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启蒙视角下的现实关照与浪漫想象

2009-10-23 08:31陈江华
电影文学 2009年15期
关键词:娱乐至死启蒙

陈江华

[摘要]阿甘的电影《高兴》对贾平凹的同名小说进行大胆的改编,并未对小说中的启蒙叙事进行了解构,而是以一种“黑色幽默”的搞笑手法解读了小说隐含的“反启蒙”叙事,同时体现了现代社会以“娱乐”为中心的文化取向。

[关键词]《高兴》;启蒙;娱乐至死

阿甘的电影一直游走于艺术和商业的边缘。和大多数同类电影相似,他的电影受众圈子相对较小,电影《高兴》在票房方面的成功很大一部分可以说是商业策划操作的功劳,从其电影本身的角度来看,《高兴》难称上乘,但却耐人寻味,从电影《高兴》来看,当下文学或电影的叙事走向或许可见一斑。

一、“飞跃现实的武器”与“底层写作”的反启蒙视角

电影《高兴》改编自贾平凹的同名小说,这部曾被人称为“飞跃现实的武器”的小说。是贾平凹新时期以来底层文学的代表作之一,也是继《秦腔》之后又一部关注土地变迁后农民生存状态的长篇小说。小说写的是中国在跨世纪的现代化发展进程中(2000年3月10日~10月13日主人公进城和回乡之间),被以“大城市”为代表的现代文明挤压、剥夺、诱惑的农民抛离土地进城谋生的生活状况。小说以主人公刘高兴为中心。涉及城市底层中的乞丐、民工、妓女等等各种人群,发掘他们生活的“整体”.较为全面地展示了“底层”生活中的各个方面。其中大量的细节和对刘高兴、五富等人物形象的塑造,描写了这些被称为“破烂”的农民在城市中的潦倒困苦和他们鲜活生动的情感世界:他们身处底层、操持贱业、忍辱负重,被城市轻视和排斥。总体来讲,小说与电影《高兴》的故事基调都是写实的,剥开电影的叙事艺术.电影本身所讲的故事和小说基本一致,并和大多数农民工题材的电影一样,多角度多侧面地为我们展示了农民工的现实生存状态。但和一般农民工题材电影的关注现实、揭露问题不同的是,电影《高兴》通过特殊的电影叙事为我们化解了深度,以一种娱乐思维让观众留下了笑声。

近年来“底层写作”蔚然成为一种新文学思潮.它关注被忽视了的底层社会群体的生存状况,发现问题以“引起疗救的注意”,而这种现实关照.从五四的现实主义写作开始就带有一种“启蒙”的姿态。细数现实主义思潮走过的历程,从左翼文学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探讨争论到新时期的诸如“新写实”“现实主义冲击波”等流行词汇的更迭,现实主义一直是主流的创作方法和美学特征。其中以底层群体为描写对象,以充满人文关怀的启蒙姿态而展开对底层群体的剖析和批判的创作思路是现实主义写作的主要策略。最典型的当属鲁迅。鲁迅小说中的“返乡者”形象,作为城市视角的代言人,以现代的眼光关照古老中国土地上的底层农民,以启蒙者的身份俯瞰底层群体。底层群体是被动的受启蒙者,和启蒙者处于不对称的语义场.底层群体对外在世界少有评判,只有在现代性话语面前的木讷和失语。

小说《高兴》一反启蒙小说的叙事模式,在小说中没有现代都市里居高临下的叙事者,而是以小说主人公,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捡破烂的刘高兴为叙事主体.从被启蒙者的视角来审视现代都市。历史好像开了一个尴尬的玩笑,被启蒙者学会了用理性的眼光来审视启蒙者.现代都市的浮躁、喧嚣、虚伪、颓废于是全部暴露在被启蒙者的视野之下。以乡下这一相对静止的常态来参照病态的后现代都市生活,底层的被启蒙者开始以一种反启蒙的姿态来审视启蒙者,刘高兴那句不大经得起逻辑推敲的台词“往上数三代五代,谁不是农民”.完全可以理解为被启蒙者对于启蒙者的反诘和揶揄。电影《高兴》很好地领会了小说的精髓,全片搞笑和“黑色幽默”的基调,道出了贾平凹内心深处深刻体会但却不忍点破的作为启蒙者的尴尬和无奈。电影搞笑的风格,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加入.以及颠覆反映底层农民工电影惯常揭露问题的处理方式.以一种不需要理由的乐观情绪贯穿故事始末等等,和小说在形式上拉开了距离,但骨子里却更加的契合。贾平凹曾说过比较满意阿甘的改编,大概就是指二者精神的灵犀相通吧。

贾平凹有自己一贯的写作态度.在作家快被“饿死”的当下,孤独地坚守着他们那代作家内心的秉持。阿甘对于贾平凹应该是一个机缘,让贾平凹再一次回到受众的视野,虽然以另外一种形式。贾平凹喜欢自己的作品被后现代的导演改编成一个完全不像贾平凹的作品.他在看过电影后说:“看得出导演很有浪漫情结,当时我写的时候其实挺难受的,这个片子很温暖,从电影角度上讲把小说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强化了。”因为以贾平凹已经习惯了那种用启蒙视角来看待底层民众,因此他很难在作品中表达出自己意会到了却很难言传的微妙感觉,以及启蒙在当下的尴尬。电影正好填补了贾平凹的灵感,让贾平凹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因此他说:“感觉很温暖,我非常喜欢,也给我以后的小说创作很多启发。”其实.阿甘给予贾平凹的最大启发莫过于让贾平凹认识到了城市知识者对于社会底层启蒙的无力和可笑。而真正需要反思的却是现代社会里渐渐迷失了本性的城里人。就像小说里刘高兴说的那样:惟独我在欣赏西安城上空生出的疙瘩云。小说经常在不经意地表露着作者的这种醒悟,但小说却没有把它放大作为小说的基调,这是贾平凹的拘圉,但也正好给了阿甘再创造的机会,让他可以用自己的电影肆意解读。

二、充满噱头的娱乐精神外表下的“黑色浪漫”

启蒙话语是“五四”到新时期文学叙事迎合时代和历史需要的产物,它以现代性话语为武器,用生活的真实来表现理性的“真”,底层写作更是以底层生存的真实来反照生活,是一种带有史诗意味的叙事。而对于现代社会或后现代社会的体验.少有西方作家如卡夫卡那种荒诞的充满非理性色彩的景象描写,那种个人式的、忧郁的、孤独的情绪的象征手法的表达。传统的写实手法虽然更为显明,但却很难迎合当下读者的审美期待。加之娱乐文化的泛滥,后现代安适生活下人们日渐麻木和颓废的敏感,严肃的写作逐渐失去了市场。浪漫主义在“五四”新文学时代引入中国就一直服务于科学现代性的构建,表达的内容更多的是为启蒙的文学主潮服务的。而少有西方浪漫主义原有的“回到夜晚”之意。少有反科学、反启蒙的哲学层面的“黑色浪漫”。这种哲学层面的浪漫与叔本华在《意志与表象的世界》中所说的“幽默依赖了一种主观的、然而严肃和崇高的心境.这种心境是在不情愿的跟一个与之极其抵牾的普通外在世界相冲突,既不能逃离这个世界,又不能让自己屈服于这个世界”的这种“幽默”的态度吻合。13‘现代人在传统价值体系解构过程中面对繁杂的现实总有一种失重感.在复杂和浮躁面前,大多数人选择了幽默和搞笑这种将“自己的观点”与“外在世界”包摄起来的“双重的乖讹”的策略,对此。美国当代著名的媒体文化研究者和批评家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的论断甚为恰当。

电影《高兴》是一部充满了噱头的搞笑电影,不管网上称其是“山寨歌舞剧”的炒作,还是对电影搞笑元素的充分设计.以及电影改编后加上的造飞机上天的魔幻现实

主义意味的象征符号的运用等等,都在不同层面消解着小说中固有的深沉和严肃。观众在哈哈大笑之后可以思考,也可以停留在纯娱乐的欣赏层面.没人指责。就连于丹这样的观众也可以避开电影的深层能指而畅谈电影带来的“热闹”和“好看”。我们不得不惊叹现代传媒带给现代人的审美趣味的改变: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一切文化内容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而且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在“娱乐至死”的文化取向为主导的当下,启蒙有一种沧海桑田般的恍然与隔膜。而反启蒙的后现代话语以及标榜娱乐的搞笑和噱头便成了竞相追捧的商业片模式。电影《高兴》的导演阿甘在英国学习过电影制作,对西方电影特别是商业电影的制作模式比较熟稔.他懂得如何以观众的审美趣味和期待来取悦观众.赢得票房,影片有明显的西洋范儿。

贾平凹在小说《后记》中说,希望把自己的作品写成一份份社会记录而留给历史。“我要写刘高兴和刘高兴一样的下乡群体,他们是如何走进城市的,他们如何在城市里安身生活.他们又是如何感受认知城市,他们有他们的命运,这个时代又赋予他们如何的命运感,能写出来让更多的人了解。我觉得我就满足了。”基于这样的写作目标,他采取传统的现实主义写法叙述,以真实的细节描述为我们讲述真实可信的故事。但现在很少有读者愿意去体验这种严肃阅读带来的灵魂的拷问与疲惫。再者,文学业已失去了往昔的号召力,社会发展到了传媒时代,传媒统治了一切,传媒不仅仅是发表文学作品的阵地,还控制了文化的走向,文学在传媒面前显得一厢情愿又楚楚可怜,因为传媒了解并迎合受众的口味,这是传媒的营销学概念原则。因此2007年问世的小说《高兴》直到2009年以后才进入受众的视野,还总有种“傍”电影媒体的感觉。而电影《高兴》在叙事层面上完全解构了原著的叙事风格,以夸张和搞笑的娱乐精神硬是把一部悲情小说改成了一部“山寨版的歌舞喜剧”,不但设计了刘高兴造飞机上天的荒诞情节.阿甘还在片中植人大量歌舞元素,把百老汇歌舞、印度歌舞进行“改造”,将摇滚、说唱、民歌、地方戏等熔于一炉。郭涛、黄渤、田原、苗圃在影片中都有改过词的经典名歌重唱。而对于这些.阿甘则认为,“影片只是集结了各种元素的歌舞表演。以达到喜剧效果而已,我们是在很正经地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并非粗制滥造”。但不管怎么样.小说原有的现实主义叙事格局荡然无存。

电影精心设计的各种噱头确实达到了导演的目的,用票房说明一切的电影并不想承担太多的说教。但阿甘毕竟一不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导演,他在解构传统启蒙叙事话语的同时为我们呈现了另外一种反启蒙的叙事模式,以一种不是很严谨的夸张和荒诞手法在取悦观众审美的同时为观众留下了思考的空间,在不经意间为我们打开了另外一扇关照现实的窗户。电影在一些细节上用荒诞的符号为我们插上了思考的书签,如看到结尾处飞机掠过西安城上空时,每个在现代都市生活中已经变得过于实际而缺乏浪漫梦想的现代人都会对自己枯燥灰色的生活进行一番审视。看到西服革履的城里人在舔尝五富的呕吐物时,观众的反应肯定不仅仅是恶心,应该还有对于作为戴着各种面具的“城里人”在“乡下人”的简单的幸福面前的贫乏和羞愧。电影《高兴》很难说是一部可以称之为经典的电影,可能不久就会被人们淡忘,但它却可以作为一种文化进程的特殊符号而被我们写进文化历史中,甚至会成为梗在我们喉头的一根鱼刺.让我们时刻思考该怎么一吐为快。

[参考文献]

[1]从《风景》到《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再到《高兴》[OL].http://mengzhongde.wudao.blog.163.eom/blog/statie/53343483200872811334740/.

[2]阿甘《高兴》公映在即获贾平凹力挺[OL].http://www.gdtv.corn.en/newpage/entertainment/detail.asp?xrl=/ccore/news/node32/20090203/2686039.xml.

[3]温儒敏.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4][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章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5]贾平凹.高兴[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7.

[6]悲情小说《高兴》变歌舞喜剧贾平凹一点不生气[0L].ht—tp://www.dajieju.com/juqing/yszx/200901232565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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