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石会
诗是美丽形象、鲜明节奏与和谐音调组成的乐章。以数字入诗,会不会影响诗的韵味呢?事实作出的回答是:诗的数字用得适当,会使形象更鲜明,情韵更浓醇。如《孔雀东南飞》写刘兰芝的贤德勤劳时,一下就用了几个数字: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在古诗《陌上桑》中,罗敷是怎样夸耀她的夫婿的呢?
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
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通过一系列的数目字,这位府小吏的青云得意,似若可见;罗敷会心的笑声,仿佛可闻。当然这里写她夸夫,只是为了刻画她机智、聪明的性格,并非生活的真实就是这样。
李商隐的一首《无题》诗通首都用数字组成。诗曰: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诗写一个早熟的少女,她八岁已懂得打扮,学会画眉,学会照镜,并且已知含羞了(从“偷”字中看出)。
有的诗通首间插着数字。如李峤的《风》: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苏轼的《赠王子直秀才》,八句诗中,有六句用了数目字:
万里云山一破裘,杖端闲挂百钱游。
五车书已留儿读,二顷田应为鹤谋。
水底笙歌蛙两部,山中奴婢桔千头。
它的数字不像李峤的诗都用在第三个字(五言通常炼第三字),因而更错落有致,灵活疏宕。
杜甫《百忧集行》的前六句是: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
六句中,数字凡五见。讲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十五岁的时候的事,步履矫健如黄犊走复来,“一日上树能千回”;一是五十岁的事,这时“坐卧只多少行立”,已经步履维艰了。前后对比,景况截然,三十五年岁月弹指过去了。通过一连串的数目字。就使下面“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现实情景,倍觉感人。
除上面这种排句似的数字外,诗歌中还有种对称似的数字。如辛弃疾写他夜行黄沙道中情景的《西江月》的两句: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星不多,有七八个;雨不大,只那么两三点:既写出夏夜止月情景,还写出此刻诗人恬然自得的心情。又如:“二三点露滴如雨,六七个星犹在天”;“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这些都通俗浅显,饶有诗味。
唐代两个文学家韩愈和柳宗元,分别被贬谪到潮阳和柳州。他们都有诗记述其事。韩愈的诗中有: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柳宗元的诗中有:
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
九重天,指皇帝;路八千,说贬途遥远。一封奏章,朝进夕贬,而又如此之远,作者的心情,仅从开头两句已可见出。柳宗元的境况更不好:“一身”、“六千里”,何其形单影只,却不得不备历艰辛;“万死”、“十二年”,何其凄怅苍凉,却不得不久驻蛮荒!比起“雪拥蓝关马不前”的韩愈来,感慨之深,似又过之。数字产生的艺术效果,也胜于前者。
再有一种是“数字诗”。如张祜的《宫词》: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这些浅白的数目字,揭示了宫女的深沉哀怨。当然,一个一个数目字,只有经过诗人艰苦的思维活动,用一条感情的彩绳串起来,才能成为耀眼的明珠。
数字,在诗歌中,有时是确指,有时是虚指,有时举其成数,有时极言其多,而成为夸饰之词。如写李白的善饮能诗则说“李白一斗诗百篇”;写饮酒中的生活情趣则说“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写黄河之长则说:“五千仞岳上摩天”;写边地之远则说“玉塞去金人,二万四千里”;写剑阁之险阻则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些数字,虽有夸张的成分,但表现出的形象却鲜明生动,给人以真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