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女巫的世界

2009-12-17 06:22殷晶波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09年11期
关键词:荣格女巫格林

关键词:女巫 原型 荣格 格林 安徒生童话

摘 要:女巫形象,在格林、安徒生“童话”中屡见不鲜,但往往无人问津,由此,试从原型理论追溯其原型并探讨其意义生成,不仅具有文化人类学意义,而且对“童话”中这一形象有一个相对公允的评价。

格林、安徒生“童话”以丰富的想象、动人的情节,将一代代读者带入美妙的童话世界。而对于女巫形象,则少人问津。我们赞赏真善美,而假恶丑独特的价值与魅力也是许多文学作品中不可或缺的。由此,对两部童话中的女巫形象加以考察并分析其原型意义生成,不仅具有文化人类学意义,而且能够更好地深入作品内部去感受。

既然要以原型理论探讨格林、安徒生“童话”中的女巫形象,我们就要先了解这一形象的孕育、发生、发展,从而理出一条相对明晰的轨迹。

荣格说:“生活中有多少种典型环境,就有多少原型。无穷无尽的重复已经把这些经验刻进了我们的精神构造中,它们在我们的精神中并不是以充满着意义的形式出现的,而首先是‘没有意义的形式,仅仅代表着某种类型的知觉和行动的可能性。当符合某种特定原型的情景出现时,那个原型就复活过来,产生出一种强制性,并像一种本能驱力一样,与一切理性和意志相对抗。”格林、安徒生“童话”产生时,心理学尚未成一门学科,他们不可能有意识地利用原型构筑童话。但毋庸置疑,走进两部童话世界中,确实可看到丰富多彩的原型,除本文探讨的,还有受难原型、再生原型、魔鬼原型等。这是巧合?还是心有灵犀?是不是可用“种族心理积淀”,即“那些被抑制被遗忘的种族心理内容”解释。正因为“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一点残余……”才使两部童话蕴涵了诸多相同或相似的原型,也正是分析女巫形象的基点所在。

众所周知,远古时由于先民对一些自然现象无法理解,原始巫术便发挥准科学功能,巫师则“成为人类最早独立的社会阶层”。《说文解字》云:“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象人两袖舞形,与工同意。”可见,早期的巫是“超越神界与人类现实界的中介沟通者”,而且多为女性,称女巫或巫婆,即便是男性也常穿女人服装,是更高层面的“女性”。实际上,那时的女巫充当了神使角色,与两部西方童话或其他作品中残忍、充满破坏力的女巫形象有何关系呢?这个问题正是我们探讨女巫原型生成的关键。在母权社会或更早,无论现实还是神话、史诗中,女神形象居多,“她们是女神和仙女,女妖和女巫,友善的和不友善的,在人类的仪式和神话、宗教和传说中表现一个伟大的未知事物,即作为原型女性主要形态的大母神”,从而形成一个女神原型意象群。这不仅是对女性能力的昭示,也说明当时女性文化的辉煌。

随着人类进入父系氏族社会,女性慢慢处于从属地位。一些女神被贬到次要位置(变成女巫),甚至被取代。美狄亚的故事充分表明这点。美狄亚是希腊神话中最著名的女巫,后成为欧里庇得斯悲剧中的女主人公,悲剧中的美狄亚尽管依然有法术,但实际已由神话中的神变为人间女性,她为报复变心的丈夫伊阿宋,毒死新娘和国王,并杀死亲生儿子。一则为惩罚丈夫,二则是“反抗社会赋予她的女性的角色和地位”,无疑是对男权制度的抗争。是不是可以说美狄亚与后来格林兄弟、安徒笔下的女巫形象在某种程度上类同,可作为女巫初期代表?由此,我们可以简要考察两部童话之前的女巫形象。

罗马文学和希腊神话中载有黑夜女巫形象:一个女人到了夜里变成一头猛禽,发出可怖的叫声,飞进房屋里吞食婴孩。

10世纪,日耳曼特里夫斯的勃鲁姆写的《主教会规》中记载了几名受撒旦诱惑的妇女,与罗马女神戴安娜一起骑在某些动物背上飞行。魔鬼学家们据此确定了女巫形象——常在夜间骑一把扫帚或一头动物,从窗子、墙壁或烟囱飞出去参加巫魔会。

在欧洲传说中,巫婆是有超能力的老妇,长相丑陋,常与邪恶联系在一起,最大特点是在人睡着时骑在其肚子或胸口上飞行,使人不舒服,做噩梦,甚至莫名死去。15世纪至17世纪猎巫活动相当残酷,许多无辜女性被视为女巫活活烧死。从中世纪后期至18世纪初期,整个欧洲强烈反对巫术,以《圣经》(《出埃及记》)的训诫“行巫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为根据,使许多女性蒙冤受害。

从大母神——神巫并行——女巫——童话中的女巫形象,一方面可以清晰地梳理出女巫原型孕育、发生、发展的“生命轨迹”,另一方面也可从中看到女性地位的变化。

“远古的原型作为一种‘流总是纠缠着作家的头脑,它在作家的血液里流淌着,它是一种充满生命力的极其活跃的因素,它甚至构成一个又一个文学‘社会,作家拿起笔就意味着在不知不觉中接过某个原型意象,不自觉地加入某个文学‘社会。”毋庸置疑,格林、安徒生“童话”中的女巫形象亦是如此。“女巫及其相关形象是神经质的男人所恐惧的女人的负面象征”。荣格学派认为,女巫象征了“男性的女性意向的黑暗面”。具体说,属荣格所说阴影原型。“阴影原型是无意识中的核心部分,也是人心灵中最黑暗、最深入的部分。它是人性中阴暗的、未被意识的一面,包括一切激情和欲望。阴影的外在社会化表现为侵略、贪婪、残酷无情,同时也表现为激情与创造力。”

童话中女巫的共同点:会魔法、狠毒、残酷,或为漂亮女孩的继母,或为美丽公主的继母后,或是丑陋无比的巫婆……格林兄弟与安徒生处于不同时代,却不约而同塑造了诸多女巫形象,她们仿佛是由一个模子被“克隆”的,可见,作为作家、艺术家“是更高意义的‘集体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用成千上万人的声音说话”,“一部作品被生产出来后,也就包含着可以说是世代相传的信息”。弗莱也说过:“诗只能从别的诗中产生,小说只能从别的小说产生。”由此,我们将深入部分童话文本,进一步探讨。

下面,我们将以格林“童话”中《小弟弟和姐姐》《白雪公主》和安徒生“童话”中的《海的女儿》《野天鹅》为基础文本,走近女巫的世界,以近距离审视。

许多人都读过以上童话,尤其对女主人公及历经“风雨”的爱情故事情有独钟,而对其中的女巫形象除了厌恶,几乎置若罔闻。但如果没有与女主人公形成对立面的巫婆(抑或其他形象),就不能更好地突出女主人公的美丽、善良,而其爱情的吸引力也将大打折扣。为何这么说呢?

以上四篇童话中的女巫不仅是女主人公的对立物、阴影,而且由其直接造成了主人公的苦难。于是演绎出“在神话和悲剧中广泛存在,体现为英雄人物受难—死亡—再生的母题”的“受难原型”。四篇童话中除《海的女儿》,基本情节大体是这样的: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孩(公主)与鳏居的父亲过着平静的生活,但由于继母(女巫)的出现,女孩被迫离开家门走向森林,最后与一位英俊王子相遇直至结合。

我们发现,每位女主人公都先与自己的“阴影”即同性别的女巫相遇。女巫们阴险、残忍,并通过魔法,将一位位漂亮的女孩推向苦难深渊。其实,这种阴影原型同样“在人类深层心理中具有普遍的象征意义,是人类心灵所意识到的生命存在和超越目标的达成必经的畏途。而且在实践中,这种意识成为一种心灵需要”。对于童话中的女巫原型,应一分为二地看。从深层看,女巫们虽使女主人公饱受痛苦,但实际是后来与王子邂逅及盛大婚礼仪式的推动力。可见,女巫在此“既象征着人类前进路上的外部障碍,又代表着人类自身缺点的外化,它在客观上起破坏、否定、作恶的反面作用,同时又是从反面推动着社会的发展”。因此,我们不应简单地将其视为恶的形象,而应将其以千百年来传承至今的一种女巫原型或阴影原型看待,将其以“破坏力与黑暗势力的代表”,或主人公人生必经的苦难的象征看待。下面将列表说明:

由上表可见,无论格林“童话”中的白雪公主,还是安徒生“童话”中的海公主、艾丽莎都经受(后母)女巫原型(阴影原型)的压制而受难,最终克服阻碍而获得新生的。即使《海的女儿》中的海公主的结局与其他三人不同,但从文章尾声的描绘,我们不难体会她实际是以另一种方式在受难和死亡后获得了新生。另外,四位女主人公都被女巫逼向森林,是偶然,还是作者别具匠心?显然是后者。森林一方面象征“黑暗、混沌与变幻无常”,多为巫婆出没的地方。而“对那些无所畏惧的人来说,森林却代表安宁、和平与极好的避难之所”。四篇童话中,“森林”是二者兼而有之,更倾向后者。女主人公走向森林则意味着走出阴霾、丑恶,邂逅白马王子,从而一步步摆脱苦难,走向幸福生活。

在两部童话中女巫的形象及其原型之所以值得探讨,是因为透过文本,我们不仅找到了一个永恒的“受难—死亡—复生”的母题,而且从可憎的巫婆身上,更衬出主人公美丽善良,故事凄美、动人,使童话故事更耐人寻味。

“伟大诗篇都是从人类生活汲取力量,如果我们认为它来源于个人的因素,我们就完全不懂得历史的意义。每当集体无意识变成一种活生生的经验并且影响到一个时代的自觉意识观念,这一事件就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它对于每一个生活在那一时代的人,都具有重大意义。”格林、安徒生“童话”的许多篇章中都有类似的女巫形象,当我们追溯了其原型并结合文本具体探讨后,再对其意义生成做简要分析。

首先,“表达原型的方式之一就是神话和童话”,而童话恰好“描绘了人类童年的心灵生活”。在一定意义上,童话世界本身就是人类精神的一种回归,回归到人类生活的原初状态。由于先民对诸多自然现象无法做出解释,尤其对女性月经、生育等生理现象特有的神秘感,加之母权社会女性地位较高,经历了大母神——神巫——女巫——童话中的女巫几个阶段,两部童话中的女巫形象恰恰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女巫原型的延伸与发展,它“象征着人类初民借助原始的思维方式对大自然和社会形态想象和认识的结果”。女巫被赋予残忍、丑恶等特点,这与现实中人们把许多晦气、诅咒的事情与之联系起来,使女巫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更加恐怖而可憎有关,同时,这也是男权社会的产物。

其次,童话主要面对儿童读者。孩子是最天真、最富想象力的,他们不仅喜欢真善美的事物,而且常常对“恐怖、惊险、神秘”的事件有浓厚兴趣。而格林、安徒生“童话”都深具儿童精神,“描绘了人类童年的心灵生活,表达了儿童的奇想和情感”,他们在自己的游戏、梦想中可以上天入地、降魔伏妖。童话中塑造的一个个有魔法、恐怖、凶狠的女巫恰与儿童喜欢历险、刺激和一定程度上的惊恐的特点相契合。这些女巫为童话增加了恐怖因素,吸引了小读者,并将其他人物衬托得更加美丽可爱,使孩子们领略了美与丑、善与恶、伟大与平庸……从而也使女巫形象别具意义。

再次,女巫形象“体现了人类心灵真实的一面”,由两部童话不难发现,女巫们在文中多是继母(继母后)身份,多因嫉妒继女的美貌而去迫害继女,都没得到好下场。为什么会这样呢?古往今来,无论在现实还是文学作品中,“继母”大都心狠手辣并虐待丈夫前妻留下的女儿,而童话中的女巫形象则恰恰与其找到了对接,加之蕴含在作者集体潜意识深处的原始表象在创作时自发显现了出来,便有了“继母—女巫”这一双重人格形象,人人得而诛之的女巫婆形象便有了特殊的吸引力,有了存在的普遍意义。

结 语

走近女巫世界,近距离观照两部童话中的女巫形象,追溯其原型并论其意义生成,原型理论既为我们提供了解读方法,又颇具时代意义,甚至文化人类学意义。

穿越千年时空,那些骑着笤帚飞的女巫们带给我们的既有丑恶、恐怖、破坏,又有美好、善良、建设,这双重的赐予为人类及文学史书写了不可磨灭的辉煌。

“原型理论对文学创作提供了新的解释的可能,它着意说明文学创作不但要求个性,而且也必然有共性,不论作家自觉不自觉,作家所创作的优秀作品都是在加入一个已经建立的文学社会。”女巫原型作为这个“社会”中的一分子,有其独特“魅力”,也是说不尽的。

基金项目:吉林师范大学硕士启动金项目“儿童文学的原型与母题研究及其他”(吉师硕2007023)阶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简介:殷晶波,吉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文艺学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儿童文学、东北文化。

参考文献:

[1] 荣格.冯川、苏克译.心理学与文学[M].上海:三联书店,1987:121.

[2] 诺伊曼.大母神——原型分析[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11.

[3] 李畅.论安徒生童话中的若干原型.柳州师专学报[J].1994(3):10.

[4] 戴维·方坦纳著.盼盼等译.象征世界的语言[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1:221.

[5] 童庆炳.原型经验与文学创作.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J].1994(3):8.

(责任编辑: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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