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民
国庆阅兵,威武、神圣!
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几年时间里,阅兵始终是国庆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自1949年开国大典到1959年建国十周年大庆,天安门广场上每年都举行一次盛大的阅兵活动。但是,在1959年以后,大规模的阅兵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1981年,根据邓小平同志的提议,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决定恢复国庆阅兵庆典。在随后的1984年和1999年,天安门广场上先后进行了国庆35周年和国庆50周年阅兵。当时作为“八一”飞行表演队队员,我有幸亲身参与了这两次阅兵,并均被编入飞行编队的第一梯队通过天安门,接受党中央首长的检阅。
国庆35周年阅兵
1984年国庆35周年阅兵非常具有纪念意义——她是恢复阅兵制度以后的第一次阅兵;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次阅兵;同时也是1962年“八一”飞行表演队建队以来首次参与的国庆阅兵任务。那时,我27岁。仅仅八队5年便能够直接参与到这项光荣、神圣的使命中,我甚感荣幸。
由于是首次参加阅兵任务,这对我们那批队员来说确实是一个挑战。从重要程度上来说,当时那一批队员参加过的类似重大任务恐怕只有1981年的华北大演习了。但那次任务的具体实施却和阅兵大相径庭。华北大演习中,“八一”表演队的任务是在演习行将结束时进行编队特技飞行表演,以庆祝演习成功、展示人民空军飞行员高超的飞机技术,而阅兵任务则是要与空军某师的轰炸机联合编队,“时间一秒不差、队形一米不差”地通过天安门上空,以接受中央首长的检阅、展示人民空军威武雄壮的形象。
经验不足,要想圆满完成任务就只能用更为刻苦的训练进行弥补。1984年年初,全队便进入了为国庆阅兵的准备和训练之中。作为一项特大型活动,阅兵训练的计划完备、高效。整个训练由分练、合练以及预演三部分组成,其中分练部分由表演队自行制定训练计划,合练以及预演则由阅兵指挥部统一下达任务。分练时,主要练起飞、集合以及准时到达,合练则是与领队机进行编队训练。当时的领队机是来自空军某师的徐水香机组,机型为轰6,这款轰炸机的翼展超过34米,是“八一”队当时所用歼教5的三倍多。与这么大的机型共同编队难度很大,用一句不太恰当的话形容:领队机稍作一个调整动作,表演队的歼教5就要跟着上下“跳舞”。
因此,要想阅兵时“队形一米不差”,与领队机的默契配合至关重要,而这种默契的养成则要依靠平日训练中一点一滴的积累。读者可能没有飞编队的经验,但相信大家在上学的时候都走过分列式。行进间的队伍要想整齐,原则就是用余光瞄着自己右侧的人。这时,站在最右边的人就显得格外重要,因为一旦他调整一下位置就意味着整排人都要跟着调整,而且越往后面的人调整的幅度越大。空中编队其实也是这个道理,编队要想整齐,左、右长机的位置是最关键的。在训练中,也是由两架长机与领队机组成三机编队开始,待到三架飞机达成一定的默契,编队飞行稳定以后再逐一增加飞机继续训练。右梯队长机侯洪仁、左梯队长机陈祥生都是表演队里经验丰富的老队员,在编队时更容易摸清领队机的特点,进而采取针对性的技术动作。他们还会将得到的经验传授给其他飞行员,让大家少走弯路,尽快适应编队飞行。就这样,从双机、四机、六机再到八机、十机(两架备份机也参与编队训练)。在预演之前,与领队机之间已经建立起了良好默契。
1984年10月1日,经过大半年训练的我们可谓是踌躇满志,希望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最终能够圆满完成任务。但是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年的10月1号,整个华北地区都被大雾笼罩,而且根据气象专家慎重预测,雾气很难在短时间内消散。对于国庆日上可能出现的恶劣气象状况,我们一直有心理准备,并也针对这一情况制定了几套应急预案。但是那一天早上的大雾还是让人有些措不及防,因为机场能见度已经超过了飞行训练大纲上规定的最低起降条件,甚至也超过了机场的开放条件。与其它训练任务不同的是,国庆阅兵不可能因为气象情况不佳而取消。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准时到达天安门上空接受检阅。
原定是提前一个小时进入机场准备,由于天气恶劣,全体队员提前一个半小时就进入机场。飞行员检查完飞机后,便早早进入座舱等待开车命令。这种心情有些类似参加大考的学生,总觉得提前进入考场,心中会觉得更稳妥一些。
“开车!”在寂寞的等待中,耳机传来了飞行指挥员果断的命令。“明白!”队长侯洪仁应声回答。十架飞机同时打开电门,按下停车开关,发动机开车,轰鸣声震耳欲聋。与此同时,机组人员关好舱盖,迅速撤离。随后飞机依次滑出,进入跑道。
起飞采取的是双机编队的方式,10架飞机分为五组依次起飞。按照规定,前后两组飞机起飞时间的最小间隔不得短于8秒,否则后面的飞机会钻进前面飞机的尾流,酿成事故。此时机场雾气依旧没有消散,能见度还是很差。8秒钟后,后面的飞行员已经看不到前面刚刚起飞的飞机了。就这样,五对双机一对盯着一对,依次呼啸着钻入厚厚的云层。
能见度差,分批起飞的飞机能否顺利编队还是一个未知数。按照之前的计划,机群将在机场上空800米完成编队,然后再飞向汇合点完成与领队机的混合编队。但在那时,800米的高度完全处于云雾当中,不可能完成编队。队长侯洪仁于是当机立断拉杆爬升,第一个冲出云层。此时的高度表的指针指向了1000米刻度。他随即逐一呼叫各双机长机代号,让大家在1000米高度完成编队。茫茫云海,机群鱼贯跃出云层,按照队长口令,10架飞机分别集合成两个右梯队编队,前后跟进,飞向阅兵航线。
因为飞机没有机载雷达,寻找领队机只能依靠地面指挥所的引导和飞行员的目视。因此选择梯队编队行进可以让每名飞行员都有良好的视野,更利于机群用目视发现领队机。在距领队机15千米处,队长侯洪仁首先发现了领队机。随即他压左坡度带领机群飞向会合前置点。距领队机还有150米,他带领右梯队向右交叉到领队机的右侧,副队长陈祥生带领左梯队逐渐缩小间隔、距离编到领队机左侧,阅兵第一空中梯队集合完毕,徐师长随即向空军阅兵指挥部报告。
第一空中梯队在阅兵航线上以550千米/小时的速度向天安门飞去,航线上透过云层偶尔还能看到地面。领队机上的领航员根据时间,看着地图对照航迹,依据偏流的影响通报飞行员修正飞行参数。待梯队到达通县上空后,云层才稍微减弱,依稀可以看到地面。飞机飞临东长安街上空时,8架飞机一齐打开机上的拉烟装置,显示即将接受检阅的空中编队的航迹,直到整个梯队顺利通过天安门。
这次任务飞行员们经历了复杂气象的考验。虽然是十月份的天气,飞行员下飞机后飞行服都湿透了。所有升空参阅飞机完成任务后都安全返回,恶劣的气象条件下没有飞机因中途迷航迫降其它机场,这不能不说是个伟大的奇迹。“这是一次超
气象条件的阅兵!”时任空军司令员的张廷发用这句话道出了这次任务的艰难。
国庆50周年阅兵
1999年,共和国50岁华诞,国庆阅兵的任务再一次落在了“八一”表演队身上。这一次的编队队形与1984年一样,都是8架表演队飞机分左右两个梯队与轰炸机组成混合编队“队形一米不差,时间一秒不差”地通过天安门广场上空。所不同的是,飞行员变了,飞机也变了。
15年过去了,参加过35周年阅兵的战友相继转业或者停飞。作为几个为数不多的有过阅兵经验的老兵,我这次担任了左梯队队长、二号机冯义、三号机刘旭、四号机陆兵、备份机王志芳;右梯队长机为吴国辉、二号机李秋、三号机李鑫、四号机陈元吉、备份机翟俊生。另外,在1995年7月,表演队的飞机换装为歼7EB战斗机。与歼教5相比,歼7EB更加强调高空高速性能。在超低空与速度偏低的轰炸机编队飞行,对我们来说是一次考验。
具体的训练安排和15年前类似,但是科技的进步对我们的训练大有帮助。在编队通过机场上空时,地面人员都会用数码相机对编队进行拍照,飞行员落地后会根据照片对飞机编队的间隔、距离进行判读,以发现编队中存在的问题。
经过近半年的艰苦训练,执行任务已经进入倒记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最需要的“东风”其实是西北风。因为在北京地区,西北风往往预示着天气要好转,而东风则预示着多云或是降雨。据不完全统计,北京10月1日的阴雨天气大约占1,3左右,事与愿违,1984年和1999年的10月1日都赶上了阴雨天,而且1999年10月1日的天气更为糟糕。从9月30日晚18时开始,稀稀拉拉的小雨就下个不停,窗外狂啸的东风将插在道路两旁渲染气氛的彩旗刮撕扯得呼呼啦啦直响。凌晨1时,雨终于停了下来,5时30分我早早地起床,到楼外观察天气——浓云密布,低云借着东风向西急速地移动。“这次的阅兵任务同样是一场硬仗。”我心中默念了一下。但是年初以来我们有针对性地加大了低气象条件下训练的力度,完成了低气象单、双机、四机穿云和双机大航线着陆等科目,为突破天气障碍完成任务打下了基础。飞行员们做好了应付最低气象条件下全梯队出动的思想准备,加之表演队飞行员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大家对完成任务还是充满了信心。
7时50分,我们比平时训练飞行提前一个半小时达到机场,对飞机进行了启动前的例行检查。这时,侦查天气的教练机已经滑入跑道准备起飞。我看着飞机滑跑、离陆、上升,飞行高度50米、100米,150米……,飞机钻进了云层里完全看不见了。
8时35分,队员收到最新的天气实况报告:云底高150~200米,云顶高800~6000米,云中能见度为30米,积雨云区云中能见度小于30米,云下能见度为4千米,东风4~5米/秒。看样子,中午12点以前天气肯定没有转好的趋势。
针对天气条件,在场的师首长和队领导一起研究分析后作出启动备份方案的决定。平时的阅兵训练中,我们针对可能的恶劣天气准备了两套备份方案,一是10架飞机按两个四机,一个双机跟进起飞,保持密集队形编队穿云上升、云上搜索发现集合;二是领队机提前五分钟达到本场上空,10架飞机按两个四机、一个双机起飞,用目视跟进领队机。根据两套方案,我们左梯队进行了认真的协同准备。因为是在天气较差时尾随右梯队起飞,所以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额外的困难,比如由于不易发现前机,低高度集合时易与前机相撞,或者钻进前机尾流造成飞机操纵困难或发动机停车等情况。
根据当时的天气情况,地面指挥员认为让领队机飞临本场上空,表演队飞机采用目视跟进集合的方式虽然危险较大,但更容易实现编队。于是当机立断,通报机群,起飞集合,按第二方案执行。此时,右梯队的四架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摆好了起飞队形。
10时35分,随着指挥员下达“起飞”命令,右梯队滑跑8秒钟,我带领左梯队四机同时松刹车起飞,收好襟翼升到100米高度。正当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领队机和右梯队的四架飞机,压坡度转弯追赶时,突然传来飞机进气道呼呼的声响,飞机猛烈地左右摇摆、抖动。是尾流还是风切变?战斗机此时好像变成了直升机原地乱晃。凭着多年的经验,我意识到飞机飞进了前机编队的尾流,也可能伴有空气湍流的影响。因为在新机改装时,我也体验过尾流的感觉,不过这次感觉更加强烈,因为前面不是一架飞机而是一个机群。我用力蹬紧了控制飞机方向舵的脚蹬,稳住油门和驾驶杆,尽力保持飞机的状态,左扳驾驶杆,柔和有力蹬右舵,向转弯的外侧作侧滑飞行。此时,3号机报告“进尾流了”,目前谁也帮不上忙,摆脱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只有靠自己。经过约8秒钟的抗争,我终于带领编队脱离尾流区。在100多米的高度上整个编队进了强尾流区没有发生意外真是万幸,在这几秒钟的搏斗中,我也着实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后面还有一对备份的双机。一旦处置不当,后果将不堪设想。只顾处理特殊情况不行,眼睛还要紧盯着前机。3分钟后,待大型机改出转弯,我保持高度100米从右侧交叉到左侧规定位置,完成编队。这是自阅兵训练以来最低高度上的一次特殊的集合,也是风险较大的一次。
只要能集合上受阅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半,领队机机长高艾平也替我们捏着一把汗。看着我们紧紧地跟了上来,他在机舱内透过风档玻璃向我们伸出大拇指示意。带着紧张和激动的心情我们保持严整的队形飞向阅兵航线。按正常天气应保持高度800米出航,但途中云层有高有低,变化明显,领队机经请示后,改为保持高度200米继续前飞。这时,空中偶有低云掠过,沿着编队标志线看领队机、标志线在云中忽隐忽现,有时只能参考翼尖和水平尾翼来保持队形。
1l时04分,我们飞临北京市城区,天空逐渐晴朗起来。在领队机一声“开拉烟”的口令后,8名护卫机飞行员同时按下拉烟按钮,彩烟在空中出现一道道亮丽的彩虹,余光中北京市栋栋现代化的高大建筑群仿佛像祖国母亲的巨手,托着空中雄鹰飞向她的怀抱。一种安全、幸福的感觉在紧绷的神经网络轻轻地闪了一下。“时间一秒不差,队形一米不差”,第一梯队威武雄壮地飞过天安门广场。这时,无线电中传来现场指挥部空军首长兴奋有力的声音:“飞得好、飞得准!”听到首长的鼓励,我们格外激动,在广场上空,我们仍全神贯注按规定保持队形,没有用余光去看看天安门广场那雄伟壮观的场面,而是用心去体验那庄严的一刻。
11时06分,我们脱离受阅航线,保持高度300米在云下安全返航,圆满完成了光荣而艰巨的国庆受阅任务。下飞机后,停机坪上,我们被战友团团围住,簇簇鲜花送到我们每一个人手中。
尾声
时光如梭,两次阅兵的经历,给了我很多启示。如今,我已然告别“八一”表演队,到了新的工作岗位。2009年国庆空中大阅兵不禁勾起我以上两次相似经历的回忆。共和国在成长,人民空军在成长。作为一个老兵,能有幸成为这60年成长乐章中一个章节的见证者,我深感自豪。
我爱祖国,我爱祖国的蓝天。现在。我虽然脱下了飞行服,但仍在从事与飞行息息相关的工作。在共和国成立60周年、中国航空百年、人民空军成立60周年之际,我预祝祖国日益繁荣,空军日益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