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作荣的诗外功夫

苍　虹

我和韩作荣见面时大多在餐桌上,朋友老来得子过百天,朋友喜结良缘,朋友春风得意……只要是朋友需要和他共享幸福,他如果不是有公务在身,只要他人在北京,就不会让朋友扫兴,也不会让朋友久等,每次都很准时,不端名人的架子,不摆领导的做派,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等着迟到的朋友。席间他总是微笑着倾听,很少说话。偶尔一两句,便语出惊人。有时我就欺负他,和他开玩笑说二十几年前他到我们那里讲学,是我负责给他端茶倒水,他竟然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给我心灵造成很大伤害。他竟然很认真地回忆了半天,然后很厚道地道歉对不起,我没顾上。在场的朋友都被他的厚道逗笑了,骂我太不厚道了!

最享受的是每年春节,要一同和丈夫去他家拜年。韩作荣夫妇都是东北人,和我是老乡。每次去都能吃上嫂子包的酸菜馅儿饺子,还有哈尔滨秋林的红肠。嫂子和的饺子馅儿和我妈妈和的味道一样,我就有了回娘家的感觉。

曾和他共事近三十年的丈夫说,老韩是好人,好的有时失去了原则,因此感情遭到伤害。我问韩作荣,受了伤害是不是心很痛?他淡淡地说,没什么,过去了。我当时想起他的诗句,哦,眼睛——你竟然欺骗了我。

他给我历数了几个诗人的名字,说他们和他是过命的朋友。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很凝重。据说诗人徐刚在国外期间,他夫人生病都是他家嫂夫人床前床后的伺候着。诗人叶文福生病住院期间,嫂夫人也要到医院送饭,年三十还要随韩作荣一道去医院陪叶文福过年。我丈夫调侃说老韩够哥们儿意思,把老婆都搭上了。我感觉这不免有些殃及无辜,可是她做了韩作荣的老婆也只能无辜了!他的朋友夫妻吵架会从自己家里一直吵到他家,他就要苦口婆心,就要当裁判、当评委。哭笑不得。还要无辜地忍受朋友老婆的无厘头折磨。他常由衷地感叹,好好过日子吧,别折腾了!一个著名的诗人、出色的编辑家、文学界的领军人物,因为朋友常常琐琐碎碎、婆婆妈妈。

他的真诚也给他带来了幸运。当他被高票选举为《人民文学》常务副主编时,他说他很幸运。在就任主编时他谦逊地说,我虽做了《人民文学》的主编,但这不能说明我就是茅盾了。其实他从一九八五年开始就不断地摘得各种文学大奖,北京文学奖、解放军文艺优秀作品奖、首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首届艾青诗歌节茶花杯诗歌奖……《人民文学》主编对于他来说,该是当之无愧,也是众望所归。只是韩作荣对于接踵而来的荣誉和扑面而来的各种光环泰然若之,从从容容罢了。

陈明总编把采访韩作荣的任务交给我,我欣然接受。原以为他刚刚光荣退休,一定闲下来了,结果出乎我的想象,我们约了一个月才坐下来。他歉意地说退休后他更忙了,各处聘请他当评委、邀请他参加研讨会、求他给书作序、朋友邀请观光旅游、朋友登门拜访……都知道他已经退休有时间了,结果他盛情难却,忙得不亦乐乎。他说三十多年了,无论在单位还是和作者的关系,唯一可以欣慰的是有个好人缘。呵呵。我告诉他,前些时遇到一个诗人,他在一次会议上听到有个人对韩作荣的诗微词,他大骂了人家一通。他不允许听到谁说韩作荣不好。其实这位老兄不曾与韩作荣谋过面,韩作荣也不知他是何许人,他竟然如此捍卫韩作荣。我感到韩作荣颇有些得意。

我们的话题很广泛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只是没有谈诗。很意外的收获了重要的信息,韩作荣曾写过小说的。他共写过两篇小说,第一篇发表后,又写了一篇,一天写了一万多字,果然出手不凡,在创作组四十多篇稿件中脱颖而出,被上海文艺出版社选中。我很纳闷,为什么没有坚持写下去呢?韩作荣说我尝试写小说只是证明我能写就够了,我还是喜欢用诗歌的方式,表达我的情感和对生命的感悟。对诗歌我是有想法,有追求的。他坚实的小说创作功力和鉴赏水平在他担任《人民文学》主编时果然大展身手。邓一光的《大妈》,送审在他的案头时其实已是一家大刊物的退稿,这篇作品用女性形象来反映战争题材,全新大胆地塑造了一个独特的女性形象,突破了以往战争题材中的女性形象。韩作荣在小说中感到了久违的震撼,但发这种突破性的小说,是要承担风险的,会引起强烈的争议。《人民文学》是承载着中国文学使命的重量级刊物,它的每一点变化,都会在文学界引起强烈的震荡,可谓是文学界的晴雨表。可韩作荣更深知,他肩负的是《人民文学》传承和发展的使命,他不去担当,这样的好作品就要被埋没,就要有辱文学使命。发!他显示出了东北汉子的血性。这篇充满争议的《大妈》在《人民文学》发表了,果然它引起了社会强烈的反响,同时也得到文学界的认可。《大妈》获人民文学奖后又入围鲁迅文学奖的评选。

《被雨淋湿的河》也是同样遭到别家刊物的拒绝,作者鬼子在作品中冷峻、沉郁的矛盾凸凹,愤怒、激动、炙热的情绪感染着韩作荣,凭他独到的职业嗅觉,和对小说的独特的鉴赏水平,他感到这将又是篇震撼性极强的作品。《被雨淋湿的河》经《人民文学》发表后,无疑让寂寞了很久的文学界又一片喧哗。韩作荣从容地等待到了它捧回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的那一刻,那一刻我敢说,他比作者还幸福。因为作者感受不到他为这篇作品所承受的磨难与风险,还有自信。

毕飞宇的《玉米》,这篇带着其他刊物的异议的退稿,又一次由编辑送审到他的手中。韩作荣又一次给文学界投掷了一颗重磅炸弹,然后就从容地等待着震荡过后的平静。正如韩作荣所期待的,那一年的鲁迅文学奖归属了毕飞宇的《玉米》。

韩作荣就是这样,以他的真诚的做人准则,真诚于生活、真诚于文学、真诚于作者。以他从容的心态,对待工作、对待事业、对待来自社会的矛盾冲突。他担任《人民文学》常务副主编到主编这八年中,社会的经济与文化出现了巨大的变革,市场经济对文学领域冲击很大。《人民文学》的生存随之受到了严峻的考验,韩作荣仍然以真诚的态度,引领着《人民文学》的团队,坚持传承《人民文学》优秀的传统,培养《人民文学》的后备力量,坦荡无私地为《人民文学》培养优秀的接班人,使《人民文学》在经济大潮的冲击中没有迷失,为文学的发展起到了导向和先锋的作用。

平日宽容平和的韩作荣,在工作中是严谨而苛刻的。他要求编辑,对作者热情负责,对作品严格负责,对新人扶持培养。他严格编辑的职业道德,有错误绝不迁就姑息,但也从不揪住不放。因此他给《人民文学》营造了和谐、团结、严谨的工作环境。他说《人民文学》其实是很难把握的刊物:一、要发作家真正的文学作品。二、要有导向性和政治性。三、读者要买账。搞好这些平衡是件很难的事情。所以每篇文章他都坚持一一过目,特别是小说,它的文学性和导向性他尤其要把关。我坚持要他把这些年来把握作品的秘诀传授给我。他说我就是进退半步的方针。在其他文学刊物疯了般的放开时,我退半步,当他们都谨慎得过分时,我就进半步。实践证明我是成功的。说完他露出了一丝诡秘。一席话让我受益匪浅,真是老辣得可以!

他拿着一本《人民文学》很感慨地说,每当一期刊物出来,我都要从头至尾地看一遍,很舒服!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人这辈子干的工作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在我和他一同感慨幸福时,嫂子已经把饭菜摆好,催促着吃完再唠吧!坐在饭桌上我不禁感叹,嫂子,作荣大哥真是宽容的好人。嫂子眼里充满笑意嗔怪地说,哼,他在家可不宽容,谁都不能说他一点儿。当时我没说什么,在这里我要和嫂子说,再强的男人也需要女人的呵护,他是在和你撒娇啊,嫂子,你是幸福的女人!

作者简介:苍虹,长期从事小说、报告文学、散文创作。在国家级刊物发表作品数十万字。小小说《奶奶的后院》曾获全国优秀小小说奖,并被转载《小小说选刊》。散文《辉煌的母亲》曾获全国优秀散文奖,并转载《中华散文精萃》及许多网站和报刊。

责任编辑 晨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