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发
在乡下
在乡下,几亩薄地是娘的,墙边默不作声的榆树是娘的,榆树上那只空巢是娘的。
绿豆稀饭和二十五瓦电灯里暗淡的夜晚,也是娘的。
娘抖嗦着拧熄灯,便是长夜了,许多生灵在娘的夜里醒着。娘老了,老了的娘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夜里,她听见庄稼沿着草埂弯路,一路摸到窗口跟她搭话。娘想儿想得难过时,庄稼就一遍遍安慰娘。
娘的旧枕巾枕在枕边,潮湿了一屋子的夜色。
每当这种时候,身处异乡的我就下起雨来,雨水走遍了乡下的一大片土地。
我在异乡睡得很熟了,娘仍在夜里醒着,且不停地跟我絮叨,像雨夜失眠的檐滴,像吹过巷口的一阵阵风。
许多年
许多年,故乡早已变了模样,有些人回归尘土,有些人陌生得难以相认,头顶的那轮月亮却清朗依旧。
月光中的犬吠隔巷传来,让我又想起多年前那个瓜妞样青涩的小人儿,而今他的眼神也变得贪婪而浑浊。
许多年,许多人来了又走了,像浮云,没有几个能在心中划下刻痕。留下痕迹的,要么待你最善,要么伤你最深。
许多年,许多人灰尘一样散落,你找不回来了。
人一茬茬老去,时光将他们收割掉。
悲喜交加的人世总是这样生生不息。
一晃又过了许多年。苦里有甜,甜里有泪。
一片片柿叶落在地上
院子里立着几棵柿树。柿叶手掌般阔大,有风的夜里,叶片互相拍打,雨点一样闹。
无风的静夜,草丛中那只蛐蛐刚唱完一支曲子。歇气的间隙,偶尔有熟透的柿子坠落,声音稍稍重一些,悠远的回声,恰好填满刚才的寂静。
月光蹑足走来了,带着些许凉意。
这时候,总能想起一些故人,他们在人世的哪阵风里走散了,而今又在哪里过活?
柿叶断断续续落响,和着往事的慢节奏,叩击心中最敏感的地方,莫名的痛。
一片片叶子卧在地上,多像故人留下的脚印,刚要弯腰拾起,又被一阵风儿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