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春林
[摘要]紫薇花在我国有千余年的栽培历史,历史赋予了它丰厚的文化品格和人格魅力,有着很深的文化积淀,折射出浓厚的封建“官”文化色彩和对美好生活的愿望。诗人假借比兴,寄人文内涵于花木,以抒发各自的情怀,而画家在这个题材上的研究却很少。我们置身当代,有必要将它的文化和审美价值挖掘整理出来,并赋予紫薇以新的文化内涵和新的时代精神。
[关键词]紫薇花;文化内涵;绘画;艺术表现;时代精神
我欣赏紫薇花的自然美,但我更注重历史赋予紫薇的文化品格和人格魅力。作为美术工作者,尤其是居住在安阳这样一个把紫薇花作为市花的美丽城市,我总有一种认识她、表现她、赞美她的内在冲动。于是,对紫薇开始了四年多的收集和整理,也反复尝试用绘画的表现方法。
紫薇花很美!无论是在晨风细雨、骄阳月下,还是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不同的环境,她都会给人不同的美的感受。紫薇与高大乔木配置形成多层次的景观,历来都是受人青睐的。庭院内外、建筑前后、路旁池畔、公园草坪,或群植成林,或丛栽孤植,在城市绿化当中得到了广泛选用。
人们还常常将紫薇制作成盆景和插花来观赏,把她和虎刺、枸杞、杜鹃、蜡梅、石榴等并誉为盆景中的“十八学士”。是观花、观干、观根、耐整形修剪,易攀扎造型的盆景良材。尤其是枯峰式紫薇盆景,虽桩头朽枯,而枝繁叶茂,色艳而穗繁,如火如荼,令人称奇叫绝!。
紫薇花在我国有千余年的栽培历史,而且具有颇为丰厚的文化积淀。在我国古代,天文学家将天体恒星分为三垣、二十八宿及其他星座。紫微星是三垣(太微垣、紫微垣、天市垣)的中星,是北斗星系的主星。星相学称之为“万星之主”,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主管生育和造化。西汉时期,统治者为维护大一统的封建秩序的需要,特别提倡儒学以加强统治。对儒学进行改造,杂糅了阴阳、五行等学说,用“天人感应”“君权神授…‘三纲五常”等理论树立封建统治者的绝对权威。所以,从汉代开始,紫微就被用来比喻人世间的帝王居处,专指皇宫。
古人对大自然的感悟和欣赏,自先秦以来就习惯于假借比兴。自然界小到一草一木,大到山河湖海,都有可能被注入厚厚的人文内涵。因此,把星相学中的紫微星垣与自然界的紫薇花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并寄以各自的情怀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相传三国时期,诸葛亮隐居隆中,其庭院内就栽种着两株紫薇,其中或许就隐寄着这位旷世奇才意图大业的雄心壮志吧!
到了唐代,国家最高的政务中枢中书省,设在皇宫里,到了唐、宋时期栽植甚广。《唐书·百官志》中记栽:“开元元年,中书省日紫微省,中书令日紫微令。”因为唐朝的中书省庭院内遍植紫薇花,盛开之时,甚为光耀,便将中书省——这个国家最高的政务中枢设于宫内,并于开元元年,易名为“紫薇省”,将中书令改为“紫微令”。这一变动虽时间不长,却成为历史掌故。引起诗人们纷纷为此赋诗,将“花”与“官”扯在一起,因此紫薇也就有了“官样花”的别名,以致后来凡任职中书省的,皆喜以“紫薇”称之,中书省有谚云:“门前种株紫薇花,家中富贵又荣华。”恰好紫薇花名与“紫微”音同,字形近同,仅于“微”上多一革头,加之紫薇花所具有的独特魅力,留下了许多唐宋时期著名诗人对紫薇的赞美与寄情。如白居易的“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当时白居易为中书舍人,他还自称紫薇郎。又如杜牧别号“紫薇舍人”,他的诗句“晓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园中最上春。桃李无言又何在,向风偏笑艳阳人”不着一字,却赞扬了紫薇不与群花争春,一枝独秀的品格,可谓咏颂紫薇的千古名篇了。
明清以来,紫薇的品种大大增加,无论在数量上还是在栽植的区域上均有很大发展。但是,对紫薇花的文化性挖掘反而不如古人了。而今,紫薇以其对生长环境较强的适应性,成为一种广泛栽培,深受各界人士喜爱的花木了。目前,我国的安阳、徐州、自贡、咸阳、襄樊、泰安及台湾省基隆等市都把紫薇确定成了市花。
除了“官样花”以外,紫薇花还有许多寓意好又有趣味的别称。
在通常情况下,由于色彩对比鲜艳,人们喜欢的紫薇大多又都是紫、紫红、粉红、桃红、暗紫等紫色系的,植于院内,满树花开,紫英灼灼,灿烂如火,艳丽如霞,“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所以,紫薇花又称“红满堂”,寓意吉祥。
紫薇的颜色与古代官员结于腰间的绶带相似,故亦称“紫绶花”。
“紫薇开最久,烂熳十旬期,夏日愈秋序,新花继故枝。”紫薇花期长,自初夏开花吐艳,至秋不绝,长达三百余天。《群芳谱》里也有:“四五月始花开,接续可至八九月,故又名‘百日红。”的说法。
紫薇是长寿树种,寿命可过数百年,至今广州中山公园、昆明、苏州、成都等地都保存有500一800年的古紫薇,近年在湖北神农架及四川等地发现了更早的野生老紫薇,仍然是枝叶茂盛,年年繁花似锦,所以,就有了“长寿花”的美誉。丙戌初秋,我曾于郑州千亩紫薇园中得见一株年逾千载的古紫薇。丁亥盛夏,又在威海之滨遇十余株,其中有高过八、九米者,也有两人不能相抱其身者,便不由得不信其长寿了。
紫薇树姿优美,枝干屈曲,幼龄时尚有外皮,随之逐年剥落,露出细腻光滑的树干,成年后不再生出表皮,终年筋脉挺露,玉肌润肤,莹滑光洁,如玉石镂成,无皮而生,别具奇趣,因此俗称“无皮树”。北方人叫它“猴刺脱”,意思是光滑的树干连猴子也爬不上去。
紫薇也叫“怕痒花…‘痒痒树”。《群芳谱》云:“紫薇花一枝数颖,一颖数花。每微风至,妖娇颤动,舞燕惊鸿未足为喻。以手爪其肤,彻顶动摇,故名‘怕痒花。”《曲洧旧闻》中也有一条“红薇花”讲:“红薇花,或日便是不耐痒树也。其花夏开,秋犹不落,世呼百日红。”花开之时,人们喜欢她的灿烂,总是喜不自禁地去抚摸一下,这时整个紫薇树立即会枝摇叶动,摇曳不止,发出微弱的“咯咯”响动声。簇拥枝头的花瓣就像彩色的雨,夹杂着馨香随即飘扬开去,似怯痒的少女,被人挠了腋下,“咯咯”地笑着,千娇百媚,周身发颤,可爱至极,真所谓:“薄肤痒不胜轻爪”。清代词人陈其年作定风波词曾写道:“一树瞳胧照画梁,莲衣相映斗红妆。才试麻姑纤鸟爪,袅袅,无风娇影自轻扬。谁凭玉阑干细语?尔汝。檀郎原是紫薇郎。闻道花无红百日,难得。笑他团扇怕秋凉。”体会可谓人微了!
关于紫薇花的花色,依照中国人“以紫为贵”的传统欣赏习惯,王世懋在《学圃余疏》中指出:淡红色为野生的紫薇,品级最差,白色紫薇为后来发现的,也不足为贵,而紫色才是正色的看法,所以,尽管紫薇花的颜色多种多样,习惯上还是统称为“紫薇”。
“紫色”也好,“帝制”也罢,我们从紫薇花的众多别称中,可以看得出来,中国人之所以喜欢用紫薇这个名字,还是和封建体制下的“官”文化脱离不了干系的。俗话说“天上紫微星,地下紫薇树。”紫微星是“帝王之星”,所以,人们视
其为尊贵的化身,吉祥好运之星,称她是“官样花”“紫绶花”“百日红”“长寿花…‘满堂红”,其寓意之美好也就不言而喻了。有人认为古人常把紫薇与“官”联系在一起,并冠以“满堂红”“百日红”“长寿花”等吉祥的含义,就是希望自己官运长久,甚至毫不遮掩地把她叫做“官样花”,不免沾染了些俗气。实际上,在长期的封建体制下,古代文人们十年寒窗,发奋苦读,就是为了做官。在他们看来,只有步入仕途,才有可能光耀门庭,才有可能完成儒家所要求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千古大志,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紫薇有着较强的适应能力,对周围的生长环境要求并不高,但如果长期处于密林浓荫之下,终日不见天日,她也断然不会开花。只要给她一丝光亮,便会崭露出难掩的生机活力,这与那些文人们的奋斗又有什么区别呢?
另外,在古人心中,紫薇也是有“人性”的。清代李渔在他的《闲情偶寄》里,对此总结的很好:“人谓禽兽有知,草木无知,予日:不然。禽兽草木尽是有知之物,但禽兽之知,稍异于人,草木之知,又稍异于禽兽,渐蠢则渐愚耳。何以知之?知之于紫薇树之怕痒,知痒则知痛,知痛痒则不知荣辱利害,是去禽兽不远,犹禽兽之去人不远也。人谓树之怕痒者,只有紫薇一种,余则不然。予日:草木同性,但观此树怕痒,既知无草无木不知痛痒,但紫薇能动,他树不能动耳。人又问:既然不动,何以知其识痛痒?予曰:就人喻之,怕痒之人,搔之即动,亦有不怕痒之人,听人搔扒而不动者,岂人亦不知痛痒乎?由是观之,草木之受诛锄,犹禽兽之被宰杀,其苦其痛,俱有不忍言者。人能以待紫薇者待一切草木,待一切草木者待禽兽与人,则斩伐不敢妄施,而有疾痛相关之义矣。”的确,古人讲“天人合一”,喜欢借物抒怀言志,一草一木又何尝不是生命的载体。假如说“百日红…‘长寿花”“满堂红”的美誉,是由紫薇的自然生态延伸出来的诸多吉祥的话。“猴刺脱”“怕痒花”“痒痒树”的别称则充满了想象力和趣味性。
紫薇处处开,相识有几人。虽然现实生活当中,以紫薇命名的单位机构、书斋堂号以及个人雅号数不胜数,亲友间也常常借用约定成俗的花语,相互馈赠紫薇以示吉祥好运,传达彼此间的祝福。但是,真正认识她、懂得她的又有多少人呢?品读了古人吟诵紫薇的诗文,了解了紫薇的历史文化积淀,你自然会对紫薇有更深层的理解。你会发现,她夺艳而不与百花争春,她孤赏而不怕酷暑炎炎,不论你是在春风得意之时,还是孤寂落漠之际,紫薇花都会映入你的眼帘,渗入你的心底,承载你的情思,与你忠实相伴。紫薇花就盛开在我们身边,我们置身当代,是否应该赋予紫薇以新的文化内涵和新的时代的精神呢?假如我们把牡丹的富、梅花的洁、菊花的傲、兰花的香……视为人们在审美体验上的约定成俗的话,那么,我认为,紫薇则独占一个尊字。一方面是因为以紫为贵的封建“官”文化反映着传统的尊贵理念,经过了几千年的积淀以后,在人们的内心深处已经形成了定格,另一方面,从自然生态上讲,紫薇花不与群芳争春,不怕酷暑炎炎和不苛求环境优劣的品格,也足以展现其唯我独尊的气度。
春去秋来,倏已三载,我不断地观察、写生、拍照,收集了大量的图稿和资料,努力于紫薇在历史文化中的信息梳理,细心品读,似有所获。但用绘画的形式把她艺术化,终归还是要在“眼中紫薇”和“手中紫薇”之间颇费一番脑筋的。大概是因为紫薇的花形太过繁琐,不易处理的缘故,历史上可供参考的作品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除明代鲁治的工笔重彩《百花图》、周之冕的水墨《百花图》两幅长卷、清代袁耀、恽南田的小品偶有涉猎外,尚未发现有专事紫薇或以擅画紫薇的画家。倒是后来海派的任伯年有几件以紫薇为题材的画作,虽然表现出了紫薇花自然的风姿神韵,但就其笔墨背后所蕴涵的文化气息却有所不足。周之冕的水墨紫薇,有一些文人的笔墨意味。袁耀的绢本小品,硬笔爽劲,披毫散锋,挥洒自如,笔法精妙而笔力却有些外喧。南田的没骨紫薇,虽为设色,依然静雅,只是略显柔弱。至于清初之际。雪颠道人的折扇《梧禽紫薇图》,其法就实不足取了。从紫薇花的自然形态来看,似不宜工笔缜密为之,更难以大笔直取。所谓大写意,必须应物类比,若失其大概,恐为欺世,况且,写意之大小,在其意而不在其笔大小。所以,我认为画紫薇当以工兼写或小写意之法最为恰当,只不过在繁而不琐、艳而不俗、动中求静、雅静而活脱之间最难把握。总之,表现紫薇花的自然之美相对比较容易,反映她的文化内涵就不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