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源氏物语》 女性 物哀 审美
摘 要:《源氏物语》是日本女作家紫式部创作于11世纪初的一部长篇写实小说,被认为是代表了日本古典现实主义文学的最高峰。本文分析了《源氏物语》中众多女性形象,她们是日本女性美的象征。这些女性,不论地位高低,几乎都有着相同的悲剧命运。她们的悲剧在于“物哀”美。本文旨在通过这些形象反映了当时日本文学中的“物哀”审美意向。
日本古典文学的代表作《源氏物语》问世于公元11世纪初叶,是世界第一部长篇小说。在这部作品中,作者紫式部用女性特有的细致、柔美的笔触,通过大量复杂微妙的心理描写,刻画出了一大批个性鲜明、栩栩如生的女性人物形象。《源氏物语》不仅是一幅宫廷的画卷,也是一曲人生的哀歌。小说描写了生存在这荒淫混乱时代中的人的不幸遭遇,着力刻画了妇女的悲剧命运,为人生之凄凉悲苦唱了一曲哀怨之歌。
一、“物哀”美的内涵
“物哀”产生于平安时代的贵族文化,是贯穿在日本传统文化和审美意识中的一个重要观念。日本国学家本居宣长(1730-1801)的《源氏物语玉小栉》所指出:“夫和歌之道,可以‘物哀一语概之。自神代至今,以至后世无穷所有和歌皆可以此一语蔽之。”那么,何为“物哀”?有专家通过考证指出:“物哀”一词,原频现于《源氏物语》、《枕草子》、《徒然草》等日本古典文学作品中,后被本居宣长用来表达一种文学观念。
本居宣长从文学的艺术表现和读者的审美接受出发,结合对《源氏物语》的思想艺术赏析,提出了比较系统的“物哀”论。首先,他对“物哀”一词作了较确切的字义阐释。“物”是指谈及到的事物,物语中讲到的事物,生活中见到的事物,是一个泛指之词;“哀”则是指所见所闻触动心思而发出的感叹之声。其次,他阐明了“物哀”之情的多样性和主体性。“哀”不限于悲哀之情,还包括其他的情绪,“悲愁、忧郁、恋慕,动人至深”。其三,他强调“物哀”核心的情感表现应为恋情,“人生的诸多情状,尽现于恋情中,苦涩、悲伤、怨悱、愤怒、有趣、欣喜等皆有之。若舍却恋情,则人情之诸多深细处、物哀之真髓,皆难以显现。”其四,进一步提出了“知物哀”的理论,“对于事物,善的就是善的,恶的就是恶的,悲的就感到悲,哀的就感到哀,懂得体味这些事物,就叫做知物哀。”自此,“物哀”作为日本审美思想中一种特殊的审美情态和文学艺术特征被大体固定并一直沿用下来。
二、《源氏物语》中的女性“物哀”美
如果说“物哀”的传统是日本民族美意识的底流,那么《源氏物语》的出现则是“物哀”与具体文本完美融合的巅峰之作。《源氏物语》的作者紫式部,以其深厚的艺术功底完成了这部反映平安时代贵族生活的百科全书式巨著。在《源氏物语》中以男女恋情的哀感最为突出。《源氏物语》环绕着源氏父子刻画了一系列妇女形象,性格鲜明者就有数十人,如桐壶、藤壶、葵姬、空蝉、夕颜、轩瑞荻、六条妃子、紫姬、末摘花、胧月夜、明石姬、玉蔓、女三宫及浮舟等。她们的出身、地位、遭遇、结局各不相同,但在一夫多妻制的社会中,都是“政略婚姻”的牺牲品,或成为男性权威的附庸。小说以桐壶之死开篇,以浮舟落发为尼结局,就旨在表现女性无力摆脱的悲剧命运。
1.桐壶之“物哀”美
桐壶更衣身为妃子,受宠于天皇。但她出身低微,没有外戚做靠山,因而在宫中备受冷落和歧视。当她生下一个皇子即光源氏之后,弘徽殿女御由忌恨而想方设法排挤打击她,使她日夜惶恐不安,终因郁闷成疾而长辞人世。藤壶乃先帝之女,入宫后又位及女御。因她“酷肖桐壶娘娘”,颇有“倾国倾城之貌”,因此深受桐壶帝的宠幸,并引起光源氏由念母之情发展到男女恋情。她对光源氏的‘“亲近”忧喜交集,忧之有悖伦理,喜之源氏公子青春年少、光华照人。她最终还是与光源氏发生了暧昧关系,并生下一个儿子,即后来的冷泉帝。这使她身陷矛盾而痛苦的深渊中。
滕壶一方面惧怕“乱伦”罪孽败露,“纵使梦长终不醒,声名狼藉使人忧”;一方面又眷念情人,割不断的情思日夜萦绕心头。为着保住自己的儿子的地位,她强抑情感,断绝了和光源氏的关系,并弃绝尘世的荣华富贵,以韶华之年而遁入空门。“此身因为宿世深缘,故在这世间享尽荣华富贵,人莫能及。然而我心中无限痛苦,亦复世无甚匹!”桐壶、藤壶及女三宫等,或位及妃子女御,或出身皇室,但都无法逃脱悲剧命运,不是饮恨黄泉,便是古刹青灯伴孤身。紫式部描写了她们的悲剧命运,并着重突出了她们因恐惧郁闷而导致的心“哀”。这种恐惧郁闷之“哀”,是构成《源氏物语》“物哀美”的一个重要方面。
2.末摘花、夕颜之“物哀”美
末摘花虽出身大贵族家庭,但自其父常陆亲下病故后,家道败落,过着贫困孤寂的生活。她生性腼腆矜持,执拗地固守洁净之身。光源氏出于猎奇的心理而苦苦追求,使她为情所惑,终于以身相许。因为她长相丑陋,所以当一夜风流之后,光源氏却摸着她的鼻子奚落讥讽道:“明知此色无人爱,何必栽培末摘花?”她被光源氏遗弃后,经济拮据,精神抑郁,空守着荒凉的宅邸,徒自在忧伤懊恼中煎熬。虽然后来光源氏偶然想起了她,把她接进六条院,也不过出于怜悯之情。夕颜本是光源氏的妻兄头中将的情妇,后来又寄情于光源氏。她出身低微,但性情温顺,是一个典型的“弱女子”。头中将的正妻依仗母亲权势,使她受惊吓而死。末摘花、夕颜、典内侍等,是较下层妇女的象征。她们饱受欺凌愚弄,无根的生命犹如一片芦叶,随风飘零,不知被命运引向何方。其悲伤、悲惨之情如泣如诉,构成了《源氏物语》“物哀美”的一支强音。
3.紫姬、明石姬、空蝉之“物哀”美
葵姬、明石姬、空蝉、女三宫则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社会抽空了她们作为女人的天性,把她们“异化”成政治斗争的工具。
葵姬是左大臣的女儿,左大臣将女儿许配给源氏,是为了加强自己的势力;而桐壶帝同意这门亲事则是因为想给自己宠爱的儿子找一个有权势的外戚。因此,这对看似美满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桩政治婚姻,没有丝毫的感情成分。这位正当花季的左大臣女儿性格内敛,加上自小为众人宠爱,自恃甚高,因此一派“冷美人”作风;而源氏还是一个刚刚年仅12岁的孩童,他厌恶葵姬冷冰冰的态度,所以常年疏远她。在众人的眼里,葵姬是身份高贵的正妻,即使将来源氏娶了其他夫人,其地位也牢不可破。况且,葵姬已怀有子嗣,因此葵姬可说是荣耀齐天。但由于源氏常年的冷落,已为人妻的她却只能深居简出,最后难产而死,年仅24岁。
面对源氏的朝三暮四、逐香猎艳,紫姬选择的是宽容。她大度地接纳了明石姬、花散里和三公主,甚至将明石姬的女儿视如己出,在她身上展现的这种“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哀感美。紫姬这一形象使《源氏物语》弥漫着含蓄典雅、清丽婉约的风格。
明石姬是源氏诸位夫人中身份最为低下的一位。源氏遭难被流放须磨,明石姬的父亲明石道人为女儿提亲。明石一家是当地毫无势力的平民百姓,一心想让女儿攀附权贵。明石姬面容姣好,善抚琴、通诗词、舞文墨,品位高雅、谈吐不凡,却因身份低下一生都遭人白眼,所以为自己有幸嫁于源氏作侧夫人而感恩戴德。后源氏重登政治舞台,返回京都。而明石姬却要时时担心源氏就此抛弃她们母女(明石姬已生下一女)。最后由于源氏最疼爱的紫夫人膝下无子,欲收明石姬的女儿,而明石姬为女儿日后能有身份高贵的紫夫人庇护,而含泪答允,并且从此十几年未曾谋面。虽然女儿承蒙紫夫人悉心抚养,位及皇后;但是她却只认紫夫人为母,这对于一位母亲来说该是多么大的痛苦!
空蝉出身中等贵族家庭,迫于父命嫁给长于她几十岁的地方官伊豫介做继室。光源氏避灾于伊豫介家中,深更半夜闯进空蝉卧室,强行把她抱回自己的住处并玷污了她,使她“忧身未已鸡先鸣,和着啼声哭到明”。空蝉痛恨光源氏的强暴行为,“你当我是个下等卑贱的人,所以这样作践我,教我怎么不恨你?”她虽然一再回避光源氏,但对风流倜傥的源氏公子的热烈追求,却是“寸心迷乱”,思恋之情不绝,产生了“恨不相识未嫁时”的惆怅。理智又使她清楚地知道,若再与光源氏苟合偷欢,了却一段露水姻缘,只会坏了清白名声,造成更大的不幸。
情思难禁,道德难违,情感与理念的矛盾使空蝉愁绪徘恻,忧心如焚。最终,她强遏情感,投身空门,向无我的幽玄世界去寻求有我的恬静心境。她的性格,温柔而刚强;她的心,迷中有“定”,“好似一枝细竹,看似欲折,却终于不断”。空蝉代表着日本女性的一种美:性情柔弱而心理意志坚韧。但是,尽管她以坚韧的自制力遏制了情感的诱惑,在行为上对光源氏的纠缠抗拒到底,可心灵深处却苦到了极点。她逃入空门时仍带着一颗伤痛而孤独的心,“脉脉此情谁诉?”
4.《源氏物语》中女性“物哀”美产生的根源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源氏物语》中的女性命运只有三种选择,要么走入坟墓一了百了,要么落发为尼斩断尘缘,要么独守空闺,虽生犹死。这些女性的多灾多难的命运和源氏一生经历一样,反映了紫式部感物而哀的审美特征。那么,她们为何都有着如此悲惨的命运呢?
《源氏物语》中女性的悲剧,有的是婚姻制度造成的,有的是被封建礼教束缚的女性自己加诸己身的,她们的悲剧让人同情,也不禁让人为她们的不知反抗、不知觉悟感到愤怒。罪恶的婚姻制度、女性的自我奴化……这些,都造成了封建时代广大女性的悲剧。虽说,造成这些女性不幸命运的原因各有侧重,但是,她们的悲剧又有着共同的悲剧根源。不仅是紫式部笔下的女性,甚至包括紫式部本人,都无法逃避时代和社会传统习俗加诸她们的悲剧命运。
一夫多妻是造成女性悲剧命运的根源之一。在日本,造成这种不平等婚姻关系的是其民族独特的婚姻形式——访妻婚。“访妻婚”是日本古代社会早期的主要婚姻形态,即男性在夜里进入妻子或恋人的居室就寝,第二天早晨返回自己的家中。这种男女结婚却不共同居住的婚姻方式,助长了男子朝秦暮楚、任情而动的可能,女性在这种婚姻制度下沦为了男子的纵欲对象。在奈良时代、平安时代,访妻婚被统治阶级利用,许多贵族家庭以女儿为政策婚姻的工具,以期和更有权势的豪族发生联系。访妻婚在日本流行了1000多年,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对日本社会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给女性带来了长久的伤害。《源氏物语》反映了在“访妻婚”制度下女性的不幸,这些女子都是一夫多妻制度的牺牲品。
女性的地位低下,造成了她们始终处于被支配的命运。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封建社会的女性没有独立的经济地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们一旦离开了男性的庇佑就无法独立生活,这是女性地位低下的最根本原因。正是由于低下的社会地位,在男权社会中,女性被赋予的只能是“被动、客观和边缘的位置”。
《源氏物语》多方位地描写了不同类型的妇女悲剧,并以此而创造了“冠绝古今”的日本美学传统。在紫式部笔下,并非所有的恋情都是温婉动人的,所有的女人都是隐忍牺牲的,六条妃子就是一个充满怨念与妒忌之情的女性形象。六条妃子是源氏一时宠爱的女子,被抛弃后她对源氏及其身边的女性都产生了强烈的忌恨。她的“生魂”缠上了夕颜和葵姬,“死魂”附上了紫姬和三公主,致使她们或是染病,或是惨死。这种灵魂报复的写法实际上是六条妃子恋情悲剧的外化,她的怨恨、妒忌、哀伤交织在一起,化为一首凄厉的哀歌,终生纠缠着源氏,至死不息。
《源氏物语》中出现的众多女性形象,大多红颜薄命:花期苦短如夕颜,身世沉浮似浮舟,了无一物是空蝉……她们如雨后夜樱一般,将怒放到极致的美留给了香消玉殒之时。生离死别的痛苦,对专一爱情的渴求,为情而死的忧伤,交汇成一首名为“物哀”的咏叹调,咏的是缠绵爱恋,叹的是薄情易逝,哀的是人生无常。
作者简介:金燕玲,硕士研究生,上海商学院外语学院日语系讲师。
参考文献:
[1] 姜文清.物哀与物感——中日文艺审美观念比较[J].日本研究,1997(2):71-77.
[2] 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183.
[3] 邱岭.论日本文学的非社会传统[J].福州大学学报,2003:(3).
[4] 沈文捷.社会学视野中的女性地位分析路[J].唯实,2002(5):44-47.
(责任编辑:水 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