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晓
在怒江,几乎听不到“小学”这一名词。当地人习惯性地将小学划分为“完水”和“村小”,前者顾名思义,指一到六年级设置齐全的小学,后者则指那些只有几个年级甚至一个年级的教学点。在村小上学的孩子们,大多上两三年后,就得辗转到附近的完小继续完成学业。
“现在国家提倡集中办学,我们最初的规划是一个乡办一所学校,把下面的几所村小都集中到一起。”泸水县教育局局长陈文俊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他们的班子讨论之后一致认为,这样做便于学生之间交流以及老师之间相互借鉴。
眼看自己工作了15年的学校即将被合并,泸水县蛮蚌小学唯一的老师兼校长桑强生表情有些落寞,“如果并的话,我们应该会并到上面的完小去。”他打量着墙上贴着的值日表。那上面写着学校里仅有的17个学生的名字。
木加甲村第一代办学者
76岁的杨福寿,固执而严格地沿袭着几十年来的习惯——读书、看报。桌子上,放着一叠《环球时报》、一本《半月谈》。
1956年,刚从云南大理师范学校毕业的杨福寿,怀着“到最艰苦的地方去”的信念,和20几个同学一起翻过碧落雪山,又沿着江边一路摸到福贡县,前后用了17天。从此,杨福寿在马吉乡扎了根。
开始他被安排在文教科(教育局的前身)挂职,一个月后他主动要求到学校去教书,就这样,成为了马吉乡民族完小的第一任校长。
一年后,杨福寿认为民族完小的条件不够艰苦,再次提出要到更艰苦的地方去。上级批准后,他只身一人来到了木加甲,打算在当地办个学校。
由于语言不通,当地傈僳族的村民并不知道这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想要做什么,他们只能端出平时合不得吃的苞谷稀饭给他吃,杨则像哑巴一样打着手势与村民们交流。通过翻译,村民们终于明白了杨福寿的用意,很快用树干和茅草围了个教室。
“房子有了,但桌子,椅子什么都没有,得自己想办法造。”杨福寿兴致勃勃地向本刊记者比画,“我发动学生们到江边拾柴火当凳子,砍一些竹子扎起来当桌子,这样总算有了放课本的地方。但是黑板没有啊,我偶然看中了一个老百姓家的门板,就用一桶茶叶换了过来,再把锅底灰拿来抹上,就能当黑板了。然后又从附近找来的石灰石一类的石头,磨成粉,用竹子沾着写字,当是粉笔。”
由于路途遥远,内地的教科书往往要用几个月才能送进木加甲村,因此,学生们的课业比内地滞后半年左右。“也不分上学期下学期,只要课本来了就上课。”杨福寿回忆着。
在杨福寿的学校里,最初有40多名学生,但渐渐地不少学生流失掉了。“那个年代饭都吃不饱,哪还有心情读书啊。”50多年来,杨福寿几乎辗转过马吉乡的所有小学,哪里没老师,他就会火速赶去救场。而今,当年的很多学生都如杨福寿一般,留在了这个“最艰苦的地方”,“我的学生没有上大学的,那个年代,能认识俩字就算有文化的了,很快就会被政府找去当会计或是卫生员。”
为了让杨福寿安心留在村里,乡亲们给他介绍了一个傈傈族姑娘。
而今,距杨福寿家100米处,建起了一所希望小学。杨福寿笑称,自己每天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坐在家里,听到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
一个老师,一所学校
据泸水县2008年的统计,该县现有237所学校,一师一校有103所,占了一半还多。
蛮蚌小学当属怒江州交通最为便利的一师一校。说是学校,实际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门口没有挂任何牌子。只是在院里的一扇门上,歪歪扭扭地写着“蛮蚌小学”几个大字。所谓的学校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是教室,另一间是校长兼老师桑强生的住处。
教室里摆着几排桌椅,黑板、粉笔等必需品也都齐全。墙上贴着一张值日表,旁边的小黑板上用粉笔写着“表扬”两个大字,表扬班里的褚秋霜同学在院子里捡到5角钱,上交给了老师。
“我一共有17个学生,都是二年级。”桑强生向本刊记者介绍,“他们家都住在附近,这里的家长们都愿意让孩子上学,觉得即便以后当农民,也要当个有文化的农民。”
20岁当老师,34岁到蛮蚌小学任教,算下来,桑强生已经在这所学校独守了15年。
“我是高中毕业后当老师的,在工作过程中还进修了一次。”他曾经在山上的一所学校教学,“那个教学点条件可比这差远了,没水没电,买一次粮食就得走一天。”因为身体不大好,桑强生被调到了蛮蚌小学,数学、语文、思想品德都是他一个人教,“我一直教一年级和二年级,教到二年级就把他们送进完小,然后再从一年级开始。”
蛮蚌小学的确算是条件比较好的一师一校。丙中洛边防派出所武警杨建华告诉本刊记者,两年前,他在走访时发现当地雾里村有一所村小,一个老师,两个年级,一间教室。教室里,前后各一块黑板,一年级上课朝前看,二年级朝后看,“以前贡山还有一所学校,只有一名老师,是个师范学校毕业的小伙子。半年了,愣是没出过山,我再见到他时,他的头发已经长到腰了。”
怒江的自然环境太特殊
太过分散的教学点在怒江州的教育部门看来,一不利于管理,二不利于老师和学生之间的交流。因此,集中办学这一新鲜的概念在这条狭长的山谷里蔓延开来。
所谓集中办学,就是将山上零散的教学点集中在一起。“我们要办出质量,就得走集中办学路子。”泸水县教育局局长陈文俊对本刊表示。
对泸水县上江乡新建完小校长陈宗敏来说,一旦集中办学,意味着学生在原有415名的基础上,再增加200多个,这让他有些头疼。新建完小有276名住校生,但只有4间宿舍。十几平米的宿合里,挤着20来张上下铺,每张床板上要睡两个人。
“我们学校算是当地最大的了,现在挤一挤还能将就,要是再把山上的200多名学生挪下来,真不知该怎么办。”陈宗敏有些无奈,“集中办学好是好,但校舍还有很大问题。”
陈文俊则认为,资金是亟待解决的问题,“一个乡的学生集中在一起,需要4600万元左右建学校。这笔钱要从哪找?当年普及教育的时候,社会各界帮了很大的忙,二三十万可以建一个希望小学。但现在要集中办学,几十万肯定不够用。我们就在考虑另一种模式,把来自各界的捐助和政府的投入捆绑在一起使用。”
古登乡的集中办学已经逐渐开始了。“我们已经有3个村的学校全部集中了。先在村里集中,再一步步往乡里集中。”古登乡乡长贝阿纳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村里所有教学点都是先建后撤,但撤了的教学点往往闲置下来。“那些房子都很破,值不了几个钱,而且当地老百姓也不会轻易去买。我们现在比较头疼的除了资金外,还有学校的管理。如果把整个乡的小学生集中在一起,有1719个人,我们目前没有这样的人才去管理这么多学生。”
但贝阿纳也肯定地认为,集中办学,师资绝对能提高,“整合教育资源是大势所趋,但究竟怎么集中,还需要一步步地去摸索,毕竟怒江的自然环境太特殊了。”
让家长们较为担心的显然是学生在路上的安全问题。“那些住在山上的孩子怪可怜呢,一年级就住校了,回趟家得走两三个小时。”新建完小一年级学生密翠莲的妈妈感叹。
“我们鲁掌镇上的小学生最远的要走三个半小时以上。”负责鲁掌镇所有小学的校长孟明福称,“路上我们会让每个村的大同学带着小同学结伴回家。老师也要心里有数,算着学生大概多长时间能到家,和家长电话联系一下。学生们每周休息两天,星期五下午三点就得放学,不然最远的孩子晚上到不了家。集中办学的话,还得考虑是不是要每两周放一次假。”
“不可预见的因素在什么地方都有,如果是自然不可抗拒的因素,那我们也没有办法。”陈文俊告诉本刊记者,现在政府也在想办法,这些乡村公路和人马驿道。“而且我们会减少学生回家的次数。在通公路的地方,给孩子一些交通补助,安排车子去送;不通公路的地方,就通知家长和村干部,让他们接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