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子沟的镶牙左,原来不叫镶牙左,叫镶牙左是后来的事情了。
镶牙左原来叫左狗剩。
左狗剩小时候得麻疹,几天下来烧成个死孩子,爹就把他扔乱坟岗子了。
娘惦记着儿,夜里睡不着觉,就去乱坟岗看,发现儿躺在那儿正嗷嗷地哭呢!
娘就把儿喜滋滋地抱了回来。
病好后,爹拍着儿的小屁股蛋儿,乐呵呵地说:“儿命大,该着左家不断后,狗嘴里捡了条命,就叫狗剩吧。”
左狗剩八岁这年的春分时节,苇子沟流行一场怪病,爹娘全死了。
苇子沟还死了很多人,而左狗剩再次躲过大灾活了下来。
左狗剩成了孤儿。
没了爹娘的孩子苦,从此左狗剩开始东一家西一家地讨饭吃。
用左狗剩自己的话说:苇子沟家家户户都吃了个遍。
苇子沟的人说:狗剩这孩子机灵懂事,眼里有活儿从来闲不着,吃饭不但看人脸色,而且净挑剩菜剩饭吃。
左狗剩吃百家饭长成了大小伙子,只是后天的缺欠没办法,他还是瘦瘦弱弱的。
长大了的左狗剩,去苇子沟王大膏药的药铺当了伙计。
寄人篱下的日子终究不好过,左狗剩不爱言语、胆小怕事。
一只老鼠在他面前跑过,他都要吓得大叫一声。
苇子沟的爷们就都嘲笑他,说他是连半个女人都不如的男人。
左狗剩当了药铺的伙计不久,日本兵闯进了苇子沟,人们开始心惊肉跳地过日子。
临近年关,铺子里要进一些紧缺的药材。别人拖家带口事事忙,只有左狗剩光棍一条没什么牵挂。左狗剩做事又不张扬、稳当,以前跟王大膏药也去过几趟哈尔滨,王大膏药就把这事儿交给了他。
那时去哈尔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沿途经常有胡子出没打劫,弄不好会把命都搭上的。
小年儿那天早上,左狗剩喂饱了马,套上了爬犁。
王大膏药特意嘱咐他说:“把钱藏好,早去早回。”
左狗剩点点头,坐上爬犁,挥鞭“驾”的一声,马爬犁便沿着雪道一溜烟儿地上路了。
一路上,他牢记着掌柜的嘱咐,紧赶慢赶,没出什么事。
挨近韩家洼子眼瞅着快要到哈尔滨时,马突然停下,站在那儿“喷儿喷儿”地打起了响鼻。
左狗剩看过去,原来雪路上横倒着一个人。
左狗剩坐在马爬犁上没动,他朝那人喊话,那人丝毫动静没有。
左狗剩立时吓出一身冷汗,以为自己中了胡子设下的埋伏。
他使劲勒了勒马缰,想掉头往回跑,可又一想,掌柜托付的事还没办。犹豫了半晌,左狗剩咬咬牙,慢慢走下爬犁,拿起~根木棒,一步一步向那人走了过去……
家里的王大膏药急了,这左狗剩走了这么多天怎么还不回来?
有人说:“莫不是拿钱跑了吧?”
王大膏药十分肯定地说:“不可能!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他不是那样的人。等等吧,但愿别出什么事。”
果然,十几天后,左狗剩回来了,还带回了要买的药材,只是跟王大膏药交代完这次买卖后,左狗剩就离开了苇子沟。
数月后,左狗剩又回到了苇子沟。此时,左狗剩的一身行头光鲜体面,看上去很是精神干练,言谈举止间了无旧日委琐的影子。
没多久,苇子沟就多了一家专以镶牙为主的牙所,它的主人就是左狗剩。
这在苇子沟还是独一份,相继治好了十几个别人治不好的牙病之后,左狗剩便出名了。
镶牙左的名字在苇子沟被人叫开了。
镶牙左人好,不忘本,逢年过节还不忘带着礼品去王大膏药家去拜年,就是当年他吃过饭的那些人家,遇到困难他都要出手相帮。
日本人也经常光顾镶牙左。
长了,就有闲言,说镶牙左不该给日本人治牙,没骨气。
镶牙左听后,说:“我是牙医,对牙不对人。”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日本兵营里有人陆续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日本人就加强了苇子沟的治安管理。夜里,日本营还增加了岗哨。
然而,这些都无济于事,苇子沟的人隔三差五地就能看到日本人的人头被悬挂在东门的城墙上。
有一天,人们竟看到了四个日本兵的人头,被一截铁线串连在一起,挂在城墙上。
日本人在苇子沟挨家挨户大搜捕,结果一无所获。
一切来得似乎是那么突然,镶牙左失踪了。随着镶牙左的失踪,人们在城墙上看到了日本人悬赏镶牙左的告示。
苇子沟的人这才知道,一切均是镶牙左所为。
苇子沟的人开始不无敬佩地议论镶牙左:那么胆小瘦弱的镶牙左,哪来的那么大劲儿,一个人拿下四个日本人的头呢?
苇子沟的人怎么也想不通,所以这一直是个谜。
解放后多年,苇子沟人在县志上看到这样一条记载:镶牙左原名左狗剩,1916年生于苇子沟城西门外。左狗剩在一次去哈尔滨的途中,路救珠河游击队指导员,后被发展成为共产党员,受组织派遣,到苇子沟以牙所做掩护,从事党的地下交通工作。在做地下交通工作时,暗杀日本人无数,后身份暴露撤离,转战汤旺河、小兴安岭各地,1945年在萝北县歼敌战斗中牺牲,时年2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