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舫
2009年3月16日上午,送别丁茂同志。回来时与广斌同坐一车,谈论间似精神恍惚。
当年我同陈广斌,还有丁茂、吴佩灿,可谓那时《草原》编辑部的“四条汉子”。我们同时代人,年岁不差上下,都出身农家,来自不同地域,丁茂丰镇人,老吴山东人,广斌山西洪洞人,我是山东籍赤峰人。老吴来自工厂,广斌来自军营,丁茂和我分别来自丰镇和巴彦淖尔盟的文化部门。那时我们之间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阳奉阴违,不搞磨擦,不闹矛盾,不争权夺利;工作上互相配合,生活上互相关心,家里的私事也都互通情况,能帮则帮;谁有点“毛病”,除善意地提醒、批评外,也能互相理解、宽容。
那正是改革开放前十年中的文学热年代,1984年以后陈广斌任主编,丁茂副主编,吴佩灿编务组长,我任小说组长,我们四个中年人,还有比我们年长的副主编朋斯克,比我们年轻的诗歌兼评论组长赵健雄,小说编辑邓九刚、宋振伟,更年轻的诗歌编辑尚贵荣,以及后来调入的小说编辑奥奇、白雪林,美编张鹏扬,还有管财务和编务的杨敏、刘明、特木其勒等,一帮人齐心协力,在文联党组的领导下,天时地利人和,经历了《草原》的一个兴旺时期。其间,丁茂同志发挥了一根顶梁柱的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草原》编辑部,老丁一直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刚去时当小说编辑,他是小说组长即编辑室主任;不久他升任副主编,我任小说组长,编好每期的小说稿件,送他审定。他还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我对他印象极好,颇深。
他勤奋。有一时期,老丁家住林学院,编辑部在通道北街的新风旅社,东南到西北十余里,他每天骑自行车上班,冬天不管天气多冷,从不迟到。但有一天他迟到了,进门面带沮丧,原来是路上闯了红灯被罚了款。我想他当时肯定是一边骑车走路,一边想他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走了神儿就闯了红灯。是的,他每天在编辑部要看那么多稿子,对采用的要进行或多或少的必要的修改,不采用的要提出意见,附信退还给作者;还要接待来访作者,还要参与校对……工作量很大,不容你有多少空闲。况且老丁是个十分敬业的编辑,张志彤同志当主编时,就很赞赏老丁的工作。可他同时还是个作家,要坚持写作,就只好靠夜晚或假日加班苦熬。那些年正是他创作的旺盛时期,不断有中短篇小说在区内外报刊发表。我见老丁写作,是用铅笔写初稿,修改得满意了,再一笔一划地用钢笔抄在稿纸上,写那么多,得用多少时间精力!不勤奋咋行?那时我们组织舞会之类的与编稿及写作无关的活动,他概不沾边儿。
他踏实。老丁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虚张声势,不摆花架子,总是精心谋划,想好了,就踏踏实实地去做,一步步攻克难关,取得预定的实实在在的成果。1989年他开始任《草原》主编,那个时候,80年代出现的那股文学热浪已经过去,进入90年代文学热就开始一天天降温,面对着电视的普及和人们经济意识的增强,文学一步步走向低谷,进而出现了“文学的贬值”、“文坛的尴尬”、“作家的失落”等等为文学界人士所不愿听到的舆论和所不愿见到的现象,但这却是你必须承受的事实。在办文学刊物十分艰难的情况下,面对着发行困窘、资金短缺等等问题,也亏得有老丁的执著坚持,率同仁不懈努力,才得以使《草原》这块被誉为“净土”的文学阵地能够顽强地生存,正常地运转,并得到健康地发展。这一切都是在老丁的坚韧而悄无声息地默默地努力中实现的。
他为人也同样实实在在,不说大话吹牛,不虚情假意,谁有事请他帮忙,他都会实实在在尽心尽力地帮你办事。我就几次得到过他的帮助。
他真诚。对事业,对家乡,对亲友,他都有一份藏于内心的真诚。他平时不爱讲话,讲话声音低,语速也较快,以致让人听不太清。表面看,他有点沉闷、木讷,其实他的内心是沸腾的,而且是明朗的,感情丰富而真诚,不然怎么会编织出那么多美妙的故事,笔下的文字怎么会那般明快、清丽如行云流水?他献身文学的一生多写小说,很少写散文,我阅读过并收藏着他80年代写的一篇题名《南院的梦》的散文。南院是他姥姥家住过的一个住了沾亲带故的四、五户人家的大院,那里有他童年的记忆和一生的牵挂,以致梦里都会出现南院往日的情景。但南院的变迁也曾令他失望和悲哀。改革开放年代南院的振兴又令他兴奋。他认识到,他写了那么多反映农村生活的小说,原来自己文学创作的根是“在那个山乡的南院里”,他说:“我是万万不能离开这个根的。现在虽然身居高楼大厦,但我却比别人多一层心事。我密切地注视着气象的变化,若风调雨顺,我就高兴;若天旱雨涝,我就焦急,因为家乡现在基本上还是靠天吃饭的,今年整整一个春天和酷夏,家乡几乎没落过一次透雨,我总在不安,总像是等待着什么,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石头。好在今日南院来信,说即便是遭个荒年,多数人仍然够吃够穿,我稍稍地放心了。”又说:“这些年,南院的人常来信,多是求我办一些事情,我和他们并没有疏远。”这篇文章的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他对文学、对家乡、对亲友的那份热爱和真诚。
就是在这篇散文的开头,他说:“我想写一部以《南院》为题目的长篇小说……”不知后来他写了没有,我估计他没有写,或没有完成。因为那些年他倾心《草原》实在太忙了!我想这个题材一定是长久地在他的脑海中存积、萦回,写这部小说是他久藏心底的一个文学愿望,也许他是准备在退休后集中精力来完成的。不料世事无常,人生多舛,老丁退休后不久就因受疾病的袭击和困扰而不能如愿以偿地潜心写作了。今天,他又继当年我们《草原》编辑部“四条汉子”之一的老吴之后离世而去了。他带着自己的和留给世人的无限遗憾,带着他的“南院的梦”离世而去了。也许他还会回到那个梦境之中:“院里南坡上那几株艳艳的红山丹……还有南坡上那一蓬浓绿近乎黑色的蒿草,每逢细雨过后,那蓬蒿里便会长出几个白白胖胖的香蘑……”还有他儿时记忆中的亲人。他会永远活在那个美妙的梦境,也永远活在他写下的近千万字的文学作品之中。
〔责任编辑任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