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矿业背后的财富悲喜剧“废纸”催生整村百万富翁

2009-09-24 08:01何海宁张华发
名人传记·财富人物 2009年9期
关键词:紫金废纸矿业

何海宁 张华发 张 华

最幸福的失地农民,最烦恼的百万富翁

失地农民游文宏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以百万富翁的身份衣锦还乡了。

一路上,他舍不得打长途电话,足足倒了5趟长途车,历经3天,才穿着沾满泥巴的皮鞋,站在了福建上杭县同康村村口。24年漂泊的异地打工生涯后,他仍是一位月入微薄,时刻担心死亡的矿区安全员,直到今年4月底一通来自家乡亲戚的电话,“紫金矿业原始股解禁

游文宏从不炒股,不了解什么叫解禁,“紫金矿业”倒是熟悉,那是一个曾经夺走他们土地的庞然大物。他简单“哦”了一声后,拿着铁锹继续下井敲打洞壁。

几天后,妻子打来电话:“家里账户要多好几百万了。”他才遏制不住怦怦的心跳:“不会吧?”

不单游文宏,这个位于闽西南的客家村庄200多户村民几乎一夜之间都成了百万富翁。同康村也成了中国最幸运的失地农村。

剧变缘起于4月,中国黄金第一股紫金矿业49.25亿限售股解禁上市。

命运是如此吊诡。若不是9年前,紫金矿业夺走了他们脚下的土地,若不是又拿不出足够的现金实行征地移民补偿,若不是变相硬性摊派给每个村民一份原始股——这被称为“同康股”,这座失地村庄的命运几乎是可以想见:丢失族地、背井离乡,甚至聚众抗争。

当年极可能进了厕所擦屁股的一张废纸,如今竞飙升了约600倍,价值从1338元逼近80万元。游文宏家共有3份,即是约240万元,更有家庭一夜净得500万元。全村原价值143万元的限售股摇身一变成了唾手可得的8.6亿元。“这是一辈子都挣不完的钱啊。”游文宏感慨道。

现在,尽管生活轨迹里陡然增加了一夜暴富的神话,游文宏和他的故乡同康村却再次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是一群最幸福的失地农民,也是一群最烦恼的百万富翁。

失去土地的人

2000多老幼站在离村庄不远的山坡上,眼睁睁看着汹泻而下的溪水吞噬着他们的家园和良田……

同康村是一个游姓家族的村落,现在已是第31代族人。不过,前30代人所经历的变迁,加起来还不如这一代动荡和神奇。而这一代,又不及这几个月的跌宕。

以前只跟土地打交道的村民开始关心陌生的股市、存款利息、黄金期货价格。从北京、厦门赶来的理财经理、保险推销员踏破了每家的门槛,房产中介在村里到处散发制作精美的楼盘、店铺宣传单,汽车经销商索性把各色中高档轿车开到村委会大楼门口的泥土地上,上门推销。

但新晋的百万富翁们,仍在抱怨在城市边缘找不到田地耕种了,尽管很多家庭一楼大厅都挂着紫金矿业赠送的巨幅年画,每天三餐的大米是紫金矿业送来的,但对于钱主紫金矿业,他们的愤懑还是大于感激。

自20世纪90年代,紫金矿业传奇人物陈景河开发紫金山伊始,山坡上的同康村的命运便和紫金矿业系在了一起。资本的力量逐渐侵蚀着他们的田地,村民们一退再退,靠着每年并不丰厚的原始股分红、田地补偿款生活。

一直到2000年以前,同康村仍能栖居在紫金山的半坡上,沿着一道小溪蜿蜒而住,村民靠山吃山:种田、伐木、采菇,建些造纸小作坊。

据老年人回忆,自一帮江西人背着小背篓、端着小木盆在溪水里淘金时,村民们也效仿起来,制作小木盆淘金。有头脑的村民甚至做上了贩金生意。“五六斤的金矿石用塑料袋一包,自己开车出去卖,再用小背篓把五六十万的钱装回来。”一名村民回忆说。2000年的溃坝事件彻底打断了同康村的山村历史,让村民们第一次真切领略到了资本无坚不摧的力量。

同康村的上游建有一座紫金矿业的拦沙坝,如同悬在村民头顶的定时炸弹。这年8月底,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导致了溃坝。

溪水愈见湍急,冲下来许多木材。当时的游文宏不知利害,还跑去捡柴火。“水马上就高了起来,我吓得就跑。”逃到高处回头望去,河边的店铺、房屋全部被冲垮了。

这场特大灾难写入了族谱:“同康村消失了!”族谱摘录了当时媒体的报道:“2000年8月25日是一个烙着惨烈和不幸的日子。那一天的下午3时30分,同康村2000多老幼站在离村庄不远的山坡上,眼睁睁看着溪水汹泻而下吞噬着他们的家园和良田……”

灾难导致超过一半的农户房屋受损,泥沙覆盖了2/3的良田,村路全毁。当时的紫金矿业股份有限公司的报告后来总结称,矿区“环保设施在设计、管理上存在漏洞”。

自祖上从河南搬迁至紫金山以来,同康村不得已开始了第二次迁移,移居到了上杭县城边上,他们也彻底成了失去土地的人。

交易故事

“当时谁也不懂,要是紫金矿业破产了,这就只能拿来擦屁股了。”

随后的补偿,上演了中国太多失地农村的普遍遭遇,紫金矿业拿不出足够的钱来。

当时的紫金矿业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一个濒临破产的小金矿,进行股份改制时,“到机关单位推销股票,1000万股只卖了100万股,没有人看好紫金矿业。”紫金矿业现任宣传部部长黄连池回忆。

没有钱的赔偿者,只能抵押上自己的原始股票,这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2001年6月17日,村委会召开会议,决定把股票分摊到每人头上。这在村里掀起一场风波,谁都不愿意领一张看起来毫无用处的股权证,而少了1338元直观的补偿金。住在村部背后的一户村民天天缠住村支书,最后村支书没有办法,只能借了2600多元,把他们家两份股权买了下来。

村民们面临着窘困的局面:补偿金不足以建新房。当时要在新址获得已建好地基的土地,再建一栋3层半高的楼房至少需要20万元。价值卑微的股权证被迫不及待地抛售。

游金成在2001年搬迁下山,所有补偿加起来6万多元。为了给儿子娶媳妇,他果断地把家里的8份股权卖了5份,“当时谁也不懂,要是紫金矿业破产了,这就只能拿来擦屁股了”。

没有人能预期到将来,最初几年里,村民们想着法子求着有钱人来买股票,很多还找不到买家。一些消息灵通的村民成了“中介”,促成私下交易,并伺机抽取佣金。游天胜便是中介之一,经他手卖出去的股权,共有12份。

出乎意料的是,紫金矿业却蒸蒸日上起来。2003年年底、2008年分别在香港、上海上市。如今更跻身中国企业500强、最大的黄金生产企业、控制金属矿产资源最多的企业。股价亦在节节攀升。

私下的股权交易价格也在上升。2007年,64岁的游其万因为爱人生病动手术,他也患病住院,不得已卖了一份股票,价值已到了24.5万元,“年年价格都在涨,村里人开始知道,这东西值钱了”。

在中介游天胜的印象中,2008年年初是私下交易的巅峰期,一个春节就交易了6份,最高达65.2万元。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中国股市遭遇了罕见大跌,紫金矿业股价跌宕不定,买卖双方小心翼翼,已少有交易。村庄也暂时陷入了

沉寂,那些高点交易的村民,暗自庆幸,中国也许找不到第二个村庄如此地随股市的涨跌而悲喜交集。

疯狂与谨慎

不久的将来,“游家铺子”将成为上杭县商圈的一道风景。

沉寂在今年3月份被打破,同康村里挂出“祝贺紫金矿业限售股解禁成功”的横幅,村民朴素地觉得当初的废纸终于可以折现了。

整个村庄变成了露天的股票市场,村民见面问得最多的是:“今天股价多少钱?”“什么时候发下来。”

解禁前几天,村委会召开股东大会,通过决议:委托上杭县金山贸易有限公司——紫金矿业股东之一出售同康股。会场闹哄哄的,最后的投票却出奇一致,没有一个人投反对票。

与外界的喧嚣、轰动相比,同康村不见大肆的庆祝、挥霍般的购物,没有人愿意炫富。村民游开金提醒上初中的儿子:“不要跟同学说村里的事。如果在附近有人问,你不要说是同康村的,只说在这里租房。”他的担心来自一则未能证实的消息:从外地来了一批烂仔,听说同康村暴富,准备来抢劫,后来因为偷窃摩托车被捕,计划才夭折了。

大部分村民选择将巨款存在银行收利息,有些人小心翼翼地购买了人身保险,以防意外。中国民生银行、招商银行举行专场讲演,鼓励村民理财。游开金放弃了,尽管能上网操作,但是他不会用电脑。他支持儿子购买汽车,“全村至少有150辆车了,最贵的有100多万。”“100多万的是什么车?”“奥……奥拓吧。”他大着嗓门回答。

早已出嫁的姐姐闻讯赶来,讨要40万元。游开金觉得不可理喻:“我的下一代没有田了,你家有田,不用愁。”姐姐临走时说,至少要一个金手镯,游开金接受了:“等金价降到每克200块再来协商吧。”

游文宏一口回绝了所有来借钱的亲戚、朋友,他隐隐感到快感:“来借钱的都是以前看不起我的,现在一个都不借。”

这是一个非常质朴并仍有顾忌的农民新富样本。“这些钱花完就没有了,这是祖宗留给子孙的钱。”游开金兴奋中含着一丝矜持。更多的村民想着到县城买个铺子,做点生意。由于同康村村民几乎全部姓游,有人戏称,不久的将来,“游家铺子”将成为上杭县商圈的一道风景。

失地农民的谨慎与持有原始股的紫金矿业员工们的疯狂形成鲜明对比——公司车队的司机,刚刚自购宝马者就有两位,耗资均为90多万元。最近几个月,紫金矿业工会、人力资源部、审计检察室多部门多管齐下,“摸底调查”和“思想教育”成为两大主旋律。6月13日,紫金矿业董事长陈景河回上杭开了一整天的党委会,议题之一便是如何进一步防止人心浮动。

而那些过早低价出让原始股的同康村村民,也一夜之间沦为穷人,家里往往只是毛坯房,墙壁和屋顶裸露着水泥板和钢筋,几乎所有农户都因担心水污染问题置备有饮水机,他们家只有暖壶,苍蝇成堆。

当年的先见被证明失算,他们顿生悔意,看到一个个手捧“600倍神话”的乡亲,有人开始从当初的协议中挑刺,以证明自己蒙受了不公。

游百鸣便是其中之一,他甚至与老乡反目成仇,对簿公堂,可惜最后以败诉告终。最要命的是,他和妻子因为这件事常常大动干戈,关系降到了冰点。

为了避免“游百鸣现象”,当年的买家们适当补偿原始股出让方一笔“损失费”,双方再签一份协议,新协议上的意思是,自此两清,均不可无事生非。

焉知祸福

有钱了,就该做更文明的人,“就为这么一点点事情,就要闹情绪吗?”

在村民眼里,这数百万元是他们“最后的晚餐”,是失去土地的最后补偿,他们小心翼翼地等待这笔钱分批次划入自家账户时,意外出现了,他们没有等到最后一笔。

一些同康村村民感慨,股票就是天堂,10年能翻600多倍,同样,股票也是地狱,拿不到应该拿到的钱,悲从中来。

负责销售“同康股”的金山贸易公司的说法是,因为当初“同康股”是通过同康村委会分配的,所以现在需交“企业所得税”。

村民们认为这一说法很荒唐。“紫金矿业员工当初持股也通过了工会这一主体,为何他们却不用缴纳所谓的‘企业所得税?”

同康村开始弥漫着一种焦虑:如果征收所得税,村民将会减少约1/4的收入。村委会向上杭县委、政府和紫金矿业递交报告,直陈忧虑:“若按市值向我村征收高额的税,我村将遭受巨大经济损失,村民无法理解,不利于社会安定和紫金的发展,造成恶劣影响。”

5月31日,一场政府、企业和村民的协调会在紫金矿业会议室召开,一位副县长感慨,有钱了,就该做更文明的人,他反问:“就为这么一点点事情,就要闹情绪吗?”最后副县长口头承诺村民无须缴纳“企业所得税”。

现场,有村民甚至“有备而来”,带来了笔记本电脑,打开关于大小非减持的规定,呈送到副县长面前纠他的“偏”,一时让后者很尴尬。在这座闽西的偏僻村庄里,“大小非”“减持”“套现”“大宗交易”“基金”等词汇就像锄头、二十四节气、庄稼收成,一样被熟稔提及。

这则消息未能鼓舞村民,等待数日之后,村民依然未见有钱入账。6月4日上午,有人聚集到紫金大酒店——紫金矿业办公地点,表达不满。

紫金矿业与同康村之间的关系,也一下子陷入低谷。9年前溃坝造成的纠葛,经多年的调和,矛盾本已缓和,气氛转良。紫金矿业董事长每年春节若不出差,必会到同康村给村民拜年,2009年春节更是称“紫金矿业和同康村是一家人”。现在,因为利益之争,再度陌路。

村民强调这只是一次温和的聚集,只想妥善协商,没有堵门、闹事、打人,紫金矿业宣传部部长黄连池事后无奈地说,这是村民过度焦虑导致的闹剧。

经此风波,剩余款项终于陆续汇入了村民的账户。但数名村民因为那场风波被拘留了,小胡收到的丈夫被拘留通知书上写明,丈夫涉嫌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她怎么也没有意料到,这笔意外之财竟会带来意外的牢狱之灾。

分离的族人

唯一的联系只存在族谱上,保留着古老的祖训。

尽管有着压抑、愤懑甚至不公,但在外人看来,暴富的同康村村民仍旧“幸福得像花儿一样”。艳羡最甚的,当数上杭县城东村部分村民。他们本也是同康村人,1995年上杭县金山水电站建设时,他们成了第一批搬迁户,过早搬迁到了临城镇城东村,称为“金山移民小组(下称金山小组)”。虽然地理上分开了,但许多村民都是兄弟或是表亲。9年前的那场溃坝,迁入城东村的这些村民并没有分得紫金矿业的股权。他们当中自然没人预料到,缺了那一个紫色的股权证的小本子,日后的“损失”将是多么之大。“同康村的人说,你们是泼出去的水,不能再回来了。”金山小组组长游开富说。

当“同康股”被一炒冲天时,这些村民的心就像冰棍一样冻得发直,“不公平”几乎成了他们的口头禅,5月底,当同康村一个个“600倍”的财富神话活生生摆在面前时,他们的愤懑情绪到了极点。“我现在吃饭觉得没有味道,晚上也经常醒来”。

很快,他们翻出8年前上杭县政府就同康村林地补偿费分配问题协调的会议纪要等文件,挑出了其中的“问题”。“问题”之一是,这部分村民当年所获得的林地补偿费应该为56万元,而他们实际收到的为22万元。“如果相差的34万元当时换成紫金矿业的原始股,今天就是2个多亿啊。”有人愤愤不平。

他们选出5名代表,专事维权,先后把同康村委会和紫金矿业告到县法院,要求讨回属于自己的20%同康股,均未被受理。

同个宗族的人正变得陌生甚至敌对。不久前,同康村一户人家办婚宴,邀请金山小组10多名亲戚过去,结果只去了4个人,“他们说话很难听,不给我们股票”。

同康村和金山小组相隔不远,却似乎已老死不相往来。唯一的联系只存在族谱上,保留着古老的祖训:“有客来相访,如何以治生。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

只有谈到未来的愿望时,他们才保持一致:希望能给子子孙孙留下一块耕种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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