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饮一江水

2009-09-29 09:25马永平林海蓓殷常青
扬子江 2009年4期
关键词:窝头月光母亲

人 邻 刘 川 马永平 林海蓓 殷常青

给母亲的诗(组诗)人邻

窝头

见到这个词,

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

我还那么小的时候,

睡觉也要紧紧抱着的

那个窝头。

那个印着母亲粗糙指印的,

有着被窝味儿的

母亲的窝头,

挨饿的窝头。生命的香

似乎是婴儿的气息

——想起母亲也有婴儿的时候。

只是现在,母亲的泥土

根须芜杂,枝叶枯黄,

已经没有生命的香。

可那内心深处,更深处

我觉到了婴儿一样的……无助的气息。

——和死亡的衰弱,也竟然有几分相似。

炉火

清晨,满屋冰冷。

我们知道炉子没有封好。

粗糙食物的热量也快要耗尽。

屋里传来母亲咳嗽的声音、棉鞋的声音。

我们缩在被窝里,

等母亲劈柴,带着泥土气息的劈柴

噼啪的燃烧声音。

柴的温暖……炭火的温暖。

已经没有那样的炉子了。

没有母亲夜晚放进炉子的灰门,

清晨就会烤熟的土豆,焦黄诱人的馒头。

还有屋里放着的尿盆,

夜里温温的尿味儿。

真的,我知道,

幸福一定是稍稍带着一点儿贫穷的。相依为命

咳嗽,已经很深;

似乎荆刺

深入肺里

又生疼地,一次次拔出。

……也并不想根治;

不想根治,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咳嗽

已经是陈年,

无法治愈。

似乎这样,因这同样的咳嗽,

就可以把自己

和苦难了多半生的母亲

相依为命地连在一起。

生病的老母亲

母亲已经是苦的。

那么多年,

那么多粮食一样的药。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病?

贫穷还不够吗,

磨难还不够吗,

衰老还不够吗?……

我甚至觉得

母亲的肉体,她的汗液,

也是药的苦;

甚至连母亲对我们的爱怜,

也浸透了温温的药的苦味儿。自题小像(组诗)

◎ 刘川

人群即是磨刀石

大雨下起来了

打雷了

闪电了

就像天上的人1下1下

在磨剪子戗菜刀

在这个地球上

几十亿人密密麻麻的头上

整个晚上

他都在干这个工作

而呼呼大睡的世人

哪个知晓

他们的脑壳上

1遍遍磨着1件危险的利器

看他们麻木的样子

真的太像

1块磨刀石了

别让雨扎这个世界了

雨像1支支

针管子

在免费给世间的人治病

诊断医治他们的亿万种

疑难杂症

但这1支支

闪亮的针管子

一扎下来

地上的人群

呼啦一下就

全跑散了

雨就这样白白地下起来了

1天1天

1月1月

1年1年

1个世纪1个世纪

当它们收起来

人们才又跑了出来

就又把医院、卫生所

门诊部、疗养院、120急救中心

挤满了

蚊香启示录

每盘蚊香

抻直了

都是敬神仙的

弯曲成圆盘状

就成

熏蚊子的了

因此我一直在苦苦思考

死后

进火炉子的时候

我是该挺直身体

敬一敬上帝呢

还是把死尸死死用力

蜷屈成一盘

烧出浓烟来对付这个世上的

众多小人呢

21世纪的偶像

这个时代

明眼的人群

总是喜欢

点燃2支蜡烛

把它插进

1个瞎子的眼眶

之后跟随他走到

无边黑夜的大路上

温暖(三首)

◎ 马永平

初恋的问候

当你老了,两鬓如霜

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

你的初恋从遥远的地方

传来温馨的问候

你的心是否还会像昔日

月光下相识那般颤抖

是否还会想起在麦田里

背靠背轻声絮语

是否还会想起手牵着手在月光下漫步

没有只言片语,只有温柔的风跟随

你是否知道你还会在梧桐树下站立多久

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

还会有谁传来一声问候

梦与梦

天空无数的星星闪耀着

月光照在床上

他们早已入睡

他们在这张床上

已经渡过了二十六个冬天

中间丢失了几年

由一个孩子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一张褪了色的证书

压在箱子底下

他们的身体挨得很近

又仿佛很远

树的枝条在生长

朝着不同的方向

我握着她的手就像握着一片月光

初夏的夜晚,温暖的月光

照在我和她握着的手上

她的手白皙而柔软

并微微的颤抖,还有一点潮湿

我只看到了她的手

我小心翼翼地握着它,像握着一片月光

害怕它忽然会从我的手中滑落

我的心不停的哆嗦

月色下,我握着她的手

步履轻轻地慢慢地走

没有一丝风声,没有只言片语

只有洁白的月光像薄雾一样缭绕绵延

寂静的杨树林和小草

脚下的路软软的

却有些朦胧

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

我握着她的手步履轻轻地慢慢地走

我的心还有些哆嗦

老天保佑,这条小路千万别到尽头高原小唱(组诗)

◎ 林海蓓

与油菜花相错而过的春天

我想走下车

近距离地看看这些凋谢的花朵

如何收拢芳香四溢的脸庞

千里迢迢我奔着千万盏

金黄的花朵而来

可是闭合的身影捂着无望的羞涩

仿佛那大片燃烧的颜色

是前世绽放的阳光

或者根本没有呈现

蝴蝶与佛肚树

春天

一只蝴蝶

扇动着它白色的翅膀

站在一棵矮小的树梢

一阵风来

树有些腼腆

头顶红色的花蕊

轻轻摇晃

似乎告诉蝴蝶

自己只是一棵佛肚树

怀有悲悯的心

却不能阻挡

春风的骀荡

跳舞草

如何让我步履轻盈 无忧无虑

春天可否收起一些慌乱

在你的节奏中

我想做一个内心空明的人

跟着歌声摇摆

即使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爱

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期待

风唱起歌声的时刻

让人寝食不安

满怀憧憬

菩提树下

心如止水被佛光照亮的灵魂

在宁静的凡尘旧事中幸运地端坐

远方太远风带来内心的颤动

被岁月抚摩过的草叶

铭记着阳光的重量

与生活书(三首)

◎ 殷常青

微光

像老父亲的咳嗽

像炼铁厂对面的田亩,那是亲爱的人民劳作的地方。

像一册酥黄的杂志翻卷在黄昏的树荫下,

石凳上,旁边老花镜断了一条腿,

一只烟头还在冒着余烟。

像一只萤火虫,从不照耀。

像这个世界上的一条河,

河床宽大,流水细小,但两岸的村庄葱郁。

一阵风吹过,它的婉转,它的清冷让我惊讶,

它像砂轮,像刀片,一点点朝我逼近,进入。

像一滴水,从岩石缝中,从野花的瓣中滴出,

就那么一滴。

像一只乌鸦,是一只而不是一群,

像削薄的铁,在飞起来的尘埃中黑着。

像一匹蚂蚁,小小的。

像一小杯酒,

一小杯误入江湖的酒,把自己喝成红颜。

风又要来了,夕光一点一点沉没,

一天比一天漫长,

行人倚风而立,扶墙而走,分不清现实和怀念,

也说不出对世界的怀疑和惦念。

像一个春天,一小块苜蓿地——

一只昆虫爬过去,它是自愿的,

一只蝴蝶飞过去,也是自愿的,

一只麻雀跛着脚,焦急着,东张西望,

比一个天黑找不到家的孩子更像孤儿。

像一朵花儿藏在影子里,一轮明月藏在水里,

一座鸟巢藏在白云里。

像失眠者的眼睛,时光打闪。

像炼钢厂巨大的烟囱,只在夜幕下排烟。

像一粒微尘,最初是一块石头,闪着光匆忙变小。

一阵风任性地转身,一些微光任性地重复着,

揪住心脏,又松开,

像牙缝一样细小,像生活一样广大,

我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小时候生活在一条河边

小的时候,我生活在一条河的边上,

河床说不上宽和窄,

一年一次,如短暂的经期浑浊汹涌,人们叫它渭河,

从家门前流出去不远,人们又叫它黄河。

更多的时候,它似乎就安静地停泊在河床上,

翻动着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波浪。

小的时候,我生活在它的身边,

看着它养活了两岸的村庄,

葱茏了成片的槐树林、桐树林、杨树林,

还有成片的玉米,黄豆,红薯,

这其中就有我家的苹果园和桃园。

后来,它又养活了两岸的玻璃厂、氮肥厂、造纸厂。

再后来,它连细浪也翻卷不出了。

河床里挖沙的机器昼夜轰鸣,

我的乡亲陆续离开,

河两岸的草木大片大片地倒下,

春风怎么吹也不生。

一条河的死亡就这样细微,

就这样被忽略。

一条河在巨大的承受里,就这样远去。

我的村庄,我的果园,

一定也有着人世般的肿胀,泪水和恐惧,

只是这一切都不留痕迹,如闪电般,

逼迫无根的树木,只能离开,只能来到城市

逼仄的高楼里流浪。

现在,我记住中的那部分,人们还叫它渭河,

少年的教科书上还在讲——

它是我们伟大祖国、伟大黄河的重要支流。

我也有这样的怀念,恍若昨天,

恍若我离开时紧挨的背影,

大概是因为爱,或者疼

使我们在现实面前不得不闪烁其词,似是而非。

低一点儿,再低一点儿

低一点儿——

这个城市的风,这个城市的衣角再低一点儿,

早上霜铺的街道,双眼皮麻雀的盘旋低一点儿,

凉低一点儿,寂静低一点儿,叹息低一点儿,

光阴的手掌再低一点儿。

我还要在这条光明路与环卫工人相遇,

与一把沧桑的扫箸扫亮的拂晓相逢,

我还要等待那个送煤球的人,给我送来火,送来低低的温度,

我需要,这样低低地生活,这样一点点地老下去。

因此天空要低一点儿,梦要低一点儿,命运要低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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