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政治互信新考验

钟岷源

台湾“8·8水灾”之后，大陆铺天盖地源源不断地向岛内输送善意之时，民进党南部七县市首长联名邀访达赖。8月份最后一天的晚上，达赖从印度启程飞抵台湾桃园机场，开始他的六日访台祈福之行。

就在“7·5事件”50天、胡锦涛总书记视察新疆回到北京的隔天，台湾就传来民进党策划邀访达赖，马英九批准同意的信息。这不仅是对国共两党交往的考验，更可能是大陆对马英九重新考量的关键转折。

耐人寻味的是，这段期间，大陆给台湾的援助远不如汶川期间台湾支援大陆所得到的回报，从政府到民众，台湾对大陆的爱心回应冷漠甚至干扰，他们不让大陆救难人员进人灾区；灾民急需的活动板房抵台之后，却谣传甲醛超标而_度被弃之路边；力、理大陆活动房组装人员的入台手续拖拖拉拉；高金素梅接受国台办2000万元救灾善款之后，被称“沦为统战的样板”；大陆6家卫视联手义演赈灾，岛内媒体鲜有报道；大陆直升机待命救灾，却只能看着美国军机在岛内进进出出。

此间在泉州出席“晋江大讲坛”的台湾淡江大学中国大陆研究所所长张五岳教授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就此评论说：“台湾是个多元社会，不可否认，总有些人对大陆充满敌意，屏东县拒收赠物的言行，并不能代表台湾主流所为，最后的结果，只是一场‘茶壶里的风暴而已。”

但达赖访台着实让大陆错愕，也挑起了两岸关系敏感的政治神经。

对于大陆的援助，台湾当局的一些做法，势必对未来两岸交流在心理层面上产生微妙影响。而在救灾面前的蓝绿争斗，绿营借机攻击大陆的善意，只能说在这些人心里，政治利益远远重于灾民疾苦。而达赖入台，折射出的是两岸政治互信基础的脆弱。

谣言满天飞

对于大陆的人道援助，绿营人士不仅借此离间，还“不失时机”地生造谣言。

首先是吕秀莲的“快人快语”，她说，“这些天海外的‘台湾e新闻流传一项说法，‘8·8水灾的第一时间马英九就与大陆联系，大陆回复愿提供对台湾的支援，但要马答应不得接受国际救援、不得发布紧急命令等二项前提，她对此说法持合理怀疑，盼马说清楚讲明白。”

对此言辞，大陆国台办和台湾“总统府”的发言人几乎同时予以驳斥。范丽青表示：“我们对这种无中生有的指责，感到无法理解也十分愤慨，我们奉劝某些政客不要借赈灾做政治文章，这是对灾区同胞的最大不尊重。”而王郁琦回应说，“此话纯属无稽之谈。”

不过，就马政府“拒援”的真真假假，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石之瑜告知本刊记者，“并非外援对救灾有任何关键性的帮助而不该拒绝，而是因为如此显得政府好像不能体恤灾民迫切待援的心情，也正是因为与灾民及群众的心理抵触，便遭台独政客藉以煽风点火，形成轩然大波。”

按照马英九政府自己的解释，外馆在询问上级如何回应外援的问题时，曾向负责救灾的单位查询，在确定没有立即需要之后，才写公文指示外馆可以婉拒外援。据说卷入这个过程的最高官员，是次长级的夏立言，因此他在事件升级成政治风暴后，便辞职表示负责。

然而，谣言与政治运作并没有因他辞职而终止，反而愈演愈烈，指称夏的辞职乃弃车保帅，使得幕后真正决策的人免遭波及。其间影射的，是马英九本人与他视为左右手的最商情报安全首长苏起。

为什么马英九本人或苏起会卷入呢?照台独政客的解释，是因为他们为获得大陆的援助，必须讨好大陆，而大陆援助台湾的条件，是台湾必须拒绝外援。具体说就是拒绝美援。后来，美国参加救灾援助的直升机抵台湾后，台独人士果然接着大做文章，认为这是美台间军事合作的新一页，突破了大陆对美台关系的封锁。

“台独政客试图利用灾难，营造台湾突破国际处境的印象，这种无厘头早就耳熟能详。于是，他们制造马英九迎合大陆拒绝美援的谣言，一石二鸟，既将大陆说成是在利用灾难封锁台湾的外援，又将外援渲染成是台湾国际空间的突破。”石之瑜一语道破玄机。

绿营制造谣言的动机，还与他们的“焦虑感”有关。近年因为遭遇国共和解与两岸和平发展气氛的包围，台独人士总是想采集蛛丝马迹来证明大陆包藏祸心。如今碰到“8·8水灾”，台独政客利用灾民受难心理制造谣言，从灾民的愤怒中，勾织两岸关系倒退的假象，让他们自己获取心理安慰，并破坏国民党的信用，谋取政治好处。

但石之瑜提出了假设，他说，“假如连外人都知道台独政客必会利用灾难骚扰国民党，破坏两岸关系的话，难道马英九或苏起这样的高层会想不到吗?假如大陆在‘8·8水灾后积极提供援助，而台湾来者不拒的话，是不是一定会被台独政客拿来当成政治资本，谣言四起呢?”政治“勒索”

救灾面前，绿营动作频频，类似“勒索”的手法，也照干不误。譬如说，高雄市长陈菊和民进党籍南部县市的七位县市长联手邀请达赖喇嘛赴台湾举办祈福法会，并声称“是基于人道和关怀，明白‘8·8水灾灾民需要宗教家给予心灵抚慰与支持力量，所以邀请达赖访问台南。”民进党发言人郑文灿就此向台当局喊话，“马英九，这不需要请示大陆吧!”

此举即刻在蓝绿之间引发激烈争议。

国民党副秘书长张荣恭情绪激动地告知媒体，“这完全是政治算计，民进党在达赖还未提出申请前，就自行宣布达赖将于8月31日抵台，是趁当局忙于救灾之际，发动政治突袭。其目的就是，如果当局拒绝达赖来台，他们就借此施压马英九，进一步打击他的威信和声望，落井下石；若当局同意，他们也会企图引起大陆方面的反弹，如果大陆方面因此停止后续赈灾行动，他们就攻击大陆不顾人道。”

国民党“立委”邱毅也痛批说，邀请的人真没有头脑，达赖来台将严重影响两岸关系，更会惹麻烦。“他们是嫌台湾的灾难不够多吗?这阵子台湾灾难频传，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啊?”

事实上，台湾亦有许多佛教界大师，获得民众尊敬的程度绝对不会亚于达赖，但民进党刻意高调提出邀访达赖，企图“拿着修行和‘抚慰心灵的借口来达到政治操作之目的”，他们思考的是如何进行蓝绿斗争，制造两岸冲突，从而在政治上获利，也附带在国际上制造议题。

事情本质让人一目了然，民进党是以宗教为名祭出政治手段，他们选在灾民最需心灵抚慰的时点投下可能影响两岸关系的震撼弹。对于已经失去家園而痛心疾首的灾民以及千千万万付出爱心的民众而言，只希望能尽速重建家园，让台湾再度看到希望和活力，不料，他们看到的却是政治恶斗。

“民进党这一招，的确是将马(英九)一军，让他的民调雪上加霜。民进党原来是趴在地上，现在马英九也是跪在地上了，打破了马英九上台之后不可战胜的神话，并鼓噪‘宁要贪腐的(陈水扁)也不要无能的(马英九)，这让民进党对今年底的县市长选举，明年的五个直辖市长选举，以及2012年的‘总统大选重燃希望。”张五岳用其生动描述说明问题的本质。

一样地，台北文化大学政治学家杨泰顺对此的概括也同样深刻，他说，“民进党的这一邀请，与‘勒索没什么区别。达赖访台从来都不是一个单纯的宗教事件。”

无奈之为

针对绿营的叫板，蓝营方面即台当局却有诸多无奈，诚如张五岳所言，“台湾毕竟是民主社会和选举政治，马英九还是要考虑他的连任和选票的问题。”

8月22日，美军3架直升机在完成救灾任务后离开台湾，台“国防部”随即对美方“表示感谢”。但在此前，大陆表示愿意将米格26直升机借给台湾，并表示如果不够还可以代为向俄罗斯租借。但台当局舍近求远，选择向美军求援。

台湾当局婉言拒绝大陆派遣军机赴台湾救灾的良好愿望，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为什么?张五岳认为，军队是十分敏感的政治利益组织，而军机的实质是主权的延伸，是一种政治符号，具有十分明显的政治内涵在里面。两岸军事交流从国民党退守台湾之后就事实上中断了，相互之间互为敌人，民进党时代更是剑拔弩张。因此，两岸军队的互信关系或者说互信度几乎是零，因此，光明正大地邀请“敌人”来台“救援”，自然有丢失“领土信息”的可能，也会让绿营备感耻辱和“矮化”之嫌。就样一来，既要顾及“国土安全”，又要顾忌“绿营造反”，马英九当局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两头不是人。

“但同时，美台的军事同盟关系仍为密切，马英九邀请美军参与救援，本身不会招致岛内的反对，另外，美军事实上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与台湾的军事交流与合作，因此，在目前要想让台军信任解放军而远离美军还是为时尚早。所以，马英九求援于美军而不邀请大陆军机也是无奈之举。”张五岳很是理性地梳理這个问题。

不仅如此，马英九的无奈还表现在同意给达赖人合签证。应该说，八面玲珑的马英九过去曾巧妙地避过了多场政治危机，可是今次风灾即使他再如何连声道歉也刹不住连连下跌的民调。据TVBS一项民调显示，其施政满意度从6月的25％急跌至破纪录的16％。迫于绿营的操作，他若拒绝达赖，民调还将再度下滑。为此伤透脑筋的问题，马英九在8月26日晚和幕僚们商讨至深夜才最终定夺，即一边准许达赖入台，一边又紧急派特使前往大陆做解释说明。

至于拒绝外援部分，马英九回答媒体的发问，也是一脸无奈。他说，政府一开始就收到来自中国大陆、美国、日本、新加坡的捐款，由于“9·21”时有38支救难队来台湾，认为接受外援很自然。事后才知道相关单位对这次风灾后认为没有必要接受外援，就发出公文。但马英九强调，他事前不知道，事后也很诧异，政府从没有拒绝外援。

现在，“莫拉克”风灾救灾工作告一段落，正在进入重建阶段。风灾究责引发台“内阁”人事调整，亲民党出身的“立委”罗淑蕾、邱毅、吴清池近日公开批评“行政院长”刘兆玄，罗淑蕾甚至提出“宋上刘下”说，要求马英九提名宋楚瑜组阁。无奈之下“府院”达成高度默契，目前仍一体以救灾、重建第一优先，“内阁”整体调整留待9月。台当局高层指出，“谁有疏失都躲不掉，先不急着处理”。包括台行政主管部门秘书长薛香川、防务主管部门负责人陈肇敏、“政务次长夏立言的辞呈将留待9月一并处理，避免影响救灾进度。互信之重

若说民进党恶意攻击大陆的援助，这并不稀奇，因为绿营习惯了“为反对而反对”，但是，台当局对大陆的善意既想要又抗拒，原因还在于对大陆的不信任。

事实上，此次台方在政治上的考虑远远多于在救灾上的考虑，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汶川大地震后，台湾22人的救援队是所有救援队中率先进入灾区的，这是大陆表达的两岸情谊，也是一种信任。

马英九执政以来，两岸关系度过了15个月的“蜜月期”。然而，台湾今次最悲惨的土石流灾难刚过，随着马英九同意达赖赴台，两岸互动再度出现政治互信的危机。两岸间求同存异的“战略模糊”也增加了维系的难度。

就在“7·5事件”50天、胡锦涛总书记视察新疆回到北京的隔天，台湾就传来民进党策划邀访达赖，马英九批准同意的信息。这不仅是对国共两党交往的考验，更可能是大陆对马英九重新考量的关键转折。

大陆过去对达赖到访的地方，或接待达赖的政要，向来义正词严。国台办这次对达赖应邀访台，虽然只是批绿不批马，但北京高层对马的信任度，显然已打折扣。其实，在马竞选“总统”期间发生西藏拉萨“3-14事件”，当时马为了与谢长廷争逐议题主导权，异常严厉地批评大陆，即让大陆方面对马英九的政治性格有所警觉。

不过，两岸领导人还是多次发表四句十六字诀，至今已有三句交集，十二字重达，即“建立互信，搁置争议，共创双赢”。

其中，“建立互信”四字最有积极意义。所谓互信，就是对相互之间的承诺，双方都有信用和信心，恪守已达成的共识和协议；对于仍未有共识的问题，双方都有互谅互让的诚意。互信有程度浅深的问题，现时两岸的互信程度，体现在两岸两会迄今达成的九项协议、一项共识；未来要逐步破解难题，就须不断增进互信，积累和创造条件；尤其是建立军事互信机制，正式结束敌对状态，签订和平协议，更须进一步深化政治互信。

但张五岳认为，两岸建立互信，增进互信，继而深化互信，是一个先易后难、循序渐进、需要长时间积累的过程。建立互信的基础是“九二共识”，但两岸的认知有很大差距。所以两岸政治关系和政治互信的基础至今仍很薄弱，如果轻举冒进去碰政治难题，很容易损坏得来不易的和谐气氛。

“搁置争议”只是处理“浅水区”议题的权宜之计，一旦进入“深水区”，如台湾政治定位等敏感政治问题是无法回避的。“所以说，搁置本身是包含隐忧的，这就要看双方的智慧并如何妥善处理。”对此张五岳提出他的见解。

看两岸关系的走势，就是看关键时刻，领导者敢不敢做出关键的决策。两岸关系继续往前走，下一步不可避免会涉及军事和政治的互信建设。台湾到了关键时刻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必然会错失历史机遇。

未来两岸可能还会遇到类似关键时刻，灾后重建的路也很长，两岸若能良性互动，势必对台当局重建民心、两岸和平发展有正面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