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资本、产权与经济绩效

谢冬水

（中央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081）

社会资本、产权与经济绩效

谢冬水

（中央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081）

有保障的产权对经济绩效至关重要，对产权和产权运用的制度保护是持续经济增长的原因所在。有保障的产权制度是一种稀缺性制度资源，社会资本是推动形成有保障的产权的一个重要因素，社会资本在保护产权，促进经济持续增长发挥重要作用。

社会资本；产权；经济绩效

一、引言

有保障的产权对经济发展至关重要，诺思将西方世界的兴起主要归功于西北欧相对有保障的产权（North,1973）。在诺思看来，产权制度经过几个世纪的积累和发展是现代经济增长的原因。琼斯在对西北欧的工业革命与中国的经验作了历史比较分析中证实，对产权和产权运用的制度保护是持续的经济增长所不可或缺的（Jones,1987）。柯武刚、史漫飞的研究表明经济停滞和负增长是与封闭经济、对私人创造性和私有制的严重限制联系在一起的，而迅速的、可持续的增长则是与可靠的产权联系在一起的。然而，有保障的产权为何如此稀缺？为什么在有些国家和地区会形成有保障的、稳定的产权，从而促进经济的持续增长？而有些国家和地区却未能形成有保障的、稳定的产权，从而出现经济的停滞或衰退呢？社会资本是影响有保障的产权的一个重要因素，社会资本概念的提出及其在经济学研究中的运用，为促进形成稳定的有保障的产权，进而促进经济持续增长提供了一种新思路。本文试图构建一个社会资本与产权及经济绩效内在联系的分析框架，探讨社会资本在促进有保障的产权的形成及推动经济持续增长中的积极作用。

二、产权与经济绩效：解释经济长期表现的范式

对经济增长源泉的探索，经济学一个永恒的主题，自亚当·斯密以来，经济学家就一直重视对经济增长的研究。以哈罗德—多玛模型为代表的资本积累理论奠定了现代经济增长理论的基础，索洛、斯旺等强调技术进步决定经济增长，开创了新古典增长理论。罗默、卢卡斯等人把技术进步内生化，克服了新古典增长理论把技术进步当作外生变量的不足，提出了内生增长理论。但是以往的经济增长理论都忽视了制度对经济增长的作用，以诺思等人为代表的新制度经济学家独辟蹊径，把产权引入到经济增长的研究之中，认为对经济增长的历史研究，就是对制度创新的研究，不涉及制度创新就不可能解释经济增长率上的持续差异，从而使产权理论成为解释经济长期表现的范式。以往，经济学家把资本积累、技术进步、教育、人力资本投资等看作是经济增长的源泉，但在诺思看来并非如此，用诺思的话说“这些解释显然存在漏洞，使我们疑惑不解的是：为什么有些社会具备了这些条件，却没有发生如意的结果。资本积累、技术进步、教育、人力资本投资等并不是经济增长的原因，它们仍是增长。”[1]奥尔森进一步研究表明，物质资本投入、技术进步、资本积累、教育等经济增长理论并未追溯到造成经济增长的最根本原因，它们追溯到江河源头的小溪与湖泊，但没有解释注入这些源头的雨水是怎样生成的，也没有说明经济发展的渠道是如何被堵塞的──即某些国家的经济增长为何受到阻碍。[2]对产权和产权运用的制度保护才是持续经济增长的源泉,诺思对产权制度改进的后果作了如下阐述：在过去，人类一直在发展新技术，但进程缓慢又时有间断，原因是对发展新技术的激励只是零散出现。直到近代都未能建立系统的产权制度是技术变化缓慢的根源。有一种与此相关的研究思路探讨了这样一个问题：即为什么在非欧洲文化中，技术知识上的巨大进步并没有导致工业革命？特别是中国的卓越技术，尤其是宋代的技术，从未转变为一次工业革命？这一点曾长期成为经济史中的一个谜。这些分析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中，缺乏一定的产权制度。在那些封闭经济中，统治者们在其疆域内无须培育那些聚集资本和对企业有吸引力的产权制度，产权制度发展的不足使技术进步成果的积累和潜在的巨大市场不起作用。早在公元10世纪时，中国在人均收入上就已经是世界经济中的领先国家，而且这个地位一直延续至15世纪，在技术水平上，在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上，以及在对辽阔疆域的管理能力上，中国都超过了欧洲。但是，在中国封建统治下，缺乏稳定保障产权的环境，统治者拥有不受监督的权力，可以专横地、任意地没收财产，企业活动没有安全性，任何有利可图的活动都会受到官僚的盘剥，较大规模的经济活动被限制在国家或得到国家特许权的垄断集团手中。缺乏信任以及官方可以任意没收财产的惯例抑制了对工业和企业的投资，由此，中国人卓越的技术和组织技能并没有转变为一场自我持续的工业革命。到19世纪和20世纪的上半叶，当世界经济明显加速增长之际，中国却衰落了。[3]

在经济史中，过去的学者总是认为近代经济增长是工业革命的结果，但是进一步的研究表明，工业革命正是一系列经济变革的结果，诺思认为“工业革命不是经济增长的原因，它不过是一种新现象，一种经济增长的表现形式，经济增长的起源可以远远追溯到前几个世纪产权制度的缓慢确立过程，该产权制度为更好的分配社会财富的社会活动创造了条件”。诺思通过对西方经济史的比较研究得出结论：为什么历史上经济增长没有在整个西方世界同时出现，而首先在荷兰和英格兰地区。他认为荷兰和英格兰首先进行了产权结果方面的变革，而法兰西和西班牙没有做到这一点，因此在竞争中失败。阿西莫格卢等在对产权与经济绩效的长期历史比较研究中证明，那些在1500年相对富裕的国家如今却相对贫困的事实与地理因素不相关，产权制度才是决定国家富裕或贫困的关键因素。霍尔和琼斯深入分析了国家之间在物质资本和教育水平方面的差异只能部分的解释人均产出的不同，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产权制度和政府政策的差异造成资本积累、生产率的不同继而形成的国家之间经济绩效的较大差异。

世界经济增长的事实说明，有保障的产权是经济增长的原因所在。冰岛经济学家埃格特森发展了一个宏观的科斯定理来说明产权与经济绩效的关系，即如果在政治和经济领域中交易成本为零，那么一国的经济发展并不受政府类型的影响，但是，如果存在正的交易成本，那么一国有保障的产权制度就成为决定经济发展的主要因素。那么为什么有保障的产权会如此稀缺呢？有什么因素可以促进有保障的产权的出现呢？

三、社会资本与有保障的产权及经济绩效

长期以来，经济学一直将那些不成文的、非正式但却经历历史沉淀的制度以及社会资本排除在研究范围之外，20世纪90年代以来，社会资本引入经济学研究中，并日益成为经济学研究的一个热点问题。经济学中的社会资本概念十分广泛，主要是指包括信任、习俗、共同的规范、合作、协调、意识形态等在内的非正式制度。阿罗（Arrow,1969）认为缺乏诚信是经济落后的原因之一，在没有诚信的情况下，交易成本非常高，产权得不到有效保护，互利合作的机会将会消失。诺斯明确的将社会资本纳入了制度经济学的分析范畴，他认为意识形态在社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意识形态是种节约机制，它使人们被一种世界观所引导，成功的意识形态能克服搭便车问题，促进人们不再按照有关成本收益简单的、享乐主义的和个人主义的计算来行事，从而降低交易成本。很显然，诺斯的意识形态属于社会资本的范畴。柯武刚、史漫飞（2000）把习惯、内在规则、习俗和礼貌等群体内随经验而演化的规则定义为内在制度，显然，这种内在制度可以用社会资本来解释。柯武刚、史漫飞研究表明，内在制度能使极其棘手和复杂的情形变得井然有序，它鼓励反射式服从并能得到很高程度的遵守，从而使人们免受本能的、短视的机会主义之害，减少社会成员的协调成本和冲突。[4]日裔美国学者福山（Fukuyama）从经济发展和社会繁荣方面研究了社会资本，他认为社会资本是一个群体成员共同遵守的、促进相互合作的一套非正式价值观和行为规范。他在《信任:社会道德与繁荣的创造》一书中指出,在成员之间互相信任程度较高的社会里,经济运行的交易成本将大大降低,正式制度的缺陷也可以得到有效弥补,这些都为社会经济的繁荣提供了必要条件。[5]埃莉诺·奥斯特罗姆（2000）认为社会资本是关于互动模式的共享知识、理解、规则、规范和期望,个人组成的网络群体能够利用这种模式来完成经济活动，通过嵌入社会资本可以降低交易成本，弱化搭便车行为，保护产权，提高经济绩效。

社会资本有助于促进形成稳定的有保障的产权，在社会资本弥散的社会中，行为体之间的互动没有了焦虑、疑惑以及警惕之虞，它引导人们维护社会契约，按照共同遵守的规则进行经济活动，加强了个体与共同体的联结，提升了个体的认同感，催生了强有力的集体凝聚力，有利于合作与互惠的产生。美国政治学家罗伯特·普特南（Robert· Putnam）认为,互惠规范和公民参与网络能够促进社会信任,它们都是具有高度生产性的社会资本,正是这样的社会资本使得遵守规范的公民共同体能够降低经济活动中的交易成本，维护产权的稳定,更好地促进经济繁荣。普特南在《使民主运作起来》一书中用社会资本解释了意大利各地区之间在经济发展上的差距，他认为表现为公民参与规范和网络的社会资本是保持经济发展的一个基本前提，意大利各地区之间在经济发展上产生了差距，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这些地区社会资本存量的丰富程度不同。1870年南北方统一之前，意大利的南方和北方均未工业化，但是北方迅速地开始工业化，而南方在1871年之后城市化和工业化的程度都落后于北方，北方的人均收入也一直高于南方，直到现在，两地之间的经济发展差距仍然很大，普特南认为这种区域之间的差距在很大程度上与这些地区社会资本存量的丰富程度不同关系密切，意大利北部高层次的社会资本是解释该地区经济繁荣的关键。格雷夫的研究表明，密切的社会联系和普遍的互惠规则减少了行使产权的交易成本，在高度信任的社会中，由于可预期到相对人因担心侵犯产权会损失名誉，所以产权主体可以放心地投资（Grief, 1994）。格雷夫研究了 11世纪在地中海附近活动的马格里布商人如何形成了民间合作制度。这些商人由于共同的文化信仰和密切的家族联系形成了一个紧密的团体，他们中一些人做了商人，另一些人做了商人的代理人，代理人在较远的地方代表委托人的利益进行商业活动，但是商人并不能直接控制与他们相隔很远的代理人，而法律制度也只具有有限的执行能力，并且大多数代理关系并不是建立在法律契约上的，那么关系是怎么维系的呢？依据历史证据，格雷夫把马格里布商人的成功归结为他们拥有丰富的社会资本，这种社会资本成功地解决了任何委托代理关系中的诚信问题。马格里布商人形成了只有他们团体内商人组成的联盟，联盟采用一套文化信念规则作为商人守则以约束代理人。在商人联盟内，信息能够快速传递，一个不遵守守则的代理人被认为是不诚实的，并且他不诚实的信息会在联盟内迅速传播。这样，这个不诚实的代理人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被他欺骗的商人雇佣，也不被联盟的其他成员雇佣。通过这种多边惩罚而形成的社会资本，促使人们遵守规则。[6]莱克和基费(Knack&Keefer，1997)利用世界数值调查,实证考察了社会资本对经济绩效的影响，他们运用29个市场经济国家的调查资料进行分析,从中得出了重要结论：信任与民间合作较强的国家能有效地保护产权和契约权力，并发现信任对贫穷的国家来说更为重要。扎克与莱克(Zak&Knack，2001)提供了一个异质群体交易面临的道德风险问题的一般均衡模型，他们认为低的信任环境会减少投资率和增长，而高信任对经济增长具有促进作用。理论界对东亚经济发展奇迹的研究也认为，东亚经济发展的奇迹，只能部分地由人力资本、物质资本投资及技术进步等传统因素解释，整个社会在经济发展目标上的共识、以家庭为核心的社会伦理观点和社会关系结构、政府与社会间较为和谐的关系等社会资本发挥了重要作用，为经济发展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环境，降低了行使产权的交易成本，增强了经济效率，促进了信息交流以及政府和企业之间的合作。[7]

四、简要评论与展望

产权的不稳定性是阻碍社会财富增长的主要因素，社会资本在促进形成有保障的稳定的产权、降低行使产权的交易成本及推动经济的持续增长上发挥了重要作用。目前，社会资本理论的研究还处于初期，关于它的概念范围的界定及实证研究还有待完善。但它还是为经济增长理论研究提供了一条重要的思路，具有很强的政策意义。社会资本概念的提出，拓宽了现代经济增长的研究视角，发展了经济增长理论，使经济学对经济增长源泉的解释跳出了传统理论的分析框架，克服了主流经济学忽视社会资本对经济绩效影响的缺陷，开始关注蕴含着比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更大价值的信任问题和规范问题，开始研究一个社会的文化和意识形态对经济增长的重要推动作用，为探索经济增长源泉开辟了一条新思路。[8]

社会资本概念强调公民之间非正式的参与网络以及体现在这些参与中的规范，包括人们相互之间的信任、信仰、情感、互惠、社会关系、合作网络、公共精神、家庭关系、宗亲关系等，所有这些不仅在中国社会同样存在，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对社会发展的影响甚至比西方社会更深刻。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国内外学者认识到，虽然经济的和政治的因素对于解释中国社会的发展仍然是主要变量，但大量非经济的和非政治的因素也起着积极重要的作用。从根本上讲，中国社会并不缺乏社会资本，相反，中国社会的社会资本存量很大，但多为传统意义上的社会资本，如何将传统社会资本转换成现代公民意义上的社会资本，是摆在中国学者面前的一个重大课题。发掘传统社会资本的积极效果，使传统社会资本向现代公民意义的社会资本转变，降低行使产权的交易成本，提高经济绩效，对于中国经济发展至关重要。当前，中国的社会资本研究才刚刚起步，这为中国学者利用社会资本分析框架研究中国经济绩效问题留下了很大的空间，中国社会资本与产权及经济绩效的研究仍需要在现有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和拓展。

[1]道格拉斯·诺思．经济史中的结构与变迁[M]．上海三联书店，1994．

[2]曼瑟尔·奥尔森．国家兴衰探源[M].商务印书馆，2001．

[3]安格斯·麦迪森.中国经济的长期表现[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4]柯武刚，史漫飞．制度经济学[M].商务印书馆，2000．

[5]弗朗西斯·福山.信任.社会道德与繁荣的创造[M].远方出版社，1998．

[6]赫尔普曼.经济增长的秘密[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7]周红云.社会资本理论述评[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02，(05)．

[8]郭熙保，张克中.社会资本、经济绩效与发展[J].经济评论，2003，(02)．

（责任编辑 杨仙丽）

F014

A

1008-4479（2010）02-0063-04

2009-11-05

谢冬水(1980-)，男，湖南耒阳人，中央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新制度经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