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中国”与“丰富/美国”的融合

2009-09-30 06:18
华文文学 2009年4期
关键词:美国中国融合

刘 俊

摘要:在北美华文文学中,施雨是个全才作家。她的创作不但体裁多样,题材广泛,而且主题深刻,技巧丰富。她的中国人生和美国经验,使她能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和在美国获得的丰富的社会现实感受结合起来,在诗歌、小说、散文中创造出独具特色的文学世界。

关键词:北美华文文学;施雨;中国;美国;融合

Abstract:In North American Chinese-Literature, Shi Yu is an all-rounded writer. Her writings are diversified not only in style but also in theme, both of which are dealt with skillfully and profoundly. Her life in Chinaand experiences in the US enable her to combine the quintessence ofChinese culture and her perceptive feelings upon the social reality of the US,and to fuse them together into a unique literary world in her poetry, fiction and prose.

Key words:North AmericanChinese-Language Literature, Shi Yu, China, US, fusion

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677(2009)4-0042-06

在北美华文文学中,施雨堪称是个全才作家。就文学创作而言,她不但写诗,也写散文,不但写小说(包括长篇、短篇、小小说),也写剧本,不但写评论和文学研究文章(正在撰写有关北美网络文学的博士论文),也从事翻译工作;就文学实务而言,她是北美著名的文学社团文心社的总社长,同时也是《文心》季刊的总编辑。可以说,凡是与文学沾边的事,不论是文学“本体”的创作,还是文学“外延”的社会工作,施雨都参与其中,有所实践,有所成就。

这样一个对文学全身心投入、十八般“文艺”都能使唤的作家,却不是文学科班出身。施雨大学读的是医科(福建医科大学毕业),赴美后曾长期从事医学工作(先在医学科研机构工作,考取美国西医执照后,在达特摩斯医学院、德州大学西南医学中心和纽约下城医院服务过11年),只是因为对文学的热爱,她不但在行医的同时从未停止过文学创作,而且还最终为了文学放弃了待遇优渥的医生职业,成为“专业作家”。到目前为止,施雨出版的作品计有:诗集《无眠的岸》、《施雨诗选》、《双人舞——杨平/施雨同题诗》,散文集《我家有个小鬼子》(与王伯庆合著)、《美国儿子中国娘》、《美国的一种成长》、《施雨幽默散文选》、《成长在美国——国外素质教育亲历记》,长篇小说《纽约情人》、《刀锋下的盲点》、《针》,短篇小说《落日的背后》、《你不合我的口味》、《刺客》,小小说《较量》、《初诊》、《体验生活》、《最后的微笑》等,20集电视剧剧本《小鬼子》,翻译《走进马拉卡楠宫──菲律宾总统阿罗约夫人传》(与施迪夫合译),主编《“911”人性辉煌──来自恐怖袭击现场的报告》(同时也是主笔)、《中国人眼里的美国人》、《文心隽永》等。施雨的作品,曾多次获奖,其中,短篇小说《你不合我的口味》入选《2008中国短篇小说年选》,并进入中国小说学会评出的“2008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诗歌《有一个昨天》和《许我一个季节》获得2005年“中国•星星杯”爱情诗歌大赛二等奖;小小说《体验生活》获得第六届全国微型小说(小小说)年度评选二等奖;散文《记忆中的三坊七巷》获“辉煌30年,和谐新鼓楼”纪念征文二等奖。

虽然施雨创作种类齐全,创作历史“悠久”(从大学时代就开始文学创作了),但她在文学创作上的主要成就,突出地体现在诗歌、散文和小说这三个方面,因此,本文对施雨的论述,也就主要以这三个方面为讨论对象。

施雨在文学领域最初倾心的缪斯是诗歌。20世纪80年代,“朦胧诗”在中国大陆风靡一时,正在医科大学读书却热爱诗歌的施雨,受到这股现代主义诗歌潮流的影响,走向了文学的殿堂。对施雨来说,“朦胧诗”给她带来的最大影响,是对诗歌纯粹性的认识。相对于那些经历过“文革”磨难的“老三届”、“红卫兵”和“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一代,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施雨,“文革”对她造成的“破坏力”不算直接,当她开始亲近文学的时候,大陆文学的“新时期”正向她走来,经过十年禁锢重新恢复活力的“新时期”文学,以一种蓬勃的朝气激荡着如施雨这样年轻的文学信徒的心,也使像施雨这样的文学爱好者在开始涉足文学的时候,能避开“文革”时期文学为政治服务的僵化教条,而直接走上回归文学本体的正途。就此而言,施雨的文学“口味”相对于比她年长的“文革一代”要来得较为纯正——在她的文学观念中,文学就应该是文学本身;在她的文学趣味中,文学就应该追求唯“美”。

因此,追求诗歌本身的纯净和美感,就成为施雨诗歌世界的自觉追求和主要特征。她的获奖作品《有一个昨天》这样写道:“有一个昨天,在黎明到来之前/沉静如生长季节里安眠的生命/一声惊雷,穿过春天般的躯体/隐隐的忧伤,像一场意外的小雨……有一个昨天,在森林与湖水之间流动/温润细长的视线穿越仲夏的夜空/穿越长春藤般纠缠的手臂/天亮以后,这满杯的风华也一样要冷去……”,从诗中不难看出,施雨善于用意象表达自己的情思,惊雷、小雨、长春藤、葡萄树这些“物象”,在施雨赋予了主观情感之后,成为她追思“昨天”的特殊“意象”。而“穿过春天般的躯体”、“温润细长的视线”则运用了“通感”的手法,显现出施雨运用“现代风”创作手法相当得心应手。同样的情形在另一首得奖诗作《许我一个季节》中还可以看到:“坐在黑暗的暗处/反复阅读不断变化的掌纹/无论接纳,无论拒绝/都要付出半坡风雨/一桌诗句”,诗中“黑暗的暗处”、“不断变化的掌纹”和“半坡风雨”,显然带有“现代主义”创作手法的印记。

与一般服膺现代主义创作手法的诗人常常使自己的诗作带有强烈的“晦涩感”、“陌生感”不同,施雨的诗歌虽然将跳跃、断裂、错位、通感等现代主义修辞带入其中,但从总体上看这些诗却并不难懂,总是在寻求诗的含蓄、意蕴的同时,呈现出一种纯净——这样的特点使施雨的诗既有文学的唯美,也有思绪和情感的纯美,两者的结合就形成了一个优美的诗的世界。

对文学唯美和纯净的追求,可以说是施雨走向文学时,那个时代给予她的馈赠。施雨的家庭虽然在“文革”时期受到过冲击,曾下放福州郊区(《记忆中的三坊七巷》),但幼年的施雨其实对“文革”的破坏力和灾难性并没有太大的直接感受,即便是在父母下放的年代,她对世界的强烈感受仍然是无花果的甜美和兰花的幽静(《兰花女子》)。等到施雨成年的时候,文革已经结束,热爱文学的她开始进入大学校园,扑面而来的“新时期”文学迅速地“淹没”了她,使她在刚刚涉足文学的时候,就从这股充满朝气的文学潮流中,找到了与自己的青春年华合拍的文学旋律。从某种意义上讲,置身20世纪后半叶中国社会的施雨,她的人生从年少的花果世界,直接进入到了青春的文学世界,那个在中国的大地上,以革命的名义进行的各种斗争、暴力和对人性的扭曲,似乎与施雨擦身而过,没在她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在施雨的诗歌(包括后来的散文、小说)世界里,纯美的爱情、温馨的人情、烟雨的江南、乡愁的故土会不断出现的原因。与稍稍年长经历过“文革”的“前行代”相比,施雨笔下的中国,少的是苦难和沉重,多的是美好和单纯。在《岁月的眼睛》中,施雨这样写道:“雨丝走在伞外/生动了少女细细的长发/问候羞涩地从风中穿过/象烟雨中轻柔的杨柳/长满青草的土坡/一个浅色的梦刚刚醒来……故乡/你是一块祖传的东方宝砚/家园是记忆中的山水画/夜夜墨香缭绕/烛光里摇曳的乡愁/总是摇出难改的乡音”。单纯的中国经验和中国记忆,使施雨“岁月的眼睛”看到的是由纤柔的少女、青涩的少年、美好的风光和东方的宝砚交织而成的山水画般的故乡。从施雨作品的题目中,就不难看出她心中的故乡“中国”,是个有着悠久历史、动人风情和灿烂文化的故乡:《我的江南》、《大理风情》、《中国兰》、《端午记忆》、《梦寻水乡》、《江西印象》、《江南古刹》《苏绣旗袍》。对于这个故乡,施雨不但让它代表了美好和谐的人间胜景,而且也在其中寄托了自己无限的深情和柔情。

中国经验和中国记忆的单纯、美好,对于施雨而言不仅体现在她的创作题材和主观感受上,也体现在她阅人知事时温柔敦厚、光明敞亮的心态上——中国人以温文尔雅的姿态表现出来的善良、豁达、热情和宽容,在施雨的笔下特别是散文中有着自然的流露,无论是她对三坊七巷的深情回忆(《记忆中的三坊七巷》),还是对母亲的母爱品味(《母亲的百宝箱》),无论是她面对子女成长的喜悦(《家有子女初长成》),还是对“神童”丈夫的欣赏(《与神童共舞》,也无论是她以兰花自许(《兰花女子》),还是她对婚姻赞叹(《锡婚纪念》),其中都蕴含着她以中国文化为根基的宁静祥和、正大光明的心境。也就是说,施雨从她的中国经历中获得的中国营养,是这个古老的东方文化最为精致、最为优美的精华部分。当许多人从中国经历中感受到中国文化“腐蚀人”乃至“吞噬人”(吃人)的糟粕面的时候,施雨的中国经历却使她幸运地避开了这个部分(在她成年后还没来得及接触到这个部分就去了美国)。她所抓住的,是中华文化中美的、善的、“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的神髓,因此,当她在美国回眸中国岁月的时候,她“岁月的的眼睛”看到的自然都是清澈的、纯净的、美好的、良善的光影和图景。

施雨在大学毕业后不久就到美国去了。二十几年的中国人生,赋予了她在诗歌和散文中,注入纯净美好的中国记忆和中国“仁”“礼”的动力,也为她提供了书写纯净美好的中国故乡和中国人情的源泉——这构成了施雨文学世界的一个方面。与此同时,施雨的文学世界还存在着另一个方面——一个由她的美国人生在她的文学世界中打上烙印的方面。

施雨来到美国后,由于此前她的中国人生已经带有向西方开放的气质(施雨的大学时代,正处于中国大陆在经历了“文革”之后向西方开放并热切地拥抱西方之际,青年施雨自然会受到这股社会潮流的影响)。因此她到美国后,对于接受美国的社会现实和当地(西方)文化,在文化心理和文化观念上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应感——这使她能较快地融入美国社会,并迅速地调整自己的文化心理和文化观念,用一种新的文化眼光和文化态度,来对待自己新的人生。在她的散文集《美国儿子中国娘》、《美国的一种成长》、《成长在美国——国外素质教育亲历记》中,施雨对于美国文化(集中体现在美国的教育观念和教育方法上)的接受和运用,可以说相当自然也相当娴熟。在这些散文集中,施雨向人们展示的,是她作为一个“中国娘”,是如何适应、理解和接受用美国的方式来教育“美国儿子”的过程、心得和体会的。必须指出的是,众多文章看上去是在写她的两个“美国儿子”在美国文化氛围和教育理念下,如何处理学习、与异性交往、与父母相处等“成长”的问题,实际上,这些文章在表现“美国儿子”成长过程的同时,也在昭示着他们的“中国娘”(施雨)在一种新的文化环境中,自身如何“成长”的历程。对于施雨在来到美国后面对美国文化时的态度和表现,周蓬桦一篇文章的标题或许是很好的概括:“轻松地呼吸异域的灵魂”。

施雨在散文中表现出的“轻松地呼吸异域的灵魂”,是她从美国文化中获得正面素养的一面,也就是说,是施雨对美国(西方)文化的优秀部分在精神上和观念上认同、接受和肯定的一面。事实上,施雨在美国生活了20年(从时间上看几乎与她的中国人生旗鼓相当),她对美国的认识、感受和了解,显然不会只是美国文化中正面的优秀的部分。实际生活中的美国社会,其呈现姿态无疑要比单纯的抽象意义上的文化观念来得丰富得多和复杂得多——美国社会的这种丰富性和复杂性,施雨在她的小说中予以了充分的展示。

施雨涉足小说领域是从长篇小说开始的——这与大多数小说家先写短篇再写长篇的创作路径有所不同。她的长篇小说《纽约情人》(最初在网上发表时名为《下城急诊室》),以纽约下城医院急诊室的住院医生何小寒为主角,通过她的中国人生和美国经历,展现了一个跨越两种文化、两种社会的女性知识分子,在中、美两个不同文化、不同社会的背景下,如何寻找自己的人生价值、人生意义和情感归宿的艰难历程。

小说中的何小寒美丽单纯,在医学院毕业实习时,爱上了自己的带教老师高凡伟,由于高凡伟对前妻和女儿处境困难的“同情”,引发了何小寒和高凡伟之间的误会,使得何小寒背负着对高凡伟的挚爱,远赴美国开始自己新的人生。在美国,何小寒完成医学专业的学习后成为医师,工作期间,她对温文尔雅的同事凯文心生好感,最终却发现凯文是个只爱男人的同性恋。她原本对同为中国人的严肃上司施杰印象不佳,结果施杰却为了救她被艾滋病人的针头划伤,两人在感情上终于撞击出火花。可是就在施杰确认没有感染上艾滋病,可以和何小寒携手人生的时候,何小寒却在“911”恐怖袭击中,为了救助别人,消失在倾倒的世贸大厦废墟之中。

这部小说,借助何小寒的人生经历和情感历程,将一个新移民的中国经验和美国感受交织在一起,展现了一个年轻的中国女知识分子,在遭遇了情感挫折、人生低谷之后,没有放弃人生追求,依然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在美国做医生的职业生涯对何小寒来说,既多姿多彩也充满挑战,美国社会的复杂面,通过医学界的人事纠葛,和就诊病患的各色人等,在何小寒工作的下城急症室不断显影。值得庆幸的是,虽然何小寒身处的美国社会比起她出国前的中国社会,因为需要逐步认识、渐次适应和慢慢融入而显得有些沉重。但她以自己的努力以及美国社会提供的包容,最终完成了自己与美国社会的完整对接,成为一个较为成功的新移民——这里的成功不仅是指她在美国获得了医生职业进入了美国主流社会,同时也是指她消失在“911”事件中实际意味着她已融入了美国历史,成为美国历史的一部分。

从总体上看,《纽约情人》中的何小寒虽然经历了从中国到美国的时空转换和文化移植,她的生命中也出现过几个各不相同的男人,但她的人生经历和感情世界尚属单纯,因此整部小说带有一种在施雨的诗歌和小说中经常可以见到的纯净。相对而言,《刀锋下的盲点》中的叶桑所遭遇的人生,就黯淡复杂得多——这也使得《刀锋下的盲点》这部小说呈现的美国社会,要比《纽约情人》来得复杂得多。小说主人公叶桑是一家大医院的外科医生,同时也在自己的老师安德森医生开设的整形医院做整形医师。由于市长夫人纳尔逊在一次叶桑主刀的手术中丧生,导致叶桑面临事业和人生的重大挫折。在律师王大卫的全力帮助之下,叶桑终于调查出纳尔逊夫人吸毒却没有告知医生,导致体内的毒品和麻醉药品产生反应致死,其死因与叶桑的手术完全没有关系。这场并不存在的“医疗事故”虽然最终真相大白,叶桑的名誉得以恢复,可是在这个“寻找真相”的过程中,美国社会的黑暗面却暴露无遗:市长纳尔逊毫无人性的政治算计,法医罔顾事实的参与作伪,安德森医生自私软弱的驼鸟“政策”,新闻媒体偏离公正的兴风作浪,法律体系貌似公正的权力运作,民主社会似无实有的种族偏见……,都使《刀锋下的盲点》中的美国社会充满了矛盾、黑暗、欺诈、阴谋以及有形无形的罪恶和暴力。

应当说,《纽约情人》中的美国和《刀锋下的盲点》中的美国,共同构成了美国社会(文化)的丰富性和复杂性。美国社会(文化)对于像何小寒这样的中国新移民,似乎永远是个矛盾体:它既有自由民主平等开放的一面,也有文化优越、种族傲慢、结构暴力的一面,何小寒(们)作为异质文化的果实移植到这块社会(文化)土壤,他们在享受到前者给他们带来的人性解放和自我实现的同时,也承受着后者给他们造成的精神伤害和文化心理压力——对美国社会(文化)这种复杂性的充分揭示,正构成了施雨小说深刻性的一个重要方面。

施雨小说的深刻性还不止体现在这一个方面。在很多海外作家都热衷于通过中西(美)文化的冲突来表现海外中国人命运之时,施雨却对其中的复杂性投入了更多的思考。在入选2008年中国短篇小说排行榜的短篇小说《你不合我的口味》中,施雨以一种全新的思路和视角,对集中体现在海外华人(新移民)身上的中西(美)文化冲突,进行了别具匠心的挖掘和展示。

《你不合我的口味》与《纽约情人》、《刀锋下的盲点》一样,仍然以美国医界为背景,主人公为来自中国的医生茉莉和来自法国的医生亚当斯。茉莉虽然已经生活在美国,可她的文化观念还是中国式的——身为女性,她的中国文化观念集中体现在对爱情的专一和对自己处女贞洁的注重;而来自法国的亚当斯,由于曾经遭遇过爱情不幸,所以看上去似乎对爱情有些玩世不恭。然而,茉莉身上所具有的中国女性特有的美,以及亚当斯身上所具有的西方男性的魅力,使他们彼此之间深深地为对方所吸引——看上去具有中国传统观念的茉莉,却难以遏制对专业水平突出、外在形象潇洒且浪漫情深的亚当斯的好感,而心灵曾受创伤貌似玩世不恭、实则渴望真情的亚当斯,也对茉莉的优雅矜持、甚至不无神秘难以忘怀。两颗来自不同文化背景却彼此互爱的心灵,就在各自的文化预设和真实的心灵感受之间,行成了一种巨大的精神张力,而对这种张力的艺术表现,就构成了《你不合我的口味》这篇小说的独特性和深刻性。

“你不合我的口味”这一说法,通常用于恋爱时人们向对方表达自己的欣赏品味或表示与对方是否能产生“心有灵犀”的感觉。可是在这篇小说中,“你不合我的口味”除了具有这层意义之外,似乎还带有表达文化预设的功能: “口味”在某种意义上变成了“文化”的代名词。于是,尚是“Chinese virgin”(中国处女)的茉莉,就被她曾经相爱的西方男友认为“你不合我的口味”——这个西方男友的“口味”,是需要一个开放的、非处女的、更能体现西方文化观念的女性朋友,而不是像茉莉这样传统保守更带有中国文化色彩的女性。茉莉的这番遭遇,使她在面对亚当斯的时候,就有了一种因文化预设而导致的心理情结:她认为自己不会“合”亚当斯的“口味”,而亚当斯在爱情上的玩世不恭(上夜班时和护士伊娃偷情),也与她的中国文化观念“口味”不“合”。至于亚当斯,当他面对茉莉时,看上去好像也把茉莉当作与伊娃一样,只是自己玩世不恭爱情观的游戏对象——因此像茉莉这样把爱情看得庄严神圣的中国女性,似乎也“不合”亚当斯这样的西方人的“口味”。

然而事实上,在茉莉和亚当斯他们以“文化”为背景的“口味”背后,还涌动着一种超越“文化”(“口味”)的力量,那就是任何文化都难以“规范”的爱情。正是这种深刻体现了人性的爱情力量,使茉莉和亚当斯战胜了自己的“文化”(“口味”)约束,走向了“你不合我口味(文化)”的反面,达到灵肉交融的境界——就爱情而言,他们彼此其实是“合口味”的。

相对那些习惯于在中西文化冲突中表现海外中国人命运的作品,《你不合我的口味》这篇小说的深刻性在于,它写到了“中”(东方、中国)、“西”(西方、法国、美国)文化的冲突,可是它没有简单地对待和处理这种冲突,而是更深入地去挖掘文化冲突背后的“共性”,在更高层次上展示人性(爱情)力量的强大——这种强大的力量足以使人们冲破自己所属“文化”(“口味”)的藩篱,走向自由而又永恒的人性(爱情)世界。

如果说施雨在她的散文中,赋予了美国社会(文化)一种单纯的、正面的、积极的意义,那么到了小说世界,她笔下的美国社会(文化)就带有了复杂的、混合的、多面向的色彩——这也许与文体有关。散文作品中,多的是主观倾向,小说世界,则免不了要反映现实。或许在施雨的主观倾向中,她更看中的是美国社会(文化)自由民主平等开放的一面,这一点在散文中自然流露了出来。可是当她要在小说中客观反映美国社会(文化)现实的时候,美国社会(文化)中的复杂形态和负面性质,就无可避免地要在她的笔下浮现出来了。

施雨在散文和小说两种文体中所表露出的美国社会(文化)的双重性,实际意味着美国社会(文化)正由两重性乃至多重性所组成——施雨的美国经验实源于此。因此,如果要对施雨文学世界(诗歌、散文、小说)的独特性进行一个完整的概括,那就是:那是一个由单纯/中国(主要体现在诗歌中)和丰富/美国(美国的丰富由单纯、正面、积极和复杂、混合、多面向两面组成,其单纯、正面、积极的一面主要体现在散文中,其复杂、混合、多面向的一面主要体现在小说中)融合而成的艺术世界。事实证明,这一艺术世界在北美华文文学中,已经占有一个重要的地位。

孟子:《孟子•离娄下》,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97页。

周蓬桦:《轻松地呼吸异域的灵魂——读施雨<美国的一种成长>》,《侨报•副刊》2003年4月12日。

北美著名评论家陈瑞琳曾这样评价施雨的创作:“如果说‘微风的清爽是她的‘文,‘细雨的柔密是她的‘诗,那么,‘寒霜满天的激荡浩然便是她倾尽心力的‘小说”。从陈瑞琳的评价中,不难看出施雨的诗歌、散文和小说创作已在北美文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参见陈瑞琳:《微风细雨霜满天——漫评施雨的创作》,《侨报•副刊》2004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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