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莉
(南开大学商学院,天津300071)
创业研究关注企业生命周期最前端的活动,目的在于揭示创业活动成败和绩效差异的深层次原因。Stinchcombe早在1965年就指出,组织之间的差异并不是因为它们适应变化的环境而产生的,而是由创建时期特殊的技术、经济、政治和文化背景所造成的。组织创建时的初始条件会对新组织的生存与成长产生重要的影响。[1]组织生态学和创业研究领域的学者对Stinchcombe的上述观点进行了深化,探讨了新组织或新企业初始条件的不同维度(如初始环境条件、初始战略、资源禀赋、创业者及创业团队等)以及新企业的初始条件对其生存和成长的影响等问题,为解释新企业在生存率与成长性方面的巨大差异提供了独特的视角。
本文对1982~2010年间发表于ASQ、AMJ、AMR、JBV、SMJ等国际管理学和创业研究顶级期刊上的研究新企业初始条件的论文进行了梳理,并按类别把它们分为两大类:一是验证初始条件的构成要素(包括环境、战略、资源、创业者及团队等)对新企业初期生存与成长绩效的影响的研究,这类研究又可细分为四大主题,主要包括外部控制观点(关注新企业初创期的环境条件,如市场发展阶段及竞争状况等)、战略选择观点(关心新企业创建时期的初始战略选择及其演化)、资源观(新企业在创建时构建的资源存量如何影响其发展)以及创业者和创业团队视角(主要关注创业者及创业团队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对新企业初期生存及成长的影响。二是检验初始条件影响的时效性,即初创期的战略、资源禀赋、创业者及创业团队特征能对新企业日后的发展产生多长时间的影响。然后,本文提出了现有研究未能解决的问题,并且指出了由此而产生的研究机会,最后构建了一个关于新企业初始条件与成长关系研究的整合框架,以供后续研究参考。
环境是一个外延很宽的概念,可大致界定为各种自然因素和社会因素的总和。对于新企业而言,初始创业环境是指在创建过程中对新企业产生影响的各种外部因素(如个体、组织、过程和环境)及其所组成的有机整体(Garnter,1995)。有关初始条件的外部控制观点认为,组织形成时的环境条件塑造了新企业的组织形式,对组织的战略、结构和绩效产生持续的影响。这是因为创建时的环境是新企业生存和成长所需资源的重要来源(Aldrich,1979;Dess和Beard,1984),环境中的资源稀缺和竞争激烈程度都会影响新企业的生存率和成长以及战略定位和组织变革可能性。
基于种群生态理论的相关研究探讨了初始环境条件对组织死亡率的影响,将创建期的种群密度与组织生存率联系起来,结果发现种群高密度期创建的组织有较高的年龄依赖型死亡率(如Brittain和Freeman,1980;Carroll和Delacroix,1982;Carroll和 Hannan,1989)。Swaminatha(1996)利用美国酿酒厂和阿根廷报业组织的数据验证了初始种群密度和竞争密度对组织死亡率的影响,提出了所谓的“淬火”模型,即最初的不利条件会淘汰那些内在比较脆弱的组织,而内在比较坚韧的组织比较容易存活下来,因此,死亡率也比较低。Swaminatha通过构建“淬火”模型深化了当时组织生态学的前沿研究,并且也验证了初始环境条件对组织生命周期不同阶段存活率的影响。[2]
有关初始环境条件对新企业成长性的影响的研究表明,在经济扩张时期或处于成长阶段的市场上,新企业能获得较大的发展空间。例如,Eisenhardt和Schoonhoven(1990)以美国半导体产业的新企业为样本,研究发现新企业在处于成长阶段的市场上要比在新兴和成熟阶段的市场上获得更高的成长性,处于成长阶段的市场所蕴含的资源机会给新企业带来了相当程度的优势,为其进入市场提供了足够的空间。同时,在处于成长阶段的市场上,主导设计范式正在形成之中,市场份额分配尚不稳定,这也为新企业参与重构竞争格局提供了机会。[3]Bamford、Dean和McDougall(1990)利用美国140家1988年新创立的独立银行企业的数据考察了初始环境条件对其绩效的影响,并验证了这种影响的时效性。结果表明初始环境中的资源充足度、环境动态性及竞争强度足以影响新银行在创建后的六年里发生较大的成长变异。[4]McDougall等(1994)也研究发现处于高成长和低成长环境中的新企业在进入规模、新产品开发和战略选择上都存在显著的差异,并且认为在企业创建阶段,市场吸引力(高成长性)是最重要的影响因素之一。[5]
关于初始环境条件对于组织战略和组织变革可能性的影响,Stinchcombe在其具有开创性的文章中,论述了环境条件在组织创建时期会对组织打下深深的“烙印”,即产生深刻的影响,并且指出“某一特定时期创建的组织其社会结构不同于另一时期创建的组织(1965)。Kimberly(1975)发现在“二战”以前和“二战”时期创办的受保护工厂通常是复兴导向型的,而那些在“二战”以后创建的工厂则往往是生产导向型的。在对社会志愿者服务机构进行研究以后,Tucker、Singh和Meinhard(1990)发现创建时期有利的制度环境会提高核心组织变革的可能性,而创建时期不利的制度环境则会导致组织变革的边缘化。Romanelli(1989)利用美国计算机产业1957~1981年创立的108家新企业的纵向数据实证检验了环境条件(资源可得性和竞争聚集度)对新企业初期绩效的直接影响以及在战略选择与绩效之间的调节作用。Romanelli研究发现:一般而言,采用专用(specialist)战略的新企业存活率要高于采用通用(generalist)战略的新企业。但是,当产业需求增加时,采用通用战略的新企业能取得更好的绩效。此外,通常采用积极进取(aggressive)型战略的新创企业存活率要高于采用效率(efficiency)型战略的新创企业,但是,当行业需求减少时,采用效率型战略的新创企业绩效要好于采取积极进取型战略的新企业。[6]
已有研究证明了新企业创建时的环境条件(如资源充足度、环境的动态性及复杂性、所属产业发展水平等特征)会对新企业的资源和初始战略选择产生重要的影响。学者们或是将环境因素作为主要的解释变量纳入研究模型,或是把它们作为关键的控制变量(Bamford、Dean和Douglas,2004)或调节变量(如 Heirman和Clarysse,2004;Zott和Amit,2007)来考察。已有相关研究证明,环境是组织赖以生存和获取资源的关键影响因素,企业创建时期的环境条件对于企业的战略、结构和生存及成长会产生即期和长期的影响。
新企业的战略规划对它们的生存、成长和长期绩效产生重要的作用,这一点已经被越来越多的学者所认同。有关初始条件的内部导向理论非常重视初始战略选择的重要性,认为新企业在其初创阶段就必须做出有关进入行业和未来发展目标等的重要战略选择,如果企业在初创时期就实施某种主导型战略(dominant strategy),设置与战略相匹配的职能机构,并由业主亲自参与管理,那么,这些具有内部一致性的建构有助于新企业在创建之后的好几年里始终贯彻执行初始战略,初始战略也会持续产生影响。而新企业创建后的关键事件,如绩效落差、创业团队变动、环境发生重大变化,会影响其持续贯彻执行初始战略的程度。Boeker(1989)利用半导体产业新企业的数据实证检验了样本企业创建时采取的初始战略以及导致初始战略发生变化的影响因素,探讨了组织惰性和组织适应性观点的解释力问题,结果发现新企业的初始条件和创建后的关键事件对于抑制或促进新企业的战略变革起到了重要的作用。[7]
在该主题下,学者们早期关注新企业在创建初期的产品特征、进入方式、市场类型及战略宽度等对其日后绩效的影响,探讨了新企业应该选择生产什么产品、通过什么渠道进入怎样的市场等问题(如Boeker,1989;Feeser和Willard,1990)。近年来,学者们大多从战略层面来界定新企业的初始战略(商业模式)的类型(即是创新还是模仿,是注重效率的提高还是引入新的机制),不再局限于某个单一维度的战略选择及其对新企业绩效的影响,同时还根据战略选择的情境依赖性把环境因素纳入模型来验证战略选择的调节作用。例如,Lévesque和Shepherd(2004)[8]以国际新创企业为研究对象,采用系统分析方法考察了国际新创企业的最优进入战略(具体而言,就是探讨是否推迟进入以及采取高模仿或低模仿方式进入等问题),并且分析了发展中经济体和发达经济体之间的影响国际新创企业的外部环境因素差异。Lévesque和Shepherd的研究结果表明,样本企业实施高模仿进入战略,在发展中经济体的成本收益比要好于在发达经济体的成本收益比,即样本企业采用高模仿战略进入发展中经济体的市场更加有效。Zott和Amit(2007)以190家在美国和欧洲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新创企业为样本,实证检验了商业模式的选择对新创企业绩效会产生什么影响,并考察了环境因素(即资源充足度)在其中起什么样的调节作用。这项研究最有意义的发现就是:创新导向型商业模式无论在环境资源充足还是稀缺的情况下都会对绩效产生正向影响,效率导向型商业模式仅在资源稀缺的情况下有助于提高企业绩效,而创新和效率兼顾型商业模式则在资源充足或稀缺的情况下都会对新企业的绩效产生负面影响。[9]
笔者认为,未来的相关研究应该对新企业的产业选择进行细分,因为不同产业在所处的发展阶段、产业技术环境等方面存在显著的差异,这会影响新企业的进入和商业模式的选择。此外,环境是一个多维度的构念(Dess和Beard,1984),至少包括资源、复杂性、动态性等维度,这些维度都会影响新企业的生存与成长。同时,未来研究还应该关注新企业与环境的互动问题。
这里的初始资源禀赋是指新企业在创建时筹措的资源存量。初识资源禀赋如何影响组织的命运,是一个组织生态理论、组织演化理论和创业研究都非常关心的问题。许多学者都在试图利用资源基础论的观点来解释创业过程以及新企业的战略行为。近年来,资源基础论的代表人物Jay Barney也在从事创业研究,希望通过创业研究能够发现企业独特资源的来源。在资源基础论者看来,企业可以被看作是资源与能力的集合,创业过程可被看作是创业者获取和开发资源的过程,新企业的绩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创业者所能获得的资源的性质。而且,在初创时期,创业者要根据自身的资源禀赋条件做出关系到新企业命运的重要战略选择,如确定新企业的基本构成单元、商业模式等,这将决定新企业日后发展的深层次的组织结构以及影响日后新企业发展的新的资源集合,也就是说资源开发过程具有路径依赖性。
资源是一个多维度的构念,Barney(1991)将它分为财务、物质、人力和组织四个维度。其中,组织资源是指嵌入企业的系统、常规及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决定组织如何整合及转化其他资源(Galunic和Rodan,1998)。新企业在创建之初很难获得组织资源,而必须在自身的发展过程中不断积累和构建自己的组织资源,也就说新企业在组织资源上彼此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因此,有关新企业初始资源禀赋的研究主要关注财务资源、物质资源(主要是技术资源)以及创业者及创业团队的人力和社会资本等要素。
新企业的初始财务资源包括不同类型的钱财资源,如创业者的自有资本、股权投资者投入的股本或债权人提供的借贷资本等。Castrogiovanni(1996)认为,新企业的初始财务资源常用来满足三个方面的需要:一是采购经营企业所必需的资产,二是维持新企业最初的运营,三是缓解由管理层决策失误、环境不确定性以及其他意外事件造成的困难。因此,充足的初始财务资源能帮助新企业取得良好的绩效。新企业能够在创建初期筹集到充足的财务资源,就可能积累较多的战略资产,进而就有可能构建自己的竞争优势(Lee等,2001)。
人力资源包括创业者以及创业团队成员的经验、判断力、智力、关系和洞见等。对于新企业来讲,创业者及创业团队是新企业(即使不是唯一,至少也是)最关键的人力资本来源(van de Ven等,1984),充当着识别、吸引、整合各种资源并把个体的资源整合成组织资源的关键角色。[10]有关创业者和创业团队的人力资本问题,我们将在下文另做讨论。这里仅介绍基于资源基础论视角的创业者和创业团队社会资本研究。Shane和Stuart(2002)基于社会资本理论考察了创业者的社会资本构成(主要指与风险投资者的直接或间接关系)对新企业取得创业成功、吸引风险投资和初始上市融资这三个关键事件的影响。Shane和Stuart利用麻省理工学院1980~1996年通过专利交易方式创建的新企业的相关数据进行了实证检验,从整体上验证了创业者的社会资本对新企业日后的绩效的影响。实证结果表明:如果创业者与风险投资者发生直接或间接的关系,那么,新企业更容易获得风险投资,因而就不容易遭遇失败。[11]Burton、Sorensen和Beckman(2002)以硅谷的新创企业为样本,证明了创业者声望与初始战略和外部融资之间的正相关性;衍生于声誉良好的既有企业的新企业更有可能成为创新者,也更有可能获得外部融资。[12]
新企业的物质资源包括技术、厂房及设备、原材料、地理区位等。创建之初,新企业往往只有很少的物质资产,而新企业的创新性技术通常是它们的主要物质资产,高技术新企业更是如此。Arild、Berg-Utbya和Skjevdal(2005)基于80家挪威和瑞典的新技术企业数据,探讨了创业团队特征和技术资源对于新企业渡过高风险初创期的影响,结果表明创业团队职能经验方面的异质性越高,新技术的突破性就越强,新企业遭遇失败的风险就越小。该结论支持了主张把内部资源作为战略基础的观点,并强调了在商业化过程中有效管理内部资源的重要性以及新技术企业资源发展的路径依赖性。[13]Danna、Kelley和Rice(2001)考察了技术资源创新性与新企业初始战略行为之间的关系。他们采用二手数据和专家打分的方法对67家计算机和通信产业的新企业进行了实证检验,结果表明:技术资源的质量越好(即技术创新性越高),新企业就越有可能申请技术专利,并且也越有可能缔结战略联盟。[14]
另有学者考察了不同资源对新企业生存与成长的单独影响,并得出了一些颇有启发性的结论,但却没有充分关注各类资源之间可能存在的交互作用,这似乎有悖于资源基础观。资源基础观认为,企业是诸多资源的集合,企业的可持续竞争优势来源于它所建构的资源集合。因此,从整体上考虑资源的构建以及各种资源之间的交互作用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遗憾的是,现有研究却忽略了这个重要的问题。Heirman和Clarysse(2004)在这方面进行了初步的尝试,并为我们未来开展这方面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他们俩认为,我们无法通过单独考察不同资源来揭示资源、环境与情境因素之间的关系,因而应该运用建构(configuration)思想来考察资源、环境与情境因素之间的关系。他们采用新技术企业样本的一手调查数据进行了实证检验,发现了四种不同的初始资源建构,即“风险投资支持型新企业”、“探索型新企业”、“产品型新企业”及“过渡型新企业”(由于资源基础观把企业视为资源的集合体,因此,新企业就被看作是初始资源建构——作者注)。[15]相对于单一维度资源而言,资源建构能够更好地解释新企业的生存和成长,更有效地揭示资源与环境之间的交互作用,也有助于进一步检验资源分类的外部效度。Heirman和Clarysse这项基于建构思想的研究为我们今后研究资源建构不同的新企业的早期发展路径及绩效开辟了新的思路,这也是该主题未来研究的一个重要发展方向。
创业者及创业团队作为创业活动的主体,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企业的初始战略、结构、行为和绩效。现有文献已经分析了创业者及创业团队的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特征与新企业生存概率以及生存下来的新企业的成长绩效之间的关系,并具体将人力资本区分为通用人力资本和专用人力资本。在早期的实证研究中,学者们主要关注创业者的通用人力资本(如年龄、受教育程度、工作经验的有无和长短)以及特殊的专用人力资本(如创业者是否具有某特定产业的工作经验或是否从事过创业或管理活动等),并且取得了比较丰硕的研究成果(如Eisenhardt和Schoonhoven,1990;Cooper等,1994)。
Vyakarnam和Handelberg(2005)对现有关于创业者尤其是创业团队的研究进行了分析,发现现有研究涵盖了产业经验、工作经验、职能背景的互补性、创业团队规模、成员间的共事经历/时间、网络和连带关系等六个方面的主题,但基本上都只是局限于某个单一主题。后续研究不应该仍然停留在单一视角上,而必须对这些主题进行细化,并深入探究他们的影响因素和作用机理。[16]事实上,近年来已有学者开始对创业者或创业团队影响新企业绩效的方式和作用机理进行了比较深入、细致的研究,他们或是通过引入新的调节和中介变量,或是通过寻找匹配关系来揭示创业者及创业团队对新企业的生存与成长的影响。另有学者试图克服横截面研究的不足,改用动态跟踪方法来考察创业者及团队的流动性、创业团队演化以及他们的流动性和创业团队演化对新企业绩效的影响等问题,试图打开“烙印”现象这只“黑箱”。例如,早期的研究认为创业团队的产业经验与创业经验对新企业绩效产生正向影响(Cooper和Bruno,1977;Gimeno等,1997)。Delmar和Shane(2006)从这一结论出发,以瑞典223家新企业为样本实证检验了创业团队的产业和创业经验对新企业生存与销售额的影响。结果表明,团队的产业和创业经验有利于提高新企业的存活率和销售额。但是,这种正向影响并非是线性的,而是随时间而变化。创业者从第二次、第三次或第四次创业经历中获得的知识不可能像从第一次创业经历中获得的知识那样多,因此,创业者经验差异对新企业绩效的影响会随着企业年龄的增长而下降。[17]Delmar和Shane的这项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它克服了以往文献解释过于简单的不足,强调应该具体探讨创业者经验对新企业生存与销售额所产生的不同影响,以及影响的非线性及其与企业年龄之间的交互作用。此外,在团队创业逐渐成为创业主流形式的情况下,从团队层面考察成员经验组合与构成特征更有现实意义。学者们从团队经验构成的异质性、不同成员先前经验间的联系以及团队成员经验与新企业所在行业或与他们目前在新企业中负责的职能工作的相关性等入手,考察了创业团队经验组合特征对创业行为,如战略选择与变革(Fern,2006)、探索与开发行为导向(Beckman,2006)、组织创新(Chatterji,2009)及新企业绩效(Delmar和Shane,2006)等的影响,这也是今后深入开展基于创业者与创业团队视角的初始条件影响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
综上,学者们比较全面、细致地研究了影响新企业生存和成长的初始条件的不同维度,验证了初始条件各不同维度对新企业生存和成长的显著影响。
由于组织对效率的追求要受到传统、嵌入性利益、思维定势的影响,或是由于缺乏竞争,在企业创建阶段发挥作用的初始条件(或其中一部分)会在企业创立以后继续发挥作用,并对企业的战略、结构和绩效产生持续的影响(Stinchcombe,1965)。后续研究者据此考察了初始条件影响的时效问题,这方面的研究也逐渐成了“组织烙印”观研究的重点。Eisenhardt和Schoonhoven(1990)研究发现,创业团队和初始环境条件对新企业的影响作用会随时间而增强,也就是说初始条件好的新企业与初始条件差的新企业之间的差距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拉大。他们俩认为,新企业的初始条件会产生正向反馈作用,初始的微小甚或偶然优势,如创业团队规模较大或者成长阶段市场容量较大,都会成为未来优势的源泉。规模较大的创业团队有可能掌握较多的创业技能,因而更有利于构建战略联盟、筹措资金和满足潜在的顾客。这样的创业团队一旦获得最初的成功,就能吸引其他顾客、投资人或合作伙伴,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扩大自己的优势。Geroski、Mata和Portugal(2010)[18]利用葡萄牙新企业的面板数据检验了初始条件对新企业生存率的影响。他们综合运用经济学、组织生态学和资源基础观等理论考察了新企业创建时的规模、宏观环境条件、市场聚集度和新企业进入率、人力资源等初始条件对新企业生存率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可持续性问题。实证结果表明,初始条件的影响作用在新企业创建后的第一年里达到峰值,并且在随后新企业成长的10年里都起到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Bamford、Dean和McDougall (1990)采取了一种折中的观点,认为新企业既有惰性又有适应能力,新企业的初始条件和决策对其初始绩效产生影响,但这些影响会随时间而减弱。作者利用新创银行企业的样本数据检验了初始环境条件、战略选择及资源禀赋对银行创建后六年间的资产回报率及营业额的影响,结果证明新银行的初始环境条件、战略选择和资源禀赋对银行创立后六年间的资产回报率和营业额产生显著的影响,但呈明显的递减趋势。Bamford、Dean和Douglas(2004)同样利用新创银行企业的样本数据进行了实证研究,结果表明新银行的资源选择和决策从时间上看是不稳定的,也就是说银行初始阶段的资源选择和决策虽然与其随后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关联性,但变异很大。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新企业具有自己的适应能力。同时, Bamford、Dean和Douglas的这项研究还验证了新企业的初始资源和决策的重要性,即初始条件对于新企业创立五年以后的成长仍有影响。而且,考虑初始资源和决策变量能够更好地预测新企业的成长,从另一个侧面说明新企业在成长过程中会产生一定的惰性。Delmar和Shane(2006)研究发现创业团队的经验有助于提高新企业的生存率和销售额(在这里作为新企业绩效的替代变量),但是这种影响是非线性的,而且随着新企业年龄的增长而递减。首先,创业团队的先前经验能为创建新企业和减少出错提供相关知识。经验的增加能为创业过程提供额外的知识,但知识增加的速度却是递减的(Cyert和March,1963)。因此,创业团队从第二次、第三次或第四次创业经历中获得的知识必然少于从第一次创业经历中获得的知识,它们对新企业绩效的影响也逐次减弱。其次,先前的创业经验对提高新企业的销售额具有正向影响,但随着新企业年龄的增长,先前的创业经验对新企业销售额的影响逐渐减弱。因为在发展初期,新企业通常只有一种创业思想,创业者的知识是影响企业绩效的最重要因素;在随后的发展中,新员工的加盟、组织惯例的形成和学习曲线效应递减等因素都开始对新企业的绩效产生负向影响,致使经验的绩效效应随着企业年龄的增长而下降。Boeker(1989)具体分析了影响新企业初始战略变化的条件,即企业创建后发生的重大事件,如绩效、企业年龄、高管更替等。
综上,有关初始条件时效性的研究把初始条件的不同维度与新企业初期成长过程联系起来,探究了新企业在成长过程中要受“历史”条件多大的影响以及哪些事件会削弱或增强“历史”条件的影响等问题,从而有利于阐明“烙印”作用发生的机理和过程。但是,初始条件时效研究才刚刚起步,通常采用新企业创立后数年的成长绩效数据来检验初始条件不同维度的作用时效以及初始条件不同维度作用时效的发展趋势,因此还没有就一些基本问题达成共识。
通过梳理有关初始条件如何影响新企业生存和成长的现有研究,不难发现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对于当下迅速发展的创业研究具有极大的指导意义。创业研究关注企业生命周期前端的活动,有关初始条件的研究恰恰契合了这一主题,拓宽了有关新企业成长决定因素的研究范畴,为新企业创建与成长模式研究提供了支持。目前该领域的研究已经受到越来越多的学者的重视,并取得了比较丰硕的研究成果,但作为对一个新领域的探索,相关研究仍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
首先,无论是组织生态和演化研究领域的学者还是创业研究领域的学者都认同了初始条件不同维度对新企业的即期和长期影响,但是“烙印”过程仍是一只亟待打开的黑箱。种群生态和演化研究关注种群层面的初始条件(如种群密度或产业年龄)以及初始事件的发生频度,但没能解释初始阶段的“烙印”过程,或者说没有把创建作为一个过程来考察;而创业领域的研究则关注创业者或创业团队的属性,如心理特征、人口统计学特征、社会资本等,同样没有对创业者构建新企业的过程给予足够的重视。
其次,现有关于初始条件的实证研究在测度方面存在三方面的困难:一是难以获得有关初始条件的客观数据。新企业在创立初期面临极大的死亡威胁,从现有文献来看,很多有关新企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年轻企业而不是新企业上,相关自变量也大多采用企业创立多年以后的指标。实际上,该领域的研究大多使用年龄在八岁以下的企业作为新企业样本来研究,个别研究甚至把年龄不超过15岁的企业当作新企业,采用这类样本的所谓新企业研究对于新企业初期成长研究不可能做出具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贡献。缺乏真正意义上的新企业的客观数据已经严重制约了该领域研究的发展。二是缺乏恰当的新企业绩效测量指标,导致初始条件与新企业绩效关系研究陷入了难以为继的境地。创业者往往会拒绝向研究人员透露自己的财务信息,因此,这类现有数据的精确性值得怀疑。更重要的是,对于高科技企业而言,创业的初期绩效很难用财务指标来测度。因此,构建合适的因变量指标也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近年来,有研究者试图把新企业创立初期的里程碑事件(如获得风险投资、首次公开上市等)作为绩效指标来研究初始条件对新企业成长的影响,并且得出了更富启发性的结论,但并不系统,仍需整合、提炼。三是有关研究大多是横截面研究,因而无法揭示“烙印”现象的实际发生过程。
未来的相关研究应当从内容和设计方面揭示初始条件影响新企业生存与成长的机理,以便打开“烙印”过程这只黑箱。为此,未来的相关研究不应局限于横截面考察,而应该拓宽研究的时间跨度,注重开展跟踪研究,藉此发现影响组织烙印过程的关键事件,如环境变化和制度变迁、创业者变更或创业团队成员流动、新企业绩效变化等,进而揭示初始条件影响新企业创建、生存和成长的机理与路径。在实证方面,首先要选择创立不久的新企业作为样本,在它们的起点上实证研究初始条件不同维度对真正意义上的新企业的影响,也就是说把注意力真正聚焦于新企业(new venture),而不是像现有研究那样聚焦于年轻企业(young venture)。其次要选择合适的绩效指标,而不是像现在那样只拘泥于传统的财务指标。针对新创企业的特点,选择企业的关键里程碑事件作为绩效指标,如拿员工人数、收入、总资产增长率作为新企业创立初期的成长绩效指标。最后,初始资源禀赋对于新企业的生存和成长会产生不同的影响,某些要素如创业团队的经验可为新企业的生存提供支撑,但却不足以推动销售额和利润的增长(Brüderl和Schussler,1990;Fichman和Levinthal,1991)。这说明绩效是一个多维度的构念(Cameron和Whetton,1983;Cooper和 Gimeno-Gascon,1992)。因此,采用不同的绩效度量指标有可能导致检验结果出现差异,即初始条件重要与否取决于组织的目标和所选用的绩效指标。未来的研究应该进一步深入剖析初始条件的不同维度对新企业生存和成长(细分不同的成长绩效指标)可能产生的不同影响。
基于以上的述评和展望,笔者构建了一个新企业初始条件与成长关系研究整合框架(参见图1),以供有志于这方面研究的学者参考。
在图1中,打开组织烙印过程这只黑箱是深化初始条件与新企业成长关系研究的关键。通过研究新企业创立后发生的关键事件(如新企业初始绩效落差——预期绩效与实际绩效之间的差距、新企业年龄、创业者或创业团队变更及外部因素变化等)如何作用于初始条件的不同维度,来解释新企业初始绩效差异以及随后的战略变革、团队演化或资源基础形成等问题。初始条件和新企业创立若干年后的状态是两个不同横截点上的状态,其间的动态过程和演化机理是未来相关研究应该关注的核心问题。
图1 新企业初始条件与成长关系研究整合框架
Stinchcombe(1965)具有开创意义的论文的发表,拉开了“组织烙印”研究的序幕。从此,相关研究把初始条件与组织的生存与发展联系在了一起,为组织多样性和新企业的成长绩效差异做出了解释。本文对已有相关研究进行了梳理,从初始条件对新企业绩效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的时效两个方面对它们进行了述评,并且指出了现有研究所存在的问题以及未来可资利用的研究机会。已有研究承认初始条件对新企业的即期和长期影响,但却没有深入探讨“烙印”过程。同时,现有文献在实证方面的不足制约了相关研究的深入开展。未来研究应该把打开“烙印”黑箱作为重点,通过纵向跟踪来考察新企业创立后发生的关键事件以及初始条件影响新企业生存与成长的机理与路径。
在创业研究兴起并蓬勃发展的当下,关注新企业生命周期前端的关键事件、考察初始条件的影响,对于探索新企业的创建机理与成长模式、理解创业活动对经济与社会发展的贡献机制等具有重要的意义。分析有利于新企业成长的初始条件、发现新企业创立时的显著特征、总结有发展潜力的新企业的特点,对于创业实践活动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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