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的这边和那边

2009-12-10 08:53邱华栋
昭通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废品收购电信公司废品

邱华栋

从马路的另外一侧,总是传来一种刺鼻的气味儿,让新近搬到这片别墅区居住的张角觉得很难受,但是,他又看不见任何焚烧物品的烟雾,也无法察觉哪里是气味源。他通过窗户望过去,隔着这条宽阔的马路,对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据说,那里是废品集散地,被一圈红砖垒成的围墙所包围,很多人头在那里攒聚和蠕动,一些农用三轮车的马达在轰鸣。每天,很早的时候,就有人在那里忙碌,将四处搜集的垃圾和能够再次使用的废品分门别类,交易之后被拉走。于是,张角感到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是一个对污染和各种低频率的电子干扰非常敏感的人,闻到汽油的味道,他都要恶心呕吐,因此,每次他的汽车加油,都是老婆王颖把车开到加油站,或者,即使是他去加油,他都要站在距离加油站很远的地方,或者坐在汽车里,用沾了香水的手帕,把自己的鼻子捂住,不要自己闻到那汽油味儿。要是遇到堵车的时候,烦躁的妻子一定要开窗户,而他则必须要关窗户,因为这个时候窗户外面汽车的尾气能把他立刻熏得呕吐起来。

他觉得过去自己似乎没有这么娇气,大学刚刚毕业的时候,他从浙江的一所大学来到了北京,在法院工作。一开始,他就住在北京东南二环边的一间靠近火车车道的单身宿舍里。每天,都会有几十趟火车路经他的窗外,一开始,他为火车那呼啸而来的巨大的声音,那铿锵的铁轨摩擦的声音震动得都要疯狂了,可是后来,渐渐地,他要是听不到火车的声音,那么他就睡不着觉了。又过了两年,他结婚了,妻子王颖在一家地产公司工作,担任工程部经理,两个人的收入都很优厚,从单位先分到了一套位于东三环边上的不大的二居室,他们欢天喜地地住了进去。结果,很快,他就不胜其烦,因为,这套房子刚好在一个菜市场的旁边,每天,很早的时候,约莫3、4点钟的样子,他就可以听到早晨来往运输蔬菜和水产禽蛋肉类的车辆,以及菜贩子和供货商的吆喝声。随后,大概从6点钟开始,就有很多来买菜的居民来了,杂沓的声音响起来了。那种讨价还价的声音伴随着鱼腥味儿、洋葱味儿、青菜箩卜的味道,一起传了上来,使他根本就无法睡一个懒觉。妻子很早就去上班,而他在不办案子的时候,可以不去那么早,因此,他感到很烦躁难过,就和妻子商量买房子,离开现在居住的市民气息和世俗生活的声音过于强烈的地方,继续向外环进发,离开城市中心区。

不久,他就搬到了四环附近。他通过了律师资格考试,和几个朋友开了一家合伙人律师事务所。自己干,当然收入就更高了。赚到钱后,他和妻子商量了,很快就一次性全款购买了位于东四环边上的一个公寓小区的房子。那里的环境设计非常不错,绿化很好,而且,小区里的居民构成大部分都是他们夫妻这样的白领阶层,因此,他感觉很不错。而随着城市社会分层的迅速变化,他觉得,自己和日益扩大的中产阶层有了多重的认同感,现在,他感觉很不错。可是,房子装修完毕,欢天喜地地入住之后,没有过多久,不是他先开始抱怨,而是妻子抱怨说,自己开始掉头发,而且经常头晕、失眠、做噩梦。他自己一听,也觉得耳鸣眼花、脚下不稳当。最后一打听,原来,是电信公司在小区的一幢写字楼顶上,树立了一个信号发射台,强大的发射功率,也许使得社区居民的身体内部磁场和生物钟发生了变化。

张角很恼火,和社区里其他的业主展开了与电信公司的斗争与角逐。同时,他采取了保护措施,在家中安装了一个防护网,结果,这防护网虽然可以屏蔽那功率强大的电子信号,但同时也屏蔽了他自己手机接受信号,弄得他们夫妻一回到家里,就无法接受手机的信号,严重影响了他的业务。最终,电信公司立于不败之地,因为电信公司的强势和强力。张角和其他家庭,被允诺得到几千元的补偿,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张角和妻子都感觉身体日益地受到了侵害,但是又斗不过开发商和电信公司,只好决定,离开小区,卖掉了居然逆风涨价了的房子——北京的房价实在是太古怪了,即使很多人知道这个小区的房子有电子频率污染,也仍旧愿意住进来!买他们房子的就是一对刚刚结婚的夫妻,小两口子是一所中学的老师,贷款买了这套房子,而且,还准备在这套房子里实施造人计划呢。张角就劝告他们,难道他们就不害怕在备受电子频率污染和干扰的情况下,生出来一个头上长角的怪物吗?他从电视上看到过一出节目,说的就是青蛙在高频率的电子干扰之下,孵化出来的蝌蚪都是一些两个脑袋或者三个尾巴的怪物。可是,人家笑嘻嘻的根本不在乎。最后,到了2005年,他买到了一套位于北京东五环外,靠近一条河边的别墅区的房子。开发这个别墅区的开发商,是深圳一家房地产上市公司,无论是购买土地还是房屋设计和物业管理,都非常的规范,价格也并不贵,他买的独栋别墅才150万人民币,300平米。而且,附近还有农田、河流、庄稼,天气好的时候,还可以清晰地看见北京东北部的山峦,因此,张角觉得在北京奋斗的10年,自己虽然从二环一路搬到了五环,房子是越换越大,也越换越好了,他觉得很高兴。妻子的头发也重新地乌黑发亮了,不存在失眠和耳鸣问题了。

可闹心的事情还是在他们居住在这个别墅社区半年之后,发生了。社区隐身于一片有着低矮的厂房的经济开发区,白天都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到了晚上,这里也很安静。但是,从马路另外一侧的废品收购和集散地那边,总是顺风传过来一种刺鼻的味道,类似烧电线胶皮的味道,但比那种气味还要难闻,似乎还混合着下水道的气味。张角觉得很气闷,在这天的的早晨,他专门到那个废品处理场去看,看看有没有人焚烧什么东西。

天色很早,东方刚刚显出鱼肚白色,他就出门了。他准备去散发气味的地方察看个究竟,因为凌晨的时候,应该是人最放松警惕的时候,那个区域有什么秘密,在这时都有可能向他敞开。他从小区里沿着马路,向另外一侧的废品处理场走过去。一堵红色的墙,将一片很大的空地围了起来。张角走过围墙的一个豁口,突然惊呆了:在他的眼前,出现了黑压压的几百人,正在那片空场地上攒聚和走动,各种三轮车、农用车和挂斗车、卡车,横七竖八横陈其间,可所有的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大家说话的声音都很低,目的也许就是为了不要惊动马路另外一侧的别墅区沉睡的富人们。张角觉得自己很受震动,肯定的,在别墅区,没有几个人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他们大部分人都睡得很晚也醒得很晚,因为,他们是习惯夜生活的人,午夜2、3点钟了,张角依稀还可以听见回来的汽车引擎的声音,在低沉地吼叫,从别墅区的一幢幢沉默黑暗的房子边上溜过去,像疲惫但警觉的夜间走兽。可是,现在,在张角眼前,黎明前夕,出现的这么多的人,他们聚集在这里干什么?是在交易废品吗?

带着巨大的疑问,张角向他们走去。在人群中间,没有人注意他,也许是他穿得很随便,也许是大家都很忙,没有人关心他是谁。张角就这样像一个紧张的密探一样靠近了他们。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眼前的人们,的确是正在进行交易。收破烂的人将各种废品,那些报纸杂志纸板,那些废铜烂铁,那些五花八门的还有利用价值的东西,交给比他们更高一级的收购商,集中收购。此时,张角有了一个疑问,国家不是有专门的废品收购系统吗?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些废品交到废品收购站去?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就经常将一些废铜烂铁,比如牙膏皮、铜电线和铁丝、废报纸,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掉,换来的钱,一部分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一部分就拿来买书了,他对知识的兴趣就是从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也由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也学会了将废旧电瓶里面的铅滤板加热融化,炼成可以卖的铅坨子。可以想象,就在眼前的这些收废品的人,老人、女人、男人们,他们的孩子们的教育费用,他们自己的饭钱和医疗费用,都是从这些收来的废品中,赚取到的。张角在人群中穿梭,他听到大家说话的口音,河南、山东、河北、湖北、山西,什么地方的人都有。看来,这些人就是来到北京,也生活在他平时看不见的空间和时间里。他还发现,真的没有一个人对他有兴趣,也没有一个人对他心存戒心。大家安心地、快速地交易着。眼看着一车车货装满了,他问一个人,你为什么不把废品卖给废品收购站?那个人就告诉他,来收购废品的人主要是山东和河北的,那边的价格比北京收购站的高,所以,当然要卖给价格高的收购者了。听到人家告诉了他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张角觉得自己真是够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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