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调查与延安整风

2010-02-15 20:24:49
中共党史研究 2010年8期
关键词:主观主义教条主义马克思主义

罗 平 汉

农村调查与延安整风

罗 平 汉

教条主义给中国革命造成严重危害,调查研究是克服教条主义的有力武器;加强调查研究是毛泽东为发动延安整风运动所作的重要准备,其目的在于通过调查研究肃清王明教条主义的影响,以此加强全党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重要性的认识。随后,各抗日根据地纷纷组织调查团或考察团,开展广泛而深入的调查研究工作,形成了全党范围的农村大调查,从而有力地配合了整风运动。

教条主义;农村调查;延安整风

Abstract:Dogmatism did a great harm to the Chinese revolution and investigation and study constituted a powerfulweapon forovercoming dogmatism.Strengthening investigation and studywas an importantpreparation made by Mao Zedong for launching the Yan’an rectification movement.Its objective was to liquidate the pernicious influence ofWangM ing’s dogmatism and enhance the understanding by the whole Party of the importance to adapt Marxism to China’s concrete conditions.Then all the anti-Japanese bases organized fact-finding missions or observation groups to conduct extensive and in-depth investigations and studies.As a result,there arose an upsurge of rural survey throughout the Party,which cooperated verywellwith the rectification movement.

1941年是抗日战争敌后战场的最困难的时期。一方面,百团大战之后,日军加紧了对各抗日根据地的“扫荡”;另一方面,这年初发生了皖南事变,国共关系濒临破裂的边缘。就在这样的紧张形势下,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向全党发出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的号召,各抗日根据地开展了大规模的农村调查。对于此举与延安整风的关系,虽然有关延安整风的著述偶有提及,但尚未见有专题论述,本文试图就此谈一点浅见。

一、调查研究是克服教条主义的有力武器

中国共产党是按照马克思主义理论武装起来的党,而且在成立之后又加入了列宁领导的共产国际。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对中国革命无疑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在创立这个理论的时候,主要的视角和剖析对象是西欧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因而在运用其理论时,本身就存在一个如何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问题,也就是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问题。而党内对这个问题在较长时间里未能引起足够重视,相当多的人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教条式的理解和运用。同样,实现社会主义自然是中国共产党人的奋斗目标,然而在较长时间里,党内亦有许多人没有看到中国国情的特殊性,未能认识到各国实现社会主义目标所要走的道路是不相同的,而普遍存在对十月革命模式及社会主义苏联的盲目崇拜。所以在大革命后期和土地革命前期、中期,党内曾存在比较严重的将马克思主义和共产国际指示教条化、将俄国革命经验神圣化的倾向。

在20世纪20年代后期和30年代前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一部分共产党人,已经意识到教条式地对待马克思主义和共产国际指示的危害,意识到中国国情和中国革命的特殊性,认为马克思主义只解决了世界革命和中国革命的一般原则,而中国革命的具体经验和具体模式,需要中国共产党人自己去创造。在这个过程中,毛泽东作了大量的农村调查,如大革命时期对韶山佃农的调查,对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等;在开辟井冈山和赣南闽西革命根据地时,他又在永新、宁冈、寻乌、兴国等地做了一系列的农村调查。这些农村调查,使他认识到了农民问题在中国革命中的特殊性和重要性,从而逐步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思想。

调查研究还使毛泽东深感仅依照“本本”进行革命是十分有害的,必须坚决反对脱离实际的本本主义。他在1930年春所写的《调查工作》(即《反对本本主义》)一文中,大声疾呼“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但是,他的正确主张当时未能上升为全党的认识。相反,由于毛泽东的话语体系中没有教条色彩,也由于他主张的农村包围城市道路与十月革命的城市暴动方式相左,而多次受到排挤与打击。在1931年11月的中共苏区第一次代表大会(即赣南会议)上,由于他倡导“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还曾被人认为轻视马克思主义理论,被扣上了“狭隘经验论”和“事务主义”的帽子。所以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里,就全党而言,对于调查研究的重要性并没有充分认识,尤其没有将之作为克服主观主义及其主要表现形式教条主义的有效途径,而主观主义尤其是教条主义曾给中国革命带来严重危害,这是造成大革命和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的重要原因。

抗战爆发之后,中国共产党高举坚持抗战的大旗,开辟了一块又一块抗日根据地,影响日益扩大,党的队伍也日渐壮大,到1941年初,已经发展到80万党员,其中大部分是抗战爆发之后入党的。由于大多数党员没有经历过大革命与土地革命,对机械地执行共产国际指示和照抄照搬十月革命模式给革命带来的危害没有切身的感受,对教条主义的本质自然也谈不上有深刻认识。因此,自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之后,毛泽东就认为有必要在全党进行一次深入的马克思主义教育,以树立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思想,克服形形色色的主观主义。

在1938年10至11月召开的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曾提出要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命题,即按照中国的特点去运用马克思主义,使马克思主义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特性,创造中国自己的马克思主义。毛泽东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党内存在着一些严重的错误,应该认真地克服。他所说的“一些严重的错误”,就是指以王明为代表的教条主义错误。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后,毛泽东曾将加强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作为全党“有头等重要的意义”的工作,从1939年开始有组织地开展学习运动,中共中央特地设立了干部教育部。1940年,中共中央又发出了7个关于干部教育的指导性文件。这些措施初步建立和健全了干部理论学习制度,但“这两年的学习也有缺点,主要是存在理论脱离实际的倾向”①《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90页。。

中共六届六中全会后,王明虽然也表示“党要团结在毛泽东领导之下”,但他并没有真正放弃原有的那一套理论。1940年3月,他还将其1931年写的《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一书,在延安印了第三版,并且在第三版序言中写道:“我们党近几年来有很大的发展,成千累万的新干部新党员,对我们党的历史发展中的许多事实,还不十分明了。本书所记载着的事实,是中国共产党发展史中的一个相当重要的阶段,因此,许多人要求了解这些历史事实,尤其在延安各学校学习党的建设和中共历史时,尤其需要这种材料的帮助。”②陈绍禹:《为中共更加布尔什维克化而斗争》,1940 年,第3页。这本小册子的出版,使毛泽东感到,王明仍旧坚持他的教条主义立场。

1941年初,皖南事变发生,新四军遭到重创,而当时新四军的主要领导人项英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之后及抗日战争之初,曾一度接受过王明的那一套主张。1941年1月1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研究皖南事变的善后问题。毛泽东在总结皖南事变的教训时说:有些同志没有把普遍真理的马列主义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际联系起来,项英同志便没有了解中国革命的实际。耐人寻味的是,尽管在苏维埃运动后期和抗战初期的错误路线的内容很不相同,但是这两个时期的错误项英都有份。“左”和右看似两个极端,但像项英同志这样由“左”转到右,则说明了“两极相通”。非“左”即右都根源于一个思想方法,即不了解中国具体实际或不能揭示中国革命的客观规律的主观主义。①《胡乔木回忆毛泽东》,第192页。毛泽东这里所说的虽指项英,但并不难看出实际上是对着王明的。

毛泽东一向对王明为代表的教条主义十分反感。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后,王明影响下的中共临时中央,曾向各革命根据地派出了一批留学苏联的年轻干部。这些人有可贵的革命热情,但由于没有对中国国情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身上或多或少地沾染了教条主义,故而毛泽东称之为“洋房子先生”,这多少带有一些贬意。应当说,这些“洋房子先生”在实际的革命斗争中,逐渐摆脱了教条主义的束缚,这是遵义会议得以顺利召开、毛泽东能够进入中央领导集体并成为全党领袖的重要前提。然而,在毛泽东眼里是党内教条主义集大成者的王明,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后去了共产国际工作,直到抗战爆发才回到国内,所以遵义会议对“左”倾错误进行批判时对他未能涉及。而王明回国之后并没有放弃教条主义,生吞活剥地对待共产国际有关建立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指示,提出“一切经过统一战线”的主张,由“左”倾一下变成右倾。中共六届六中全会虽然纠正了王明的右倾错误,但“没有来得及对党的历史经验进行系统的总结,特别是没有从思想路线的高度对党内历次错误的根源进行深刻的总结”。②《毛泽东传(1893—1949)》,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 年,第624页。从皖南事变联想到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进一步促使毛泽东决心对苏维埃运动后期以来党的历史进行总结。他认为苏维埃运动后期的“左”的政策,并非只是遵义会议所说的军事上的错误,而是路线错误。当时错误路线的领导人自以为是马克思主义,实际上是违背马克思主义的主观主义及其表现出来的教条主义。可以说这是毛泽东发动延安整风的最初动因。

毛泽东认为,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在一个较长的时间里教条主义盛行,重要原因就在于党内有许多人不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不懂得中国特殊的国情,而调查研究是“马克思主义的起码观点”。他在1941年所写的《驳第三次“左”倾路线》一文中说:“据我们历来的想法,所谓对于情况的估计,就是根据我们对于客观地存在着的实际情况,加以调查研究,而后反映于我们脑子中的关于客观情况的内部联系,这种内部联系是独立地存在于人的主观之外而不能由我们随意承认或否认的。它有利于我们也好,不利于我们也好,能够动员群众也好,不能动员也好,我们都不得不调查它,考虑它,注意它。”③《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39页。因此,毛泽东进而认为,要使全党认识到教条主义的危害,肃清教条主义的影响,树立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就必须加强调查研究工作,使全党认识到调查研究的重要和学会调查研究的方法。

二、加强调查研究是整风运动的重要准备

应当承认,王明曾系统地学习过马克思主义理论,掌握了较多的马克思主义“本本”,具有一定的理论水平,并且曾长期在共产国际工作,接触到共产国际和苏联的领导人。在那个党员的理论水平普遍不高且崇拜苏联的年代,他身上具有的理论家色彩还是颇有一些影响力的。要破除王明的“理论权威”,揭露王明教条主义的实质及其危害,使全党真正认识到一切从实际出发的重要性,认识到调查研究是克服教条主义的有力武器,用科学的方法自觉主动地进行调查研究,养成理论联系实际的作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为此,从1941年3月起,毛泽东连续采取了三个措施:

一是将他1930年至1933年期间所形成的农村调查报告,汇集成《农村调查》一书,并于1941年3月16日和4月19日,分别写了一篇序言和跋。

在序言中,毛泽东开宗明义,指出编辑出版这本书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同志们找一个研究问题的方法。现在我们很多同志,还保存着一种粗枝大叶、不求甚解的作风,甚至全然不了解下情,却在那里担负指导工作,这是异常危险的现象。对于中国各个社会阶级的实际情况,没有真正具体的了解,真正好的领导是不会有的”。毛泽东指出,要了解情况,唯一的方法是向社会作调查,调查社会各阶级的生动情况。对于担负指导工作的人来说,有计划地抓住几个城市、几个乡村,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即阶级分析的方法,作几次周密的调查,乃是了解情况的最基本的方法。他说:“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具有对中国社会问题的最基础的知识。”毛泽东在序言中还写道:“实际工作者须随时去了解变化着的情况,这是任何国家的共产党也不能依靠别人预备的。所以,一切实际工作者必须向下作调查。对于只懂得理论不懂得实际情况的人,这种调查工作尤有必要,否则他们就不能将理论和实际相联系。”①《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789、791页。毛泽东的这些话,清楚地表明了他编印《农村调查》一书的目的。

二是于5月19日在延安高级干部会上作了《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提出改造全党学习方法和学习制度的任务,号召批判理论与实际相脱离的主观主义特别是教条主义。这个报告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延安整风的最初动员。

针对党内存在的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脱离的缺点,毛泽东在报告中提出了三点建议:一是向全党提出系统地周密地研究周围环境的任务。依据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和方法,对敌友我三方的经济、财政、政治、军事、文化、党务各方面的动态,进行详细的调查和研究,然后引出应有的和必要的结论。“为此目的,就要引导同志们的眼光向着这种实际事物的调查和研究。就要使同志们懂得,共产党领导机关的基本任务,就在于了解情况和掌握政策两件大事,前一件事就是所谓认识世界,后一件事就是所谓改造世界。就要使同志们懂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夸夸其谈地乱说一顿和一二三四的现象罗列,都是无用的。”二是对于近百年的中国史,应聚集人才,分工合作地去做,克服无组织的状态。应先作经济史、政治史、军事史、文化史几个部门的分析研究,然后才有可能作综合的研究。三是对于在职干部的教育和干部学校的教育,应确立以研究中国革命实际问题为中心,以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则为指导的方针,废除静止地孤立地研究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方法。②《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802~803页。毛泽东这里提出的克服主观主义的三条办法,最根本的无疑是第一条,即调查研究。

三是1941年8月1日中共中央发布《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和《关于实施调查研究的决定》两个重要文件。

毛泽东亲自起草的《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一开头就说:“二十年来,我党对于中国历史、中国社会与国际情况的研究,虽然是逐渐进步的,逐渐增加其知识的,但仍然是非常不足;粗枝大叶,不求甚解,自以为是,主观主义,形式主义的作风,仍然在党内严重的存在着。……对于二十年来由于主观主义与形式主义,由于幼稚无知识,使革命工作遭受损失的严重性,尚未被全党领导机关及一切同志所彻底认识。”③《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173页。这个决定指出,中国共产党已是一个担负着伟大革命任务的大政党,必须力戒空疏,力戒肤浅,扫除主观主义作风,采取具体办法,加重对于历史、对于环境、对于国内外、省内外、县内外具体情况的调查与研究,方能有效地组织革命力量,取得抗战的胜利。决定还对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党的机关调查研究机构的设置、调查研究的内容和方法等作了具体规定,并且明确指出:“鼓励那些了解客观情况较多较好的同志,批评那些尚空谈不实际的同志;鼓励那些既了解情况又注意政策的同志,批评那些既不了解情况又不注意政策的同志;使这种了解情况、注意政策的风气,与学习马列主义理论的风气密切联系起来。在学习中反对不管实际只记条文的风气,反对将学习马列主义原理原则与了解中国社会情况、解决中国革命问题互相脱节的恶劣现象。”①《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3册,第176页。

《关于实施调查研究的决定》是《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的配套文件。这个文件依据前一决定,规定了开展调查的具体实施办法:在中共中央下设中央调查研究局,担负国内外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及社会阶级关系各种具体情况的调查与研究。内设调查局、政治研究室、党务研究室三个部门,作为中央一切实际工作的助手。中共中央北方局、华中局、晋察冀分局、山东分局,中共上海省委、南方工委及各独立区域之区党委或省委,均须设立调查研究室,专任收集该区域内外敌、友、我三方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及社会阶级关系各种具体详细材料,加以研究,编成材料书籍与总结性文件,成为该局委工作之助手;并责成各局委将所得材料供给中央调查研究局。拨给必要经费,给予各种便利,以达系统的周密的调查与研究一切必要情况之目的。在随后的整风运动中,中共中央《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和毛泽东为《农村调查》所写的序言,被列入22个必读文件。

8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正式决定成立中央调查研究局,毛泽东兼任局长,任弼时为副局长。中央调查研究局下设党务研究室和政治研究室。党务研究室下设根据地、大后方、敌占区、海外四组,任弼时任主任兼根据地组组长;政治研究室下设政治、国际、敌伪三个研究组,毛泽东兼主任,陈伯达为副主任。

显然,1941年以来毛泽东不断地强调调查研究的重要性,并非单纯为了“对于历史、对于环境、对于国内外、省内外、县内外具体情况的调查与研究”,更深层的用意在于以调查研究为突破口,整顿党的作风,克服党内长期存在的主观主义,肃清王明教条主义的影响。对于毛泽东这种意图,延安的理论工作者作了相应的理论阐释。艾思奇撰文说,主观主义有两种形态:书本教条主义和狭隘经验主义,中央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不仅在实际政治的发展上有重大意义,而且也是在思想方法改造上的一个新的飞跃的起点②艾思奇:《主观主义的来源》,《解放日报》1941年10月14日。。匡亚明也在文章中说,调查研究是党决定政策的基础,是使党主动地应付时局的实际行动的根据,也是反对主观主义的武器③匡亚明:《论调查研究工作的性质和作用》,《解放日报》1941年11月29日。。由此可见,毛泽东此时号召大兴调查研究之风,中共中央采取切实措施加强调查研究,实际上是为即将开展的延安整风作思想动员。

三、农村调查有力地推动了整风运动

中共中央加强调查的决定,得到了各级党组织的积极响应,各中央局、分局和各战略区党委纷纷根据中共中央的精神作出决定或发出指示,要求大兴调查研究之风。随后,各抗日根据地和在延安的中共中央直属机关,组织了众多调查团或考察团,展开了深入而广泛的调查研究工作,掀起了全党性的农村大调查。仅在陕甘宁边区,就有中共中央西北局调查研究室考察团对边区政治、经济、党务等问题的调查,有张闻天为团长的延安农村调查团对陕北、晋西北农村的调查,有中央青委考察团对绥德延家川等地的经济社会调查,有中央妇委妇女生活调查团对绥德沙滩坪村的调查等。

在这些调查活动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张闻天率领的延安农村调查团对晋陕农村的调查。1941年10月,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作了反对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的报告,认为:“过去我们的党很长时期为主观主义所统治,立三路线和苏维埃运动后期的‘左’倾机会主义都是主观主义。苏维埃运动后期的主观主义表现更严重,它的形态更完备,统治时间更长久,结果更悲惨。这是因为这些主观主义者自称为‘国际路线’,穿上马克思主义的外衣,是假马克思主义。”“遵义会议,实际上变更了一条政治路线。过去的路线在遵义会议后,在政治上、军事上、组织上都不能起作用了,但在思想上主观主义的遗毒仍然存在。”①《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372~373页。张闻天在苏维埃运动后期是中共临时中央的重要成员,遵义会议后又被推为中共中央负总责者(一说总书记),毛泽东的这个报告对他震动很大,他在会上诚恳地检讨了自己在苏维埃运动后期的错误,随后停止了自己的工作,集中研究党的历史文件和毛泽东的全部著作。

为了响应中共中央和毛泽东调查研究的号召,这次政治局扩大会议后,张闻天下决心到农村去进行调查研究。经中共中央批准,他从中央机关抽调了9名干部组成“延安农村调查团”,并担任团长,于1942年1月26日出发,首先在陕北神府县的贺家川村进行调查。经过两个多月的调查,张闻天亲自写成了《陕甘宁边区神府县直属乡八个自然村的调查》。随后,调查团东渡黄河到达晋西北根据地的兴县,选择中共晋西北区党委驻地兴县碧村及兴县范围内的村庄作调查。调查期间,张闻天撰写了《晋西北兴县二区十四个村的土地问题研究》的报告大纲。同年9月下旬,张闻天率调查团离开兴县,来到陕北米脂县杨家沟继续进行农村调查,并写出了《米脂县杨家沟调查》。从1942 年1月至1943年2月,张闻天在晋陕农村前后进行了长达一年多时间的调查。

各抗日根据地组织的调查(考察)团(组)在广泛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撰写出一批全面反映农村经济社会特别是土地关系的调查报告。如中共中央西北局考察团的柴树藩、于光远、彭平等写出的《绥德、米脂土地问题初步研究》,中共冀热边区党委的《冀热边社会状况考察》(1943年8月),中共苏北区党委的《关于人民生活情况的调查报告》(1943年10月),中共中央华中局调查研究室的《关于阜宁县守望乡四个保的土地分配调查》(1942年8月),中共盐阜区党委的《阜东县长兴乡调查》(1943 年,具体时间不详)等等。

这些调查报告的内容非常详细,涉及自然环境、地形、物产、交通、政治区划、人口和阶级区分、旧有的土地关系、旧有的剥削关系、旧时政治情况和社会状况、抗日民主政权建设与群众运动发展过程、剥削关系的变化、土地关系的变化、减租减息政策的贯彻情况、各阶层经济条件和生产方法的变化、人民生活的变化、人民负担的今昔变化等。例如,张闻天写成的《陕甘宁边区神府县直属乡八个自然村的调查》,共调查了40多个问题,其中包括行政区划、地理位置、革命简史、政治环境、人口与土地、氏族集团、土地质量、土地分配、农具、劳动力、役畜、肥料、种子、农作物的耕作过程、各类农作物的耕种面积与产量、革命后阶级关系的变化、租佃关系、雇佣关系、借贷、商业、物价、农村经济发展趋势、政治情况、各种负担,等等。而他的《米脂县杨家沟调查》,“细致地解剖了马维新这个地主从18岁代替父亲管理家务起39年的经济活动,详尽地分析了马维新兼并土地的活动,他的租佃关系、借贷关系、雇佣关系,以及商号经营情况,统计出1912—1941年30年来马维新一家的收支情况,还参照其他材料统计出1894年以来近50年杨家沟一带的年成”②程中原:《张闻天传》,当代中国出版社,1993年, 第490页。。这样的调查,不但真实地记录了当时中国农村经济社会场景,为各级党组织制定相关政策提供了决策依据,而且也为后人了解和研究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农村提供了有价值的史料。

不但如此,这些调查研究还加深了各级干部对中国国情的了解,并由此提出了许多有重要价值的思想观点。例如,张闻天根据战争和革命所造成的农村阶级关系的变化,在其撰写的《晋西北兴县二区十四个村的土地问题研究》的报告大纲中提出,要继续削弱封建主义,但必须容许部分封建主义的存在,要积极推动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并扶持大多数小农经济的发展。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比个体小生产进步。他还通过对封建的和资本主义的经营方式的比较分析,认为资本主义的经营“对全社会更有利”,而且中国将来的社会主义,也要靠新式资本主义的发展为基础。同时他又指出:“我们所提倡的新式资本主义,与欧美的旧资本主义不同。我们有革命政权和革命政策,调节社会各阶级关系。凡可以操纵国民生计的工商业,均握在国家手中。”①《张闻天晋陕调查文集》,中共党史出版社,1994 年,第325页。中共中央西北局考察团的于光远等人所写的《绥德、米脂土地问题初步研究》一书认为,那些未经过土地革命的地区,租佃问题是全部农民土地问题的中心,以往的减租减息政策,虽然确实给了农民一些实惠,初步削弱了封建剥削的力量,但减租还未彻底认真地执行,广大农民积极性的发动还不够,地主阶级在经济上还占很大的优势,封建剥削还相当重。因此如何认真实行减租,如何充分发动未经土地革命地区的农民群众,具有迫切的意义。由此可以看出,这种农村调查本身就是对中国社会特别是中国农村的了解过程,亦是从调查中研究有关新民主主义革命和新民主主义建设重大问题的过程。如果不真正深入实际,不从主观主义和教条主义的束缚下解放出来,是不可能形成这样的认识和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所以,这些农村调查本身就是对整风运动的有力推动。

更重要的是,各级干部在深入农村调查研究的过程中,逐步加深了对中国基本国情的了解,逐步学会了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去分析中国社会关系和社会现象,并从中真正认识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重要性,认识到主观主义(教条主义)的危害。在晋陕农村进行了一年多调查的张闻天,在其调查总结《出发归来记》一文中说:“这次出发,从调查研究得来的一些材料,一些具体知识,当然就是我一年来工作的结果。但最重要的,还不在这里。最重要的,还在于我最后认识到:我以后有向着实际、联系群众的方向不断努力的必要。”“其次,还在于我实际开始使用了马克思主义的方法,来研究一下中国的实际。不容讳言,因为我是开始学着射箭,所以我觉得我的箭术很是生疏。但每射一次,比着上次总觉得更熟练些。求得射箭术的进步,除实习练习外,是没有其他方法的。”②《张闻天晋陕调查文集》,第344页。陕甘宁边区政府的整风总结中,也有这样一段话:“许多干部认识了调查研究的重要性,懂得了调查研究是克服主观主义的主要方法。学风的七个文件中,以调查研究决定及农村调查序言两个文件学得较有成绩,确有部分干部的工作作风在这方面有了转变,确实注意调查研究了。”③《延安整风运动(资料选辑)》,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2年,第83页。由此可见,延安整风启动前后各根据地所进行的农村调查,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整风运动的有机组成部分,它对于全党克服主观主义,增强理论联系实际的自觉性,起到了重要作用。

(本文作者 中共中央党校中共党史教研部教授、博士生导师 北京 100091)

(责任编辑 占善钦)

Rural Surveys and Yan’an Rectification M ovement

Luo Pinghan

D264

A

1003-3815(2010)-08-003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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