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增
山东人是一群很招人喜爱的国民,到过山东的,与山东人打过交道的,无不啧啧称赞。
山东人何以如此招人喜爱?
是山东大汉那伟岸的体貌?
不错,这确曾引起国人的青睐。
小说家写山东人,总免不了要描绘山东大汉的阳刚之美,他们笔下的秦琼、程咬金、武松……个个虎背熊腰,端的一副豪迈神威。考古学家也曾对山东人的体质产生过浓厚的兴趣。吴金鼎,一位蜚声中外的考古学家,龙山文化第一遗址就是他在章丘城子崖发现的。他曾花了两年零九个月的时间调查研究山东人的体质,写出了《山东人体质之研究》一书。
有一段山东快书,名曰“武松打虎”,开门见山头一句就是“铛力咯铛铛力咯铛,说一说山东好汉武二郎”。又有一则评书《秦琼卖马》,开篇第一句就是:“今天咱们要说的是山东好汉秦琼秦叔宝卖马的故事。”诸位记住了,不论卖马还是打虎,不论武松还是秦琼,惊堂木一拍、铜铁板一打,都咚咚咚铛铛铛的立地有声。山东!山东!这定位绝对明确。久而久之传来传去,立马给人一种感觉,天下好汉尽出山东。
山东人招人喜爱的地方不在他们的外表——至少主要不是,更非山东快书的脍炙人口所为,而在于他们的品德、性格。
钱穆,一位鼎鼎大名的国学大师,以擅长考据而著称。他的高足余英时说,钱先生不是为考据而考据,而是为了一个更高的目的:从历史上去寻找中国文化的精神。而在地域上,他则着眼于山东:“若把代表中国正统文化的,譬之于西方的希腊般,则在中国首先要推山东人。自古迄今,山东人比较上最有做中国标准人的资格。”
一言以蔽之,中国传统文化之代表齐鲁文化,造就了正统的山东人。齐鲁文化的精华之一,山东人的优秀品德之一,是诚信。
正统的山东人的形成有一个历史过程。从遗传至今的文献与考古发现来看,东夷人已具有粗犷、仁义之特性。 齐、鲁建国后,东夷人的性格发生地域分化,齐人重利、善辩、豁达、刚烈、奢侈,鲁人忠信、尚礼、俭约、谨慎。隔了一座泰山,齐人、鲁人的性格如泾渭一般分明。自秦一统后,齐、鲁文化逐渐合流,齐人的性格趋同于鲁人。这个过程到隋末唐初基本完成。到了元代,就有“齐鲁礼义之邦”的说法了。山东人逐渐聚合在“正统”这面旗帜下。
诚实、尚义、节俭、好客、粗犷、豪放,如此等等,加在一起,就是“山东人”。
山东人质直朴实。他们胸怀坦荡,感情直露,天晴天阴,全挂在脸上。“有事你就快说吧!”他们喜欢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他们讷于言而力于行,惯用实际行动来说话,看不起“嘴上功夫”。孔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左丘明也是山东人。实际上不独他们二位,山东人大都耻之。在他们看来,能说会道等同于花言巧语,无异于骗子。
山东号为“礼义之邦”,这个名号的核心是一个“义”字。山东人重感情,讲义气,敢为知己者死,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山东大汉”给人的鲜明印象之一。张天麟先生说,有两个人物支配着山东人的心灵与言行,一个是孔子,一个是梁山泊的好汉。孔子的道德是他们内心的信仰,“梁山泊的好汉”是他们外在的言行。
山东人还以节俭著称。谚云:“山东人好存粮,山西人好盖房,河北人好穿衣裳。”山东人崇尚节俭,历史上如此,迄今亦然。但山东人之节俭,乃自我克俭,他们自己恶衣菲食,对亲朋邻里又极其慷慨大方,以热情待客闻名遐迩。
且拿胶东人来说吧,胶东俗睡火炕,据说这是由女真传入中原的习俗。这炕不仅是休寝处,还用来待客。客人莅临,无论男女,一概请到炕上就座。这内室待客,向来被国人视为最荣耀、最亲密的礼遇。梁实秋《客》云:“至于座处,自以直入主人的书房绣闼者为上宾,因为屋内零星物件必定甚多,而主人略无防闲之意,于亲密之中尚含有若干敬意,作客至此,毫无遗憾。”
仅从待客的地方,就可看出山东人之热情好客。
体魄强悍,粗犷刚烈,嗓门粗大,不善言辞,这是“山东好汉”给人的又一个印象。小说家写山东人,往往尽力刻画山东人的这一面,瓦岗寨里的程咬金,梁山泊上的李逵,粗犷、莽撞、豪爽、勇武、坦直,庶几成为小说家笔下的山东人的固定形象。
即便是一桩与人为善之事,明明一片好心,可话从山东人嘴里说出来,就平添了几分粗犷,几分火药味。山东人杨念慈先生在《故乡的民性》一文中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外地人路过本乡,碰上大雪天气,向一位老者问什么地方能找到旅馆,老者摇头不答。那人又向老者求宿,老者说:“你张口就找旅馆,俺当你嫌恶俺家里肮脏,容不得你这个贵客呢!”老者把客人安置在客房里,脸色冷冷地往里院去了,客人不敢再兴求食之想,就饿着肚子睡了。一会儿,老者转来,一看客人上了床,勃然大怒,骂道:“你怎的这么看不起人?当俺一顿饭也管不起你?”客人举眼一看,竟然摆下好几样菜肴,有酒有肉。大雪数日不停,老者天天酒肉招待。雪霁之日,客人不敢不告而别,留在客房里等老者出来,老者出来了,一看客人没走,怪生气地说:“怎么,你想叫俺养你一辈子么?”客人表示连日打扰,于心不安,想付给老者饭钱,老者大声嚷着:“你从哪点儿看俺像个卖饭的?”客人急忙收回钱来,向老者道谢。老者更火了:“谢啥?几顿饭也不能把俺吃穷喽!”
男人如此,妇孺亦然。
平日里,山东女子虽也不乏温柔,不失贤淑,但言行举止又往往透出一股粗犷豪放。且听她们抱着宝贝儿子哼唱的摇篮曲:
月老娘,黄巴巴。
爹织布,娘织花。
小孩子,要吃妈(奶)。
拿刀来,割给他,挂他脖里吃去吧!
“这样的催眠曲好像也只有带些男子汉气派的山东小孩的娘才唱得出。”在山东民俗调查与研究方面造诣颇深的山曼先生如是说。
在山东各地街头巷尾玩耍的那些乳臭未干的孩儿喊唱的童谣,出口也是一副粗犷豪迈:
高粱叶,劈大刀,你的兵马随我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