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遣使会刘思永神父在华活动考

摘要:葡萄牙遣使会刘思永(Rodrigo da Madre de Deus)神父,乾嘉之际来华。因其作过北京主教汤士选的助手,侵澳英军司令嘟嚧唎的翻译官,并力主英军驻澳,后成功遣离澳门的传奇经历,于在华传教士中独树一帜。本文希冀通过其在华生平的考证,为理解乾嘉之际的中外关系提供一新的视角。

关键字:刘思永葡萄牙 遣使会士澳门

乾嘉之际,国内政情动荡不安,国际关系波诡云谲。政治上,葡萄牙人为巩固和扩大在澳利益,颁布《王室制诰》;英国欲扩大远东利益,派遣马戛尔尼使华。宗教上,耶稣会被解散,天主教艰难为继,同时新教入华传播。而刘思永(Rodrigo da Madre de Deus)神父在华共26年,因缘际会厕身其间,其传奇经历不失为此间中外关系的曲折写照。

一、随汤士选进北京效力

乾隆四十六年(1781),在北京效力西洋人减少,乾隆皇帝派官员物色夷人进京效力。对此,葡国女王玛丽亚一世遂派遣葡籍北京主教汤士选(D. Alexandre Gouveia)进京,以重新树立耶稣会被解散后葡萄牙在中国的威信和影响。

为此,葡萄牙海外部部长卡斯特罗(Martinho de Melo e Castro)颁布《王室制诰》,其中提到“造成澳门目前衰败的重大根源之一,是在北京没有人及时向皇帝、大臣报告澳门的事宜。”1为了改变这种不利局面,卡斯特罗授命汤士选入京后:

“请求皇帝维护葡萄牙人在澳门的特权,不许广东督抚及下属官员插手澳门的管辖;恢复历代皇帝给予葡萄牙人很久以来始终享有的特权,废除中国所有制裁葡萄人的法律、法规;准许葡萄牙人继续立足澳门,免除澳门每年向朝廷缴纳的500两地租银。”2

1785年,刘思永与汤士选抵京。为了不辱使命,汤士选大肆贿赂结交权贵。尽管如此,但他很快发现,他无法完成女王赋予的使命。因为皇权至高无上,外国大使不允许在京常驻,且传教士时常处于被驱逐的危险之中。

客观而言,汤士选虽不能完成女王的宏愿,但清廷在处理对外关系上,常常依仗夷人给予建议。因此,他可以间接的影响清朝的对外政策,为确保葡萄牙在华利益,发挥了一定作用。而刘思永作为助手参与期间,为完成汤的使命,亦做出了他的应尽职责。

二、北京滋事被遣送澳门

刘思永在京期间具体活动,史书中没有明确记载。但文献指出:1794年,刘思永因为“在京滋事”,被遣回澳门,不得擅自回国。其滋事原因与其私自遣人夹带书信入澳有关。

1792年,刘思永派谴跟役龚德贤等前往澳门采买教会用品。期间澳门同知韦协中和香山县丞朱鸣和前后三次给理事官发文,追问采买进程。特别强调:

“在京西洋人往来书信,俱送官为寄往,交与该督转交西洋人。切不得私行往返寄信,致其私相勾引之弊。”3

唩嚟哆曾称刘思永“即或滋事罹咎,向来夷人有犯。”4而私自往返寄信即属此间夷人常犯罪过。正如乾隆三十一年傅恒奏折称:“西洋人在京效力者,其乡信往来,向系澳门夷目或在省行商雇人代为传递。”5因为私寄书信,导致教案频发,如罗马当家(即多罗)案、德天赐案等。刘思永未能引以为戒,最终引火烧身。

三、澳门议事会充当翻译

1794年,刘思永被遣返澳门。翌年,他被澳门议事会聘为翻译,每月薪金30元葡币。刘承诺:

“用中文制作澳门市政服务所需各种牌子,将收到的葡文译成中文,承担中文立契和向所有为本市服务过或退休返回欧洲的葡国人及其子女教授中文。”6

刘思永担任议事会翻译,意义重大。他是澳门议事会第一个固定翻译。他将澳门葡文街道名译作中文,今天很多的澳门街道中文名出自其手,对于澳门的市政建设贡献卓著。同时他还教授葡人中文,促进了葡萄牙早期汉学的发展。

刘思永任职翻译期间,还曾参与一桩中葡民事案件,即蕉园围拆屋案。他在此案中作为中葡两方的翻译,见证了案件的始末,如档案记载“有和尚刘思永及绅衿人等,共见共闻。”7那么刘思永见闻到了什么呢?

1799年,葡人噧喴·味先哋(Manuel Vicente)派通事率黑奴数人冲入蕉园围,不顾民人反对,径自拆屋。此处的通事就是刘思永。民户黄玉成等赴香山县衙哭诉,陈明受辱蒙冤。香山知县许乃来秉公执法,经他查明,华人房屋都是祖产,房租从未拖欠。于是命噧喴停止拆屋,华人仍照旧缴租居住。

四、欲擅自离澳事与愿违

刘思永可以安闲的在澳居住,但1802年英军首次侵澳,打破了他的平静生活,使他萌生了擅自回国的念头。

1802年3月18日,英印总督威廉斯累勋爵(Lord Wellesley)率英军进攻澳门,欲图占据。澳门理事官埃萨(António de Ea)立即向广东政府请求保护,称:

“哆等窥伊等(英军)阳称上岸保护,实欲占据澳门之意,况我等大西洋波尔都雅国(葡萄牙)人民仰蒙天朝覆载二百余年深恩,惟有仰恳县台保护。”8

但不久,香山知县许乃来称,英、法之间已经签订了《亚眠和约》,据此英军不日将撤离澳门。7月2日,英国船队果真撤兵而去。

然而此前,澳门议事会已致函在京的汤士选与索德超,请求他们设法奏请皇上驱逐英军。但此时二人不知英人已经离澳,仍通过官员上奏,指责英军欲占澳门。议事会没有通过广东官府而直接致函葡萄牙在京传教士的做法,实为干预清廷国家事务。此举使得朝廷明令禁教,直至嘉庆十年大教案的发生。

身为议事会翻译的刘思永,对此极为敏感。他预感到一场宗教迫害或政治风暴的即将到来。他认为澳中葡人将会受到中国官员的更为严厉的压制,因此他决定离开。

1804年,澳差韦国安称刘思永欲要搭船回国,请官府密切关注。为此,香山县丞李凌翰和香山知县金毓奇前后四次给澳门理事官下谕,警告刘思永不得回国,如该夷目包庇纵容,后果自负。在清政府严令下,刘思永回国无望,暂居澳门。

五、夷人帮助成功离澳

1809年,英军再次侵澳,刘思永给英军司令嘟嚧唎(William Obrien Drury)充当翻译。刘思永代嘟嚧唎陈说英国希望清政府开放广州作为对外贸易港口并允许英军驻留澳门,此建议被清政府严词拒绝。1月6日,香山知县彭昭麟将刘思永捉拿,用铁链锁其双手游街示众。13日,知府陈镇来澳提讯,判决刘思永无罪,仍回议事会当差。

在刘思永拘押之时,澳门总督区华龄嘉(Lucas José de Alvarenga)为援救刘思永,竟鸣鼓聚众,差一点酿成暴乱。彭昭麟对此严正抗议,提出葡萄牙更换总督。后来区华龄嘉勉强执政到1810年,为援救刘思永,他断送了政治前程。

刘思永被释放后,闭门在家,耻辱难当。到嘉庆十四年正月十六日(1809年3月1日),刘思永借静更外出,为别人诵经之名,悄然离澳。对此,澳门同知王衷认为理事官没有严加管束刘思永,显然有纵容之嫌。

唩嚟哆随即辯白,说事后极力追捕,但由于刘思永夜间奔逃海上,英国军舰速度很快,舢板追逃,望尘莫及。刘思永成功离澳,夷人肯定给过帮助。如他逃离前,马士(H. B. Morse)称:

“委员会给刘思永更多的钱,共达4500元,并安排他乘船到里斯本,还给他一封信,列出他的良好工作并请求驻里斯本的不列颠公使的保护。”9

而刘思永离澳,也促成了议事会任命英国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到广州商馆任职翻译。此举,为新教在华传播提供了历史契机。马士记载:

“刘思永要离开澳门和英国人曼宁(Thomas Manning)乘回程的英国军舰‘羚羊(Antelope)号前往交趾支那(越南),将使我们依靠中国人当翻译,而他们的忠实性是可疑的。委员会深入考虑,由马礼逊接充。”10

再者,刘思永出逃准备充分,他向理事官巴洛斯(José Joaquim de Barros)提交的辞呈中称:

“我通过此函向您提出辞呈……,与中文立契有关的档案放在我的办公室,中文立契官的薪酬已提前支付至本月底,属于我后任的各种办公用品一应放在办公桌上。”11

显然,离澳前,刘思永将自己的手头工作做得极为周全。那么,他离澳时只是相机行事,从容潜离,毫不狼狈。

六、留有自辩书鸣屈辩解

有趣的是,刘思永离澳前还留有自辩书,即为自己陈说私自回国原由的书信。此信可分为两大部分,前半部分称:

“兹因永认识中国正字言语,本国夷官请永当番书(翻译)。英咭唎国大军嘟嚧唎大人,本年来船载些兵丁保护澳门,及照顾伊国贸易。亲自上省,于制宪见面议诸事,请永同去,代为写字传言。今被香山县彭公具禀,妄诰永及英咭唎大将军、大班等商。该小官不知好歹,冒混派兵,愕到永家,用铁联锁住,满街撄拉,护至伊处,有意解省审办。”12

刘思永在此称其受辱是因他充当英军翻译,但他给理事官巴洛斯的辞呈中,又提到他力主将英国军队驻留澳门,后者才是他受辱的主要原因。其文称:

“我认为中国军队将进入各炮台,我们将遭受朝廷官员的侮辱,届时对当初未力争英国军队留驻澳门已悔之晚矣。让上帝惩罚那些在澳门侮辱和欺凌葡国的人吧。为了不再目睹可以预见的凌辱,我要永远离开这不幸的地方。”13

刘思永在对待侵澳英军一事上,与议事会观点相悖,他认为英军驻澳,葡人将免受华人欺侮。他在给澳督区华龄嘉的信中称,中国人对他仇恨,错认为他是导致英国军队侵华的罪魁。对于当前他与议事会出现的纠葛,他坚称澳门兵力不足以保护澳门葡人免受中国人的欺辱。

禀文的后半部分,刘思永叙述自己被救经过,表达了他对香山知县彭昭麟的“深仇大恨”。文章称:

“兹因永无罪,无故受累,蒙上主保佑,毋落网内。澳门夷官及各夷人果然为我出力,将永救出,实为感谢不尽。但该小官毋情毋理,不分人品抗违,胆敢混行将永欺辱至极。如此永实在毋脸,真是不如早死,免受此苦,是以定即避亏,自行离去,惟恐死后永不能压本神,其因受辱必着彭公报仇,不得不先说明,置便防避,免其受害。”14

此文刘思永将自己离澳原由直接归罪于香山知县彭昭麟颠倒是非,不分黑白。他竟“善意”的提醒彭知县在他死后,多加留意,以防遭受其受辱的灵魂报复,读来忍俊不禁。

七、结语

时势弄人,特定的时代,造就了刘思永多变的身份。无论是其作为汤士选的助手,正面维护葡萄牙人在华利益;还是屈身为英军翻译,主张英军驻澳,侧面帮助居澳葡人免遭华人欺凌;亦还是视清廷对澳门的正常管辖,是对澳门葡人的欺凌侮辱。其本质,都是其坚定维护葡萄牙在华政治利益的表现。但此时,中华国力仍是强大,在与英、葡两国的交往中占据上风,刘思永逆势而上,也就注定了其失败的结局。

参考文献:

1 吴志良:《生存之道:论澳门政治制度与政治发展》,澳门成人教育学会,1998年,第392页

2 黄庆华:《中葡关系史:1513-1999》上册,黄山书社,2006年,第452 -453页

3《署香山县丞朱鸣和为查报钦天监西洋跟役龚德贤等赴澳买办什物事行理事官牌》,载刘芳辑、章文钦校:《葡萄牙东坡塔档案馆藏清代澳门中文档案汇编》下册,澳门基金会,1999年,第606页

4《香山知县金毓奇为刘思永不得违例回国事再下理事官谕》,载刘芳辑、章文钦校:《葡萄牙东坡塔档案馆藏清代澳门中文档案汇编》下册,澳门基金会,1999年,第516页

5《大学士傅恒等奏请京广两地西洋人互通信函仍由提塘递送勿庸更改折》,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澳门基金会、暨南大学古籍研究所合编:《明清时期澳门问题档案文献汇编》第1册,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80页

6 阿雷斯塔(António Aresta):《葡萄牙汉学回顾》,载《文化杂志》,1997年,第32期

7《香山知县许乃来为蕉园围房屋听任民人照旧居住毋得妄思迁押事下理事官谕》,载刘芳辑、章文钦校:《葡萄牙东坡塔档案馆藏清代澳门中文档案汇编》上册,澳门基金会,1999年,第261页

8《理事官为英国兵丁欲图上岸占据澳门事呈香山县丞禀》,载刘芳辑、章文钦校:《葡萄牙东坡塔档案馆藏清代澳门中文档案汇编》下册,澳门基金会,1999年,第744页

9 马士(H. B. Morse):《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第2卷,中山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715页

10 马士(H. B. Morse):《东印度公司对华贸易编年史》第3卷,中山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68-69页

11 阿雷斯塔(António Aresta):《葡萄牙汉学回顾》,载《文化杂志》,1997年,第32期

12《劉思永为申明受辱避羞自行离澳事称蕃官禀》,载刘芳辑、章文钦校:《葡萄牙东坡塔档案馆藏清代澳门中文档案汇编》下册,澳门基金会,1999年,第517页。

13 阿雷斯塔(António Aresta):《葡萄牙汉学回顾》,载《文化杂志》,1997年,第32期

14《刘思永为申明受辱避羞自行离澳事称蕃官禀》,载刘芳辑、章文钦校:《葡萄牙东坡塔档案馆藏清代澳门中文档案汇编》下册,澳门基金会,1999年,第518页

作者:

曹林林 广州暨南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