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继猛 霍有明
摘 要: “梦华体”是宋代都市笔记《东京梦华录》所具有的一种特殊的文体形式。伊永文教授率先提出并做了初步的论证。本文就“梦华体”的文体特征作进一步的论证,认为“梦华体”还有独特的时空结构和“逼近审视”的叙事特点,这样作为文体的“梦华体”才能完备,以便学者对其他类似笔记的研究和分析。
关键词:笔记;梦华体;东京梦华录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07(2009)04-0136-05
2009年《求是学刊》第一期发表一篇伊永文先生的文章《以<东京梦华录>为中心的“梦华体”文学》,这是一篇有很高理论创新的文章,它探索了宋代城市笔记的开山之作《东京梦华录》的独特文体及其对后世的影响,从而归纳出《东京梦华录》所具有的独特文体品格:“梦华体”的艺术特征。这是一个极具学术价值的新发现。该文章为宋代笔记,尤其是城市笔记的研究带来新的理论视角。但笔者以为伊永文先生仅对“梦华体”的情感表达、语言风格、对后世的影响等方面做了探索,对作为文体的“梦华体”内涵揭示还不够充分,有必要再做一些补充,现论述如下。
一、独特的时空结构特点
《东京梦华录》之所以能够容纳下如此琐碎繁多的细小事物,包容如此纷繁复杂的都市风情,承载几十年都市的风景玩好,标示几十年的朝廷典礼仪范,关键在于其独创出的一套叙事结构方法。这样就能够做到条理清楚,时空明晰,纵横交错,而又成为整体。作者紧扣着两条线索:一是京城的空间布置线索,围绕空间布置,描述一幅幅生动的街市繁华图;二是时间轴线,按照时间顺序,描绘了一幅幅生动的民俗景物图。时空交织,绘成了当时东京的太平盛世。同时在这些盛事的背后,就是作者活动的范围和流连的赏心乐事,透过这些赏心乐事,往日的繁华恰似春梦,作者在完成叙事的过程中,揭示了主体情感,流露出惋惜之情。
(一)以点带事的结构
以点带事的手法:“点”就是地点,是以某一著名地标为核心,结合该地标的特点,记叙在该地区存在的建筑、风景、人物以及在该地区发生的重要的突出事件等。其长处是能够勾起与此“地点”相关人的共同回忆和联想,激发起与此“地”相关人与事的共同情感联系,引起认同感、归属感和在地感等共同的心理因素,达到最直接、快捷的沟通目的。
《东京梦华录》首创这种记事方法,就是为了更为方便直接地沟通流落南方人的情感,分享那种共同熟悉地点的赏心乐事,勾起对故都的“黍离”之感。
1.《东京梦华录》地点的确立与意义。以点带事的叙事方法首先一个条件就是要有鲜明准确的地点方位。《东京梦华录》开卷第一条首先确定该书记叙的地理范围及方向定位。这样就为后面文章提到的地点空间方位提供了参照系,读者也能够随着作者的地点转换,准确掌握东京的城市布局、建筑、繁华街道、桥梁、河道等。卷一《东都外城》写道:
新城南壁,其门有三:正南门曰南熏门;城南一边,东南则陈州门;傍有蔡河水门;西南则戴楼门,傍亦有蔡河水门。蔡河正名惠民河,为通蔡州故也。东城一边,其门有四:东南曰东水门,乃汴河下流水门也,其门跨河,有铁裹窗门,遇夜如闸垂下水面,两岸各有门通人行路,出拐子城,夹岸百余丈;次则曰新宋门;次曰新曹门;又次曰东北水门,乃五丈河之水门也。西城一边,其门有四:从南曰新郑门;次曰西水门,汴河上水门也;次曰万胜门;又次曰固子门;又次曰西北水门,乃金水河水门也。北城一边,其门有四:从东曰陈桥门,乃大辽人使驿路;次曰封邱门,北郊御路;次曰新酸枣门;次曰卫州门;诸门名皆俗呼。其正名如西水门曰利泽,郑门本顺天,门固子门本金耀门。[1]1
这是文字版的东京地图。根据其所指方位以及连带的相对地名,东京城的主要四方位置就明白地确立了。其中“次……又次……”句式将各个城门的相对位置标明确定,简洁清楚。在确定总体方位之时,作者顺便联系到了各个们的功用。如:“陈桥门,乃大辽使驿路。”[1]1这就是将地点与该地点的主要事件联系起来的方法。
确定了东西南北总体方位之后,孟元老继续介绍与各个方位相连接的河道桥梁。河道桥梁在东京有举足轻重的突出地点意义。一是因为这些河道桥梁是著名的交通干道,在当时读者心里有记忆联想的作用,二是这些河道桥梁又是当时著名的游览区和商业区,如《清明上河图》一样,每条河都承载着东京的繁华与快乐,三是河道桥梁还起到一个地理架构的作用,为下文以地带事起到一个地理框架的标识作用。
2.以地带事的叙述方法。先看《东京梦华录》前几卷的目录:
卷第一:东都外城,旧京城,河道,大内,内诸司,外诸司。
卷第二:御街,宣德楼前省府宫宇,朱雀门外街巷,州桥街市,东角楼街巷,樊楼东街巷,酒楼,饮食果子。
卷第三:马行街北诸医铺。大内西右腋门外巷,大内前州桥东街巷,相国寺内万姓交易,寺东门街巷,上清宫,马行街铺席,般载杂卖,都市钱陌。雇觅人力,防火,天晓诸人入市。
三卷的主要条目都是以地点记述为题,而记述的具体内容并不象一般的地理志那样,简单描述该地点的地理位置。作者重点记述的是该点市井繁华生活,以及形成此繁华的原因等。如“大内”条,在介绍大内外表装饰之后,作者没有再介绍发生在大内内部皇宫里的事件,而转向描述大内外面街市的繁华以及饮食交易、皇家采购、其他各个政府部门在此购买食物、器玩的事实:
近里皆近侍中贵,殿之外皆知省、御药幕次,快行、亲从官、辇官、车子院、黄院子、内诸司兵士,祗候宣唤;及宫禁买卖进贡,皆由此入。唯此浩穰,诸司人自卖饮食珍奇之物,市井之间未有也。毎遇早晚进膳,自殿中省对凝晖殿,禁卫成列,约栏不得过。往省门上有一人呼喝,谓之‘拨食家。次有紫衣裹脚子向后曲折幞头者,谓之‘院子家,托一合,用黄绣龙合衣笼罩,左手携一红罗绣手巾,进入于此,约十余合,继托金瓜合二十余面进入,非时取唤,谓之‘泛索。宣祐门外,西去紫宸殿,正朔受朝于此。次曰文德殿,常朝所御。次曰垂拱殿,次曰皇仪殿,次曰集英殿,御宴及试举人于此。后殿曰崇政殿、保和殿,内书阁曰睿思殿。后门曰拱辰门。东华门外市井最盛,盖禁中买卖在此,凡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兎、脯腊、金玉珍玩、衣着、无非天下之奇。其品味若数十分,客要一二十味下酒,随索,目下便有之。其岁时果瓜蔬茹新上市,幷茄瓠之类新出,毎对可直三五十千,诸合分争,以贵价取之。[1]41
该段记录是以地点为场所,主要记述此地繁荣的市场及其原因。由于地处大内附近,“市井最盛,盖禁中买卖于此。”[1]41
从目录中可见孟元老纪事的线索,主要是按照京城地区主要的地标为线索,随着地点位置的移动,记载京城最繁华地段的酒楼、寺院、街道以及伴随这些地点而形成的热闹繁华的市场以及城市风情等。这就是前三卷作者记录的顺序以及体例。在看似凌乱不堪的记述中,是有规律可循的,那就是以地点带事的宏观构思。
3.地点记事与时间记事。《东京梦华录》第四卷与第五卷看似游离与全书结构以外,因为这些内容,好像既不与具体的地点相关,也不与具体的时间相关。不能归类于前三卷的地点记事线索里,也不能归为后四卷的时间记事线索里。实则不然。这两卷仍然是地点记事。地点是京城。这两卷中的事实,只能是发生在京城城市环境下的事件。如卷第四:
军头司,皇太子纳妃,公主出降,皇后出乘舆,杂赁,修整杂货及斋僧请道,晏会假赁,会仙酒楼,食店,肉行,饼店,鱼行;卷第五:民俗,京瓦伎艺,娶妇,育子。
其中皇太子纳妃、公主出降为京城偶尔一遇的事情,他处绝无。杂赁、酒楼、饼店、民俗等都是随时发生在京城里的看似平常的却又独特的事实,别处或许有,但不如京城这么严整奢华。这样,在大地点的背景下,这些看似没有关系的事件都有了系统的归宿。
西方学者奚如谷高度赞赏这种以空间为结构的文本意义。他说:“他(孟元老)完全免疫于都城所谓的等级制度,表达出了对相对空间的一种新的认识。这种空间意识不考虑仪式活动和社会地位的重要性,而表现出一种个人记忆的、普通城市居民共同经验的、高度(世俗和民主)的空间。”[1]211孟元老虽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空间结构有如此高度的哲学意义,但其构思全书的结构布局,却真实地反映出他的这种思想。
(二)以时带事的结构
孔颖达在《春秋左传注疏》里写到:“记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所以纪远近、别同异也。”[3]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里使用了这种经传记事的方法,笔者称之为“以时带事”。“时”在《东京梦华录》里就是节令与节庆。“事”就是与该节令、节庆有关的各种器物、玩好、庆典、礼俗以及街道上欢庆的人群等。
1.以时带事的方法及意义。《东京梦华录》的后五卷是按照一年四季的时间顺序为线索,记录与季节时间相联系的重要事件:朝廷的典礼、百姓的活动、节庆的热闹等。从其目录可见:
卷第六:正月,元旦朝会,立春,十四日驾幸五岳观,十五日驾幸上清宫,十六日,收登都人出城探春。
卷第七:清明节,三月一日开金明池琼林苑,驾幸临水殿争标锡宴,驾幸琼林苑,驾幸宝津楼宴殿,驾登宝津楼诸军呈百戏,驾诣射殿射弓,池苑内纵人关扑游戏。
卷第八:四月八日,端午,六月,是月巷陌杂货,七月,中元节,立秋,秋社,中秋,重阳。
卷第九:十月一日,天宁节,入内上寿,立冬。
卷第十:冬至,大礼预教车象,车驾宿大庆殿,驾行仪卫,驾宿太庙奉神主出室,驾诣青城斋宫,驾诣郊坛行礼,郊毕驾回,下赦,驾还择日诣诸宫行谢,十二月,除夕。[1]1
如上可见,后五卷记事基本是按照时间为线索结构全文的。为什么要以时间作为线索呢?这与《东京梦华录》成书以前的回忆性讲述故事有关:讲述故事既要照顾听众的习惯,又要有一个明确的叙述线索。作为一个回忆性的著作,较为容易的叙事线索就是时间与空间了。《东京梦华录》在后五卷的时间叙事结构里,作者并不是简单地记录该时间内节庆的简单物品、风气、习惯等,而是突出人的活动,将节令里京城百姓的活动作为记事的核心,这就和一般的岁时记有了明显的不同。
如同样是记录端阳节的条目。
《荆楚岁时记》:
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四民并蹋百草之戏,采艾以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以菖蒲或镂或屑,以泛酒。”[4]《东京梦华录》:“端午节物,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菓子、糭子、白团紫苏、菖蒲、朩瓜,并皆茸切,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卖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次日,家家铺陈于门首,与糭子、五色水团、茶酒供养,又钉艾人于门上,士庶迎相宴赏。[1]753-754
两相比较,《荆楚岁时记》仅仅是节物的记载,没有突出节日里人的活动。《东京梦华录》则仔细写到人们使用的节物以及“士庶迎相宴赏”的庆贺活动等。这就把端午节时京城节日气氛和节庆的喜庆如实地记录下来,能够为后人树立一个典范。
《东京梦华录》以时带事的特例就是卷七中的有关“金明池”的庆贺活动。有人会说,这是结构混乱的标志。实则不然,金明池尽管是东京著名的一个“地点”,但是在这个特殊的地点上,“活动”是有严格的时间限制的。把这个特殊地点放在时间背景下,更能突出金明池的不同一般和优越地位、其中赏心乐事、金明池在当时京城百姓心中的地位。
“以时带事”的妙处在于:一是能够随着传统节日的临近勾起思乡、思亲的深厚情绪;二是能够在对比中显现各方风俗的不同,呈现出寥落失望的情绪,勾起对往日帝都繁荣奢侈、太平无忧的畅想;三是叙事条理清楚,能够将节日按照本来发生的顺序如实记录,让时间统领各个不同节日里的纷繁复杂的玩好、物象、节令活动,也让不同时间节令形成鲜明的对比,构成明显的不同,以突出京城一年四季的太平和繁荣。
2.叙述者的时间。作为北宋遗民的孟元老,他承担着一种叙述和历史记忆传递者的双重角色。过去繁华的生活既是他个人的都市生活经验,也是他生活在都市里所获得的都市生活知识。这些知识、经验就是他的“梦”,而在传递、记录、复制这些梦时,记忆里的时间复活了,复活的时间与现实的时间重合、对比、融会为一种新的情感时间,这就是《东京梦华录》记录的节令时间顺序。在这些情感时间里,有作者“烂赏”都市的美景,有作者畅游京华的欣喜,更有作者在帝京的无限适意。但是伴随着北宋的灭亡,往日的时间和繁华一去不复返,真的如同过眼烟云。把这些过眼烟云一样的过去讲述给后代,留下梦幻一样的佳话趣事,这是《东京梦华录》的时间目的和写作目的。
耿占春在《叙事美学》里论述了故事叙述人的特殊作用:“他既是一个族群的历史记忆的承当者,又是其叙述人。他是整个历史和故事传播之链中的一个环节。如果没有他、没有了作为叙述人的功能,这样的混合着神秘故事的历史记忆就消失在人们的梦中了。因此讲故事的人代表着人类生活和精神世界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上的联系的维持和拓展。”[1]21孟元老确实在承担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他用自己的空间、时间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和知识财富,没有他的这种精心的结构安排,繁杂的宋代都市生活不会留下如此美好的影像。
这是孟元老创造性的结构,也是“梦华体”作为文体的一个重要特征。后世有关都市风情的笔记、都市风情小说等,无不带有这种“梦华体”的结构痕迹和特征。
二、“逼近审视”的叙事特点
“逼近审视”是指对人物、事件、景物近距离的详查和纪录的一种观察方法和纪事方法。这样的详查能够清晰地了解对象的外貌、结构,全面地把握事物的构成因素,从而如实地描绘事物,精确地记录事物的发展变化过程。宋代的绘画技法里,早就采用过这种观察方法。敏泽在《中国美学史》里介绍了郭熙的绘画技法,他说“郭熙认为:审美主体对审美客体的广泛把握,不仅是要‘饱游饫看;而且还应该对审美对象作仔细的多方面、多角度的观察。”[1]365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详细地探索了这种多角度的观察体验过程:“山,近看如此,远数里看又如此,远十数里看又如此,每远每异,所谓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如此,侧面又如此,背面又如此,每看每异,所谓山形面面看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数十百山之形状,可得不悉乎?山,春夏看如此,秋冬看又如此,所谓四时之景不同也。山,朝看如此,暮看又如此,阴晴看又如此,所谓朝暮之变不同也。如此是一山而兼数十百山之意态,可得不究乎?”[7]
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序》里称:
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戸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1]1
这也恰好是绘画式的“饱游饫看”。有了这么仔细的观察和全面的城市生活体验,表现在写作形式上,就是精细的叙述,如画的描摹,细致的勾勒等,也就是“逼近审视”。
1.在对景物的全面细致之描摹中使用“逼近审视”,表现为对景物的全面细致的观察与刻画。如《东京梦华录》里“元夕”对灯山的描摹记载: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面北悉以彩结山沓,上皆画神仙故事,或坊市卖药卖卦之人。横列三门,各有彩结、金书大牌,中曰:“都门道”左右曰:“左右禁卫之门”,上有大牌曰:“宣和与民同乐”。彩山左右以彩结文殊、普贤,跨狮子、白象,各于手指出水五道,其手摇动,用辘轳绞水上灯山尖高处,用木柜贮之,逐时放下,如瀑布状。又于左右门上,各以草把束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自灯山至宣德门楼横大街,约百余丈用棘刺围绕谓之“棘盆”,内设两长竿,高数十丈,以缯彩结束,纸糊百戏人物,悬于竿上,风动宛若飞仙。[1]541
从引文可见作者观察描写的精致,作者从不同角度记录灯山的美景。首先是灯山北面的彩结山沓,彩结上的神仙人物以及市井图像。其次是横门,门主要突出上面的牌匾。再次是彩山,主要突出上面的水瀑布,草扎的飞龙灯,最后是“棘盆”,上面绘着百戏人物等。这层次分明的记录意味着作者观察的仔细认真,审视的详细独特。只有如此,方能做到传神的描摹。
2.在对街道生活的详细观察和记录中使用。如《东京梦华录》记载“面食店”服务员点菜、布菜的动作过程:
客坐则一人执筯纸,遍问坐客。都人侈纵,百端呼索,或热或冷,或温或整,或绝冷,精浇。臕浇之类,人人索唤不同。行菜得之,近局次立,从头唱念,报与局内。当局者谓之‘铛头,又曰‘着案讫。须臾,行菜者左手杈三椀,右臂自手至肩,驮迭约二十碗,散下尽合各人呼索,不容差错。一有差错,坐客白之主人,必加叱骂,或罚工价,甚者逐之。[1]430
从记载看出,作者记述的顺序和记录的精确,从中表现出京城不同一般的服务质量。
3.在精确的描写京城的奢侈生活时使用。孟元老要记录东京的繁华奢侈生活,怎么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呈现给我们读者,让读者产生惊奇的效果呢?简单的办法就是如实地记载都市生活的细节。在《会仙酒楼》条中作者写道:
如州东仁和店,新门里会仙楼正店,常有百十分厅馆动使,各各足备,不尚少阙一件。大抵都人风俗奢侈,度量稍寛,凡酒店中,不问何人,止两人对坐饮酒,亦须用注碗一副,盘盏两副,果菜楪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即银近百两矣。虽一人独饮,盌遂亦用银盂之类。[1]420
精确数字的使用,在数字对比中,充分展示了京城人的生活的奢华,酒店服务的周到与大度,更体现出当时东京社会的祥和与稳定。如此的描写,完全得益于“逼近审视”的充足准备。
4.在表现对风俗知识的充分了解和传达中使用。风俗好坏关系一时一地的盛衰。东京经过长时间的和平稳定发展,形成了一整套的市井习俗。从“育子”条目中可见孟元老“逼近审视”记事法在民俗方面的使用:
凡孕妇入月于初一日,父母家以银盆或铃或彩画盆,盛粟秆一束,上以锦绣或生色帕覆盖之,上插花朵及通草帖罗五男二女花样,用盘合装送馒头,谓之“分痛”。并作眠羊、卧鹿、羊,生果实,取其眠卧之义。并牙儿衣物帽籍等,谓之“催生”。就蓐分娩讫,人争送粟米炭醋之类。三日落脐、炙腮,七日谓之“一腊”。至满月则生色及绷绣钱,贵富家金银犀玉为之,并果子,大展“洗儿会”。亲宾盛集,煎香汤于盆中,下菓子、彩、钱、葱、蒜等,用数丈彩绕之,名曰“围盆”。以钗子搅水,谓之“搅盆”,观者各撒钱于水中,谓之“添盆”。盆中枣子直立者妇人争取食之,以为生男之征。浴儿毕,落胎发,遍谢坐客。抱牙儿入他人房,谓之“移窠”。生子百日置会,谓之“百晬”。至来岁生日,谓之“周晬”。罗列盘盏于地,盛果木、饮食、官诰、笔研、算秤等,经卷、针线,应用之物,观其所先拈者,以为征兆,谓之“试晬”。此小儿之盛礼也。[1]503-504
作者对民俗极为熟悉,对民俗的程序操作了如指掌,育子的每个阶段的不同名称,以及与此有关的礼物等,都是他耳闻目睹,非常明了清楚的。因此在记录上,有条不紊,切实明白。
综上所述,独特的时空结构特点和“逼近审视”的叙事特点,形成了《东京梦华录》结构完美、条理清楚、宏观大气的整体风格和精致细腻、描写翔实的写实特征,并由此带动了一代的写作风气,开辟了城市文学写作的结构思路和写实的风格。这也应该是“梦华体”独特文体特征的一个重要方面。
参考文献:
[1]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M].伊永文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06.
[2] 奚如谷.皇后、葬礼、油饼与猪——《东京梦华录》和都市文学的兴起[C]//文学、文化与世界.第三届国际汉学会议论文集文学组.台北: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2002.
[3] 孔颖达.春秋左传注疏序[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 宗懔.荆楚岁时记[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 耿占春.叙事美学[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2.
[6] 敏泽.中国美学思想史[M].卷二.济南:齐鲁书社,1989.
[7] 郭熙.林泉高致[M].电子版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