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朔 卢泰宏
摘要:文章立足于全球金融危机和中国经济调整的现实,呼唤通过激发企业家的驱动力,实现经济的复苏与振兴。企业家驱动经济发展,经济的复苏取决于企业家的复活。中国经济的未来既要依靠深化改革,减少管制,打破垄断,更需要中国企业家再造驱动力,自觉承担时代责任,迈向一个以创新为导向的新时代。
关键词:危机;企业家;驱动力;创新;责任
肇始于美国的次贷危机正在向全球蔓延,G3经济体(美国、欧盟和日本)下行,新兴市场动荡,中国也处在新世纪以来经济最困难的时期。
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政府通过加大政府支出,大力实施产业振兴规划,推动社会保障建设和加快实施科技创新。力求早日振兴经济。同时,正如温家宝总理在十一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闭幕后回答记者提问时所说的。应对金融危机“不仅要有国家大规模的财政投入,而且要鼓励民营企业的发展和民间资本的投入。不仅要有调整和振兴的宏观规划,而且要尤为重视激发企业的活力和动力”。
如何激发企业的活力和动力?答案在于如何激发企业家的驱动力。
驱动力(Drive)最早是一个机械工程学的概念,在20世纪20年代成为心理学概念。1918年,美国心理学家R,S·伍德沃思在《动力心理学》中首先使用了这一概念。意指驱使有机体产生一定行为、从事某种活动的内部力量。是“激起行为机制的原动力”。但后来,在专业意义上对驱动力的使用渐渐变少。驱动力变成一个泛化的概念,和经济学中的激励、心理学与组织行为学中的动机、需要等概念经常相互代替。在本文中。作者把企业家的驱动力界定为“推动、驱使企业家向前发展的内在动力”,“是企业家的需要被唤醒、指向某种目标时的冲动和状态”。
一、企业家驱动经济发展
美国著名企业家艾柯卡曾说,只要有50个企业家,就可以从危难中拯救美国。日本的“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也说过,一个企业的兴衰,70%的责任由企业家负责。
在经济学中,由米瑟斯(Mises)、哈耶克(Hayek)、熊彼特(Sehumpeter)、柯兹纳(Kirzner)为代表的奥地利学派也强调,在发现有用的知识,调配资本、劳动、技术和原材料,并由此创造出不断增长的产出的过程中,企业家精神是必须的。推动经济增长的主体是在不断深化的劳动分工(专业化)中运用知识的企业家(哈耶克,1973)。柯兹纳(1985)一言以蔽之地指出,“经济增长经济学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企业家发现经济学(The Economies of Entrepreneurial Dis。eovery)”。
在解释现实中发生的经济现象时,基于企业家视角的研究显得更加有力。
德鲁克(1985)在研究美国1965年~1985年间就业人口不断增长,完全打破了每50年一个周期的“康德拉杰耶夫经济停滞”时指出,是成千上万的企业家的创新活动避免了经济大衰退,而不是美国联邦储备局或者任何一国的政府。正是企业家精神与企业家管理,引导着从新创的小企业到通用电气这样的大公司,从企业界到大学和医院。寻求“有目的的创新”,最终形成了生机勃勃的“企业家社会”,创造出“非典型的康德拉杰耶夫经济周期”。他激动地写到,“过去10到15年间,出现在美国境内的创业型经济形态是近代经济与社会史上所发生的最重要、最能给人希望的事件”,而如果只是依靠凯恩斯增长,那么很可能出现“像肺病患者红润的脸颊一样”的“经济健康强盛的假象”。
对企业家作用的研究在上世纪最后20年的硅谷热和互联网浪潮中再次升温。例如,萨克森宁(A,Saxenian)在《地区优势:硅谷和128公路地区的文化与竞争》一书中证明,单纯从技术和人力资源角度,不能区别硅谷与波士顿附近128公路地区的优劣。它们之间的根本差异在于硅谷具有一种更适合高新技术企业发展的机制和文化,128公路地区的形成机制使得有关管理机构一直致力于建立并保持与政府之间的密切关系,而不是着力寻求通过自身知识、能力求发展的道路。独立创业不是128公路地区流行的事业取向。而在硅谷,则盛行着善于创新、敢冒风险的价值观念。硅谷企业家的意识是,只要抓住机遇,勇于冒险。机会将会永存,即使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硅谷从Garage Business(车库生意)到GlobM Business(全球生意)的发展过程中依靠的动力,乃是无数企业家和创业公司此起彼伏、永不衰竭的创新冲动,以及对这种冲动全面而有效的保护(秦朔,2001)。关于企业家对美国经济的重要性,创业理论的著名学者William,Bygrave(1998)指出,事实上。美国能做的事情,其他发达国家也能做,美国超出这些国家的地方是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精神加上创新是美国繁荣的基础,企业家精神是美国最为重要的战略优势”(Shane,2005)。
企业家驱动经济发展,不仅可以在欧美发达国家得到印证,在中国百多年来的经济史上也可以找到证明,毛泽东曾说,中国民族工业不能忘记4个人,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纺织工业不能忘记张謇,化学工业不能忘记范旭东,交通运输业不能忘记卢作孚。“中国要富强,非急速变成一个工业化国家不可”(荣德生),正是秉持这样的精神信念,张謇、荣氏兄弟、穆藕初、范旭东、卢作孚、刘鸿生们开创了中国现代史上的各种新式工业,生产出新式的消费用品。正是这批民营企业家。而不是“红顶商人”和洋务买办,代表了中国企业家的方向(傅国涌,2008)。
激荡三十年。在研究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时,我们也看到,通过改革开放,原有大一统的僵化体制打开了缺口,“为有创业能力的人从事生产性活动提供了广泛的可能性,提高了从事生产性活动的报酬水平,由此推动了民间创业活动的兴起。正是大量企业家才能转而配置到了生产性活动上面,中国的民营经济部门得到了迅速的发展,中国经济才实现了较长时间的一次高速增长”(吴敬琏,2008)。
既然历史证明“经济的复苏,取决于企业家的复活”(乔治·吉尔德,1984),既然企业家正驱动着中国经济的发展,那么,在中国经济面临压力的今天,关注企业家的驱动力,就有着十分鲜明的现实意义。
二、关注企业家驱动力的变化
当我们把企业家作为经济增长的驱动力量,毫无疑问,我们希望企业家自身能始终保持旺盛的驱动力。如同熊彼特在1934年出版的《经济发展理论》中的经典性论述,企业家经常“存在有一种梦想和意志,要去找到一个私人王国,常常也是一个王朝”,“存在有征服的意志,战斗的冲动,证明自己比别人优越的冲动,他求得成功不仅是为了成功的果实,而是为了成功本身”,“存在有创造的欢乐,把事情做成的欢乐,或者只是施展个人能力和智谋的欢乐。这类似于一个无所不在的动机——我们类型的人寻找困难,为改革而改革,以冒险为乐事”,“需要有新的和另一
种意志上的努力,……去为设想和拟订出新的组合而搏斗,并设法使自己把它看作是一种真正的可能性,而不只是一场白日梦”。这种蓬勃的精神生命力,正是企业发展和不断变革的原动力。
而我们最担心的,是企业家驱动力的弱化、钝化、松懈和涣散:干着干着不想干了,爬着爬着不想爬了,甚至出现作奸犯科等问题,不仅对社会无益反而有害。克拉克·赫尔提出的内驱力减退理论表明,人和环境之间的紧张状态驱动着人们,一旦个人满足了,紧张感消失了,驱动力就会减弱。吉尔德在批评那些没有企业家精神的企业家——囤积财富的。寻求政府保护的,陶醉虚荣消费的,隐退孤立的,只给不予的,不愿承担风险的,希望收益不愿牺牲的,希望得到赞美的,不谦卑的企业家时指出,他们不是企业家,而是“封建社会和前资本主义的残余”。
在改革开放已经30年,企业家普遍积累了足以实现财务自由的财富,并获得了远比过去为高的社会地位后,中国企业家的驱动力是增强了还是减弱了?
陆雄文(2009)指出,经济危机给了我们冷静思考、重新学习的机会,也给了我们呼吁企业家精神复兴的机会。“心理学研究表明,一个人在海滩连续晒3天太阳,他的智力会下降30%。过去十多年来,中国出口企业过于依赖单一模式,这大大约束了其(指企业家)创新精神。也使其忘却了当年‘白天站柜台、晚上睡地板的奋斗历程”。他呼吁,“唯有更多的企业二次、甚至三次创业,才能支持中国经济面向未来二十年的可持续发展”。
与陆雄文提出的通过再创业提升企业家驱动力的角度不同,吴敬琏(2008)通过在东南沿海地区的调研发现,最近两年来,企业家开办新生意的势头明显放缓,有的企业家甚至干脆将资产转移到海外,放弃了创业和经营活动。他的建议是。中国应该加快转变政府职能,减少各级政府支配经济资源和对企业活动进行干预(包括设立行政许可)的权力,撤销不利于企业家创业的种种樊篱,降低创业成本。
无论是哪种原因,中国企业家的驱动力正在发生变化,而且是朝着减弱的方向变化。在2009年3月全国“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中国企业家调查系统秘书长李兰发布的调研结果表明,2008年以来,中国企业的经营状况明显下滑,由于一些新闻媒体关于企业家的“原罪”和财富的合法性问题在舆论上的放大效应,导致了社会上部分人“仇富”情绪的强化,给一些企业家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2008年的调查显示,认为自己“压力很大”的企业家占34.3%,认为“压力较大”的占55.4%,认为“压力较小”或“没有压力”的占10.3%,其中认为自己“压力很大”的比2007年提高了10.7个百分点,为近4年来的最高值。在这样的外部环境下,一些企业家经营发展企业的信心降低,创新动力不足,有些企业家在困难面前被动等待、消极应对,有些甚至放弃了企业经营,收手不做。企业家期待社会舆论环境、融资环境、知识产权保护、政府行政效率、人力资源供应、中介服务组织和行业协会发展等方面有较大改善,为企业经营发展创造更加有利的外部环境。
在作者看来,从外部环境因素的角度看待中国企业家驱动力的变化,无疑有着相当大的合理性和现实意义,但不够全面和充分。例如,同样的外部环境,为什么有的企业家斗志昂扬,有的却萎靡不振?全国工商联主席黄孟复主编的《中国民营企业自主创新调查》(2007)指出,民营企业存在“内源动力不足”。内源动力不足。有外因的压抑,也有内因的影响。
在近几年,一批中国优秀企业家一方面呼唤环境的改善;另一方面也在通过超越自我,再造新的驱动力。
2006年,TCL集团董事长李东生以一篇《鹰的重生》拉开了TCL文化再造的序幕。他表示,“在企业的生命周期中,有时候我们必须做出困难的决定,开始一个更新的过程。我们必须把旧的、不良的习惯和传统彻底抛弃,可能要放弃一些过往支持我们成功而今天已成为我们前进障碍的东西,使我们可以重新飞翔。这次蜕变是痛苦的,对企业,对全体员工,对我本人都一样。但为了企业的生存,为了实现我们发展目标,我们必须要经历这场历练!”
华为公司的内部报纸《华为人》通过评论的方式传达了华为总裁任正非的声音,“在外部环境与政策发生变化时,企业应基于自身的战略,积极地应对和规避来自外部的风险,保护自身的机制与活力,保护自身的核心竞争力不受伤害。……外部求适应,适应市场,适应客户,适应社会:内部求活力,创新机制,保持活力,谋求发展”。
阿里巴巴董事会主席马云在多次演讲中提到,这个世界缺失的不是钱,缺失的是企业家的精神、企业家的梦想、企业家的价值观,是价值观的缺失,是梦想的缺失。
汉庭酒店CEO季琦则表示,“我为什么不断地创业。一直让自己处在一种旅途的状态中,就是为了不断超越自己,不断接受新的挑战。我还这么年轻,停下来干嘛呢?我的榜样是吉姆,克拉克,他办了SGI、网景、永健,他的创业哲学就是猩猩哲学,永远往别的藤草上跳”。
从这些中国企业家的声音中,我们听到了勇气可以重来,梦想可以再续,也发现中国企业家新的自我驱动力。他们通过“二次创业”、“组织再造”、“变革管理”、重建理想、提高目标等方式,增强驱动力,创造新动力。近年来,许多中国企业家都喜欢引用韩国三星的李健熙在亚洲金融危机中的誓言——“除了老婆和孩子,什么都要变”,充分表明他们“以明日之我战今日之我”(梁启超)的自我激励的超越追求。他们的努力启示我们,虽然现实环境需要改善,但企业家自身并非无所作为,而依然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克服环境的影响,通过内在的努力,向过去挑战,建立起更具超越性、长远性的驱动力。而有了这种驱动力,企业家就不是环境中负面因素的“奴隶”,而具有相当的韧性,不仅可以抵御环境影响,还能通过主动的回应,促进外部环境的改变。
三、自觉承担责任,重新驱策自己
在全球经济面临严峻考验、中国经济进行深刻调整的历史背景下,我们不能不对中国的企业和企业家提出新的更高要求。经济调整许多国家都遇到过,把压力变动力,以创新求出路,则终有柳暗花明,海阔天空:临难不作为,碌碌无为,锁定在既有的路径依赖里,则“拉美化”或许就是前车之鉴。
我们应当充分肯定中国企业家在过去30年的贡献,应当深切理解中国企业家付出的艰辛与煎熬,但也必须看到,中国企业家的成功首先得益于改革开放和向市场化演进的大时代。回顾30年的中国经济发展,虽有几次波折,但总体上可以说是高歌猛进,世罕其匹。从1978年~2008年的31年间,中国GDP年增长率低于7%的只有三次(1981年的4.4%、1989年的4.3%、1990年的3.9%)。从大的脉络看,1992年确定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后,中国经济就无可逆转地走上了一轮长期向上的“牛市”,其间虽然也经历了亚洲金融危机和通货紧缩的冲击,但从1998年中国大力促进基础设施投资、推动房地产等支柱型内需产业发展之后,可以说,在实体经济领域。中国企业没有遇到过严重而剧烈的大面积困难。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中国企业的成本优势在全球市场凸显出来。2003年-2007年的高增长周期,更使中国企业的资产回报水平有了长足提高。如果能看到这一历史性的“主升浪”脉络,中国企业家就不会把一切成绩都记在自己的功劳簿上,而会更为清醒和谦卑。
客观看待成就,就能客观看待自己。展望中国经济的未来,一方面需要进一步深化改革,减少管制,打破垄断,为企业创造一视同仁、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抑制寻租空间,建立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相匹配的社会主义法治体系,建立“使人与人之间交易关系更有效的演进途径”(诺斯);另一方面,则寄望于企业家阶层的自我超越,从机会驱动转向能力驱动,从价格驱动转向价值驱动,从增长驱动转向发展驱动,从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从单纯的财富驱动转向责任与热爱的驱动。
历史证明,经济要复苏和振兴,真正重要而且长期有效的途径,还是要依靠企业家创新精神的发扬,从供给、供应的角度,增强对市场的吸引力,创造出能够激发消费者需求的优质产品与服务。这不仅可以激励当下的市场,也能促使企业从微观上建立更加依靠创新的机制与导向。如果中国企业家能够真切地回应时代的需要,那么,他们就将开辟一个大时代,在发挥劳动力成本比较优势的同时,致力于更聪明、更清洁、更负责、更人性、更具创造性地开展生产活动,在全球建立更高价值的形象和品牌。
中国企业家的新的驱动力之源就在这里。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在种种危机中潜伏着伟大机遇的年代。这种机遇并不亚于改革开放30年的机遇。因为这个机遇是全球性的机遇,是中国在全球化经济变迁中实现伟大复兴的机遇,
责任和义务不是债务和负担,而是充实与快乐。只有自觉承担时代的责任,中国企业家才能再造自己的驱动力,并义无反顾地出发,跑出最坚定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