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自传论略

2009-09-24 10:06史素昭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09年4期
关键词:古代文学特质

史素昭

摘要:古代的传记,如果从创作者的角度说,可以分为他传和自传两种,他传是为别人写传,而自传则是自叙自己的生平事迹和性情爱好的一种文体,综合考察唐代自传,则发现其体现出如下几种特质:儒道互补的文化观照,虚实相生的叙述方式,真情告白的抒情艺术。

关键词:古代文学;唐代自传:特质

中图分类号:1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529(2009)04-0103-04

古代的传记,如果从创作者的角度说,可以分为他传和自传两种。他传是为别人写传,而自传则是自叙自己的生平事迹和性情爱好的一种文体。刘知几在《史通·序传》中阐释自传的渊源说:“盖作者自叙,其流出于中古乎?案屈原《离骚经》,其首章上陈氏族,下列祖考;先述厥生,次显名字。自叙发迹,实基于此。降及司马相如,始以自叙为传,然其所叙者,但记自少及长,立身行事而已,逮于祖先所出,则蔑尔无闻。至马迁,又征三闾之故事,放文园之近作,模楷二家,勒成一卷。于是扬雄遵其旧辙,班固酌其余波,自叙之篇,实烦于代。虽属辞有异,而兹体无异。”刘知几所谓的“自叙”即自传。而古代第一篇以“传”命名的自传是东晋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对后世影响最大。唐代自传的类型颇多,有的以“传”名篇,如王绩《五斗先生传》,刘禹锡《子刘子自传》,陆羽《陆文学自传》,自居易《醉吟先生传》,陆龟蒙《甫里先生传》;有的自撰墓志铭,如王绩《自作墓志铭》,白居易《醉吟先生墓志铭》,韩昶《自为墓志铭》,杜牧《自撰墓志铭》;有的以书序的形式出现,如刘知几《史通·自叙》等。综合考察唐代自传,则发现其体现出如下几种特质:儒道互补的文化观照,虚实相生的叙述方式,真情告白的抒情艺术。

一、儒道互补—唐代自传的文化观照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一书中说:“就思想、文艺领域说,这主要表现为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以庄子为代表的道家,则作了它的对立和补充,儒道互补是两千多年来中国思想一条基本线索。”唐代自传文学作为文艺的一种,同样离不开儒道文化的浸润。

儒家强调积极进取,有所作为。孔子说:“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曾子也说:“仕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刘知几《史通·自叙》、刘禹锡《子刘子自传》、陆羽《陆文学自传》都迸发出一种执着奋进、勇于承担的气息。早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就写道:“自周公卒五百岁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司马迁在自传中表明,他创作《史记》,一开始就不是把它当作一般的史书来写的,而是作为一种上乘周公孔子、总结历代兴亡、复兴文化的宏伟事业来对待,这是一种怎样的承担精神和使命人生!刘知几《史通·自叙》是模仿《太史公自序》以书序形式写成的自传文。《自叙》自述了作者少年时期对史学的爱好,成年后对史学的创见,私撰《史通》的原因,以及担心《史通》不能得到后世认可的忧虑,描述了自己毕生致力于史学研究却无怨无悔的可贵精神。刘知几“负绝世之学,见轻时流”(《文史通义·知难篇》),在自传中坦言希望著书立说实现不朽人生:“凡所著述,尝欲行其旧议,而当时同作诸士及监修贵臣,每与其凿枘相违,龃龉难人。故其有所载削,皆与俗沉浮。虽自谓依违苟从,然犹大为史官所嫉。呜呼!虽任当其职(史职),而吾道不行;见用于时,而美志不遂。郁快孤愤,无以寄怀,必寝而不言,嘿而无述。又恐没世之后,谁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见其志。”这令我们情不自禁地想起司马迁《报任安书》里的话,他之所以遭腐刑仍然“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是因为“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之说,这是儒家典型的人生观,刘知几的表述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天道酬勤,“为史氏者,宜置此坐右也”,正是《史通》使他享受到不朽的盛名。刘禹锡《子刘子自传》前半部分是自述家世及早年仕途经历,后半部分则为自己参与永贞革新作最后的辩护,也为王叔文作了申辩,并大胆揭露顺宗内禅的黑幕:“建桓立顺,功归贵臣。”永贞革新以失败而告终,刘禹锡一贬再贬,一生坎坷:“巴山蜀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可这篇自传表明,刘禹锡到最后也是不妥协不屈服的。自传结尾的铭文写道:“不天不贱,天之祺兮;重屯累厄,数之奇兮。天与所长,不使施兮;人或加讪,心无疵兮。”既对自己的政治抱负未能实现而深感遗憾,又表明为民革新的理想和光明磊落的人格至死不变;这让我们想起《离骚》里的一句诗:“虽体解吾其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陆羽《陆文学自传》则叙述了作者与自己的命运和艰难的生活不屈抗争的历程,体现出一种奋发向上的精神风貌。

中国文人一向把儒家“经世致用”的原则奉为最高理想。可是,当他们的个人欲望与外界所能给予的东西之间存在很大差距的时候,道家委顺自然的人生观又使他们受到莫大的安慰。庄子曾言:“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庄子·大宗师》),“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庄子·人间世》)。这使人们在逆境中得以解脱乐观生活。林语堂说:“每一个中国人当他成功发达而得意的时候都是孔教徒,失败的时候则都是道教徒。道家的自然主义是服镇痛剂,所以抚慰创伤了的中国人之灵魂者。”李泽厚也说:“它(隐逸)可以替代宗教来作为心灵创伤、生活苦难的某种安息和抚慰。这也就是中国历代士大夫知识分子在巨大失败或不幸之后,并不真正毁灭自己或走进宗教,而更多是保全生命、坚持节操、隐逸遁世,而以山水自娱、洁身自好的道理。”的确如此。唐代不少自传也深受道家人生哲学的沾溉,这使唐代自传的文化观照呈现出儒道互补之貌。

王绩写有《自作墓志铭》、《五斗先生传》两篇自传。据《唐才子传》记载,王绩“年十五,游长安,掖杨素,一坐服其英敏,且为神仙童子”。在《自作墓志铭》中,他很自负:“自为字日无功焉。人或问之,箕踞不对。盖以有道于己,无功于时也。”但他认为造成自己“无功于时”的原因是“天子不知,公卿不识”,“于是退归,以酒德游于乡里”;在《五斗先生传》中,王绩自感怀才不遇:“不知天下之有仁义厚薄也”,于是“绝思虑,寡言语”,“忽焉而去,倏然而来。其动也天,其静也地。故万物不能萦心焉”。王绩官场上的不得志,使他的思想转向道家。他的“绝思虑,寡言语”来自《庄子·刻意》中的“其生若浮,其死苦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和《庄子·外物》中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陆龟蒙《甫里先生传》写了自己的逍遥人生。他脱弃凡俗:“性不

喜与俗人交,虽诣门不得见也。不置车马,不务庆吊。内外姻党,伏腊丧祭,未尝及时往。”他我行我素:“或寒暑得中,体性无事时,则乘小舟,设蓬席,赍一束书、茶灶、笔床、钓具、棹船郎而已。所诣小不会意,径还不留,虽水禽决起,山鹿骇走之不若也。人谓之江湖散人,先生乃著《江湖散人传》而歌咏之。由是浑毁誉不能入,利口者亦不复致意。”既有王子猷雪夜访戴(《世说新语·任诞》)的潇洒,又有《庄子·逍遥游》中“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宋荣子的风范。然而鲁迅在《小品文的危机》一文中说:“皮日休和陆龟蒙,自以为隐士,别人也称之为隐士,而看他们在《皮子文薮》和《笠泽丛书》中的小品文,并没有忘记天下,正是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陆龟蒙在自传中亦言“好读古圣人书,探六籍,识大义。就中乐春秋,抉搪微旨”,《春秋》是儒家经典;“少攻歌诗,欲与造物者争柄”,“书有编简断坏者缉之,文字缪误者刊之”,写诗歌,校古籍,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人生价值。可见陆龟蒙的自适生活是他在晚唐社会无法作为的无奈之举,道家思想让他在“无为”、“无我”的境界中得到慰籍。

二、虚实相生一唐代自传的叙述方式

作为我国最早的自传,《太史公自序》记述了家世、父祖、自己的诞生后,还描绘了一个“发愤”的“自我”:“昔西伯拘菱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表面上看,这段话与作者的“自我”无关,但这无异于司马迁的“自白”,“他完全是以一个创作家而作的一种创作过程的自白,说到前人处却只是印证而已”。刘知几《史通·自叙》、刘禹锡《子刘子自传》里的自我形象都明确清晰,那是承袭了《太史公自序》的写法。但唐代大多自传的“自我”是以“他者”的面目出现的,是我而又非我;既是真实的,又是虚构的。

我国第一篇以“传”命名的自传是东晋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它首创以第三人称述志抒怀的自传文体,自它以后,唐代王绩的《五斗先生传》、白居易的《醉吟先生传》以及明代宋濂的《白牛生传》都模仿这种形式”。自传的头号问题是“我是谁”,陶渊明则让“自我”穿上“他者”的外衣:“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自此,《五柳先生传》隐姓埋名且不知自己“何许人”的开头则几乎成了古代某类自传文的固定格式。如王绩《五斗先生传》的开头即云:“有五斗先生者,以酒德游於人间”,陆羽《陆文学自传》的开头:“陆子名羽,字鸿渐。不知何许人也。或云字羽,名鸿渐,未知孰是”,白居易《醉吟先生传》的开头:“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乡里、官爵,忽忽不知吾为谁也”,陆龟蒙《甫里先生传》的开头:“甫里先生者,不知何许人也。人见其耕于甫里,故云”,等等。这类自传,开头表面上提示“叙述者不是登场人物”,实际上说的是反话,真正要表示的是“叙述者就是登场人物”。作者佯称不知道场上人物是谁,反复强调“不知”、“未知”、“亦不详”,但实际上在那里登台亮相的,就是作者自己。是我而又非我,真实性与虚构性兼而有之。为什么要这样写,传记文学理论家赵白生论述极为精辟:“用传记来写自传,让自我穿上他者的外衣出现,这是一个独特的想法。这种写法的优势显而易见。自我中心是自传的原罪,而用传记的形式来表示自传的意识,既回避了过分的自我张扬,又满足了永恒的立传冲动。”隐姓埋名,符合隐逸者的身份;留名于世,亦是人之常情;自传作者于是来个一概不知,读者就越是想探个究竟,这种障眼术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既能“颇示己志”,又避免给人以“王婆卖瓜”之嫌,可谓一箭双雕。

钱钟书先生说:“做自传的人往往并无自己可传,就逞心如意地描摹出自己老婆、儿子都认不得的形象。”日本学者川合康三说得更贴切:“《五柳先生传》型自传故意在登场人物的名、字、籍贯上搅浑水,是为了通过这种隐身术,来逃脱事实的束缚,自由地描画‘希望那样的我。名、字、籍贯之类社会必须的个人标志一概请免,不合社会既有价值、秩序的‘希望那样的我,就可以在理想世界中逍遥自在。”的确如此。《五柳先生传》类型的自传所叙人物对象,既是自己生活的真实写照,又是内心理想的热烈追求,这种写法也成为唐代自传的叙述范型。

韩兆琦先生说:“《五柳先生传》不传事迹,只传精神。”赵白生先生说:“《五柳先生传》读起来像一首抒情诗,含混而美丽。”《五柳先生传》没有提供确定的自传事实,“不”字连篇,实境难在。钱钟书先生说:

按“不”字为一篇眼目。“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不慕荣利”,“不求甚解”,“家贫不能恒得”,“曾不吝情去留”,“不蔽风日”,“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重言积字,即示狷者之“有所不为”。酒之“不能恒得”,宅之“不蔽风日”,端由于“不慕荣利”而“家贫”,是亦“不屑不洁”所致也。“不”之言,若无德而称,而其意,则有为而发;老子所谓“当其无,有有之用”,王夫之所谓“言‘无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

自传没有实写、详写陶渊明的人生实际,而是构想描绘了陶渊明心目中的理想人格:“不慕荣利”、“忘怀得失”,这也是一个真正隐士最完美的精神境界。从另一方面看,《五柳先生传》虽然没有记载陶渊明的生平和业绩,但人们却一直把它当作陶渊明自身生活的实情。沈约在其《宋书》隐逸传的陶渊明传中,开头即说陶渊明“尝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然后引用全文,最后还说“其自序如此,时人谓之实录”。萧统的《陶渊明传》、《晋书·陶潜传》等也有类似的表述。因此,钱基博先生说,“时人”说《五柳先生传》是“实录”。因此,《五柳先生传》既是陶渊明现实生活的反映,又是他人生理想的投影;既是真实的,又是虚构的。

王绩的《五斗先生传》,从标题的模拟,到虚构人物的设定,乃至隐逸的生活,饮酒的嗜好,与《五柳先生传》惟妙惟肖;在写法上,王绩通过假设的人物形象“五斗先生”,既表现自己生活的真实,又寄托自己“希望那样”的理想,与《五柳先生传》如出一辙;从现存的资料来看,《五斗先生传》应是《五柳先生传》最早的继承者。白居易《醉吟先生传》、陆龟蒙《甫里先生传》对生活的细节描写较多,记叙文字大量增加,记叙方法精雕细刻,使人物形象增添了具体感、直观感,自传因素增强。但是,它们的叙述方式仍与《五柳先生传》一脉相承:借虚构人物之名,描写与自己相仿佛的人物的生活;这种描写既是事实,更是作者的理想和愿望,而其理想和愿望,又归之于隐逸的实现。

三、真情告白一唐代自传的抒情艺术

乔象钟先生说:“自传性文章的特点是往往偏重于抒发胸臆和志向,长于发挥自己对于人生和社会的感慨。”

与一般的传记作品不同,自传文是自己写自己的感情,真实自然,动人心弦,无异于自传作者的真情告白。

唐代有的自传立传是假,抒怀是真。著名学者赵白生说:“(《五柳先生传》)作者并没有实写、详写,而是‘抽象的抒情。省略了‘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的过程,删去了‘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的一面,陶渊明与其说在模写特定的事实,还不如说在‘梳理‘压积情绪以‘自我调整。一个‘欣然,一个‘晏如,都是梳理的结果。”而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说:“(《五柳先生传》)不重在叙述生平事迹,而重在表现生活情趣,带有自叙情怀的特点,这种写法是陶渊明的首创。此后,王绩的《五斗先生传》、白居易的《醉吟先生传》都是深受其影响的。”说得不错。与《五柳先生传》一样,王绩的《五斗先生传》全篇抒情,人物事迹如浮标般或隐或显地游逸于自传表面,整篇文章有一种空灵的美。王绩无意于自叙生平,而是直抒隐逸情怀;“以酒德游於人间”,“故万物不能萦心焉”,和盘托出一个高情胜气、独步当时的高士形象。白居易的《醉吟先生传》除了一句“宦游三十载,将老,退居洛下”交待白居易作为普通士大夫的人生经历以外,其余都是在放情纵意地抒发自己的隐居之乐。“性嗜酒、耽琴、淫诗”,朋友“每一相见,欣然忘归”,“放情自娱,酪酊而后己”,“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醉吟相仍若循环然”,“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将至,古所谓得全于酒者,故自号为醉吟先生”,白居易毫无掩饰,用嘹亮的歌喉唱出了隐逸的快乐、或者说快乐的隐逸;这里没有冷眼面世、背对人间的传统隐士的身影,有的只是对活着的美好的由衷感激。自传真是一种便于坦露真情的文体,这种文体的优点让曹操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写下“令孤言此,若为自大,欲人言尽,故无讳耳。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的肺腑之言;曹操下笔,“孤”字当头,“孤”字结尾,通观全文,满目皆“孤”,曹操《让县自明本志令》是一首悠扬的自我之歌。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说:“他(曹操)胆子很大,文章从通脱得力不少,做文章时又没有顾忌,想写的便写出来。”鲁迅实则指出《让县自明本志令》就是曹操内心的真情告白。白居易的《醉吟先生传》的坦率程度丝毫不亚于曹操《让县自明本志令》,“抱琴荣启乐,纵酒刘伶达。放眼看青山,任头生白发。不知天地内,更得几年活?从此到终身,尽为闲日月”,何尝又不是白居易的肺腑之言。陆龟蒙《甫里先生传》亦是同类自传。

陆羽《陆文学自传》则将抒情融入叙事之中。陆羽在叙述自身经历的时候,真诚地打开自己的心扉,坦露自己的内心情感活动。陆羽写自己隐居苕溪时,“往往独行野中,诵佛经,吟古诗,杖击林木,手弄流水,夷犹徘徊,自曙达暮,至日黑兴尽,号泣而归”。与其说陆羽是一个悠闲自适的隐士,不如说是一个内心苦闷的流浪者。陆羽自叙“三岁茕露,育乎竟陵大师积公之禅院”,《新唐书》隐逸传说陆羽“不知所生。或言有僧得诸水滨,蓄之”,陆羽原来是一个弃婴。“独行野中”、“号泣而归”,令人想起《晋书·阮籍传》中的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陆羽的号泣,也是终日彷徨,四野寻觅,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才悲从中来,怆然涕下;笔者想,他在寻求一种理想的生存方式却茫然无果,加上与生俱来的孤独感,使他徘徊放浪,号泣不已;作者寓情于事,现场感强,极易打动人心。陆羽还传神地叙述了自己童年时期刻苦求学的经历,情采盎然,引人入胜:

公执释典不屈,子执儒典不屈。公因矫怜抚爱,历试贱务,扫寺地,洁僧厕,践泥污墙,负瓦施屋,牧牛一百二十蹄。竟陵西湖无纸学书,以竹划牛背为字。他日于学者得张衡《南都赋》,不识其字,但于牧所于青衿小儿,危坐展卷,口动而已。公知之,恐渐渍外典,去道日旷,又束于寺中,令芟剪卉莽。以门人之伯主焉,或时心记文字,愕然若有所遗,灰心木立,过日不作。主者以为慵堕,鞭之。因叹云恐岁月往矣,不知其书,呜咽不自胜。主者以为蓄怒,又鞭其背,折其楚乃释。因倦所役,舍主者而去。

陆羽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抛弃佛经、贪读外典,结果被寺院罚作苦工、备受欺凌。作者娓娓道来,充满了真情实感。从作者饱含感情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有血有肉的陆羽,感受到他心底郁结的那一股不平之气和不屈精神。他求学心切,如人忘我之境:“时心记文字,愕然若有所遗”,他恐时不我待,心烦意乱:“因叹云恐岁月往矣,不知其书,呜咽不自胜”。寺院的鞭子,给少年陆羽的心头留下了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痕,也使我们读者的心灵与之一起震颤,忘情地走人他所描绘的传奇人生,并产生深深的共鸣。

参考文献:

[1]李泽厚,美的历程[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2]刘晌(后晋),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林语堂,吾国与吾民[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1,

[4]李长之,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M],北京:三联书店,

1984,

[5]韩兆琦,中国传记艺术[M],呼和浩特:内蒙古教育出版

社,1998,

[6]赵白生,传记文学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3,

[7]钱钟书,写在人生边上[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

社,1990,

[8][日]川合康三,中国的自传文学[M],北京:中央编译出

版社,1999,

[9]钱钟书,管锥编(4)[M],北京:中华书局,1991,

[10]钱基博冲国文学史(上)[M],北京:中华书局,1993,

[11]乔象钟,中国古典传记(前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

社,1982,

猜你喜欢
古代文学特质
大学生特质正念对自尊的影响:身体自尊的中介作用
古代文学作品鉴赏思维与视角的转换
高校中国古代文学课程的教学研究
网络环境下中国古代文学教学模式探究
好校长应该具备的三大特质——兼谈校长培训的几点思考
喜新厌旧与神经特质有关
你看见了什么
提升古代文学课堂教学质量方法研究
我国古代文学中的悲怨美
Crying baby mammals all sound the same to 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