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莉
夜,撑着一把破伞,独自行进在静寂的滨江路。
江雨霏罪。从伞下望出去,一片片的雨雾映着路灯光,时而青白,时而通红,往前绵延而去。背后的汉江。暗沉沉的。细细的雨落在江面,似乎连水皮儿也不曾打动一下。它只是在黑暗中静默着。甚至感觉不到它的流动;只有远处高楼灯光的影子映入水中。间或簌簌而动,让人感觉到水的微波。
城墙上的灯笼昏暗着,在雨雾的轻纱后怯怯地窥探,似乎随时可以从那暗黑里伸出一只更黑的守城士兵的手臂。而墙下的射灯放出强烈的绿光来,把它周围的细雨照成一篷光亮的绿色烟雾,照亮了城墙上苍黑的苔痕。看久了似乎一切都飘渺起来,让人忘了这现代城市的灯火,而走入悠远的往古中去。
江雨依旧霏霏。这古城虽非六朝金粉之地,据说也有2800多年的建城史,是兵家必争之地。想来每一次恶战之后,定是人马枕藉、尸横遍野,脚步不由越发轻起来。怕被惊起的千年魂魄,犹挣扎在遥远的春闺梦里。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如今梦也罢,魂也罢,风流散去。护城河畔又栽上了新的垂柳,在这暗夜的雨中舒展开一片两片的新叶,待明朝新霁,柳色清新。谁会在翠楼凝望呢?
一阵小风挽着几点雨珠,刁钻地躲入我的伞下来,风固吹面不寒,雨尤柔婉欲睇。一段最近听的曲子兜上心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曲调婉转柔媚,逶逶迤迤、迟迟疑疑唱来,几近破碎。听久了,心就成了一粒红樱桃,装在剔透的玻璃杯里,在满杯碎冰的脆响中晃荡。
一直觉得这“雨丝风片”是高妙的手笔,雨丝虽然现成,风片却是独创。感觉柔腻之余,视觉上形成的画面也是绘画所不能达到的。
长长的滨江路夹持在沉默的城墙和同样沉默的汉江之间,很有了点雨巷的况味。我也是撑着伞,在这里轻轻走过,若有诗人对面相逢,可会把我误作“丁香一样,结着怨愁的姑娘”?我没有怨愁,可这首诗太美,不由在口中喃喃念诵出来: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
普通话太烂,把一首音韵谐婉的诗念得荒腔走板,好在这春夜祥和,也不会惊了夜游的恶鸟。
来路已经走过很远,该回转过去了。很喜欢这样的状态,走在静谧的路上,看看熟悉的景物:诸念随作随灭,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就如今晚,因为有了雨,所以一切的思绪都因雨而生,自身无所黏着。那种感觉很奇妙,纷繁而不杂乱,有点恍惚也有点禅意。大具《菜根谭》里“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的意味。有思也罢,无思也罢,浮生有几许这样的夜晚,它抹去了白天的喧嚣、打拼的疲累,也让在日益商业化中剐硬的城市恢复了一点的柔软。
总有一些东西是永远失去了的。上学时美术欣赏课上有一幅画——《春社》。是日本的浮世绘。日本古典美女剪得齐齐的鬓发和斜斜插人鬓边的细眉单眼是我喜欢的,画面上村姑打扮的少女,一手持一把破伞,一手提一盏灯笼,在夜里冒雨到里社去祈祷她的幸福。明明单纯明净的画面,我不明白旁边的介绍偏说“少女的心潮起伏暗藏其间”;用灯笼暗示夜晚、用伞暗示下雨我倒是知道的。在今天的城市里,夜晚已明亮如许,想找个灯火阑珊处也不大容易。不知画家又该如何设定夜晚的符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