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夷望溪

李科烈

游了一遭桃花源，又匆匆乘船溯沅水而上。船过了水心寨，一拐进夷望溪，夹岸攒攒聚聚的青山一丘丘逶迤而来。眼看着前面的溪流已到尽头，山角处忽闪忽闪又漫出一湾溪水，分不清是山绕着水转，还是水缠着山转。映入眼底的尽是层层叠叠的绿，更闹不清是山把水染碧的，还是水把山映绿的。山和水的那份缠绵依恋，仿如把你带进缥缥缈缈的梦里了。

瞧那碧澄澄的水里一绺绺水草轻柔地曼舞着，像一管管彩笔在透明淡蓝的玻璃上描摹着一卷山水画。画中那山恋人似的依着偎着，那树层层密密缠着绕着。叶隙间漏下来的阳光，仿如石缝间冒出的点点滴泉，溅落在印满苔痕的峭壁上，把岩隙中冒出的青草和飘落的黄叶映得翠亮亮金闪闪，那色彩亮丽得叫人心颤。

闪烁烁的波光中悠悠地传来一声叫声：“哞——”声音未落，一阵水波荡了过来，把满溪的画捏成晕糊糊的一团。急得追着水波望去，咳!溪边三五条水牛正在戏水呢。有半浮在水面露出头左顾右盼的。有呼哧呼哧喷着水的，捣得满溪波光粼粼，把倒映在水里的大片野菊花，晃成一抹抹金灿灿的早霞。

野菊开得正盛呢，一串串一片片，聚聚散散，时而从崖缝间垂下三五花串，贴着水面，你呼我喊地荡起秋千儿；时而从竹下涌出，汇成宽宽的飞瀑，贴着溪沿一路狂泻。金色的身影穿绕在岩隙和竹丛间，像飘忽的彩带，没多久便被越来越浓密的毛竹淹没了。

正惋惜呢，忽见如屏的山峰下，大片大片的黄菊儿团团围住竹林掩映中的一座小木屋，乍看，那木屋像是浮在金色的彩云间。屋前晾着的红红绿绿的衣衫，在风中灿然地飘动着，像是一个微笑，一声问候，带给人几多浪漫，几多温馨哪!生活的底色总是亮丽的。

叠叠的毛竹很快把小木屋融化在翻卷而来的绿色浪涌中。浪线上空不时浮现出山尖尖的影子：如笠，如眉，如笋。风摇动着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凤尾似的竹梢一排排、一簇簇。交叠着，推拥着，一波波往下翻，落到溪面，在空中叠印出千姿百态的剪影：那弯斜飘飞，交低错落的，就像群猴下山，攀走跳跃；那参参差差，斜插空中的，犹如拽浪腾跃的海豚，飞掠竞跳；那叠抱成团，推推拥拥的，恰似晃晃悠悠，探身下河的狗熊……

幢幢的竹影把溪水摇得闪闪烁烁，迷迷离离。墨绿、翠绿、金绿不断交替着。变幻着。绿幽幽的波光中。一叶扁舟悠然从叠叠的竹影中摇了出来。船头翅影一闪，“扑嗵!”一声，水花飞跳，一只鸬鹚叼起尾鲢鱼，拍着翅膀又回到小舟上。头戴尖竹笠的渔翁把长烟斗往船舷上叩叩地敲了敲，不慌不忙地用手往鸬鹚的长脖上一捏，银白的鳞光一闪，竹篓里响起扑扑的鱼跳声。一缕白烟又从那杆长烟斗上飘了起来，绕着小舟渐渐融化在青山碧水间。

蓦然忆起陶渊明笔下那个“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的渔翁。唉，这山，这水，这人，藏着几多故事啊!人生犹如一叶扁舟，几时在漂泊中能寻找到真正的桃花源呢?

远远的忽见水面上闪出两盏银灯，追着扁舟飞掠而去。抬头望去，两只白鹭正贴着山崖翩翩翻飞。正要收回目光，空中又有翅影闪出。“哪来这么多的白鹭呀?”只听撑船的说：“这蕉林坪可是白鹭的天堂哪!”说着船已嘭地靠了岸。

呀。怎么走进“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的诗里了!站在岸上，头上纷飞的翅影雪片似地飘闪着，脚下绿油油的秧田一垄接一垄地从山坳深处涌来。水光禾影交相辉映，绿漾漾，闪烁烁。禾丛中仿佛藏着一双双晶莹莹的眼珠儿，正忽闪忽闪地朝你眨着眼呢。

嘎嘎嘎!一群群白鹭从竹林和树丛中飞起，在空中幻成点点星光，忽地又聚成片片轻烟，上下飘旋。影儿落在秧田里，像一枚枚银梭在绿锦上穿织，不停地飞闪着，织进空濛，织进宁静，织进梦幻。

“喔!喔——”一声鸡鸣从绿濛濛的山脚悠悠地飘了过来。摇曳的叶影中隐约露出几抹灰黑的屋瓦。声音刚刚消融在绿茸茸的秧田中，远远的依稀又响起几声回声：“喔——喔——”渺渺飘飘，似有若无。是梦么?那良田、美池、桑竹、阡陌、鸡犬相闻的桃花源，隐隐约约似在眼前浮了出来……

我醉了，什么也不想，把自己静静地融进天地间的这片宁静中。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溢满全身。呵呵，我们失去这片宁静太久了，好多时候心在安静处也无时无刻不惦念着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把心中那良田、美池、桑竹、阡陌、鸡犬相闻的田园荒芜了。一个声音在说：“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快拾起那片宁静吧，就像这山、这水、这鸟，自然和宁静才是它们的家园。那能与自己心灵对话，找回自我的宁静，不就是风雨人生中我们梦寐以求的桃花源么!

淡淡的禾香在四周飘荡着，低飞的白鹭把水中的天空掮得落英缤纷。归去来兮!船儿悠悠地滑向叠印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树的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