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阳
怦然心动。这是宝根看见冷凝后的第一感觉。23岁的他,第一次体验了在女孩面前耳热心跳。虽然他认识晴姐快四年了,可从来没有过。
来驾校一周了,却收效甚微。是自己笨吗?宝根自己清楚,不是,是神不守舍。
宝根恨自己没出息,她不就是个女人?宝根感觉对不起晴姐,晴姐是多好的女人!怪就怪那个冷凝,太美了!而且是自己最欣赏的那种“刘亦菲式的美”,冷艳。
沮丧的宝根从驾校回到晴姐为他在外院附近租下的独单,一头栽到床上。如麻的心境让他不想更衣、洗漱,更没有了食欲。思绪又飞回了驾校,闪回到冷凝那儿……
停车。在教练场内的一个路口,冷凝发出指令。宝根茫然地握着方向盘,没有停车的动作。
停车!宝根终于听到指令。却手忙脚乱地加大了油门。
冷凝果断地踩下脚刹,及时避免了与横向驶来的另一辆教练车相撞。虽然有惊无险,但宝根已感觉全身在冒冷汗。
你怎么回事儿?大脑进水啦?真是个呆子!冷凝的训斥让宝根无言以对。大脑并没进水,只是意识无法集中,老走神儿。可他不能讲明。方向盘握在手中,眼睛盯着前方,大脑却满是冷凝柳眉微皱、杏眼微眯、樱唇微抿的神情,那眉间的红痣、唇角两侧对称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无法不让宝根着迷。咳,难怪人家叫我呆子,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换人。下一个。冷凝无情地将宝根轰到后座,尽管这一轮宝根还没练到十分钟。
看着另一个家伙得意地坐到驾驶座位,宝根恨得心颤。他十分清楚这个家伙,还有身边另外两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的企图。居心叵测!宝根所以这样形容他们,是他看到了他们本来就具有比较熟练的驾驶技术,还有在冷凝面前极尽巴结的奴颜婢膝样子。狗屁!宝根牙根直瘁。
驾校有个美女教练,尽管在铁东区几乎尽人皆知,可宝根不知道。因为他是坐落在铁东区省外国语学院的大四学生,还因为他是来自偏远山区的农村娃。
冷凝芳龄22岁,刚够领取身份证的年龄时,就跟着经营一家货运公司的爸爸学得了十分娴熟的驾驶技术,用炉火纯青形容,并不过分。对汽车驾驶技术的酷爱,让她放弃了大学,也不想帮助爸爸去打点公司业务,而是选择了驾校教练这份一般女孩子不屑一顾的职业。
物以稀为贵,驾校女教练少,年轻女教练更少,像冷凝这样美女级的教练更属凤毛麟角,加之“女单”的身份,更让年轻“男单”和那些“钻石王老五”趋之若鹜。以此理解与宝根同车的那三个被宝根称为“家伙”的人的学车目的就再容易不过了。可开始时,宝根确属例外,他来驾校不为追美女,学车是他唯一目的。
宝根学车是晴姐的主张。宝根再有三个月就大本毕业了,要想融入社会,仅有“文凭”是不行的,还要有“驾照”这个本子。
选择驾校、报名交费,都是晴姐一手操办,宝根只有乖乖完成任务的份儿。尽快学成驾驶技术,早日拿到本子。这是晴姐临去美国时交代的。
可是,如此纷乱的心境,怎么能够完成晴姐的任务?宝根失去了信心。
宝根仰躺在床,望着窗外已经完全黑暗的夜空。躲在流云后面眨着眼睛的星星让他更感到愤愤不平。哼,你们也在嘲笑我!
就在他随手操起枕头,欲将砸向窗户,以泄心中郁闷的时候,手机响起了歌声。宝根没有碰手机,任凭“凤凰传奇”将《月亮之上》一直唱下去。直到第五遍唱起,宝根才懒懒地拿起手机,不耐烦地问,谁呀?
我。一声柔且很轻的声音,一下将宝根从床上震到了地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再次问,你,你是谁?
再次回答的声音终于让他确信真的是她打来的电话。可他还是问,冷教,你是找我吗?
对呀,你如果不是金宝根,我的电话就打错了!从没听过的带着笑声的话柔柔地传了过来,快下来吧,我就在你住的楼下,请你吃宵夜!
宝根边慌乱地寻找可换的衣服,边慌乱地想,这怎么可能?那三个家伙以各种理由无数次地变着花样地邀请,都被她无情地拒绝了,怎么可能反过来主动请我吃宵夜?是为白天对我的训斥道歉吗?不可能!这些天,他这个被冷凝唤作“呆子”的人,哪天不挨她的白眼、挖苦和训斥?况且,今天并不算最严厉。甭多想了,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机会让自己得到了,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吗?
一款红保时捷跑车进入宝根的视线,车中的冷凝正冲自己灿烂地笑着。宝根赶紧钻入车内,还没在副驾驶的座位坐稳,就抛出了疑问,冷教,这是您的车呀?
怀疑吗?冷凝又恢复了白天那种冷峻的表情。
哪里,我是随便问问。宝根尴尬地解释。
宝根还没来得及欣赏那眉间的红痣、长长的睫毛和唇角的小酒窝,冷凝已经将保时捷稳稳地停在了凯悦大酒店的门前。
抬眼金碧辉煌的五星级酒店,摸着衣兜里的钱包,宝根心虚了。他曾随晴姐来过,十分清楚这里的消费价位,本来是想自己做东的,看来是不可能的。正在他犹豫是否下车,是否提出改换地点的时候,冷凝已经在车下催促他了。
牡丹厅。这也是他同晴姐光顾过的地方。宝根硬着头皮跟随冷凝走进来。
人头马。宝根听到冷凝对服务小姐吩咐后,更加感到囊中羞涩的尴尬真的难以忍受。
几杯酒进肚,宝根已经完全摆脱了自卑和敬畏的情绪,用恍惚的眼神大胆地盯视着冷凝,有些吐字不清地问,冷教,你,你为啥如此款待我这个穷学生?
我高兴,这还需要理由吗?诡秘且迷人的笑再次在如花的脸上绽放。
同平时不敢直视的冷凝相对而坐,宝根心中油然产生了甜蜜的感觉。和晴姐在一起时也有过,但从没有这样强烈。心热热的滋味真好!宝根已经沉浸在感觉中了。朦胧中,他看到对面那很暴露的薄如蝉翼的胸衣在起伏,乳沟下的双峰是那样的丰满诱人。美!天造的艺术。宝根毫无顾忌地欣赏着。
餐厅不停地低声播放着外国舞曲。激情豪放的约翰·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刚刚结束,悠扬舒缓的贝多芬《月光曲》的旋律又开始在具有中西合璧特点的牡丹厅回荡。跳一曲吧。听到冷凝的主动邀请,宝根受宠若惊地站起来。
开始,两个人还保持着距离,随着舞曲的发展和舞步的移动,两人的身体终于贴在了一起。嗅着冷凝那散发淡淡幽香的瀑布般的秀发,感觉冷凝依偎在身的脸和胸的温柔,宝根有些醉了。
午夜,回到独单后,宝根还是不能平静下激动的心。他一遍遍地回忆着同冷凝刚刚结束的那段美好的时光。宝根平时是不喝酒的,即便同晴姐在一起,也只是喝点红酒或者啤酒。像今天这样晕头涨脑的程度从来没有过。
宝根脱掉所有的外衣,将头伸到水龙头下面,清凉的自来水让他清醒了许多。揩干湿漉漉的头发,重新仰躺到床上,又透过窗户看到了夜空那躲在流云后面眨着眼睛的星星。哼,你们又想窥探我心中的秘密吗?宝根对着
星星抛出了骄傲的神情。一团流云遮盖了窗前的夜幕,星星们趁机躲了起来。宝根收回了目光,心也归于了冷静。
静下来的心让大脑恢复了思考的理性。他又开始分析冷凝主动约他吃宵夜的目的。反复思考后,宝根得出的结论是,冷凝爱上了自己,往轻了说是喜欢,最起码也是对自己产生了不一般的好感。他认为这个判断是不会错的。如果不是爱的强大动力的驱使,一个未婚女孩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勇气贸然邀请同是未婚的男孩到那么高档次的地方去消费?
结论的得出让宝根刚刚趋于平静的心境再次掀起波澜,而且是近乎狂潮的波澜。
他兴奋,因为梦想成真,确切地说,不敢做的梦变成了真实感觉。回忆自第一次见到冷凝怦然心动那一刻起,宝根一直是远远地偷偷地觊觎,仅局限于欣赏,根本没敢动过一丝念头。
他忐忑,因为他不知道冷凝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别说他估不透冷凝那无数追星族的情况要优越他不知多少倍,就说同眼前这三个围着冷凝“死缠烂打”的家伙相比,自己不知道要逊色多少。那三个家伙是什么人?两个外企的高级白领,一个公司老板。自己呢?家境贫寒的山里娃,还未毕业的穷学生,如今吃喝穿住的费用还要晴姐供,哪有一丝同那三个家伙PK的实力?
转念想,他又找到了自信。自然条件的优势是一般人与自己无法匹敌的!那就是天生的一表人才。伟岸的躯体、英俊的容貌,不仅吸引过数不清的女孩子异样的目光,在走进大学校园的那一刻,也没有让寒酸的衣着掩盖住美男子的特质,仍然听到身后不绝于耳的“哇,太帅气了!”“整个一个上帝的杰作!”的赞叹。引以自豪的身材相貌不仅有效地克服了从贫困山区带来的自卑,并且成为了激发他实现“彻底逃离山区,融入都市生活”梦想的动力和资本。
终于找到了判断冷凝爱上自己的可靠依据和可信原因,宝根兴奋地跳到卫生间,对着洗漱用的镜子忽远忽近,上下左右尽情欣赏着自己容貌体态。他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迷人如此的可爱。他用心地比较后,毫不动摇地得出结论:金宝根与冷凝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冷凝对自己的爱尽管没有亲口说出,但宝根已经坚信这是不容怀疑的事实。几个小时前,还是求之不得的渴望,现在已经触摸到了,该怎样面对?宝根兴奋之余不能不思考横亘在心的另一个女人。
晴姐是他的救星,他的依靠,宝根曾经无数次在晴姐面前发过誓,而且都是发自肺腑的。尤其回想到晴姐因此感动得拥抱自己流过无数次泪的情景,宝根茫然了,他不敢想象如果晴姐知道了会怎么样?宝根害怕了,他害怕伤害晴姐。因为,他曾希望一辈子让晴姐快乐、幸福。可是,自己假如真的同冷凝相爱了……
早晨见到冷凝时,宝根发现依然表情冷峻的她在面对自己时,眼光飘出了只有他才能读懂的温柔。宝根怯懦地回避了。
开始练车了。冷凝没有让企图第一个同她并驾齐驱的人坐到驾驶位置,而是将车钥匙抛给了已经坐到后排的宝根。
宝根平静了一下心情,将钥匙插进了钥匙孔。可是,踩离合的脚却怎么也找不到结合点。灭火,起车。又灭火,又起车。又灭火……手忙脚乱的宝根已经满头是汗。听着身后传来的“哧哧”的嘲笑声,宝根趁擦汗的空儿偷偷地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冷凝,惊奇地发现冷凝正故作不知地半眯着杏眼向车外张望着。冷凝的神态让宝根慌乱的心平静了许多。他稳了稳神儿,轻轻抬起踏着离合的左脚,车顺利地行进了。他又让右脚轻轻踏了一下油门,车已经在练习场的路上飞驰了起来。宝根的心情随着车的顺利行驶变得坦然了轻松了。
右拐,走起伏路。冷凝下达指令。宝根刚刚松弛的神经又骤然绷紧,他在心里骂自己,一个女人有什么可怕?呆子!他也学着冷凝一样骂起了自己。骂归骂,精神还是无法集中,忘记了减速,就将方向盘向右打去。
冷凝迅速将车踩慢后,示意宝根踩离合。宝根踩下离合,刚握住变速杆手柄,冷凝的手就放到了宝根的手上,及时引导宝根将档降至二挡,待车行至起伏路下,又握住宝根的手将变速杆推向一挡。
尽管昨晚在牡丹厅跳舞时,宝根已同冷凝的手有过接触,并且彼时间要比此时间长得多,可宝根还是感觉到了如正负电极相撞的强烈,迅速传导到大脑的“电波”击得宝根有些晕眩。
坡道停车。冷凝的指令宝根没有听见,继续让车爬上了驼峰后,才发现违反了学习操作规程。他再次将胆怯的目光投向那平时冷峻的脸时,冷凝那不温不火的表情里仍旧隐藏着只有他才能感觉到的温柔。
这充满神秘的温柔让宝根感动了。感动将灵感召唤了回来,宝根想到在车驶向下坡路时应及时加二挡。当他握住变速杆手柄后,冷凝的手又再次放在了他的手上。冷凝没有帮助宝根改变挡位,只是随着宝根手的移动而移动着。这个动作宝根理解为抚摸确实不会错。虽然因此宝根再次耳红心跳,冷凝的表情却是那么的坦然,坦然得后面那三个家伙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奥妙,反倒为宝根笨拙得让教练手把手的教授而开心窃笑。
终于熬到放学的时间,宝根逃也似的回到了独单。躺到床上,他想寻找能够形容此时的感觉的词汇,最终确认,“大赦”是再贴切不过了。
他昨天晚上经过反复思考,决定疏远刚刚产生的与冷凝的朦胧情感后,就强迫自己要收回欲将放飞的心。可是,这一天,无论他怎么躲避,还是没有躲过冷凝不动声色的进攻。对此,宝根心里充满了矛盾。那种苦辣酸甜揉成的心境乱糟糟得如同一团麻。
冷凝那镶嵌在冷峻的脸上的杏眼透出的柔柔眼神,还有那同样是柔柔的手掌覆盖在自己手背上柔柔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还是让宝根不能不为之心动。咳!欲爱不能,欲罢不忍。宝根无奈地想。
要是没有晴姐该多好哇!此念头一出,宝根就气得用双手狠狠地朝着自己的脸打去。混蛋!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再不要有一丝对不起晴姐的念头!
忽然,“凤凰传奇”又躲在手机又里唱起了《月亮之上》。宝根拿过手机,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机重新扔在了床上,任凭“凤凰传奇”没完没了地唱下去。十遍过去了,宝根还是强忍着不去触碰那个“不知趣”的手机。正在宝根犹豫是否关掉手机的时候,门铃响了。
又是看水表收电费的师傅们,也不让人安生!宝根边叨咕着边将门打开。未及抬头,就感觉一位女士斜着身子挤了进来。直觉告诉他,是她。
果然,待宝根抬头望时,冷凝已经稳稳地坐到了摆放在狭窄的客厅那个由晴姐亲自买来的略显宽大的双人沙发上。
望着愣怔的宝根,冷凝习惯地露出往日微皱柳眉、微眯杏眼、微抿樱唇的神态,抬起俊俏的花容,问,怎么不接听我的电话呀?
对不起!没听见。宝根答。
果真没听见?冷凝再问。
我,我怎么能骗你呢!宝根
再答。
好,现在验证一下你是否诚实。冷凝说着按下手中手机的按键。随即,卧室里传来了“凤凰传奇”那动人的歌声。随着冷凝嘴角两边对称的小酒窝的若隐若现,《月亮之上》的优美旋律从樱唇中蹦跳了出来,与“凤凰传奇”组合成更加美妙的合弦。
因为特别喜欢《月亮之上》,宝根才下载了这首歌,为了随时可以享受。此时的宝根已经没有了往日那种心情,取而代之的是汗流浃背的尴尬。
对于宝根的神态,冷凝似乎没有察觉。她边哼着歌儿边将带来的几个塑料袋子打开,随着手从塑料袋的进进出出,沙发桌上被各色酱货和啤酒占去了大半。接着,冷凝一边用鼻子嗅着桌子上散发出的味道,一边冲宝根嚷,呆子,还傻站着干啥?快去拿碗、筷、杯子和瓶起子!
宝根赶紧转身去厨房拿来了碗和筷子。我平时不喝酒,家里没有盛酒的杯子和开酒瓶的起子,水杯也只有一个。宝根嗫嚅地解释着。
不要紧的!冷凝说着左手拿起一瓶啤酒,右手拿起一双筷子,将筷子的一头紧贴瓶盖,只用力一挑,瓶盖随即脱落。冷凝又操起一瓶啤酒,上下摇晃几次后,将一只手掌向瓶底猛地拍去,瓶盖应声弹起。冷凝麻利且连贯的动作让宝根大开眼界。神奇!魔术般的神奇!
呆子!又傻啦?坐下。冷凝的招呼让宝根惊醒,顺从地坐到双人沙发上。冷凝递来一瓶啤酒,宝根接过。冷凝又拿起一瓶,同宝根的啤酒瓶撞了一下,说,吹了它!随即,就嘴对着啤酒瓶口仰起脖子一口气将满瓶的啤酒一饮而尽。
边擦唇边啤酒泡沫边放下空酒瓶子的冷凝,发现宝根仍在呆呆地拿着啤酒没有喝,红痣两边的柳眉便皱了起来,小酒窝也随着唇的上翘而下移,呆子,喝呀!须眉真的让巾帼吓住了吗?
喝就喝,怎么说自己也是七尺男儿。宝根一咬牙,手中的啤酒瓶子也见了底。
随着两声“砰”响,又有两瓶啤酒被冷凝打开了。冷凝那习惯的微眯杏眼透出的挑战眼神,逼得宝根没有了退路,决心破釜沉舟的宝根毫不犹豫地操起酒瓶,向自己的喉咙猛灌。
在宝根狂饮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两声“砰”响。此时的宝根已经无所畏惧,只要冷凝不停地开启,宝根就决心一喝到底一醉方休。
强烈的尿意将沉睡中的宝根憋醒了。宝根磕磕绊绊地躲过满地的啤酒瓶子,去卫生间释放了负担后,将头放到水龙头下好一顿冲。仰起湿漉漉的头晃了晃,感觉头脑出奇的清醒,咦!八瓶啤酒,得有一大盆吧?竟然像没有喝过!宝根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为自己的酒量称奇。
无限轻松的宝根回到杯盘狼藉的客厅,猛然想起冷凝,她哪里去了?是在自己醉倒后回家了吗?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地走那么远的路会安全吗?悬着的心驱使他寻找手机要给冷凝拨个电话。卧室的门刚推开一半,宝根便愣怔了。
他看到了半裸且酣睡的冷凝呈“大”字形仰躺在自己的床上。可能是酒引起的燥热让昏睡的冷凝扒掉了自己的上衣,只有胸罩遮盖着那双耸立的乳峰。本来就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也被掀翻了,修长的秀腿根部也只剩下了那条浅粉色的裤头。
望着眼前的风景,宝根如同饮了烈性的酒,面红心跳的狂燥让他无法自制。一股热浪席卷全身,血好像燃烧成熊熊的烈火。正当冲动的脚步即将迈出之际,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他的脑海。于是,他停止了前行,并一步步艰难地退出了卧室。在轻轻掩上门后,宝根痛苦地蹲到地上,双手狠狠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晴姐……低低的哀鸣在狭小的空间回荡。
今天我们进行什么科目呢?要不——就学习侧方位吧,也就是将车倒入模拟车库。冷凝习惯地微眯她的杏眼说。
一旁的宝根从那美丽而深遂的瞳孔里窥到了与往日不同的神情,他发现冷凝一反往日专注的神态,也时不时地在走神儿。也许是昨晚摄入的酒精还没有彻底释放掉?宝根暗自猜测。
记得自己在客厅的地上坐到天由墨色变成暗灰色的时候,冷凝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微眯着惺忪的杏眼盯视了自己足有一刻钟后,从樱唇中吐出了一句“你是个男人”的话后,就大步地走了。当自己回过神儿追出门时,人已消失在黎明前暗灰的天幕中了。
今天,宝根犹豫再三才决定来驾校的。他心里发虚,他不知道冷凝留给他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冷凝今天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
冷凝那神不守舍的神情,反倒让宝根的心变得踏实了。所以,自进入驾校学习以来,从没有今天这样轻松。尽管侧方位的技术难度系数相对前面学到的都要大,可宝根却很快地掌握了,而且比那三个具有一定基础的“家伙”操作得还完美,完美得没有瑕疵。
按理说,作为教练的冷凝对学员的进步应该及时给予肯定和鼓励,可她没有。今天,她的最多举动是微眯那双美丽的杏眼仰望天空,好像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什么需要她探究。这种没完没了的探究不能不影响到对学员的教练任务。不管车是顺利“入库”,还是撞杆,甚至是压杆,她都是一副熟视无睹的神态。而面对那三个家伙的故意嬉闹,也麻木到没有任何反应的程度。其中有一个家伙,大胆地伸出一个手指头在她的眼前晃,她都没有发现,仍然仰望天空继续着她的探究。
冷凝一整天的反常表现,不能不让宝根重新审视与猜测,他感到这绝不单纯是酒精的作用。联想昨夜的经历,他判断冷凝的反常与自己有关,而且关系极大。
昨夜,宝根从卧室退出后,一直思考到天明,在第一抹曙光射进窗子后,宝根的心也跟着敞亮了。当时,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宽慰,因为他没有做对不起晴姐的事。
现在宝根发现自己还是错了。只考虑不让晴姐伤心,却没有顾及冷凝的感受。冷凝是个好女孩,同样也不应伤害她。宝根想。
离开驾校,宝根向公共汽车站走去。红得耀眼的保时捷戛然停到了他的身旁,那张如花绽放的笑脸在迎接着他的诧异,呆子,上车!
宝根无法推辞,只能乖乖地上车。他想到了逃避,可脚却不肯挪动,他想要编造拒绝的理由,可是大脑却没有了转数。
呆子,我们去喝咖啡好吗?
第一次听到冷凝用商量的口吻对自己讲话,宝根的心热了一下,好像不知何时失去的自尊忽然又回来了。此时,听到冷凝喊他呆子,感到从没有过的顺耳。
可以,我埋单。宝根底气十足地说。
好呀!吃点儿甜点,喝点儿咖啡,多美的享受呀!冷凝欢呼着加大油门,保时捷像箭一样在马路上飞驰。
终于在一个人车稀少的马路旁停车了。一个并不明显的咖啡厅招牌在寂静的街面显得有些孤独。当宝根随着冷凝走进气氛更加清冷的咖啡厅内,只见寥寥无几的客人悄无声息地散落在过于宽大的大厅,别样的氛围让宝根产生了误入异国他乡之感。
于是,宝根也学着别人的样子,放轻了脚步,同冷凝在一个更加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一支由萨克斯演奏的名为
《回家》的旋律在大厅中轻柔而舒缓地飘着。从冷凝眼中接受到的温情与乐曲的柔美掺和而成的无比温馨,让宝根的思绪插上了翅膀,随着《回家》的旋律飞向了千里之外那个偏僻贫困的小山村。
恍惚中,他看见了那让岁月沧桑冲刷成了纵横沟壑的父亲的脸呈现出巴望儿子快点出人头地的神情,也看到了不堪病魔无尽折磨而瘦骨嶙峋的母亲眼眸中仍然不失求生欲望的眼神。
于是,宝根的心开始抽搐。悸动的神经让大脑浮现出晴姐轻抚着枯如干柴的母亲的手的情景,浮现出晴姐将厚厚的一叠钱放在父亲发颤的手掌的那一幕。
宝根让手扶向前额,遮盖了那滴从眼角溢出的泪。
一只纤手伸了过来,用纸巾轻轻揩去了那颗欲滴的泪。
北方初夏的天气是易变的,前些天还是暖暖的那种,只几天工夫就变得燥热无比。辣辣的阳光炙烤得宝根的皮肤隐隐作痛。再看那三个家伙,早躲到树荫下大口地喝起了“冰红茶”。
宝根仍然坚持坐在如烤箱的车里,一遍一遍地练着“倒车移库”。热,对于山里长大的宝根算不得什么,可宝根还是希望立刻停止练车。他实在不忍心让冷凝承受着近40度高温的暴晒,尽管她打着一把早被紫外线穿透的伞。
可是,神态又回归冷峻的冷凝,仍然没有丝毫改变她那习惯的表情,用十分挑剔的眼光观察着宝根的动作,用十分尖刻的语言训斥着,呆子!开车如骑虎。你以为倒库是可学可不学的科目吗?如果你撞的不是杆,是凯迪拉克,是大奔,你陪得起吗?
我当然赔不起,可是,你中暑晕倒了怎么办?人比车更重要!宝根忍无可忍地终于冲着冷凝喊了起来。
冷凝被宝根的喊镇住了。片刻,冷凝眉间那颗红痣、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和唇角那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颤抖了。
在闻声奔过来的那三个家伙还没走近的时候,冷凝便迅速转身,说了声“今天课程到此结束”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孔雀湖所以成为这座北方大都市市民休闲的最佳去处,不仅因为它地处城市的中心,那巨大的湖面、玲珑的湖心岛,与湖边错落有致的假山、绿绒如茵的草坪和争奇斗艳的百花,相映成趣地为人们营造出一旦置身其中,便会产生心旷神怡的感觉。
息栖于湖边,放眼荡漾的碧波,浮躁的心境竟然会变得如此释然。这是此时宝根的感觉。夜幕下的孔雀湖边,清风习习,吹走了白天的燥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冷凝发出的约请,地点当然是他选择的。因为,从经济角度考虑是最节俭的,没有酒和咖啡,可以不用破费晴姐的一分钱。从行为角度考虑是最坦然的,有朦胧的夜色,可以掩盖一切预想的尴尬。
宝根的这次约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想,事情已经发生,躲避不是办法,只有以坦诚的态度去面对,才是最佳的选择。所以,他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决定以一个男人应有的姿态去面对。摊牌,毫无隐瞒地摊牌,无论是对晴姐的情感,还是对冷凝的感觉,他都要毫无保留地讲给她听。
他要告诉冷凝,四年前,如果不是晴姐给了他一份送外卖的工作,他就不会挣到第一笔学费;如果不是晴姐的慷慨资助,他就不会顺利完成四年的大学学业:如果不是晴姐解囊相救,娘早已不在人世。如山的恩似海的情他怎能不报答?
他要告诉冷凝,晴姐是个有菩萨心肠的好女人,晴姐也是个不幸的女人,他要亲自为睛姐弥补遭遇抛弃的情感伤痕,他要一辈子陪伴呵护可亲可敬的晴姐。尽管晴姐已经无数次地拒绝,可他矢志不移,终生无悔。
他要告诉冷凝,她是个很值得爱的女孩,他也从她那里感受了被爱的幸福和甜蜜,他也很爱她。但是,为了晴姐,他不会再爱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她。如果有来生,再续今世的缘吧。
他要告诉冷凝,鱼和熊掌不会兼得,忍痛割爱是他唯一的选择。尽管这个选择是十分痛苦的,是他实在不愿意做的,可他必须这样做,他金宝根不会改变自己主动在晴姐面前无数次发出的誓言。
他还要告诉冷凝,他践行自己的誓言决不是冲着晴姐的财富,他坚信自己有能力创造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正如所有人那样,在情结解不开的时候,心境如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一旦解开了难以解开的心结,眼前就会亮起一片朗朗的晴空。现在宝根就是如此。他坐在湖边的石阶上,在等待冷凝的到来之际,还不忘脱掉了鞋和袜子,将脚伸进层层涟漪的湖水,体会着爽快的清凉。
一块小石头飞落宝根附近的湖面,被水溅到了身上的宝根扭身抬头后立刻愣怔了。他不单看到了冷凝,还看到了晴姐。
看着宝根慌乱地往湿漉漉的脚上套袜子穿鞋的样子,晴姐和冷凝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宝根却仍然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脸涨得如戏里的关公。语无伦次地说,晴、晴姐,你、你不是说还要一个月才能从美国回来吗?
我压根就没去美国,只是到南方去见一位我的大学时代的老同学,用现在最时髦的话讲,也是我的忠实“粉丝”,已经回来一周多了。晴姐笑吟吟地继续说,你同凝凝的事我都知道了。
宝根更加惊讶。
她是我的表妹,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况且,你们的相识、相知、相爱,都是我一手导演的。晴姐将冷凝的手放到了宝根的手上,神情庄重地对宝根说,你要向姐姐保证一辈子都要对凝凝好!
可是,你?
没等宝根的问话出口,晴姐便说,我还带来了一个人,想让你认识一下。
随着晴姐的话音,从暗处走过来一位文雅帅气的中年男人。晴姐亲昵地挽住来人,对宝根说,这就是我的那位“粉丝”,你未来的姐夫。
晴姐又将宝根和冷凝揽到身边,说,你们看,月亮出来了。
宝根和冷凝闻声望去,看见了一轮大且亮的明月悬在月空,柔柔地将大地的所有景物涂上了一层美丽的银色。
你们知道吗?今天是农历十六。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所以,我们才会看到这么漂亮的圆月。
依偎着晴姐,拥抱着冷凝,此时的宝根如同喝了一坛陈年老酒,彻底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