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民主党大胜意味着什么

林华生

近一两年来，日本地方政府的发言权和影响力显著提高。这次众议院选举前夕，“全国知事会”公开支持民主党的“政权公约”，给自民党一个严重的迎头痛击。民主党政府如何与全国地方政府协调和合作，这关系到民主党今后的盛衰，以及日本经济的复苏和重建进程。

日本众议院选举8月30日举行，当天大选成绩揭晓，在众议院480席中，各党派所得席位依次为：民主党308(上届115，下同)、自民党119(300)、公明党21(31)、共产党9(9)、社民党7(7)、国民新党3(4)、众人之党5(4)，以及新党日本1(0)等。执政的自民党公明党联合政府一败涂地，反对党民主党却获得空前的胜利。

民主党将会获胜，压倒自民党，这是意料中的事。因为选前的几个月里，日本各报章和民调机构分别进行了周密的调查，都不约而同地显示会有这样的结果。不过，民主党旗开得胜，日本换了青天、换了新政府，这毕竟还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事件。

自民党惨败的背景与教训

麻生太郎于2008年9月取代福田康夫，当上了日本92代内阁总理大臣。当时，他不知天高地厚，喜出望外，风采十足，得意忘形。没想到一年后的大选，却迫使他把大权拱手交给了反对党——日本民主党。

其实，假设福田康夫不预先辞职——当时自民党内并没有一股势力要迫使他交出大权，他完全可以理正言顺地当首相至今年9月，并且领导自民党对决民主党——情况又如何呢?福田是个头脑清晰、识别力和判断力都很强的政治家，他肯定心中有数——自民党是输定了!

福田当然不愿意让人——尤其是自民党人，说他不负责任，知难而退。当时，他或者也还抱着一线希望，所以联合町村信孝派系最高顾问森喜朗前首相，拥护和推举麻生出任自民党总裁和首相。麻生三次挑战过首相宝座，都败下阵来，如今如愿以偿当上首相，他当然想大干一番，重振自民党，只是没有雄才大略，施政朝令暮改，患得患失，结果是毫无建树。又加上几个盟友，例如中山成彬前国土交通大臣、赤城德彦前农林大臣、中川昭一前财务金融大臣以及鸠山邦夫前总务大臣(鸠山由纪夫的亲弟弟)先后被迫辞职，造成日本国民对自民党越来越有批判，同时，失去了信心。

日本在1991年泡沫经济崩溃后，除了2002年呈现短期复苏之外，就一直萎靡不振。日本政坛改朝换代，每届新政都想重振经济，但都没有成功。小泉纯一郎前首相执政期间(2001年4月～2006年9月)，曾大刀阔斧地改革日本政治和经济，结果不但是雷声大雨点小，而且事实证明日本已被搞得天翻地覆无法收拾。小泉要粉碎自民党内部明争暗斗和合纵连横的派系，结果它当时所属的森喜朗派系却成了自民党内最大的派系。同时，他本人在2005年9月众议院选举后，也实质上纠合了近100人的全心全意、死心塌地地支持他的国会议员。这不能不说是个很大的讽刺。

经济改革方面，小泉的削减建设公共设施而裁减国家开销政策，以及国营企业民营化(尤其是邮政民营化)政策等，至今还是自民党内外引起广泛争论的课题。对于小泉大刀阔斧的经济改革政策，安倍前首相基本上是继承；福田前首相是有批判地接受；麻生却模棱两可，举棋不定(尤其反映在开除“盟友中的盟友”鸠山邦夫前总务大臣事件土的出尔反尔)。正巧2008年9月在美国发生了“金融海啸”，顿时让麻生措手不及，除了要配合应付世界性的金融危机外，更重要的是要救日本国内经济。麻生极力加强国家财政支出，扩大内需，抢救濒临崩溃的日本经济。如今是否大有见效，不得而知。只是老百姓——尤其是中下层的老百姓，怨声载道，对现状表示极度不满。

从小泉到麻生，经济改革搞得天翻地覆，然而日本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失业问题严重、企业倒闭和自杀人口剧增、厚生年金问题无法解决以及社会福利问题悬而不决，造成市民怨声载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麻生在众议院议员法定期满前夕举行大选，接受了选民的严正裁判。

自民党惨败中的几个有趣插曲

选举中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为奇。日本共产党和社民党没有大变化。不过这次是执政党惨败，民主党大胜，这就全盘否定了长年来执政党的施政，对反对党寄予无限的期待。这次的选举，有几个引人注目的特征。

其一，自民党内好几位资深政治家，都哭泣沙场。海部俊树前首相(其实他是个中庸人，但已老态龙钟，应该退休，不必要参加竞选，只可惜他周围没人劝阻他)、笹川尧总务会長、山崎拓前副总裁、尾身幸次前财务大臣、谷津义男前农林大臣、深谷隆司前通产大臣、杉浦正健前法务大臣、中山太郎前外务大臣、岛村宜伸前农林大臣、堀内光雄前通产大臣、柳泽伯夫前厚生劳动大臣、井上喜一前防灾大臣、中川昭一前财务金融大臣、久间章生前防卫大臣、铃木俊一前环境大臣、赤城德彦前农林大臣、丹羽雄哉前厚生大臣、船田元前经济企画厅长官、伊藤达也前金融大臣、伊藤公介前国土厅长官、小坂宪次前文部科学大臣、上川阳子前少子化大臣、齐藤斗志二前防卫长官、太田诚一前农林大臣、保冈兴治前法务大臣，都败下阵来。就连能呼风唤雨的森喜朗前首相等人，都差点败给年轻且没什么政治经验的民主党挑战者。

另外，在小选区里失败，但在比例选区里得以复活的重量级政治家包括：町村信孝前官房长官、伊吹文明前党干事长、与謝野馨财务大臣、佐藤勉总务大臣、盐谷立文部科学大臣、野田圣子消费者行政大臣、甘利明行革担当大臣、林干雄国家公安委员长、小池百合子前防卫大臣、中川秀直前党干事长以及武部勤前党干事长等。

在日本的政治史上，以至世界的政治史上，当过大臣的政治家们在一次选举中几乎是全军覆没的现象是没有的。这也说明了自民党今后要东山再起，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其二，公明党方面，太田昭宏党魁败给民主党的女新手青木爱，冬柴铁三前干事长败给支持民主党的田中康夫前长野县知事，北侧一雄干事长败给民主党的年轻挑战者森山浩行。公明党比上回减少了10个议席，损失惨重。作为公明党支持母体的创价学会，跟日本共产党一样，有广泛的中下层支持者和群众动员力，这次却保不住他们的主要领导人，说明了其支持层还是有限度的，同时，也反映出自民公明两党已非常不得人心。这次选举，选民基本上不是挑选候选人，而是挑选政党。公明党今后可能需要重新估计和评价过去10年来和自民党合作的得失。

其三，众人之党的完全胜利。今年1月，自民党渡边喜美前行政改革大臣由于不满麻生的政策，公然脱离自民党。这次众议院选举之前的3个星期，渡边联合了其他脱离自民党等议员，另起炉灶，成立了新政党——众人之党。这次选举，其候选人全都中选，这说明了早脱离自民党，或者对自民党持有批判的前自民党政治家，还没遭到选民的摈弃。虽然众人之党准备向民主党靠拢，但后

者却不太愿意、有保留。不过，这并不排除以后合作的可能性。其实，以众议院议员席位而论，众人之党已超过了国民新党1席。国民新党已与民主党取得了密切合作，这就不排除民主党今后也有可能会争取团结众人之党。

日本政坛，甚至日本社会，相对来说，是非常封闭僵化和闭塞的。因此，现在选举政治的大变化，给日本社会刮来了一股新风，应该是一件好事。民主党是否和自民党不同、民主党是否能实现它对选民的承诺，这就要看民主党今后的具体表现了。

这些承诺，阐述在民主党的“政权公约”(manifesto)里，其内容既详细又具体。由于篇幅有限，不能一一介绍。现把其重点，简单地分其内政政策和外交政策来介绍。

民主党的内政政策

民主党只要在众议院里占有240席，便是半数了。如今民主党占有308席，已是64％了。因此，加上参议院里的优势，民主党单独执政，同时又是一个巩固的政权，完全没问题。不过，既然民主党在这之前，已与其他反对党取得合作，因此，民主党将会继续排除共产党，联合社民党和国民新党，组成联合政府，然后强有力地推进它在政权公约中的承诺，改革经济，改善民生，为明年夏天参议院选举，作好准备。

首先，经济成长战略方面，是通过分发给每个小孩至中学毕业为止每月2.6万日元的补贴、高校无偿化、高速道路免费化(2010年部分实行，2012年全国实行)、减轻和废止暂定税率(汽油税、原油税以及中小企业的法人税)以及改善福利福祉等政策，增加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及扩大消费，来刺激内需，最后实现经济安定成长。

以上的减税和对国民大量补贴承诺，诚然得到国民广泛的支持。然而，要实现这些承诺，财源问题又如何解决呢?除了设法削减国家过度开支之外，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提高消费税而增加国库收入。民主党反对提高消费税，说要等两三年日本经济好转了之后再考虑。日本国家财政赤字严重，已累积到高达827万亿日元，国民都知道必须增收消费税，长期来看才能根本解决问题。但是谈到要增税，老百姓都反对。因此，为了解决财源，民主党提出的方案是：1、根绝浪费开销、彻底让国家207万亿日元的总预算有效率化。2、筹措大约50万亿日元的政府特别会计积累金(即所谓的埋藏金)。3、重新检讨租税特别措施而开辟新财源。民主党能否有效地做到以上三点，很快就会有答案。

内政方面，还有一点必须特别强调的是所谓“地方分权”问题。日本全国都(东京都)、道(北海道)、府(大阪府)、县(全国各个县)以及市(全国各个市)，都强烈要求中央政府放权给他们，让他们把地方经济搞活起来。这一两年来，日本地方政府的发言权和影响力显著提高。这次众议院选举前夕，由前述的都道府县组成的“全国知事会”公开支持民主党的“政权公约”，给自民党一个严重的迎头痛击。民主党政府如何与全国地方政府协调和合作，这关系到民主党今后的盛衰，以及日本经济的复苏和重建进程。民主党的外交政策

由自民党换成民主党执政，日本的外交政策会有180度的转变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中小程度的调整也是有需要的。总的来说，日本对世界的长期战略基本上不变，笼统来说，也就是所谓的“等距离外交”，做世界的朋友。

对美国来说，鸠山在众院选举前发表文章，强调和小泽一郎意见吻合之“对等关系、对等对话”，而不是主仆關系，这在美国引起了过度的反响。民主党建议重新为日美安保条约定位，并为美国在日本普天间军事基地转移问题讨价还价。至于韩朝问题，虽由美中来主导，还是需要通过六国协议来推动和解决。

日美关系方面，战后以来，日本在军事和国防事务上是从属于美国的，亚洲各国虽不希望日美条约促成日美同盟的形成，但也必须看到日本脱离美国而发展军事力量的危险性。所以民主党强调的“对等关系、对等对话”，是想把日本发展成怎样的国家，是有必要注视的。小泽向来强调“日本在履行国际义务时，应该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决议下进行”的真意，需要更进一步的分析。

中日关系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基于自己的政治信仰和历史观，即使天塌下来，小泉还是去参拜了靖国神社。安倍在当首相之前，也很喜欢参拜，但一当上首相，却决定不去；辞官之后，今年8月15日，又堂堂皇皇地去参拜。福田明白事理，不想惹事，所以不去参拜。鸠山也表示不会去。中国马上对鸠山表示好感，认为中日关系，在民主党执政底下，能朝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中日关系问题还不少。历史问题、教科书问题、钓鱼岛领土问题、台湾问题等，都有待解决。鸠山给人的印象是“鸽”派，但在考虑到国家利益时，鸽子难道不会变成老鹰吗?况且在自民党内部，还有一股势力不小的以前原诚司前党魁为中心的少壮鹰派。他们在民主党的对外政策上，有一定的发言权和影响力。

日本向俄罗斯索取北方四领土，在民主党执政的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似乎不容易解决。在没有从日本换来更有利条件之前，俄罗斯不可能轻易让北方四领土归还日本。日本在和俄罗斯外交谈判中能有多大的建树，还是个未知数。

在六方会谈中，日本希望中俄(尤其是中国)向盟友朝鲜施加压力。但是，民主党和自民党一样，不了解中俄对朝鲜的影响力毕竟是有限的。中日韩有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关系，而中日韩在解决日本人被绑架问题、朝鲜核试爆问题等方面，需要更进一步的合作。这是民主党政府今后要解决的紧急课题之一。

至于民主党的对外经济政策，首先，其在为促进与美国订立自由贸易协定(FTA)而展开的投资贸易自由化方面，会不遗余力；同时，对于东亚经济整合以及将来创建东亚经济共同体，也会积极地参与和推进。

总之，日美联盟是日本外交的主轴，加强和以中韩俄以及东南亚国家的经济和外交关系，是民主党政府的极其重要的任务。当然，加强和印度以及澳洲、新西兰的合作关系，也是民主党今后会积极开展的课题。至于一些西方人士担忧鸠山会弃美联亚(或称脱美入亚)，那根本是杞人忧天、无稽之谈。

结论

鸠山将在9月16日组织内阁。民主党内的几大铁罗汉——小泽一郎党魁代理、菅直人党魁代理、冈田克也干事长、野田佳彦干事长代理、藤井裕久最高顾问等人，在这次众议院选举中，功劳特大，因此，即使不是“论功行赏”，也得特别安排他们肩任重要职位。谣传小泽拒绝入阁，愿意继续担当负责选举的总负责人。小泽是个出名的战略家，自有他中长期的谋略。这可能又是他以退为进的策略。至于田中康夫，远征兵库8区，战胜公明党冬柴铁三前干事长，功德无量，又是小泽的大盟友，不安排他一官半职，对他似乎是有些委屈。还有是田中真纪子前外务大臣，眼看着老父田中角荣亲手培育小泽一郎，又是在这次众议院选举前，连同夫婿加入民主党的。她头脑清晰，能言善道，虽然口舌毒辣，自命清高，喜欢指桑骂槐，哗众取宠，却有一定的人气和支持者。尽管民主党内有一些人特别不喜欢她，但鸠山或许会安排她入阁。

目前看来，鸠山内阁会实行集体领导制，而小泽必定会发挥一定的影响力，左右鸠山内阁的国内外政策。鸠山扬言他只会当一届首相，之后便会退出政坛。小泽比他岁数大，能取代他吗?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菅有强烈的权力欲望，当然机会一到，也想尝一下首相的味道。但是冈田会很愿意地让给他吗?而且后面虎视眈眈的前原诚司又有什么算盘呢?

自民党常说民主党没有执政经验、选民不放心。民主党一直都是反对党，当然不会有执政经验。但小泽和菅等人，都是自民党时代的重要高官。民主党内年轻有为的政治家，又比比皆是。要执政，当然没问题。只是民主党和自民党一样，派系林立，小泽和鸠山的金钱丑闻，还留了一条尾巴。民主党如何克服困难，改革政治、重整经济，如期实现对日本国民的承诺，才是最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