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一马

高炯森

接到何局长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莫副局长有些犹豫不决,他知道何局长的这个电话,是冲着他来的。

局里大部分的人都知道,何局长得了这个病,怕是好不起来了。

莫副局长5年前接到县委组织部的电话,说是让他到这个局当个副局长。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他找何局长报到那天的情景。

何局长跟他并排着走进办公室,亲热得不得了:“欢迎你成为我们局的一员,为我们这个群体,又注入了新鲜的血液。我嘛,老了哟,不中用了哟,将来,还不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其实,何局长才50开外的人。

莫副局长当时的心,激动得“怦怦”跳:“感谢领导,我一定鞠躬尽瘁,尽我所能。”

何局长给他沏了杯茶,挨着他坐下来:“你有没有什么业余爱好?”

莫副局长那时脸红红的:“没事了,爱弄个棋子儿。”

何局长猛地一拍他的肩:“咋就这么巧哟?我也就好这个,饭不吃,行;酒不喝,也行;棋不下,那就不行了!”

莫副局长的脸还是红红的:“何局,我的棋臭得很。”

何局长又拍了拍他的头:“是臭是香,还没和你下呢!可不能听你说了算。这样跟你说吧,我们这个局,没有一个人胜得了我。”

莫副局长的心跳得更快了。

幸好门外有人找何局长,莫副局长才被安排到一个办公桌前。

一星期后,何局长和莫副局长下了平生的第一盘棋,是在莫副局长的家里,从早上8点一直杀到了中午12点。

何局长直流汗,他没料到,这个姓莫的小伙子,棋艺这么精!好几次,他差一点就败下阵来,多亏他留了一条后路,才没被赶尽杀绝。

莫副局长也暗暗吃惊,他还从来没碰到过这样的对手。心里想,如果自己拼全力,何局长不一定赢得了他,但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法。

在跳一个“马”的时候,莫副局长假装没看见,走了一步可走可不走的棋。

何局长哪能放过这个机会?一下就把莫副局长那个马吃掉了。

一子定输赢。

莫副局长拱拱手:“何局长棋艺高超!敬佩!”

何局长擦擦额头的汗:“承让!我赢得侥幸!”

自从下过那盘棋后,何局长就轻易不和莫副局长下棋了。

不过,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爱和莫副局长在一起玩,有什么事都爱往他那儿凑。

何局长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是看莫副局长的眼光怪怪的。

局里的大事小事,没有哪一次莫副局长自己敢做过主,都是何局长说了算,他就这样在这个局里待了5年。

这次何局长叫他到医院去,又会有什么事呢?

莫副局长抱着鲜花、水果,在何局长的病床边坐下了:“何局,好些了吧!”

何局长就笑:“你放心,死不了!我找你来,是想和你下最后一盘棋,也好叫我走得舒坦些。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不能再像我们刚见面时那盘棋,故意放我一‘马,我只是要看看,我俩究竟谁的棋艺高,你该不会让我这个要死的人,死不闭眼吧?

莫副局长的手心里就有了汗,老实说,他也想看看,拼尽他的全力,究竟谁赢谁。还有,他都得了这个治不好的病,赢他一次,也可以杀杀他的气焰,吐吐多年的怨气啊!

棋局就在病床上摆开了,你来我往。

莫副局长惊异地发现,何局长的棋艺大不如前了。他轻而易举就可以赢了他,但看到他那个病入膏肓的样子,他又有些不忍心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5年都忍过了,还在乎这一盘棋?话说回来,他是个病人,即使赢了他,又能说明什么?

莫副局长违心地走错了一颗棋子。

全盘皆输。

何局长紧紧握着莫副局长的手:“我都这个样子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还在乎这一盘棋?兄弟,委屈你了,5年来,我知道,你受够了!”

何局长说得泪流满面,莫副局长竟有了莫名的感动,眼眶也湿湿的了。

何局长接着说:“你是我这次生病后,第6个在这张病床上和我下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了我一着棋的人。那5个人,有我们单位的,也有其它单位的。一上来就杀气腾腾,看样子想一口吞了我。哼,他们还嫩着哪。说实话,我棋不如你!”

何局长泪如雨下。

想想5年的心酸,莫副局长的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两人抱头痛哭。

何局长第二天就出了院。

听医生说,检查到他得的癌是误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