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襄盛举”:抗战前清华大学对学术团体的资助

2010-01-25 09:09郭金海朱俊鹏
自然科学史研究 2010年4期
关键词:清华大学清华资助

郭金海 朱俊鹏

(中国科学院 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 (清华大学 档案馆,北京 100084)

抗战前的十余年,是中国学术界快速成长和中国近代学术建制向高层次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这个时期,在政府的大力提倡下,学术空气日渐浓厚,许多学术机构在教育和研究方面都有长足的发展。由留美预备学校——清华学校——改组而成的清华大学,是其中较为突出的一个。1928年,该校正式成为国立大学后,在得天独厚的经费条件下“突飞猛进”[1],不到十年即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学术重镇。与此同时,在全国范围内,数量众多的学术团体如雨后春笋,勃然兴起。尽管有的成立不久便风流云散,但有一大批学术团体逐渐发展、壮大,成为中国近代学术事业发展的重要阶梯。

近年来,海内外学术界关于清华大学校史的研究成果较为丰硕,也有不少有关中国近代学术团体、中国近代科学建制化的论著。其中包括苏云峰的《从清华学堂到清华大学(1928—1937)》[2]、张剑的《中国近代科学与科学体制化》[3]和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自2008年出版的《中国学会史丛书》①这套丛书共 16册,包括《中国数学会史》、《中国物理学会史》、《中国化学会史》、《中国天文学会史》、《中国农学会史》、《中国海洋学会史》、《中国林学会史》、《中国力学学会史》、《中国营养学会史》、《中国土木工程学会史》、《中国环境科学学会史》、《中华中医药学会史》、《中国电子学会史》、《中国药学会史》、《中国气象学会史》和《中国心理学会史》。等。然而,目前学术界关于民国时期包括清华大学在内的学术机构与学术团体的横向联系和互动影响的研究还较为薄弱。仅有少数学者对清华大学早期与中国科学社、中华政治学会和中国政治学会等的联系做过探讨[4,5]。

据北京清华大学档案馆庋藏的档案资料,抗战前该校实际通过提供经费资助,与学术团体建立了较为广泛的联系。先前学术界对这些资助并无专门的研究;只有夏湘蓉、王根元的《中国地质学会史》[6]和任南衡、张友余的《中国数学会史料》[7]等少数著作对相关资助略有提及,但均语焉不详②《中国地质学会史》只提到 1931年清华大学给中国地质学会捐助 600元,以刊印《葛利普先生纪念册》(即《中国地质学会志》第 10卷)。参见参考文献[6],第 17—18页。《中国数学会史料》只提到《中国数学会学报》的印刷资助单位包括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研究院等。参见参考文献[7],第 89—91页。。从科学社会史的视角看,厘清抗战前清华大学资助学术团体这一甚少为前人关注的史事,不仅可以推进和深化关于该校早期与学术团体的横向联系和互动影响的研究,还有助于了解和认识该校在中国近代学术建制化进程中所扮演的角色、高校与学术团体的互动机制及其对中国学术发展的意义。

1 中国近代学术团体的经费问题

中国近代学术团体大致兴起于民元之后。有资料表明,1916至 1917年度,隶属于北京民国政府教育部并备案的学术团体有 12个;1918至 1921年度,数量增至 14个;1922年又增至 18个;1923至 1926年度,又由 20个增至 31个。[8]1912年至 1925年,全国学术团体总计 44个[9]。而且在 1927年之前,中国科学社 (1914年)、中华学艺社 (1916年)、中国天文学会 (1922年)、中国地质学会 (1922年)、中国气象学会 (1924年)和中国生理学会 (1926年)等全国性学术团体已经成立。

国民政府奠都南京后,随着政府对学术研究的提倡和学术界对学术团体作用的日益重视,又有数量可观的学术团体应运而生。1928年度,经教育部查核备案的学术团体 41个;1931年度增至 74个,其中实类 (包括理科、农林、工程、医药等)27个、文类 (包括文哲、法政、教育、商业)39个、普通类 8个 ([8],1554页);1934年度达到 109个,其中实类34个、文类 (包括文艺、社会科学、教育)46个、普通类 22个、体育类 7个[10];1935年度又增至 144个,其中实类 46个、文类 61个、普通类 27个、体育类 10个[11]。这 8年间,学术团体数量增加逾百个,其增长速度之快,史无前例。不仅如此,抗战前近代科学各主要基础学科的全国性专门学会在中国均已陆续成立。1936年中国化学会第五届会长曾昭抡曾撰文指出:

一九三二年,在中国学术史上,创立了新纪元,在这年的八月四号,中国化学会在南京宣告成立。跟着不到一月,中国物理学会也成立了。随着在这过去四年当中,自然科学方面的专门学会,先后成立的,有中国植物学会、中国动物学会、中国地理学会①中国地理学会成立于 1933年,应较中国动物学会成立为早。和中国数学会。工程方面的学术团体,除掉中国工程师学会,是在本会以前成立的而外,其他重要的专门学会,像中国电机工程师学会,中国机械工程师学会②中国机械工程师学会于 1931年 8月由中国机械工程学会和中华工程师学会联合而成。,和中国土木工程师学会,也都是跟着这新时代的专门学会运动的潮流而产生的。此外在这二三年内成立的农学专门学会也不少。[12]

曾昭抡所言这些全国性专门学会的成立乃这波“专门学会运动”大潮的产物,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各专门学会的成立还应有各自具体的动因。但无论如何,以学术建制化的视角观之,它们的成立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因为这不仅标志着各该学科学术共同体的确立,还意味着中国近代学术建制化进程进入新的历史阶段。

为了保障会务和学会的发展,各学术团体成立后都需要有较为稳定、充足的经费支持。因而,它们都要求会员每年缴纳一定的会费,有的还鼓励会员一次性缴足若干会费成为永久会员。例如 1922年中国地质学会规定“本会会员每年纳会费五元、会友二元。凡一次性缴足会费五十元者,为永久会员。”[13]再如 1935年中国数学会规定:“本会普通会员入会时须缴纳入会费五圆、常年会费五圆。如入会时一次缴纳会费五十圆作为永久会员,以后无须再缴会费。”③《中国数学会章程》,见《国立清华大学补贴中国数学会等学术团体的经费和出版费的来往文书》,北京:清华大学档案馆,全宗号 1,目录号 2—1,案卷号 41(以下引清华大学档案馆档案只“案卷号”不同,简称“清华档案 ××”)。同时,主要为获得经费资助,许多学术团体设立“机关会员”和“赞助会员”制度④《中国物理学会六十年》提到:“旧会章中的“团体会员”与“赞助会员”主要是为经费补助而设立的。”这里的“旧会章”指民国时期的《中国物理学会章程》。见《中国物理学会六十年》编写组编《中国物理学会六十年》,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第 19页。。

对于大多数学术团体而言,普通会员拖欠会费的情况并不普遍,故来源于这部分会费的经费较为稳定。但由于学术机构大都经费不足、社会仍很贫困和民间缺乏资助学术事业的传统等多种因素的影响,来自机关会员和赞助会员的经费并不易获得。这种情况在研究纯粹学理的学术团体中尤为突出。只有中国地质学会等研究工作具有直接社会经济价值的学术团体情况较好 ([6],16—19页)。这样,许多学术团体因为会员人数有限,所收会费较低,完全依赖普通会员的会费,难以维持正常的运转。它们需要请经费相对稳定、充足的相关学术机构作为机关会员或多寻觅到赞助会员,以获得外来资助。此外,不少学术团体必须从外部争取到印刷费或出版费,方可刊行学术刊物。

2 清华大学资助学术团体的背景

学术团体作为民间学术组织,在行政上与自成建制的学术机构没有隶属或挂靠关系。所以后者并无资助前者的义务。那么,抗战前清华大学何以对一些学术团体提供资助?这与两个背景密切相关。

首先,清华大学在经费方面相对绝大多数学术机构稳定、充足,具有一定资助实力。该校的经费源自美国向中国缴回的多收的庚子赔款。这笔多收的赔款共 28932519.35美元,从 1909年至 1940年逐年按月退还,每年平均约退还 904141.23美元。[14]可见,退款总额巨大,即便每年所退之款亦是一笔大钱。

民元之前,美国的退款由清朝外务部管理。此后至 1928年,由清华学校隶属的外交部管理。外交部将大部分退款都拨发给清华学校作为经费和留美学务经费,将余下的退款作为清华基金。1912至 1928年度,外交部平均每年拨给清华学校的经费约为银元616235元。([14],442页)1929年改隶国民政府教育部后,清华大学基金由行政院移交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 (以下简称“中基会”)管理[15,16]。所移交的基金总数逾 755万银元,除掉损失的 85万余元 (不能提现的银行存款及已无价值的证卷)外,实有 670余万元。[17]按照 1929年 7月教育部与中基会签订的《代管清华大学每月退还庚款办法》,1929年至 1931年中基会将美国每月退还的赔款,“除汇留美学费外,余款悉数拨交清华大学”;1932年至 1940年,随着美国每月退款数目增加近一倍,清华大学每年经费固定为120万银元。①《代管清华大学每月退还庚款办法》,见《国立清华大学庚款基金移交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保管和代管的部令及来往文书》,清华档案 9。其中还不包括留美学务经费。由此,清华大学每年经费有相当程度的提高。

客观地讲,抗战前清华大学因开支超出预算,经费也一度入不敷出。1932年由于美国停付退还的庚子赔款,还遇到经费突然中断的困难。但学校通过从银行借贷、从财政部借款及削减原先的扩充计划或动用历年的结余,渡过了难关。([17],140页)故总体而言,抗战前清华大学在经费方面有较为稳定的保障。

但抗战前,尤其 1932年前,除少数大学外,大多数高校的经费都不稳定,常处于捉襟见肘的境地。教育界的欠薪问题几乎无所不在,政府预算议而不行或不能行,使教育经费问题难以解决。[18]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有识之士对国家的教育前途忧心忡忡。1925年程其保曾撰文慨叹道:

中国国土之广,教育事业应如何宏大,教育经费应如何雄厚,而综观全国,只斤斤于千百万之间;比之美国之纽约一城之教育经费,已瞠乎其后。就中央言,教育经费不及年政费百分之一,而时虞不得;就地方言,终日割肉补疮,奄奄待毙,教育之发展,不足言也。[19]

也就是说,当时不论在地方还是在中央,教育经费短缺问题都相当严重。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拖欠高校经费的情况较北洋政府时期有所好转,但在最初的二三年间仍时有发生。1932年中央政权得到巩固和国家财政逐步统一之后,高校的经费才得到保障 ([18],214—223页 )。

另就经费数量而言,抗战前绝大多数高校都不能与清华大学比肩。例如 1931年度全国大学、独立学院岁入经费排名,清华大学居于第三位。其岁入经费为 1885470元,仅低于岁入经费为 3552217元的协和医学院②协和医学院的经费主要源自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的资助。和岁入经费为 2030000元的中央大学。其他大学、独立学院岁入经费最多的相继是中山大学、北平大学、武汉大学。这三校中最低的是130余万,最高的是 170余万。在它们之后,岁入经费最多的相继是东北大学、燕京大学、岭南大学、浙江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和中法大学,最高为 1204743元,最低为 844626元。其他大学、独立学院的岁入经费约在 5万元至 60余万元间不等;最多的只约为清华大学的 1/3,最少的竟与清华大学相差 30余倍。([8],1516—1519页)1932年每年经费固定为 120万银元后,清华大学的经费相对绝大部分高校更是遥遥领先。20世纪 30年代前期,北平学生中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北大老,师大穷,只有清华可通融”[20]。其实,这就是指由于清华大学受旧传统、旧观念的束缚较少,经费相对稳定、充足,许多学生都希望考上该校。

抗战前清华大学的经费数量,也超过大部分学术研究机构。当时除少数例外,学术研究机构的经费都捉襟见肘。1935年 1月,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丁文江就直率地指出: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与实业部的地质调查所、农业实验所、工业实验所,经济委员会的蚕丝改良所、棉产改进所、茶叶及畜牧改良场、卫生实验处,以及参谋部和兵工署所属的实验室等国民政府所属的科研机构,每年科研经费合计只在 350万与 400万之间。[21]而从 1932年起,清华大学每年经费就达 120万元,至少相当于这些学术研究机构全年科研经费的30%。

其次,清华大学领导层提倡学术研究,关注全国学术事业。该校首任校长罗家伦就是一位代表人物。他主张清华大学要为国家奠定学术独立的基础,为中国学术在国际上享有独立地位贡献力量。1928年 9月就职宣誓时,他还特别提出“学术独立”四个字,并郑重地说:“国民革命的目的是要为中国在国际间求独立自由平等。要国家在国际间有独立自由平等的地位,必须中国的学术在国际间也有独立自由平等的地位。把美国庚款兴办的清华学校正式改为国立清华大学,正有这个深意。”[22]为了实现学术独立的目标,他大力提倡教育“学术化”,强调“研究是大学的灵魂”。([22],201—202页)而且他上任后通过的《国立清华大学条例》明确规定:清华大学“以求中华民族在学术上之独立发展,而完成建设新中国之使命为宗旨。”[23]在这一办学宗旨指导下,理学院还提出:“理学院之目的,除造就科学致用人才外,尚欲谋树立一研究科学之中心,以求国家学术之独立。”[24]1931年著名地质学家翁文灏代理清华大学校务期间,也特别提倡学术研究,认为“贡献于中国学术研究的独立与发展”乃该校应有的任务[25]。

1931年后长期职掌清华大学的梅贻琦提倡学术研究和关注全国学术事业的程度,并不亚于罗家伦和翁文灏。他上任当天便提出:“希望清华在学术方面应向高深专精的方面去做。办学校,特别是办大学,应有两种目的:一是研究学术,二是造就人才。清华的经济和环境,很可以实现这两种目的,所以我们要向这方面努力。”[26]正式履任后,梅氏在通过各种举措提升本校学术水准的同时①如延请各国学者作短期学术演讲;教师服务届满 5年,均予休假 1年,由学校资送出国研究或应国外邀请担任讲学或在国内实地考察;扩充研究部 (至 1936年设有中国文学、外国语文、哲学、历史学、物理学、化学、算学、生物学、心理学、政治学、经济学等研究部),各部研究期满学生,其成绩特别优良者,由学校资派出国,各做精深研究等。见《国立中央研究院评议会公函国立清华大学为促进国内外科学合作之初步办法的来往文书 》,清华档案 215。,放眼于全国学术事业,亲自参与发起和筹建中国物理学会[27,28],支持学术团体的活动。而且抗战前中国地质学会凡在北平开会,清华大学都予以招待或协助办理会务。1937年 2月该会理事长杨钟健曾说:“本会每在北平开会,必叨扰清华一次,此可证明清华与本会有甚深友谊关系。”[29]

抗战前清华大学还多次参与组织、筹备重要的全国性学术团体会议,并提供会议场所。如 1932年 8月中国物理学会首次年会暨成立大会即在该校举行[30];该校亦是抗战前中国科学界的盛会——1936年 8月中国科学社、中国化学会、中国数学会、中国物理学会、中国动物学会、中国植物学会和中国地理学会七学术团体联合年会——主会场之一①这次七学术团体联合年会共有三个主会场,即清华大学、燕京大学和北京大学。。在这次联合年会的开幕典礼上,梅氏作为筹备委员所致欢迎词中有如下一段:

从前学术团体曾在平开会,此次更盛大联合开会。现在国步维艰,特别是平津,诸位南方会员,到平差不多另有感想,就是河山无恙,诸位能到这边开会,看见在平会员仍是努力研究,多少有一点安慰。近来科学重要,各地都很提倡,但科学不是宣传鼓吹,要使国家得到实效,须在基本上下功夫,要用科学精神去作某一种事业。有人说科学不是现在我国所急需的,这是一种错误。科学是挽救国家唯一道路,应顺着往前走,决不能超过去。近年来科学界很努力,联合组织各会很多。固然是空泛,但依本人参加各会而言,同人实际非常努力,一天有一天进步……[31]

由这席话不难看出,梅氏不仅提倡学术研究,怀有力图促进全国学术事业的公义之心,而且在国难当头、时局动荡的形势下,坚信“科学救国”之说。他认为只要学术界循序渐进地在基本上下功夫,以科学精神从事某种学术事业,“科学救国”就能产生实效。这种观念无疑为清华大学资助学术团体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3 资助的情况与决策过程

据我们所掌握的档案资料,抗战前清华大学 (以下简称“清华”)至少对 14个学术团体提供过资助。其资助方式分为两种:一为经常性资助,另一为临时性资助。前者按年度持续资助,包括补助机关会员、团体赞助会员会费,津贴专门刊物印刷费等;后者是一次性资助,包括补助国际会议经费、会费,捐助基金、津贴刊物出版费等。表1所列为抗战前清华资助的学术团体及其受资助类别、金额情况。

表1 抗战前清华资助学术团体情况表1)

续表

另外,1931年清华大学临时资助平津学术团体对日联合会会费 100元,并每月担负该会所聘专员徐敦璋薪金 25元①《1931年 9月 20日北平大学会计组致清华大学函》、《1931年 10月 6日平津学术团体对日联合会致清华大学函》,见《国立清华大学担负平津学术团体对日联合会经费的来往文书》,清华档案 38。。

当然,清华不是来者不拒。抗战前也有向清华申请资助而不得者,如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华北农村建设协进会等。前者是 1927年由中国学术团体协会与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 (Seven Hedin)合组的科学考察团体,中方团长为徐炳昶,外方团长为斯文赫定。1929年 3月,由于合作契约将到期而工作尚未完成且经费不足,两位团长同返北平向中国学术团体协会申请延期和资助。鉴于考查团的成绩和中国正需要充分开展各项科学研究,该会决定将考查团的工作延长二年。但由于经费“异常艰窘,而该团所作各项事业,又非有巨款不办”,该会对资助之事无能为力。②《1929年 3月 28日刘复致清华大学函》,见清华档案 39。于是,3月 28日该会由西北科学考查团理事会常务理事刘半农出面向清华请求资助:

素仰贵校提倡科学,不遗余力,而该团正系考查各项科学之一重要团体,有组织、有目的,已往有成绩,将来有计划,惟限于经济,致诸事未克进行。兹拟向贵校请求助款若干元,俾此项考查事业,得以圆满成功,是不但敝会之光,抑亦世界学术界之幸,想贵校必乐予赞助也。①《1929年 3月 28日刘复致清华大学函》,见清华档案 39。

可惜的是,此事最终未果。清华之所以未提供资助,应与其没有这项预算和没有多少拟用于校外开支的结余有关②除学术团体外,1937年三四月间中国国际图书馆创办理事会主席团代表吴敬恒和李煜瀛向清华请求对该馆的赞助,亦无所获。清华在复函中说:“目下校方因无此预算,遽难仰答”。可见此事未果与该校预算有关。《梅贻琦致中国国际图书馆理事会函 (1937年 5月 3日封发)》,见清华档案 39。。当时,由于学校规模不断扩大,原拨款额经常不敷实际支出,清华常要动用历年结余;由于金价时有涨落,学校为了未雨绸缪,还要留出大部分结余,以备一时之需。1932年初,平津国立院校因经费困难计划借用清华基金。清华与北京大学、北平大学和北平师范大学组成的国立四校校务讨论会商讨此事时③除冯友兰外,与会者还有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北平大学校长沈尹默、北平师范大学校长李蒸、俄庚款委员李石曾等。,清华代表冯友兰的一段发言颇能佐证上述观点:

外面误认清华有很多款子,不过各校太苦,清华比较充裕些,也不见得有极多的余钱。前年办理各项建筑时,系向银行借款兴办,原定在各月预算经费内撙节弥补。后因金价渐涨,得稍有余款,乃分月抽还借款。目前金价渐落,将来能否有此余款,很难预料。具此项余款,已都定有特别用途,如去冬已举办之三项建筑,尚须待此项余款以资应付。如果金价大落,没有余款,我们还要另外设法。本校对于平津各校困难情形,极愿帮助,但殊无余力可以做到。[32]

在这种情况下,清华不可能对所有申请资助者都提供资助,亦不可能资助太多。由表1即可看出,14个学术团体中仅中国地质学会所获资助较多,除每年获得 400元经常性资助外,它还获得共计 1600元的两次临时性资助。按照 1934年 6月清华的薪俸标准,该校初聘教授月薪一般 300元[33],中国物理学会、中国数学会和中国哲学会每年所获经常性资助不过该校初聘教授近一个月或一个多月的薪俸。另外,中国植物学会、中国动物学会、中国机械工程学会和中国西方语文学会所获经常性资助,每年只有 50元或 100元;中华图书馆协会、中国博物馆协会、中国工业化学会和中国日食观测委员会等,仅各获得 50元或 100元的临时性资助。

由于资助经费有限,清华函复拟予资助的学术团体时经常写道:“敝校当勉竭棉薄,以襄盛举”④清华档案 41。。例如函复中国数学会、中国哲学会、中国机械工程学会和中国工业化学会等均是如此。从表面看来,这是清华的谦辞,而从深层意义上,这实际也反映出心怀科学救国之志,冀望中国学术界早日实现学术独立之梦的梅贻琦等校领导,对学校无法大力资助学术团体的无奈。

清华在选择经常性资助对象时,有其选择标准和审查程序。具体来说,选择标准包括两条:首先,学术团体应是其所在学科领域足具代表性的全国性专门学会;其次,学术团体需提出适当的资助办法。审查程序是,先由评议会初步讨论,然后成立由评议员组成的审查委员会予以审查,最终由评议会基于审查委员会意见议决。清华规定上述选择标准和审查程序的目的,应该主要是为了使该校的有限资助,能切实促进具有高度代表性的全国性专门学会的发展。

中国物理学会是较早向清华申请资助的学术团体。1932年 9月 28日,该会成立一个月后,清华评议会便同意该校物理系作为机关会员加入,“会费由该系拨付”。①《第 44次评议会纪录 (1932年 9月 28日)》,见清华档案 6:3。嗣因经济拮据,中国物理学会向清华求助《中国物理学报》出版津贴。11月 30日,清华评议会讨论后决定先“交委员会审查该会情形”,再行定夺。委员会由评议员张子高、郑桐荪、蒋廷黻三人组成。②《第 47次评议会纪录 (1932年 11月 30日)》,见清华档案 6:3。其中张氏、郑氏分别为化学系、算学系教授,均在理学院;蒋氏为历史系教授,在文学院。近一个月后,委员会提出审查意见,认为:中国物理学会“足以代表中国物理学界,且办法适当,可于本年内津贴洋三百元”。12月 29日,评议会议决通过“中国物理学会请求出版津贴案”。③《第 49次评议会纪录 (1932年 12月 29日)》,见清华档案 6:3。(图 1)

图 1 1937年 4月 12日中国物理学会请清华寄交《中国物理学报》第 3卷第 1期印刷费函

在这一决策过程中,社会网络关系应该产生了积极影响。中国物理学会成立前,清华校长梅贻琦和理学院院长、物理系主任叶企孙对该会的筹建工作都倾力支持,梅氏还出任筹备会主任。该会成立后,梅氏任董事,叶氏被推选为副会长、当然评议员 ([30],35—47页)。中国物理学会向清华求助出版津贴时,梅、叶二氏凭借在清华和该会的地位及人脉已于无形中在它们之间筑起了一张有力的社会网络。分别作为校评议会主席和评议员,梅、叶二氏都参与了评议会对中国物理学会求助出版津贴案的决策过程④清华档案 6:3。。在中国物理学会符合清华的选择标准的前提下,梅、叶二氏作为该会的积极筹建者无疑都会支持对它的资助。

应该指出,中国物理学会提出的资助办法是由清华与北京大学、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每年对该会各补助 300元印刷费。1935年 11月 11日,中国数学会仿照中国物理学会的办法向清华校长梅贻琦求助会刊印刷费,清楚地说明了该“办法”(图 2):

本会为国内数学界多数同人所组织,于本年七月正式成立,冀集中同人精力,谋吾国数学之进步。现拟发刊数学会刊一种,专载会员研究心得,为吾国数学界在国际上谋地位。惟会刊印刷所费不赀。前闻中国物理学会请得贵校补助,得以刊印《物理学报》①这里提及的《物理学报》,即《中国物理学报》。,仰见贵校提倡高深研究之至意,景佩殊深。本会成立,百端待举,经济拮据,情形正同。前经本会董事、理事联席会议议决,暂定会刊每年印刷费壹千贰百元,援物理学会例,请求贵校及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北京大学平均补助。每机关每年三百元。倘蒙贵校慨然照允,使计划中之会刊得以出版,非仅本会之幸,影响学术,厥功尤伟。②《1935年 11月 11日中国数学会致梅贻琦函》,见清华档案 41。

图 2 1935年 11月 11日中国数学会向梅贻琦申请会刊印刷费函

除该“办法”之外,我们从此函可获知中国数学会成立后也经费紧缺。据中国数学会第二次年会会计报告,该会自 1935年 7月 27日成立至 1936年 6月 30日,共收入1494.73元 (包括永久会员会费 310元、普通会员会费及入会费 370元、机关会员会费 100元、教育部津贴数学名词审查委员会 700元和银行存息 14.73元),支出 669.23元,结存825.50元。[34]收入和支出不含获资助和支出的印刷费。按照中国数学会会刊,即《中国数学会学报》每年所需印刷费 1200元计算,该会结存只相当于会刊印刷费的 68.8%。这根本不敷这项开支。

众所周知,中国数学会与中国物理学会一样,亦为全国性专门学会,足以代表中国数学界。按照中国物理学会的先例,中国数学会完全符合清华的选择标准。但梅贻琦起初对资助中国数学会可能有所顾虑,因为他没有马上将此事提交评议会讨论。在这种情况下,时任中国数学会理事、会刊编辑委员的清华算学系主任熊庆来亲自致函梅氏,请学校每年资助该会 300元会刊印刷费。熊氏出面之后,1936年 1月 7日梅氏主持召开评议会,讨论“算学系主任熊迪之先生来函商请由校补助中国数学会出版费三百元,请予以审议案”。结果会议推定评议员叶企孙、冯友兰、杨武之先“加以审查,再行讨论”。①《第 101次评议会纪录 (1936年 1月 7日)》,见清华档案 6:5。这三位均为清华威望较高的教授。其中杨氏也在算学系,是熊氏的左膀右臂。两个月后,审查委员会提出如下审查意见:

中国数学会请求本校补助出版经费事,在下列条件下可以允许:(一)、补助该会出版经费各机关须担任相同之补助费;(二)、此项补助费只能用作专门刊物之出版费,不能用作通俗刊物或教学刊物之出版费;(三)、此项补助费以每年三百元为限;(四)、该会须每年将专门刊物出版费之账目报告于本校。②《第 103次评议会纪录 (1936年 3月 25日)》,见清华档案 6:5。

图 3 1937年 3月 15日中国数学会理事会就请拨交《中国数学会学报》第 2卷第 1期印刷费事致梅贻琦函

由该审查意见可以推测,审查委员会十分希望通过清华与其他三个学术机构的资助,真正落实中国数学会会刊印刷费,以促进专门的数学研究工作,而不愿将资助款用于出版非专门性数学刊物。1936年 3月 25日,清华评议会讨论该审查意见后,做出资助中国数学会的决定③《第 103次评议会纪录 (1936年 3月 25日)》,见清华档案 6:5。,并于次月 7日正式函告该会和提出该审查意见④《1936年 4月 7日清华大学致中国数学会函》,见清华档案 41。。由于这与其“最初请求补助本意完全相同”,中国数学会表示“如蒙赞助,自当遵办 ”。⑤《1936年 5月 14日清华大学收中国数学会函》,见清华档案 41。(图 3)

在此前后,北京大学、中央研究院和北平研究院亦都同意资助中国数学会。熊氏和时任中国数学会理事、会刊编辑委员的北京大学数学系主任江泽涵,被该会推举负责办理会刊印刷事宜,“并代领北方补助款”。1936年 5月 25日,熊氏函告清华秘书处:“本校之款可请拨交江先生及来同代收领。领到后当由该会补具收据也!”⑥《1936年 5月 25日熊庆来致清华大学秘书处函》,见清华档案 41。次日,他再次函告秘书处会刊论文稿件已集齐,“现即付印”,请学校支付资助款⑦《1936年 5月 26日熊庆来致清华大学秘书处函》,见清华档案 41。。

而此时由于所资助的学术团体数量增多,清华的相应开支已明显增加,因此,有校内人士建议该项开支由各相关学系从图书经费中支付。1936年 5月 27日,清华第 54次校务会议讨论后予以同意,决定:“本校补助全国性质之各专门学会之补助费,应由各相关系图书费内支给”。①《第 54次校务会议纪录 (1936年 5月 27日)》,见清华档案 7:3。由于清华十分重视购置图书、仪器,每年度分配给各学系的图书经费都较为充足,由各学系支付这笔开支不成问题。这样,校务会议做出决议后,清华各学系便开始担负相应的资助任务。

1936年,清华还开始以经常性方式资助中国哲学会刊行《哲学评论》的印刷费。《哲学评论》原由尚志学会刊行,该年始由中国哲学会接收办理。但后者经济拮据,缺乏出版经费。为了维持刊行此刊,中国哲学会首届理事会首次会议决定向清华、北京大学、中央大学和中山文化教育馆等申请资助。当时清华哲学系与中国哲学会关系密切:系主任、文学院院长冯友兰为该会首届理事会理事、《哲学评论》主任编辑;该系教授金岳霖为该会首届理事会理事、理事会会计。这次会议之后,清华哲学系向校评议会提出补助中国哲学会刊行《哲学评论》印刷费的请求。是年 7月 18日,评议会讨论了该提案,决定由评议员施嘉炀、冯友兰、杨武之审查,由施嘉炀召集。②《第 110次评议会纪录 (1936年 7月 18日)》,见清华档案 6:5。一个月后,审查委员会提出审查意见:

一、该会出版经费,除清华之补助外,应有其他机关担任相同之补助费;二、此项补助费只能用作专门刊物之出版费,不能用作通俗刊物;三、此项补助费以每年二百元为限;四、该会所出版之专门刊物须赠送本校二份;五、该会须每年将专门刊物出版费之账目报告于本校。③《第 111次评议会纪录 (1936年 9月 14日)》,见清华档案 6:5。

这份审查意见与叶企孙、冯友兰、杨武之对中国数学会求助会刊印刷费案的审查意见相仿,只是减少补助费 100元,增加赠送刊物两份的条件。1936年 9月 14日,评议会议决通过该审查意见。几乎同时,该会理事会秘书贺麟又致函梅贻琦,恳请梅氏“不惜以此些微经费之补助,而促成本会定期刊物永久刊行之盛业也!”④《贺麟致梅贻琦函 (清华大学 1936年 9月 16日收)》,见清华档案 41。而且冯友兰亲自致函梅氏,提出“中国哲学会请补助出版物经费事”,强调“该会为中国全国之哲学学术团体”,并主动提出“每年补助出版物经费二百元,由哲学系预算内开支”。⑤《冯友兰致梅贻琦函 (清华大学 1936年 9月 16日收)》,见清华档案 41。10月 14日,中国哲学会表示同意该审查意见后,清华向该会提供了 1936年度印刷费 200元⑥《清华大学致中国哲学会函 (1936年 10月 14日封发)》,见清华档案 41。。

不过,北京大学最终未对中国哲学会提供资助;中央大学仅临时性资助 200元。通过该会会员全增嘏及赵懋华的恳切接洽,与中山文化教育馆副总干事、该会会员吴经熊的斡旋,中山文化教育馆才勉强同意。[35]这表明学术团体向其他学术机构请求资助也并非都一帆风顺;社会网络关系也影响着清华以及其他学术机构对学术团体资助的决策。

中国西方语文学会是获得清华资助的经常性印刷费最少的学术团体。它是 1934年由高校及中学外语教师组成的全国性专门学会⑦该会会长为北平师范大学教授杨宗瀚。。该会请求资助之事,由其司库拉德 (B.M.F.Rudd)于 1937年 4月 15日向梅贻琦提出。拉德在致梅氏的函中说明该会经费较为紧缺,先前曾得到教育部和岭南大学、南开大学、山东大学、武汉大学、燕京大学和中国正字 (基本英语)学会 (Orthological Institute of China)等机构的资助。为了扩大组织并出版定期会刊,该会计划于 1937年请更多的学术机构每年资助 50元。①《1937年 4月 15日 B.M.F.Rudd致梅贻琦函》,见清华档案 41。

此前,清华外国语文系主任王文显也接到该会请求资助函件。王氏认为“该学会系研究性质,有助于教授西方语文诸方面甚多”,可以予以资助,并请文学院院长冯友兰代向评议会提议②《1936年 11月 14日王文显致冯友兰函》,见清华档案 41。。尽管中国西方语文学会求助款额较少,但评议会也照例成立了审查委员会。委员由冯友兰、朱自清、陈岱孙三位评议员担任。5月 27日,审查委员会开会审查后提出审查意见:“可每年给予出版补助费五十元,由本校外国语文系图书费项下开支。”③《1937年 5月 27日陈岱孙、朱自清、冯友兰致秘书处函》,见清华档案 41。同日,该意见即经评议会议决通过。④《第 130次评议会 (1937年 5月 27日)纪录》,见清华档案 6:6。此外,1937年 4月 15日拉德也致函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希望该校每年资助 50元,并于五日后得到蒋氏的同意⑤《中国西方语言文学会关于学会工作情况、预算等问题的材料》,北京:北京大学档案馆,案卷号 BD1937019。。

1936年 6月 11日,由于当年邀请校内学系入会的学术团体较往年有所增加,清华评议会专门讨论了各学系的入会问题,决定由张子高、熊庆来、朱自清组成审查委员会对该问题进行审查。7月 18日,张子高作为审查委员会召集人,在评议会上报告了他们拟订的 3条审查标准:“各学会须有耑门性质”、“各学会须对促进学术有相当成绩”、“各学会入会费及常年费应在五十元以内”。⑥《第 110次评议会 (1936年 7月 18日)纪录》,见清华档案 6:5。可见,审查委员会主张各学系加入卓有学术成绩的专门学会。其目的应与加入这类学术团体能够保证清华的声誉有关。

对审查委员会所拟上述审查标准,评议会是大体认可的,只是将第 3条改为:“各学系加入一个或一个以上学会为团体会员时,其所担负会费总数不得过壹百元。各学系愿加入某学会为团体会员时,须由各系请校长提交评议会通过。”⑦《第 110次评议会 (1936年 7月 18日)纪录》,见清华档案 6:5。这对各学系加入的学术团体的数量有所放宽,并使资助额有所提高。

正式的审查标准出台后,经评议会通过,清华有一批学系陆续加入全国性专门学会。如 1936年 10月,生物学系作为机关会员加入中国动物学会⑧此前生物学系作为机关会员已加入中国植物学会。;机械工程学系作为团体赞助会员加入中国机械工程学会;⑨《第 113次评议会 (1936年 10月 14日)纪录 》,见清华档案 6:5。1937年 6月,政治学系作为团体会员加入中国政治学会⑩。尽管评议会对各学系入会数量有所放宽,但有的学系对加入何种专门学会自有考虑。如由于“反对分化”,时任中国机械工程学会副会长的机械工程学系主任庄前鼎,只主张该系加入中国机械工程学会,决不作为团体会员加入自动车、机车等属于机械工程的各专门分会。⑪

清华选择临时性资助对象时,虽然不如选择经常性资助对象审慎,但也选择一些全国性重要学术团体予以资助。若学术团体的某项活动与中国学术发展有重要关系,清华也提供资助。清华以临时性方式资助的学术团体,包括中华图书馆协会、中德文化协会、中

⑩ 《第 132次评议会 (1937年 6月 30日)纪录》,见清华档案 6:6。

⑪ 《1936年 10月 17日庄前鼎致沈履函》,见清华档案 41。国博物馆协会、中国化学工业会等。中华图书馆协会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经费派遣代表到罗马参加首届国际图书馆会议,于 1929年 6月 8日向清华申请资助的。该会在申请函中说:“本会规模初具,经费极感困难,然为中华谋国际图书馆界之地位责无旁贷。况此次会议乃全世界图书馆之首次集会,关系学术前途至为重要。而东西各国期望于我中华者至深且厚,尤不得不勉力参加。”①《1929年 6月 8日中华图书馆协会执行委员会致清华大学函》,见清华档案 39。鉴于该会此举乃“为谋我国图书馆国际地位”,校长罗家伦同意补助“大洋五十元,聊表赞助之忱”。②《清华大学致中华图书馆协会函 (1929年 6月 20日封发)》,见清华档案 39。

中德文化协会成立于 1933年 5月,是由中德学者为进行中德文化交流共同组建的重要学术团体。其工作主要是编印北平各图书馆德文书籍联合目录和刊印中德文化书籍。该会成立后,经费均由德国使馆提供。北平图书馆副馆长袁同礼认为国内学术机构“亟应联络将输,以襄盛举”,并打算由北平图书馆和清华、北京大学、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各一次性资助二三百元,以“促会务之进行,且以示国人赞助之意”。1934年 2月 6日,袁氏致函梅贻琦说明了此意。③《1934年 2月 6日袁同礼致梅贻琦函》,见清华档案 39。由于这对促进中德文化交流很有助益,梅贻琦尤为赞成,次日便批示资助 250元。中德文化协会接到清华寄送的支票后,对清华积极扶助的热心,表示“实为感激之至”。④《1934年 2月 12日中德文化协会致清华大学函》,见清华档案 39。

图 4 1937年 6月 29日张子高就申请资助中国工业化学会事致梅贻琦函(部分)

中国博物馆协会是 1935年成立的一个全国性学术团体。由于成立后,“经费一项尤觉支绌”,该会于同年 7月 5日向清华申请一次性补助 200元。该会在申请资助的函中说:“前由同人发起组织中国博物馆协会,幸经成立。惟开办伊始,经纬万端,同人等自维才识棉薄,深恐弗克负荷,尚冀各方赞助,方能日起有功。”⑤《1935年 7月 5日中国博物馆协会致清华大学函》,见清华档案 39。对于该会的经费境况,梅贻琦表示同情,但因校内“下年经费预算不裕”,最终同意补助 100元。⑥《梅贻琦对中国博物馆协会函请补助事的批示》,见清华档案39。

关于资助中国工业化学会之事,由清华化学系主任张子高于 1937年 6月29日向梅贻琦提出 (图 4)。张氏说:“中国工业化学会刊行《化工杂志》已历年所;只以经费支绌,赖公私资助得以维持。北大、南开年有捐款。本系本年拟捐助壹百元,系中同人概予赞同。但此项捐款系临时性质,似与机关会员有别。如蒙核准,即恳饬会计科备一支票,迳寄南开大学张洪沅教授台收可也。”①《1937年 6月 29日张子高致梅贻琦函》,见清华档案 41。由此可知,中国工业化学会也缺少经费,长期依靠北京大学、南开大学等公私立高校捐款,维持刊行《化工杂志》。为扶助该会刊行该杂志,清华化学系教员均同意捐助。对于张氏的请求,梅氏是赞同的。次月 13日,清华便给该会汇寄了 100元汇票②《清华大学致中国工业化学会函 (1937年 7月 13日封发)》,见清华档案 41。。

清华支出最多的一笔临时性资助款为 1000元。这是 1936年 3月为中国地质学会所设“丁文江先生纪念基金”的捐款。丁文江是中国近代科技界,特别是地质学界的一位十分重要的人物。由于赴湘考察时煤气中毒,丁氏不幸于 1936年 1月 5日遽逝。为了纪念丁氏,中国地质学会于第 12次年会决定设立“丁文江先生纪念基金”,并成立由翁文灏、李四光、章鸿钊、谢家荣、黄汲清、尹赞勋和杨钟健组成的纪念金委员会。纪念基金由中基会代为存放生利,“所得利息作为奖励国人在地质学会及相同科学研究成绩最著之人”③《1937年 1月 14日中国地质学会致清华大学函》、《丁氏纪念基金消息》,见清华档案 39。,由与丁氏有特殊关系的机构和友人商集捐款。④《1936年 2月 8日中国地质学会致清华大学函》,见清华档案 39。清华虽与丁氏没有特殊关系,但也是中国地质学会请求捐款的对象。1936年 2月 8日,该会函请清华为基金捐款。嗣后翁文灏还专就此事亲自致函梅贻琦。后经校务议决,清华为“聊申追慕之忱”,决定捐款 1000元,另补助医药费 1000元;3月 5日将捐款和补助的医药费均寄予翁氏,请其分别转交中国地质学会和中央研究院。⑤《清华大学致中国地质学会函 (1936年 3月 6日拟稿)》,见清华档案 39。这次捐款活动规模较大,共有 15个机构和数十人捐款⑥除清华外,捐款机构还有开滦矿务局(7500元)、中兴煤矿公司 (5000元)、地质调查所和北平研究院地质研究所 (4000元)、中基会 (3000元)、申报馆 (3000元)、中福煤矿两公司联合办事处 (3000元)、华东煤矿公司(2000元)、北京大学 (2000元)、中央大学 (1000元)、资源委员会 (1000元)、行政院 (500元)、颐中烟草公司(500元 )、《独立评论 》社 (500元 )。。通过这次活动,中国地质学会共募集基金 43000余元⑦《丁氏纪念基金消息》,见清华档案 39。;此后利用基金利息进行了 5次授奖活动。

4 结 语

综上所述,中国近代学术团体的发展普遍受到经费的困扰。出于“以襄盛举”的目的,抗战前迅速崛起的清华以经常性或临时性方式至少对 14个学术团体提供了资助。清华对经常性资助较为慎重,既有明确的选择标准,又有正规的审查程序,均资助全国性专门学会。其选择标准首重学术团体在本学界的代表性,这保证了经常性资助对象均为具有高度代表性的全国性专门学会。对于各学系加入的学术团体,清华也要求具有专门性质和促进学术发展的显著成绩。选择临时性资助对象时虽不如选择经常性资助对象审慎,但亦基本聚焦于重要的或所开展的某项活动与中国学术发展有重要关系的学术团体。

清华如此选择资助对象,应主要与如下两个因素有关。首先,它在经费方面虽然相对绝大多数学术机构稳定、充足,具有一定资助实力,但并没有多少富余的经费,故不能对所有申请资助者一律资助,只能资助具有代表性的、重要的或与本校专业相关的学术团体。其次,清华校领导层提倡学术研究,关注全国学术事业,自然会青睐于有潜力或实力推动学术事业发展的足具代表性的全国性专门学会。像华北农村建设协进会这样的既非全国性专门学会,又在学界没有多少代表性和重要性的学术团体,无疑难以获得资助。

客观地讲,清华选择资助对象时,也受到社会网络关系的影响。中国数学会、中国物理学会、中国地质学会和中国哲学会等获得清华的资助,都或多或少受到社会网络关系的影响。但社会网络关系基本没有使清华对资助对象降格以求。这些学术团体均是各自所在学科足具代表性的全国性专门学会就是确凿的明证。因而,尽管社会网络关系使部分学术团体相对容易获得资助,但是否符合选择标准,仍是清华决定对它们资助与否的前提之一。

应该强调,抗战前清华资助学术团体的史事,表明该校作为国立大学在肩负国家高等教育和学术研究的神圣使命之外,还较为积极地扶持学术的“公共领域”。这有助于受资助的学术团体的发展,进而也促进了中国近代学术建制化进程。这是因为作为专家自行建立的“自由王国”,学术团体,尤其全国性专门学会是学术共同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促进学术事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内部支撑组织;它们的发展直接关系着学术建制化的程度。

与此同时,清华对学术团体刊行专门刊物的资助,有助于提升中国在相关学科的国际声誉。清华与其他学术机构联合资助刊行的《中国数学会学报》、《中国物理学报》和《中国地质学会志》等均为西文专门刊物。由于在国内这些刊物的标准相对较高,它们刊出后都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国际学术界的关注。这不仅加强了这些学科的国际学术交流,又提升了中国在这些学科的国际声誉。1937年中国数学会董事会主席胡敦复即指出:《中国数学会学报》创刊前,“国内数学论文,皆登诸国外杂志,不惟不能藉以提起国内学者之兴趣,且示人以吾国兴学数十年尚无独立之数学杂志,于个人之名誉虽或有益,而于国家之名誉则颇有问题。自前年中国数学会成立,出有学报及杂志两种,分寄各国著名图书馆及各大学,于国际荣誉颇有增益。”他还特别指出《中国数学会学报》和《数学杂志》等刊物乃与“吾国数学前途,关系至钜者也!”[36]

不容忽视的是,清华对学术团体的资助实际也有益于提升自身的学术水准和声誉。抗战前清华不乏师生加入该校经常性资助的各个全国性专门学会。由于获得了外来资助,这些学会得以维持各种学术交流活动或刊行专门学术刊物。而这些学术交流活动作为会员相互切磋、砥砺和启迪的平台,对提升会员学术水准都有所裨益;专门学术刊物作为发表专业学术成果的园地,无疑会给发表者带来声誉。抗战前这些专门学会的清华会员对它们的学术活动一般都比较积极地参加,并有多人在学会的专门刊物上发表论文。1936年 8月,中国数学会举行第二次年会时共有 14人提交论文,其中清华算学系师生就有 7人,包括后来在世界数坛遐迩闻名的大数学家华罗庚。而且 1949年前,该系师生在《中国数学会学报》发表的论文数量仅次于浙江大学数学系师生。([7],53—54页、91—95页)

可以说,清华对学术团体的资助其实是一个双赢的结果。这一史事亦反映了抗战前清华与学术团体的横向联系和互动机制,揭示了前者在中国近代学术建制化进程中所扮演的积极角色。此外,这一史事还表明抗战前几个学术机构联合资助学术团体的现象比较普遍。如清华与北京大学、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联合资助中国数学会和中国物理学会;清华与北京大学、南开大学等联合资助中国工业化学会;清华与中山文化教育馆等联合资助中国哲学会;清华与北平图书馆等联合资助中国博物馆协会;清华与北京大学等联合资助中国西方语文学会,等等。这表征了抗战前学术机构对扶持学术团体所做的通力合作。但一些迹象表明,其他学术团体决定资助对象的标准和方式恐怕与清华的不尽相同。如北京大学决定经常性资助对象时一般不如清华审慎;在决定资助中国西方语文学会前,该校就未成立审查委员会予以审查①《中国西方语言文学会关于学会工作情况、预算等问题的材料》,北京:北京大学档案馆,案卷号 BD1937019。。

最后,有必要指出,抗战爆发后,神州大地狼烟四起,中国社会开始剧烈动荡;清华及其他一些学术机构因为时局的影响,中断了对学术团体的资助。这致使《中国数学会学报》和《中国物理学报》等一度停刊②1939年 11月,《数学杂志》曾刊载消息,说明《中国数学会学报》停刊原因:“本学报因受战事影响,停顿已将二年。去夏昆明会员以学报出版一事为本会最重要之工作,理应亟谋赓续,惟各学术机关向日所许各项补助均因时局影响不能续拨,经费无着,实为最大困难。”见《本会学报第二卷第二期不日出版》,刊于《数学杂志 》,1939,2(1):147。。不过两年后,依旧出于“以襄盛举”的目的,清华伴随着熊熊的抗日烽火在西南联合大学又吹响了资助学术团体的号角。这包括与中央研究院、北平研究院、北京大学、武汉大学、四川大学、云南大学及中英庚款董事会等更多的机构再联合资助《中国数学会学报》印刷费 ([7],90—91页)。抗战时期,清华资助学术团体的情况究竟如何?对于所资助的团体和西南联合大学的发展,清华的资助又有何影响?这是作者下一步将要研究的课题。

致 谢作者仔细参酌了两位审稿专家提出的中肯而有价值的审查意见,并蒙张九辰研究员赐教,谨此一并申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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