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黄花及其他(组诗)

2009-09-29 09:25马永波
诗潮 2009年7期
关键词:人世桂花树黄花

马永波的诗歌,现代感和现代意识突出,语言直接、准确而内敛。他一向关注国际诗坛的新动向,他本人的诗歌,在当代汉语诗界,具有相当强烈的先锋性。

——李少君

去年的黄花

去年的黄花开在今日

去年的黄花还都是小沙弥

今年已经全部修成正果

今日的雨是从去年就开始下的

去年的人,却是今日才读懂的经典

那脸上磨薄的黄金和心中灿烂的爱情

那一定是在来生的溪流边

头簪黄花的微笑和微笑中的转身

是我们与彩云交易遍野的金黄

黄昏雨——致商略

雨总是在黄昏开始落下

在越来越深的黑暗中下着

那些花似乎在黑暗中开了很久

要理解一场雨,需要理解所有的雨

这青青的屋顶原是旅途中的客舍

我们在此驻足,听一场雨替我们说话

它带来万物的气息,里里外外地下个不停

而潮湿的柴火,映出红色的酒糟

是否我们已羁留得太久,这温暖也必须了断

人世辽阔起来,客栈的主人始终不见踪影

泥泞的菜园子里只有被践踏的斗笠

更远的山中,只有若断若续的歌声

我的兄弟,黄昏时总是会有微寒

透过你的单薄,也总会把另一些单薄

交给你来维护,就像你曾用手护住微弱的火焰

当我因坐得过久而无力起身

一只黑鸟引导我

它总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

它从生叶的瑞香飞到桂花树上

又从无花的桂花树飞上樱花树

也不搭理在那里开班会的麻雀

我跟着它,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我想我总能看清它的模样

一棵棵树的间隔好像始终没变

它每落到树枝上便会一动不动

不回头看我,也不鸣叫,嘴喙笔直

我曾在越来越浓密的树顶听见它

这一袭黑衣的使者,歌声却婉转多变

它总在前面等我,一种力量

引导它穿过海浪捕捉的千万只巨手

现在它引导我,离人世越来越远

这维吉尔的神鸟,终于落在地上

迅速长成参天大树,和一地浓阴

流杯渠——致远人

这个秋天我们会得到幸福

它像高到望不见绿色的树梢上

无风自落的橡子,缩成圆圆的一颗

滚动到脚边,会有人把它拾起来吗

在手心里捂热,或者漠然地揣在兜里,继续悠游

雨水洗过的木头长凳空出来一半

我们就坐在那里吧,把书抛到身后的深草里

等待越来越响的流水给我们带来

暗绿色的沉醉,或者就躺在无人的时刻

听越来越密集的草籽成熟的爆裂声

那是哪个朝代的哪一个秋天啊

我们一起写诗,互换杯盏

我们说:千年之前,有人写下过一首诗

我们在里面写诗,喝酒

我们是两个词语,紧密地挨着

是“兄弟”,在一行变凉的秋天里

午后降雪

午后的雪提前了夜晚的阴暗

坚硬的雪粒粘在窗框上

不再有冬天的大和绵软

它填满了刚挖出的树坑

填满了自行车前面的篮筐

车辙把世界变成粗糙黑白木刻

也许会有一辆发红的轿车滑到路旁

司机揭开覆雪的引擎盖

让雪落在沸腾的水里

而在室内,并没有沸腾的炉火

将人影投在玻璃上,对这场

冬天对春天的美的报复

发出或赞美或抱怨的咕咕声

扫树叶

庙门前,树上的银杏

早已被青衣的僧人捡走

只有黄色的叶子还剩在枝头

等待一阵阵风的摇落

它们在半空中打着旋

在秋雨后湿湿地粘在石阶上

那些被带回僧舍的银杏

脱落了果肉,已经逐渐干燥

将香气紧缩起来

而山中的叶子越落越快

和往年的叶子一起撒了满坡

只有庙门前,还不时有人出来打扫

东一下,西一下

毫不奇怪叶子会边扫边落

他知道,黑暗中叶子落得更快

那些还留在树顶上的

就仿佛放学路上玩晚了的孩子

在潮湿的灯火中犹豫

被满山的沙沙声惊吓,突然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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