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学
只喝了一杯
单位明令禁止工作时间饮酒。很多单位都赶时髦一样这么规定。警察不是也有个“五条禁令”吗?其中一条就是严禁工作时间饮酒。饮酒误事,想饮酒,下班以后,喝他个天花乱坠也没人管。
其实这规定对小孙来说无关痛痒。他不嗜酒,倒是爱吸烟,一根接一根地吸。好在目前还没有工作时间禁止吸烟的规定。小孙因此也就庆幸着。
可小孙还是在中午饮酒了,不多,只一杯啤酒。小孙酒量小,想让他饮多也不现实。一杯啤酒就把小孙的脸搞得大红苹果似的。本来小孙是讲原则的,可盛情之下,小孙不得不饮了一杯啤酒。
一杯啤酒跟一瓶白酒的性质一样,都是酒。问题是小孙不胜酒力,只一杯啤酒,就把事情败露在脸上。小孙不善饮,可不烦酒,对那些能饮之士特羡慕。这也是能力问题。某领导说过,喝酒也是生产力,他确信无疑。酒桌上,嗓门最高的,往往是酒量最大的。逢酒局,小孙专往不起眼的位子坐,别人高谈阔论,他只能像做错事的孩子,缩在角落里。为这,老婆没少刺激他,不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还算什么爷们。
小孙应该用电话跟领导请假,随便找个理由,请半天假。请假的理由也不必太复杂,说自己身体有恙,到诊所扎个滴流。多简单的事啊,官还不踩病人呢。可小孙偏偏没请假。单位有个材料要写,小孙不能浪费这一下午的宝贵时间。
小孙回单位,上楼梯的时候,偏巧与领导走个碰头。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平时下午见领导比买彩票中奖的几率还小。今天在楼梯上竟能遇到。领导该不会是睡迷糊了吧。小孙捏一把汗。是一把冷汗。
小孙脚步迟疑一下,继续登楼梯;而领导呢,也没说什么,就这样擦肩而过。
领导竟然没反应。平时领导大会小会吹胡子瞪眼,反复强调令行禁止,今天领导对自己违规饮酒竟然视而不见,怎么可能?刚才领导的眉头分明蹙了一下,神情也不对头。领导越是不动声色,小孙的心里越是没底。
小孙回办公室,很长时间没写出一个字,一根接一根吸烟,把屋子吸得云山雾罩。小孙越想越后悔,自己不该违规饮酒,辜负领导的期望。连嘴头子都管不住,还能成什么大事。几个同学利用中午时间小聚一下,本来同学几个知道小孙单位有纪律,也知道小孙没酒量,小孙的酒就免了。可偏偏同学当中有个女同学,这个女同学又偏偏跟小孙在感情上有过一些瓜葛,小孙就一时心盛饮了一杯啤酒。这下可好,惹出了麻烦。
领导的眼里不揉沙子,这事最好争取主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小孙认准这个理。小孙来到领导办公室,低头,说中午违反规定饮酒,请求领导给个处分。
领导正翻阅文件,抬头看了看小孙,像看陌生人,眉头再次紧蹙。领导突然问小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去医院?脸红成那样,有病可不能硬挺着。
小孙重复一遍,中午违反规定饮酒了……
没想到领导拍案而起——没什么好说的了,小孙你回去等候处理吧。
没见过领导发这么大火。结果小孙半年奖金泡了汤不说,还在全体员工大会上做一次深刻检讨。机关上下来了个整风运动,各科室先是参照小孙进行自检自查,然后制定整改措施。大家都说小孙捅了马蜂窝,为这事小孙没少挨大家的白眼。这事还起了连锁反应,致使单位门口几家酒店生意很是萧条了一阵子。
都怪小孙这张脸。怎么连一杯啤酒的事都担不住呢。
春节期间,小孙免不了要给领导拜年。领导问小孙过年了没喝点?小孙脸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领导哈哈大笑——小孙啊,你就这点毛病不好,动不动就爱脸红,过年了该喝还是要喝的嘛,上次受处分的事不能怪我,本来我一眼就看出你喝酒了,我默许了没说什么对吧?可你非要把话挑明,我不得不有个态度,对吧?
小孙的脸由红转青……
詹主任的原则
詹主任给妻子挂电话,准备今晚回家吃饭。妻子问,今晚没应酬了?詹主任说,再忙,也得回家吃顿饭。
难得詹主任回家吃饭。妻子忙活一阵,四菜一汤,两人面对面坐着,妻子还拿出一瓶红酒,各倒一杯,像招待贵宾。
詹主任手机的铃声这时就响起来,他看一眼,没接,摁断了。
妻子狐疑:怎么不接电话?
詹主任说,这时间接电话,我还能在家吃饭吗?怕是找我办事的,违背原则的事,咱不能办。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詹主任看一眼,还是刚才那个号码,再次摁断。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
詹主任到卫生间方便,打开水龙头,借着水流的声音,把刚才的未接来电打回去,压低声音说,我现在不方便,明天给你挂过去。
詹主任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这时,手机短信就过来了——“老公,好想你啊,明天一定给我挂电话呦……”这也太肉麻了吧,詹主任抬头看妻子一眼。
昨晚,詹主任接受客户邀请,喝了顿大酒,还没尽兴,一伙人又到“天甲色”歌舞厅,好顿潇洒。借酒劲儿,他要来小云的电话号码,还用自己的手机把电话打过去。结果,小云的电话今天就造访了。小云号称“天甲色”第一美女,是一伙人“公选”出来陪詹主任的。以前到这种场合,他从来不给小姐留电话,乐呵过了也就过了,怕日后惹来麻烦。可昨晚有点鬼使神差。
吃完饭,妻子开始收拾碗筷。詹主任坐到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手机又响起来。他一惊,接电话。这次是老何。老何电话里说正三缺一呢,想约他出去搓几圈麻将。
詹主任对妻子说,这个老何呀,是一个客户,吃饱喝足了想搓几圈,不能不去。
妻子手一摆,去吧去吧。
詹主任去港丰宾馆。老何他们早在那里恭候。詹主任到他们中间,就像鱼儿回到水里,来了精神头。詹主任越战越勇,跟老何他们玩牌,回回赢,这里面有些门道,都心照不宣。
玩到深夜,詹主任的手机响起来,是妻子打来的。詹主任边接电话边拿起一块麻将牌,重重摔在桌子上,又用手洗一下桌面上的牌,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他是想让妻子真真切切听到这些声音,证实自己是在玩牌而非干别的。詹主任让妻子先睡觉,这边很快就结束了。
见詹主任撂了电话,老何说,嫂子不反对你出来玩?
詹主任说,不怎么反对,但也不赞成。
老何又说,昨晚我们在“天甲色”,嫂子也给你挂电话了,为什么你跑出歌厅很远才接电话?
詹主任翻了翻眼珠子,问老何,你啥意思?
几个人就“嘿嘿”一阵怪笑……
詹主任凌晨一点回家,妻子没睡,还给他备了夜宵。詹主任有些内疚。妻子说,你们聚众赌博,算不算违背原则?你就不怕你的老胃病犯了。
詹主任说,我们那纯属娱乐,跟赌博性质不同。
妻子说,你就要从詹主任变成老詹了,今天我就多磨叨几句,别以为社会上的事我什么都看不懂,有些话我不挑明,是给你留面子,往后的日子,还不得我陪你一起过?
詹主任想到自己即将卸任回家,内心一阵阵发虚……
钱是什么东西
说来你也许不相信,事实千真万确。故事发生在我铁杆朋友曹良夫妇身上。
两口子在小区内开食杂店,店面不大,在我看来,也就勉强维持生计,不可能大富大贵。曹良每天骑一辆“倒骑驴”,负责进货,妻子负责卖货。两口子有一男孩,读初三,住校。
一来二去,两口子跟小区居民大都混个脸熟。油盐酱醋、时鲜蔬菜、日用百货,这里应有尽有。有忘记带钱的,打声招呼,东西照拿,日后还钱就是了。没见过两口子吵过嘴,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人就怕比。我妻子总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挖苦我:看人家曹良,多模范,再看看你,一个小公务员,整天端个臭架子,挣俩死钱还要装出一副绅士相。
一般这种时候,我就开大电视机音量,以示抗拒,实在没热情跟妻子斗嘴磨舌。人没有知足的,我小公务员怎么了,到点上班到点下班,从不出去招惹是非,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我要是也成了大老板,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不得在家提心吊胆?
那天晚饭后,我穿着一个大裤衩子,手里摇着扇子,坐在小区内一个石凳上纳凉。曹良凑过来,看样子喝了点酒,挺兴奋。
他先说:“老同学,问你个问题啊。”
我说:“什么问题?”
“你是否也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呢?”曹良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很严肃。
我差点喷出饭来。这也算问题吗,哪有不喜欢钱的。社会上不是流行“钱不是万能的,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这句话吗。我没能立即回答他的问题。看他是怎么理解这个问题的。
曹良坦然讲出自己最喜欢的就是钱,他也不知道咋就那么喜欢钱,有点见钱眼开的味道。我来了兴致,想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见钱眼开的。
“我跟妻子有个习惯,不知道这习惯是好是坏,每年要过年的时候,也就是除夕前一天吧,我一定要带妻子去趟银行,把家中所有的储蓄都取出来,除夕晚上,我俩就坐在家里数钱,一个劲儿地数,数过来数过去,别人在外面燃放鞭炮,我俩就坐在家里数钱……”
我眼泪快要笑出来了,竟有这等事!
曹良接着说:“其实家里的储蓄也不多,就是那点血汗钱,你想想,我们总得攒点钱,供孩子读书吧?孩子马上就要读高中,读完高中读大学,读完大学找工作、买房子、娶媳妇……用钱的地方多得是,看到今年的钱比去年多,那个兴奋劲儿,甭提了。你说说,这算不算见钱眼开?”
我恨不得一拳砸过去,这哪是给我出问题,简直是卖乖。
曹良双眼迸射出光芒,似乎还沉浸在数钱过年的喜悦中。我因此也就不怀疑这个老同学对于金钱的忠诚度。用这种方式过年,还真头一次听说,挺有意思,在心里玩味很长一段时间。
一次偶然机会,我把曹良夫妇数钱过年的经过讲给另一个做老板的同学听。声明一下,我这个做老板的同学,绝对是重量级人物,光银行贷款就有一个亿——现在的普遍观念,银行贷款越多,身价也就越高,这不是笑谈。
最后,我问:“你这么大个老板,是不是也见钱眼开?”
该同学不假思索,说了句:“钱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他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他说他好像很久没有亲自用手数钱了,也很少亲自花钱,钱对于他,只是一组数字,麻木了,身上倒是有几张银行卡,也很少派上用场,出门有秘书……最后,他两手一摊:“比如说,我现在就身无分文,你信不信?”
我不能不相信这个事实。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