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利军
来历
我们的来历如此简单又神秘,
我们走在一起,没有一丝羞愧。
所谈及的不过是衣食住行,
生老病死。除此,我们再
没有什么了吗?比如对
形成我们的追问,就像把
一块块石子投向河水,它虽然
没有惊起我们想象中的白鸟,
但它不断向下,直至深入泥沙,
与我们内心的沉默相融。
莫奈自画像
他看着我,在他眼中我不过是
日出时的印象,一把巨大的
可以剔去他茂密胡须的刀子。
我身边的妻子不过是那个
散步,撑洋伞的女人。
而我的家,是码头,是伦敦
一个教堂边灰暗的房子。
而有一瞬间他的确只是看我,
在我注视他画下的不同颜色的
干草堆时,我感到他就要从里面
走出来,披着熊熊火焰,
带着仿佛烧黑的帽子,和
泥土一样的脸。
敲钟人
卡西莫多敲着钟,每一次
都有一朵玫瑰在他胸中盛开。
时间的玫瑰他要种植在这黑夜的
圣母院里。那给他喝的水
仿佛是为了浇灌他体内的泥土。
钟声缭绕,幻化为舞蹈,
升腾为火焰,和最后降落的
灰烬。卡西莫多敲着钟,
在钟声里,死亡的列车已经开来。
他和她
他带着她,不费吹灰之力,
尽管他已老得有了拐杖,
而她呢,也取出拐杖,
为了与他保持一致的衰老。
为了与他保持一致的滑倒。
干脆跌坐在荒草里想吧:
她不曾为他生儿育女,
也没有人认为她是他的妻子。
但光天化日下,她在那儿。
黑暗里,他和她再不是
他和她,而只是一个人
相融,或厌倦地睡去。
这个他不知该如何去爱的人,
伴随了一辈子,人们叫她影子,
她单薄得让人心疼。也许在她眼中,
他也一样单薄,她也叫他影子。
一本旧书
宾卡斯油画技法,一个朋友
遗留下的旧书。一个金发少女
占据了大半封面,她的后面是
卡巴洛尔乳液和水搅成的
粗壮的背景,像一排胡杨林
在黄色的天空下静默。
她正从中走出来,袒露着半胸,
目光瞥向左面,仿佛那儿
有另外一个天地。
界限
我,被数据丈量,有了
高度和宽度,还有坡度。
我,张开十指,线条、丘壑,
它们完整和破碎得如同一个祖国。
每次我发火,我体内的灰烬就增加。
每次我生气,我就来到了九霄云外。
在西塘
我的到来不能给它安慰,也无须安慰。
我抚摸白墙不能将它惊醒,
逼仄的蓝天也没有鸟鸣飞过。
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霉气,
那么潮湿,在幽暗的小巷漫游。
一种命运在昭示我,它适合我的前生,
在水里还残留着我的侵蚀。
一朵涟漪,一次反跳,一滴墨痕。
一个墙上的涂鸦,有我的线条。
早年
从蒙霜的玻璃窗上我依稀
辨认出早年刻画的痕迹:
树木,空洞的太阳,一只
未曾完成的手臂;那一道道
刺人的白光源于铁路
注定了我轰鸣的乡村生涯
夜晚注定了漆黑一团
晃动的手电筒注定了
让人疑神疑鬼,我居住的河湾村
面朝山坡,倾巢出动的蚂蚁
预示一场雨水,诡秘的麻雀
在我不远处窃窃私语
那时弟弟在我身后见过蜜蜂
我们尚未被可怕的故事
吓得目瞪口呆,那时我的爷爷
不知道我会出生,不知道
他的儿子,我的父亲
有一天会先我而去
我记得那些高大的向日葵
在秋风中向土地低首,致敬
当水渠中的水像一把闪亮的刀子
捅进泥土的腹部,足踝
我经过的地方,像火焰
刚刚平息,我的亲人在远处劳作
从孤单的白杨树上我依稀
辨认出我早年成长的痕迹:
蒙霜,抖落的尘土,
一再断裂的琴弦
那一道道刺人的白光源于天空
注定了我忧郁的乡村生涯
瞬间的大河
在这儿,它不是我们的起点,
也不是终点。它经过我们
像一个老妇人只剩下干瘪的月经。
在这儿,房屋曾被淹没,
两岸的人民失去庄稼,
在泥泞中宛如困顿的鱼。
在这儿,生命与死亡延续着,
群山流向它,炊烟流向它,
逝去的圣贤流向它,为了铭记。
也就是在这儿,一个正午时光,
我骑车经过它,到处是黄沙,
它蜷缩得像一滴眼泪,它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