保持着相互依存与相互依赖的关系,在促进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同时,也在积极加强集体安全方面的合作。
首先,东盟各国之间相互依存与相互依赖。
东南亚各民族国家初建时期,因经济的脆弱性、政治上强烈的自主意识以及社会建构上的结构缺陷等因素,客观上要求彼此间必须保持一种相互依存与相互依赖的关系。“至关重要的是各国元首应该一起讨论各自国家的总设计,以便确定它们是否符合双边的利益和东盟的利益。”[2]如泰国,相对于其它东盟成员国而言,其“工业的互辅计划”将为各国发展提供充足的粮食,印尼供应的则是石油。尽管担心泰国强硬的反共立场可能会遭到越南的疏远,但是如果“东盟五个国家间的合作越加强,越南想孤立泰国这个前线国家就越困难”。[3]
其次,东南亚地区的相互依存与相互依赖有效地抵御了外部强国的干扰。
冷战时代美苏两大阵营的对抗,使东南亚地区的发展受到极大干扰。从 70年代起的“自由中立”到 80年代的“区内和平”战略,[4]东盟力图摆脱任何来自外部强国的干涉,致力于“使东南亚地区作为一个免受外部强国以任何形式或方式干涉的和平、自由和中立区”,得到应有的“承认和尊重”。[5]正如一位吉隆坡的官员所说,“东盟国家首先是应该增强自力更生的能力,把自己的国家整顿好,并且加强相互间的关系”,“最大限度地加强合作,并且能够尽量减少误解、疑虑和猜疑”。[6]东南亚各国相互间的不满往往“在东盟的保护伞下消散”,“政治上的协调一致因部长们以及其他官员经常举行会议而得到加强”。[7]正如菲律宾在与另一个国家进行双边会商时,总会“觉得自己同时也代表东盟。这种做法有时会增强菲律宾人的力量,比如他们在与强大的邻邦日本打交道时就是这样”。[2]
再次,在冷战结束后的世界多极化发展趋势下,东南亚各国可凭借相互依存与相互依赖,有效地弥补“政治真空”。[8]
“我们生活在一个相互依赖的时代”。在经济全球化及地区一体化进程的冲击之下,“旧的国际格局正在崩溃,昔日的标语不再具有启示意义,过去的解决办法也不再奏效。在经济、传播和人类共有的期望等层面,世界早已变得相互依赖了”。[9]东南亚地区以东盟为核心,将发展经济作为首要目标,以经济和科技为主要内容的“软实力”竞争替代了此前的政治和军事的“硬实力”较量。正如《东盟宪章》所述:东盟成员国及其人民之间,“由于地理位置、共同目标与共同命运而存在着互惠互利、相互依存的关系”,③以制度来规避和调解国际争端、处理国际安全问题的东盟方式,已深深植入东盟决策者的脑海之中。东盟方式的行为规范和程序规范是东盟成员国之间交往所依赖的行为准则和处理方式。“亚太地区巨大的经济潜力和活力”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促使东南亚地区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4]
理论上,拥有共同的种族、语言、文化、社会和历史等方面联系的区域,在国家的行动和态度等方面更容易增强国家间共有的身份认同感。[10]迄今为止,东南亚各国领导人为实现共同利益、共享区域安全,提出了一些颇具实用性的倡议,展开了跨国界交往举措,如自由贸易区计划、集体安全防务等等,通过各行为体之间频繁的互动,生成、强化、内化一种控制性行为的规则。[11]其历史源流在于以下两点:
第一,受西方启蒙思潮及理性主义思想的影响,东盟各国以主权认同为基础,实现东南亚地区的集体自主。
在长期的殖民统治之下,西方的启蒙思想及理性主义思潮也对东南亚产生了重要影响。《威斯特发利亚条约》以来的西方世界,始终将“主权”视为国家的至高原则,并赋予它在民族国家范围内存在并构成最高政治及法律权威实体的特殊意义;同时也指明它相对于其他的民族国家而言,拥有自主管辖权的特殊功能。[12]在西方启蒙思想及理性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发展过程也被视为“法律—理性”、“社会—文化”的过程。其中,“法律—理性”规范来自于《威斯特发利亚条约》以来国际体系的普遍原则,强调主权国家基础上的国际组织、地区组织的规范;“社会—文化”规范则更以参与者的历史与文化背景作为基础,强调彼此之间相互作用及其相应的社会化过程。[13]32-36
二战后,东南亚各国相继确立了民族国家的独立地位。也正因为如此,东南亚各国“是众多大国在政治上和地理上利益汇聚的地区。大国之间政策相互作用的频率和强度,以及他们在这一地区对一些国家的支配影响,必然对政治现实有着直接的影响。东南亚各国不能对世界大国施加影响,除非采取集体行动,直到形成一种内在的凝聚力。东盟间的合作代表着这种方向的一种努力,即成员国重新在新的大国均势中实现它们的理想和目标”。[13]73-74东南亚地区通过加强国际社会规范,以期在道德基础上建立一种超国家的国际组织,完善国家间的法律及职能,强调国家间的信任与合作,以理性战胜邪恶,最终建立起一种和平稳定的国际秩序,避免世界大国的再次侵入。《东盟宪章》(2007年 11月 20日)的共同签署更具说服力。从东盟组织机构上看,“东盟峰会”是东盟的最高决策机构,由各成员国的国家元首、政府首脑组成,由出任东盟主席的成员国主持,每年召开两次;东盟协调理事会则由各国外交部长组成,每年至少举行两次会议;东南亚共同体理事会由东盟政治安全共同体理事会、东盟经济共同体理事会以及东盟社会文化共同体理事会组成,其属下是相关的各事务部部长级机构。东盟秘书长由东盟峰会委任,任期五年,不得连任,按国名英文字母顺序,在各成员国中挑选,凡品格正直、具备工作能力和专业经验者优先,同时兼顾性别特点;东盟常任代表委员会由各成员国委任一名具有大使级别的东盟常任代表担任,进驻雅加达。各成员国各自成立相应的秘书处,专门负责协调相关事务。此外,东盟还专门设立了东盟人权机构、东盟基金会等专属机构,旨在提高对东盟共同体的认同感、促进民间交流以及加强社会各界人士的合作。④在东南亚地区各国之间互动、社会化、规范及认同的建构过程中,以组织和制度为基础所创建的“东盟规范”或“东盟方式”,促进了国家间的和平发展。
东南亚地区的跨国家整合过程是一种动态的过程。从《东盟宣言》(曼谷,1967年)起,到《和平区、自由和中立宣言》(吉隆坡,1971年)、《东盟协调一致宣言》(巴厘岛,1976年)、《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巴厘岛,1976年)、《东盟南中海宣言》(马尼拉,1992年)等,尤其在《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中直接注明了:“缔约国彼此间的关系应以以下原则为指导:1.相互尊重彼此的独立、主权、平等、领土完整和民族特征;2.每个国家有权保持其民族生存,不受外来的干涉、颠覆或压力; 3.互不干涉内政;4.用和平手段解决分歧或争端; 5.放弃使用武力或武力威胁;6.在缔约国家内实行有效的合作。”[14]集体安全是东盟的首要问题。在对待美国、苏联强大的国际势力,以及东南亚地区间诸如越南对柬埔寨的入侵、印尼与马来西亚的边界争端等问题上,东盟始终保持用“一种声音说话”,加强双边或多边的军事与安全合作,力求保持东南亚地区的稳定与集体自主。相反,对于 1986年菲律宾推翻马科斯政权行动等类似问题,东盟只是呼吁当事国尽快以和平方式解决争端。可见,东南亚地区的跨国家整合过程也是一种主权认同与区域认同的过程;其超越个体国家的联盟及国际制度的功能在于,通过规范与相互约束达成和实施彼此的相互获利;它将一些抽象的伦理、道德思想,通过法律规范的方式,以国家间互为认同主权的方式,实现共同集体的自主。
第二,受经济全球化及地区一体化进程的影响,东盟各国以相互依赖及权力并存换取东南亚地区的共同发展。
从整个国际形势上看,随着国际关系发展的多元化,民族国家不再是国际社会中唯一的行为者,应重视对非国家行为主体的研究。全球范围内,社会之间相互依存的领域与手段比以前大大增加,不仅包括海陆空交通,更涉及到全球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个方面,相互依存的幅度也在加深,范围在扩大。[15]国际贸易、经济投资的相互依赖,文化、政治的相互交流与渗透,使国家与国家之间、人民与人民之间的接触与了解日益加深,进而把全世界各地区、各国家紧紧地联在了一起。东南亚地区的一体化进程也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被赋予了新的历史使命。
20世纪 90年代以来,东南亚地区的一体化进程出现了新的发展导向,比如开展了一系列的财政部长会议 (AMM)等。尤其在第四届东盟首脑会议上 (1992年),东盟预期在 15年内建成东盟自由贸易区(AFTA)。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之后,东盟峰会一再“要求帮助解决有关国际货币基金交易和一般的国际金融等问题——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受命对此作出报告;帮助增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解决货币危机的能力;呼吁大国经济(特别是美国、欧盟和日本)帮助解决经济危机;促进东南亚和东亚地区内部的贸易 (尽可能使用当地货币);保证东盟国家一直致力于营造开放的贸易与投资环境及进一步自由化,并单独和通过互相监督制度而集体地进行必要的改革”。[16]东盟达成了诸如《东南亚无核武器区条约》(曼谷,1995年)、《东盟 2020远景规划》(吉隆坡, 1997年)以及《第二次东盟协调一致宣言》(巴厘岛,2003年)等协议和条约。此外,诸如由新加坡发起的《东盟环境能源持续发展宣言》(2007年11月 20日)、“健康信托基金”(2007年 11月 2日)等协议⑤的通过,则是源于东盟国家经济高速增长之后日益壮大的中产阶级,他们的崛起迫使东盟国家不得不关注社会和民主等发展问题。
民族国家是一个主权一元化的社会整体,它能够独立地确立国家的利益,制定并执行国家的对外政策,其目标、行为和利益不同于任何国家内部的社会力量和集团的利益。“东盟成员国坚持具有它们自己标记的地区主义的‘独特’的特征,尤其是与西方区域制度 (如欧盟)的法律—理性的制度主义相区别的,不只是东盟成员国对不干涉和不干预的法律规范的遵守,而且是共同一致的原则和实践。”东南亚地区“共同一致的原则和实践因带有一种地区文化风格而被合理化,而这种地区文化风格长期以来一直将共同一致推崇为东盟的工作方法”。[13]35东南亚各国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能考虑多种政策方案的可行性及可能导致的结果,最终最大限度地选择了实现国家目标的最佳方案。
注释:
①参见东盟官方网站:Zone of Peace,Freedom and Neutrality Declaration Malaysia,27 November 1971;Declaration of ASEAN Concord Indonesia,24 February 1976;Declaration ofASEAN Concord II.(Bali Concord II.)(网址:http://www.aseansec.org/ 145.htm)。
②参见东盟官方网站:The ASEAN Charter(网址:http://www.aseansec.org/AC.htm)。
③参见东盟官方网站:ASEAN Charter(网址:http://www.aseansec.org/AC-Singapore.pdf)。
④参见东盟官方网站:The ASEAN Charter(网址:http://www.aseansec.org/)。
⑤参见东盟官方网站:Archive(网址:http://www.aseansec.org/ 106.htm);SocialWelfare&Development(网址:http://www.aseansec.org/8558.htm&http://www.aseansec.org/Ratification. 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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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张锡镇.东盟的大国均势战略[J].国际政治研究,1999(2):120-127.
[5]Richard Garratt W ilson.The Neutralization of Southeast Asia [M].New York,Washington,London:Praeger Publishers,1975:Introduction.
[6]西蒙·斯科特·普卢默.东盟各成员国对待东盟的态度——马来西亚[J].南洋资料译丛,1978(2):20-21.
[7]安东尼·罗利.东盟各成员国对待东盟的态度——新加坡[J].南洋资料译丛,1978(2):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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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吴 波)
SoutheastAsia:Sovereign and Regional Identity and ItsOrigins
YUE Ro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Political Science,Guizhou Nor mal University,Guiyang550001,China)
The integration of SoutheastAsia,having caught the eye of the whole world,is chiefly attributed to t wo factors:first,influenced by the Enlightenment and Rationalism of theWest,ASEAN members have been building on their identity of sovereignty to realize their independence as a whole,and secondly,in view of the i mpact of economic globalization and regional integration,the countries in this area have had to base their development on economic and political co-existence.
SoutheastAsia;integration;sovereignty identity;regional identity
D814.1
A
1001-5035(2010)05-0016-05
东南亚地区的“共同体建设”已日益成为亚太地区具有独特影响力的国际组织,为世人瞩目。它既是对传统民族国家理论的挑战,又是对弱小的民族国家发展途径的一种有益尝试。本文拟在东南亚地区一体化成就的基础上,探析东南亚主权认同与区域认同形成的根源。
一、东南亚国家间的相互依存与相互依赖
东南亚各民族国家独立以来,受制于冷战的威胁,甚至成为超级大国争霸斗争的牺牲品。为此,各国尝试着在国家利益、国家安全、国家发展等方面进行战略调整。其中,以联盟对抗强大的冷战阵营即是主要策略之一。早在 20世纪 60年代之前,东南亚地区就积极开展国家间的合作,组建“东南亚条约组织”(1954年)。不过,参与者主要是区域外的美国,区域内的国家只有菲律宾和泰国。1961年的“东南亚联盟”及 1963年的“马菲印尼组织”系东南亚国家之间的合作体。但好景不长,前者因菲律宾与马来亚的北婆罗洲领土争端问题而解体;后者虽系本土马来居民为主体的国家联盟,终因参与国间的不睦而以解体告终。直到 1967年由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泰国和新加坡五国共同建立的“东南亚国家联盟”(简称“东盟”),才真正意义上实现了东南亚地区国家间的合作。1967年东盟《曼谷宣言》的颁布,标志着东南亚地区以政治上的中立和经济上的合作及以谅解解决区域内部争端的一体化进程正式启动。1971年,东盟在印尼首都发表《吉隆坡宣言》,宣称将东南亚地区建设为“和平自由中立区”;①1973年,为抵制苏联的侵入,东盟确立“亚洲集体安全体系”;1976年,东盟签署《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和《东盟国家协调一致宣言》;2003年,《巴厘岛宣言》再次强调:通过经济、安全和社会文化三大建设,将东南亚地区联成一体;2005年,东盟领导人提出制定《东盟宪章》的规划,旨在使东南亚地区的一体化进程朝着规范化、机制化的方向发展。②
2009-07-22
岳 蓉(1971-),女,贵州毕节人,贵州师范大学历史与政治学院教授,史学博士。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东南亚地区民族国家形成及其发展研究”(06XSS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