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条件与人民币汇率关系的再探讨

孙兆明 张学忠

我国贸易条件的持续恶化,是近年热点问题之一。按照赵玉敏等 (2002)①赵玉敏、郭培兴、王婷:《1993-2000年中国贸易条件研究》,《经济研究参考》2002年第 69期。的研究,我国 1993-2000年贸易条件下降了 13%;而按照世界银行的统计,2001-2006年,贸易条件下降了 14%;在人民币实行新的汇率安排后,根据海关总署的统计,2006年 1月至 2007年 7月,贸易条件基本没有变化。而在这三个时期,人民币名义汇率的变化分别是 -43.67%、3.68%和 5.4%;实际汇率②实际汇率(真实汇率)指对名义汇率经过价格调整的汇率,直接标价法下上升表示贬值,下降表示升值。实际有效汇率指根据贸易比重确定权重的双边汇率指数的几何加权值,上升表示升值,下降表示贬值。分别是 -51.14%、5.1%和 8.54%;实际有效汇率分别是 43.25%、-11.39%和 2.94%(负号表示贬值)。名义汇率、实际汇率和实际有效汇率作为人民币汇率的不同表示形式,在不同的阶段表现差异很大,甚至互相矛盾。特别是,自 2005年 7月至 2008年上半年,人民币名义汇率升值 17%,贸易条件不仅没有改善反而恶化近 10%。那么,以下两个问题需要做出回答:哪一种形式的汇率与贸易条件有因果关系?人民币升值为什么没有改善贸易条件?在我国贸易条件恶化没有改观,而人民币汇率面临一系列冲击的背景下,值得继续讨论。

一、人民币汇率与贸易条件关系的研究述评

汇率与贸易条件之间的关系,Alan C.Stockman(1980)③Alan C.Stockman.A Theory of Exchange Rate Deter m ination.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ic,1980,p676。的解释是,对货币性冲击做出反应时,如果汇率承担了全部的调节任务,则贸易条件不变;对实际扰动做出反应时,如果汇率和本国价格都调整,将产生新的均衡贸易条件,贸易条件变动就和汇率变动相联系。Krugman(1987)④Krugman,Paul R..Pricing toM arketW hen the Exchange Rate Changes,in SvenW.Arndt and J.David Richardson,eds,.Real-FinancialLinkagesAmongOpen Economics,CambridgeM IT Press,1987.则明确指出:在实际汇率制下,实际汇率贬值,则本国总体贸易条件趋于恶化;反之,贸易条件则趋于改善。汇率变动对贸易条件的影响还要考虑进出口价格弹性:如果进出口的供给价格弹性之积大于进出口的需求弹性之积,则汇率贬值 (升值)将恶化(改善)贸易条件;进出口的供给价格弹性之积小于进出口的需求弹性之积,则汇率贬值(升值)将改善(恶化)贸易条件;如果二者相等,则不会影响贸易条件。

基于经典理论的指导,国内对人民币汇率与贸易条件的实证研究在两个方面展开:

一是人民币名义汇率与贸易条件关系的实证研究,出现明显分歧:国经文 (2006)①国经文:《关于人民币升值难以改变中国贸易条件的简要分析》,《经济研究参考》2006年第 76期。、向松祚 (2005)②向松祚:《不要玩弄汇率》,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认为进出口商品价格是商人的自主决策,由国际市场竞争条件决定,跟汇率本身没有直接关系;崔津渡等(2006)③崔津渡、李诚邦:《中国对外贸易条件:1995-2005年状况分析》,《国际经济合作》2006年第4期。认为影响不显著,我国贸易条件的恶化主要由进口价格上升引起;刘崇献(2006)④刘崇献、张自如:《人民币升值对我国贸易条件的影响研究》,《当代财经》2006年第10期。认为人民币升值恶化贸易条件,韩青(2006)⑤韩青:《中国贸易条件及其影响因素的经验分析:1980-2002》,《经济科学》2006年第6期。论证名义汇率是贸易条件的格兰杰原因,名义汇率贬值 1%,贸易条件下降 0.21%。

二是探讨实际汇率与贸易条件之间的关系,结论比较一致:一是人民币实际汇率与贸易条件二者存在正相关关系,升值会改善贸易条件,贬值会恶化贸易条件,查贵勇 (2005)⑥查贵勇:《中国外贸条件和实际汇率关系的实证分析》,《国际贸易问题》2005年第 8期。论证弹性约为 0.35,韩青(2007)⑦韩青:《中国的价格贸易条件的恶化》,《世界经济研究》2007年第 10期。认为实际汇率解释了贸易条件方差波动的 6.7%,影响程度较小;二是对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与贸易条件之间的关系研究,孙兆明(2005)⑧孙兆明、黄瑞芬:《人民币实际汇率与普雷维什—辛格命题》,《科学经济社会》2005年第 1期。认为二者存在长期协整关系,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的升值有利于改善贸易条件,而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的贬值会恶化的贸易条件;张学忠等(2007)⑨张学忠、张丽、孙兆明:《人民币实际汇率与贸易条件的协整关系及动态冲击响应的检验》,《山东社会科学》2007年第2期。进一步认为这种关系构成双向因果关系,但是短期内贸易条件对汇率失调的修正存在明显的时滞;人行海口中心支行课题组(2008)10中国人民银行海口中心支行课题组:《人民币汇率波动的贸易条件效应——理论和实证分析》,《广西金融研究》2008年第12期。进一步认为,实际有效汇率变化的贸易条件存在正向均衡关系,其效应要大于贸易条件变化的汇率效应。

目前的研究有以下特点:第一,大多从人民币汇率可能会影响贸易条件的前提出发,对两者是否存在因果关系研究不足;第二,实证研究选用的时间序列最长的不超过25期,属于小样本,使用的检验方法得到的统计量可能不是无偏的;第三,在支持人民币升值的观点中,汇率升值能够改善贸易条件是重要依据之一,但是现实的结果出现了汇率升值与贸易条件恶化并存的现象。基于此,对人民币汇率与贸易条件关系的判断,需要谨慎的分析方法和较好的时间序列进行实证检验,才能给出具说服力的结果。

二、研究方法、数据来源及处理

1.协整检验方法。考察人民币汇率与贸易条件之间的长期趋势关系,需要首先检验在长期内是否存在协整关系,有三种方法:一是 Engle-Granger两步法,在时间序列服从同阶单整的前提下,进一步检验方程的误差是否平稳,以此确定是否存在协整关系,但是在小样本情况下,所得到的估计量可能不是无偏的,样本量越小,估计量的偏差越大;二是采用 Johanson检验方法,通过迹检验和最大特征值检验来确定,但是在小样本情况下,迹检验和最大特征值检验的结果往往不一致,给协整关系的存在与否的判断带来困难;三是 Neil R.Ericsson和 James G.Mackinnon(2002)11Neil R.Ericsson and James G.Mackinnon.Distributions of Error Correction Test for Cointegration.Econometrics Journal(2002),volume5,pp. 285-318.改进的方法,认为如果小样本时间序列构造的误差修正模型(ECM)的误差修正项是显著的,就可以证明变量之间存在确定的协整关系。由于本文采用的样本只有 28期,属于小样本,加之需要考虑滞后影响,会进一步损失自由度。因此第三种方法是合适的,可以解决小样本建模的困难。

2.数据来源。本文选用1978-2006年的数据,其中,本文使用的贸易条件(tot)数据来自世界银行(2000年 =100),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reer)来自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国际金融统计》(2000年 =100);名义汇率(noex)来自中国人民银行;实际汇率(realex)计算所用的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中方数据来自国家统计局,美国数据的来自于B IS。对所有数据取对数形式,前缀加 ln表示。计算数据均来自 Eviews计量软件。

3.时间序列的平稳性检验。协整检验首先要对变量进行平稳性检验。检验类型根据时间序列的形态确定是否包括常数项(c)和趋势项(t),滞后期 (k)依据使A I C数值最小的准则选择。结果 (表 1)标明,各变量经过一阶差分后是平稳的,在 1%的显著性水平下都是一阶单整序列,可以进行协整检验。

表 1序列平稳性检验

三、实证分析

1.时间序列的协整检验。由于协整检验对滞后阶数非常敏感,同时考虑到样本容量的限制,本文采用VAR模型确定滞后阶数的A IC、SC、LR、FPE、HQ准则,选择的滞后阶数能够使尽可能多的选择准则取得最小值。具体结果见表 1。

表 2人民币汇率与贸易条件各方程的 ECM及误差修正项的显著性检验

表 2中仅提供 ECM模型的误差修正项,没有考虑其他变量的短期扰动,但不影响结论。不同时间序列的 ECM模型的A IC、SC值都比较小,整体效果较好。检验结果显示,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和实际汇率与贸易条件之间至少在 95%的显著性水平上存在协整关系。

但是,贸易条件与名义汇率之间的关系不确定,贸易条件与名义汇率之间在 90%的置信水平上不存在协整关系,进一步的 Johanson检验也说明,在 5%的水平上,值检验和最大特征值检验都认为名义汇率与贸易条件之间不存在协整关系。从外国的经验看 (罗忠洲 2005①罗中洲:《汇率波动的贸易条件效应研究》,《上海金融》2005年第 2期。、谢建国 1999②谢建国:《论汇率变动对贸易条件的影响》,《广西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年第 2期。),无论是发展中国家还是发达国家,名义汇率变动同贸易条件之间也无明显规律,汇率贬值的数量效应、结构效应和成本效应会对贸易条件产生滞后影响。

误差修正项需要进一步研究,其系数(即调整系数)如果在统计上是显著的,就表示因变量在一个时期的失衡有多大比例可以在下一期得到自动修正,反映因变量的自我动态调整速度。表 2中,在实际有效汇率和贸易条件构造的 ECM模型中,误差修正项的修正力度较强,偏离的 39.14%能够得到迅速修正或消除。而在实际汇率和贸易条件构造的 ECM模型中,贸易条件仅仅是对实际汇率偏离均衡的修正因素之一,修正能力相对较弱,只有 24.56%。

2.贸易条件与人民币汇率的 Granger因果检验。协整检验仅仅说明时间序列之间存在长期的关系,不足以证明这种关系构成因果关系,需要进行 Granger因果检验,来确定贸易条件与人民币汇率是否构成因果关系以及方向。

表 3贸易条件与汇率的因果检验

贸易条件与实际有效汇率、实际汇率之间至少在 90%的置信水平上存在 Granger因果关系,贸易条件是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实际汇率的 Granger原因,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实际汇率不是贸易条件的 Granger原因。从协整方程看,一方面,贸易条件恶化将使实际有效汇率数值减小,汇率贬值;贸易条件改善将使实际有效汇率数值增加,汇率升值,二者同方向变化,弹性是 3.08;另一方面,贸易条件恶化将使实际汇率增加,汇率贬值;贸易条件改善将使实际汇率减小,汇率升值,二者反方向变化,弹性是 -4.96。这两个协整方程的结论是一致的:贸易条件的恶化(改善)1%会使得人民币实际有效贬值和(升值)约 3.08%,会使得人民币实际汇率贬值和(升值)约 4.96%。但是,不是人民币汇率贬值和(升值)会使得贸易条件的恶化(改善)。

四、简要结论与讨论

1.采用新的检验方法对人民币汇率与贸易条件的长期关系进行实证研究,得出的结论既不符合经典理论的逻辑,也不符合直观判断。第一,贸易条件与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实际汇率之间存在协整关系,特别是贸易条件是人民币实际汇率和实际有效汇率的 Granger原因,而不管是人民币实际汇率,还是实际有效汇率都不构成贸易条件变动的 Granger原因。第二,贸易条件与人民币名义汇率之间不存在协整关系,无法判断是否存在因果关系。第三,综合以上两点,人民币升值(贬值)会改善(恶化)贸易条件这一结论缺乏依据。

其中的原因,可做如下解释:一是与我国汇率的形成机制有关。当前人民币名义汇率形成的市场化程度较低,内生性弱而外生性更强一些,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单边价格,并没有完全地体现经济交往中要素禀赋的实际比价,甚至存在扭曲。二是在商品价格的形成中,要素市场的影响更加重要,一般产品的成本的计算离不开劳动的价格(工资)、资本的价格 (利率)和土地的价格 (地租),要素市场上的要素价格决定了一切产品的价格。如果要素市场是扭曲的,即便反映各国的国内价格的转换和贸易品比价的外汇市场是有效的,该国的所有要素和产品的价格在国际市场上还是扭曲的。三是我国贸易条件的恶化,更多地体现为国内国际的实体经济因素以及贸易结构和方式,一方面是我国既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处于国际分工体系的低端位置,又处于不利的贸易结构中,制成品出口的弹性大而初级产品进口的弹性低,自主定价权薄弱;另一方面是我国的生产成本大大低于发达国家,技术进步以及劳动生产率的提升多集中于竞争性部门,加之跨国公司投资的对劳动密集型部门的偏好和实施价格转移策略,又进一步拉低了交易价格。这种贸易方式确实不利于我国贸易条件的改善,出现我国初级产品及制成品出口比重的增减均与贸易条件呈负相关关系(曾铮,2005)①。

而当面临货币性冲击时,在内需不振和外向性经济的激励推动下,实体经济首先要做出相机调整,这一过程与汇率波动关系不大。在要素市场和外汇市场都存在扭曲、国内国际市场共同作用的情况下,人民币汇率不可能单独对贸易条件起作用,而与名义汇率关系密切的实际汇率和实际有效汇率也不足以完全反映市场供求状况,最终体现为贸易条件与人民币汇率关系的变异。只有这些市场都理顺,汇率才可能反映要素价格和产品价格的资源禀赋的相对稀缺性。

2.在考察贸易条件与汇率之间的关系时,更应该侧重于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从短期冲击看,贸易条件与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的关系更为密切,实际有效汇率受到干扰、偏离均衡的自我修正能力更强,能以更快的速度调整到它的长期路径上。 IMF公布的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是根据国际贸易交往的实际结算价格得来的,体现是多边汇率,既包含了贸易伙伴国之间的价格指数,也包含由非货币性实际变量,如贸易条件、关税税率、资本流动、投资率和劳动生产率等,贸易条件的变化构成实际有效汇率的 Granger原因是题中之意。而实际汇率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双边汇率,在进行价格调整时包含贸易条件的影响。与实际汇率相比,人民币实际有效汇率更能代表真正的市场化的“实际汇率”。因此,考虑人民币汇率与贸易条件之间的关系,有必要建立人民币名义汇率与实际有效汇率之间真实可信的联动机制。名义汇率升值不能替代汇率机制改革,在实行新的汇率安排后,人民币汇率进入了升值通道,目前又面临更多的不确定性,因此需要深入考察名义汇率与实际有效汇率出现差异的原因,建立消除二者过大差异的政策机制,这对消除汇率扭曲、加深汇率形成机制改革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