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之夭夭,灼灼其“华”

2009-09-23 08:46
小说林 2009年5期
关键词:华兹华斯陶渊明诗人

杨 斗

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 1770—1850)英国开一代诗风的重要诗人,浪漫主义文学和“湖畔派”诗人最主要的代表,因其在《抒情歌谣集》、《序曲》等作品中有不少对乡村田园自然景色的独到描写,常被与中国唐代山水田园诗人作比较,然而从经历和诗作上看,华兹华斯与陶渊明有着颇多相似之处。两位诗人对自然之物和劳动人民有着同样的热爱和深切情感。

相似的主题

1.自然主题

华兹华斯和陶渊明自幼分别受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回归自然”思想和中国道家思想的影响,对自然界有着无比深切的热爱。在他们有关自然描写的诗作中,时常会看到对鸟和花的诸多刻画。

在华兹华斯的《致蝴蝶》《雀巢》《致布谷鸟》等作品中展现了不同的鸟儿们:

啊, 快乐的新客!

听到你的啭鸣,我满怀喜悦。

哦,布谷,我该称你鸟吗?

或为妙音,回荡清越?

听着布谷鸟欢快的歌声,华兹华斯忆起了美妙的春天,诗人通过对布谷鸟的赞颂借以表达对自然的热爱。

在陶渊明的《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中有云:“望云惨高鸟,临水愧游鱼。”高鸟的意象表现了诗人厌倦动荡战乱的生活,渴望像自由的鸟儿一样展翅高飞。在他的另一首《癸卯岁始怀春怀古田舍》中写道:“鸟弄欢欣节,冷风送余善。”这两首诗都作于陶氏刚刚脱离俗世返归自然之时,他以高鸟和欢鸟自比,表达了他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也是对自然和自由的向往。

华兹华斯写了大量有关花儿的诗,《花园》《给雏菊》和《独自云游》。

我宛若孤飞的流云

闲飘过峡谷山岗,

蓦然见成簇的水仙

遍染出满地金黄,

或栖身树下,或绽放湖旁,

摇曳的花枝随风飘荡。

……

多少次,每当我卧榻独处

无端的思绪里慵倦迷茫,

这景象便会如返照的回光

送轻温抚慰我寂寞的心房。

我的灵魂于是又注满了欢欣

伴水仙同乐,舞步飞扬。

诗中作者描述那些像空中孤云一般飘浮着而毫无快乐可言的人们。然而,当诗人走进大自然,并且看到美丽水仙的时候,这种感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随即,他意识到他将永不会孤单,因为美丽和宁静的自然已经融入他的生命。奇妙的大自然使他在喧嚣的凡世中感到安详。作为一首伟大的歌颂自然的诗歌,他直接抒发了对大自然的感悟。鲜花将诗人带回到过去,在阳光下再度呼吸新鲜的空气。看着这些鲜花,诗人觉得无比轻松,此时他内心的情感便随着诗歌流露出来。

陶渊明爱菊成癖,一生爱菊、种菊、赏菊、吟菊、喻菊。“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前人对此诗评述曰:“自南北朝以来菊诗多矣,未有能及渊明诗语尽菊之妙。如‘秋菊有佳色,他花不足以当此一‘佳字……”,“秋菊有佳色,一语洗尽古今尘俗气。”还有著名的《饮酒》诗中:“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见遥遥南山,峰峦叠嶂,采菊东篱,悠然自得。当时正值诗人穷困潦倒之时,只能沽酒自酌,以菊花为食,在他孤独的晚年生活中,菊花是他唯一的朋友和慰藉。菊花自古为不趋世俗、节操高尚的志士仁人、迁客骚人所钟爱,自被陶渊明垂青后,菊花就成了“花之隐者也”。

2. 人文主题

除了花鸟,诗人还写了大量以山水、孩子和农民为主题的诗。华兹华斯和陶渊明都倾向于人文为主题的诗。华兹华斯甚至认为日常生活是文学的唯一主题。普通人的喜怒哀乐在他们的诗中得以体现。在中国文学史上,以田园风景为主题,描写农村的生活、农夫和农耕,陶渊明是第一人。陶渊明也因此成为我国文学史上开宗立派的重要诗人。他的田园诗有的是通过描写田园景物的恬美、田园生活的简朴,表现自己悠然自得的心境。或春游,或登高,或酌酒,或读书,或与朋友谈心,或与家人团聚,或盥濯于檐下,或采菊于东篱,以及在南风下张开翅膀的新苗、日见茁壮的桑麻,无不化为美妙的诗歌。如“山涤馀霭,宇暖微霄。有风自南,翼彼新苗”(《时运》)。写山村的早晨,晨雾渐渐消失,南风使新苗长上了翅膀。“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移居》其一)。写邻居和自己一起谈史论文的情形,那种真率的交往令人羡慕。写躬耕生活的《归园田居》其三是这方面的代表作: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这是一个从仕归隐田园从事躬耕者的切实感受,带月荷锄、夕露沾衣,实景实情生动逼真。而在农耕生活的描写背后,隐然含有农耕与为官两种生活的对比,以及对理想人生的追求。

华兹华斯认为普通的平凡的田园生活题材最适合于表现人们的热情和基本情感,因而也最符合诗的本质和目的。他强调通过平凡日常的田园生活题材来表现人们的热情和基本情感,有着极强的现实针对性,是对资本主义异化文明的有力批判和对人类自然而纯真的基本感情的热情呼唤。源于内心的自然之本,华兹华斯描绘出了一幅幅农民劳动的辛苦、单纯的农村少年的天真和穷苦农民的艰辛的画卷。比如《孤独的刈麦女》《我们七个》《迈克尔》《塌毁的茅舍》等等。在《孤独的刈麦女》中,他写道:

你看! 那高原上年轻的姑娘,

独自一人正在田野上。

一边收割,一边在歌唱,

请你站住,或者悄悄走过!

她独自在那里又割又捆,

她唱的音调好不凄凉;

你听!你听她的歌声

在深邃的峡谷久久回荡。

诗人所描绘的收割人,是一位勤劳而又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姑娘。诗人把“她”独自置身于高原广阔的田野上,“她独自在那里又割又捆”、“她举着镰刀弯下腰去”,这样活动的人与静止的自然和谐的结合便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这位年轻的姑娘在艰辛的劳动中用凄凉的歌声抒发自己忧伤的心情,她“一边收割,一边在歌唱”,那凄婉的歌声“在深邃的峡谷久久回荡”,这就为这独特的风景线抹上了一层淡淡的愁惨色彩。年轻姑娘凄凉的歌声震人心魄,引人遐想,“我凝神屏息地听着,听着”、“那乐声虽早已在耳边消失,却仍长久地留在我的心上”。也许,这歌声也勾起了诗人对悲伤往事的回想,诗人与收割女的心灵已紧紧暗合在一起。雄浑的自然,活动的人,凄婉动人的歌声这三者构成了一种独特的美,而诗人的心灵也已融合在这美的境界中,因而诗人如醉如痴,流连忘返。

政治抱负

华兹华斯生活的时代是风云变幻、翻天覆地的时代。这个时代发生的两次大革命对他的思想和创作产生了强烈而深刻的影响。政治上曾抱有极大热情的诗人在亲见雅各宾党派的专制后,幻想被粉碎,感到恐惧和失望的华兹华斯回到英国,后定居于乡间湖畔潜心创作。

我们在华兹华斯的《在海边,1802》《我曾远游海外》《伦敦,1802》,甚至在《致云雀》中我们都可以寻觅到他曾抱有的远大政治抱负及现实与理想的幻灭。让我们从《伦敦,1802》中感受一下他壮志成空的心境:

弥尔顿!你啊,应该生活到今天

圣坛,宝剑,笔杆

还有那炉台,厅堂上以及房间里英雄的财产

都已经丧失了它们内心的欢忭——

那英国的古传统。我们自私,狭隘;

扶我们起身呵,回我们中间来

给我们以礼义,道德,自由,才干。

你的灵魂似一颗星,独居在远处;

你有一种声音,宏大如海洋,

纯洁如明净的天空,庄严,豪放,

你这样走过生命的平凡之路,

带着愉快的虔敬;同时,你的心

也曾为那最卑微的责任无悔担当。

在华兹华斯笔下,大革命失败后的伦敦俨然成了一个精神枯竭,失去了往昔那古老神韵的死水潭。

陶渊明生活的魏晋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动荡、政治环境最复杂的时代。受儒家思想的熏陶,自幼抱有“达则兼济天下”理想的陶渊明二十九岁走上仕途,终因无法与黑暗官场同流合污,于四十二岁时弃绝仕宦,隐居山林。陶渊明的咏怀诗、咏史诗主要围绕着出仕与归隐这个中心,表现自己不与统治者同流合污的品格。其中有对自己生平的回顾,如《饮酒》其十九;有对社会的抨击,如《饮酒》其二十。不乏惋惜也不乏激愤,如《咏荆轲》。从《杂诗》其二可以看出,陶渊明的忧愤是深而且广的:

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景。风来入房户,夜中枕席冷。气变悟时易,不眠知夕永。欲言无余和,挥杯劝孤影。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

这首诗写一个不眠的秋夜,用环境的清冷衬托出自己心情的孤独,又以时光的流逝引出有志未骋的悲凄,是陶渊明咏怀诗中的代表作。

语言风格

华兹华斯和陶渊明的诗,语言清新、质朴、自然、凝练。

华兹华斯对诗歌语言革新的主张,虽然提法不同,但主旨是提倡以人们实际使用的日常语言作为理想的诗歌语言,既反对古典主义提倡的高雅绮丽、矫揉造作的宫廷贵族语言,反对诗人脱离日常语言去生造华而不实的辞藻,亦不赞成将散文语言和诗歌语言截然分开,去追求某种特殊的诗的词汇。让我们从他的名作《我们七个》中体会一下他以自然的语言表达出的浪漫主义情怀:

一个单纯的小孩

她呼吸,轻快无比,

每只手脚都充满了生命,

她哪管什么叫死?

住乡下小屋,说她八岁;

她有着一头乱发

在头上,一一坠下。

陶渊明的田园诗,在人读来初觉平淡,再咏则有“平中蕴奇、枯木茂秀”之感,诗人对语言文字的提炼运用到了很高的造诣,他把自己对自然和田园生活的热爱之情融入到诗作之中,使人读之仿佛身临其境,在自然恬静的田园中漫步一样,给人无穷的遐想,正所谓“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如《饮酒》之五: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这是悠然自得、怡然自乐的乡村生活写照。透过文字我们看到“面山结庐、抱膝吟哦、采菊观日、笑傲风月”的隐者形象。静谧的山林与倦飞的鸟儿,这时坐着的心境不是用语言所能描述的。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人对于事物的表现手法和意境的延伸是非同寻常的,寥寥数字将人对生活的态度、对自然的热爱、对事物的描写、对世事的鄙视,表现得一览无余。这也是陶公诗作一种特有的风格。元好问有诗云: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这“天然”和“真淳”对陶诗的概括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华兹华斯与陶渊明,一个生活在中国的魏晋时代(公元300—400年),一个生活在18、19世纪的英国,虽然相隔十几个世纪、横跨欧亚大陆,但这并不妨碍两位中西方田园诗的鼻祖在跨越东西方文化时浪漫而遥远的对话。

作者简介:杨斗,男,1981年4月生于哈尔滨,2000年9月进入黑龙江大学西语学院英语专业学习,2004年7月毕业,获得英语语言文学学士学位。同年留黑龙江大学应用外语学院担任专职英语教师至今。2007年9月考入黑龙江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攻读硕士学位,研究方向为“中国新武侠文化在美国的传播与影响”。2008年8月公派赴美国阿肯色州汉德瑞克斯大学(Hendrix College)工作,讲授“初、中级汉语”以及“中国现代文学概述”等课程。2009年考入美国阿肯色理工大学英语系,攻读“英语与非英语母语国家英语教学”专业硕士学位。

责任编辑 晨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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