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西格勒
Infected by Scott Sigler
Copyright l by Scott Sigler
This translation published by arrangement with Crown Publishers, a division of Random House, Inc. through Andrew Nurnberg Associates International Limited
Simplified Chinese translation copyright l 2009 by Yilin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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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金奇船长
“你好,这里是FM92.5晨间热线,请讲。”
“我把他们都杀了!”
玛莎•斯图宾斯不由叹了口气。又是一个企图用恶作剧在广播里卖弄自己是多么有趣的混蛋。
“哦,是吗?干得漂亮,先生。”
“我得上金奇船长的节目聊聊,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儿!”
玛莎点了点头。清晨6点15分,正是疯子和混蛋们滚下床来,收听“金奇船长”和“早安祖兰德”节目,并且想当然地觉得自己非参与进来不可的时间段。类似这种事情每天早晨都会发生。
“金奇船长想知道是什么事,先生?”
“他必须得知道什么是三角形。”对方声音很轻,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好似一个刚做完剧烈运动的人在说话。
“唔,三角形。这听起来更像是私人的感情问题呢,先生。”
“你这头蠢猪!敢用这种腔调跟我说话?!”尖叫声淹没了原本的平静。
“喂,我说你,不要因为我是个接线员就这样跟我讲话!”
“都是那该死的三角形!我们得做点儿什么!让我直接跟金奇船长通话!不然我会过去把你的肚皮划开!给你看看里面的烂东西!”
“呃……烂东西?好吧。”
“好吧?该死的,你听明白了吗?我刚刚杀死了我的全家!该死的!我浑身沾满了他们的鲜血!我必须得那样干,因为是它们让我那么干的!”
“真是无聊!你这个蠢货!顺便说一句,打电话进来说自己是大屠杀刽子手的,今天早上你已经是第三个了。你胆敢再打电话,就等着警察去敲你的门吧。”
男子立刻挂了电话。她隐隐感到他已经准备好了再次冲她咆哮;然而当她一提到警察,电话就断了。
玛莎揉着脸颊。金奇船长的脱口秀——俄亥俄州最受欢迎的早间节目。老天!这份人人都想要的实习工作是得要日复一日地应对各种各样疯狂的电话,而电话的那头则是这个世界上数以亿计的自作聪明的白痴!
她耸了耸肩,继续盯着电话机。热线全部爆满,看来这个城市里每个人都想上这个节目。玛莎叹了口气,按下了二号线。
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大厦坐落在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的休伦湖路上,它以前的名字叫俄亥俄州贝尔大厦。在大厦的第17层有一个隐秘的房间。
一个几乎无迹可寻的房间。
至少,这个房间里的东西并不存在。在地图上,建筑档案中,抑或对大多数在17层工作的人来说,1712-B房间不过是一间文件储藏室罢了。
一间始终房门紧锁的文件储藏室。就像遍布美国各地的办公大楼里那数以万计上了锁的房间一样,忙碌的人们从不过问,也从不关心。
当然,它绝对不是一间普通的文件储藏室。
1712-B房间是不存在的,因为它是个“暗室”。“暗室”都不存在,政府就是这么说的。
想进入暗室,你得通过全套安检程序;首先,得与17楼警卫谈谈。警卫的办公桌距1712-B房间仅有15英尺远。这些警卫可是通过了美国中央情报局严格的忠诚度调查,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耍花招通过安检,那可就要挨枪子儿了。通过第一关之后,你需要把钥匙卡在门边的卡槽里划一下,卡片有一个内嵌的密匙在检验,每10秒钟变更一次,与每日时刻表的特定算法相匹配。这就确保了只有特定人选在特定时间才可能进入该房间。第三步,在键盘区输入个人密码。第四步,在门把手上方的一小块灰色金属板上印上你的指纹,以便于一个精巧的仪器检测你的指纹和脉搏。老实说,指纹扫描就是个摆设,很容易被伪造的指纹蒙骗。但是脉搏测定却很敏感——以防你被人用枪顶着脑袋而开始变得有些情绪紧张或激动,而那把枪很可能刚刚被用来结果了17楼那名警卫……
如果你成功地过关,1712-B的暗室就完全展现在你的面前。然而,暗室里的东西也丝毫无迹可寻。
暗室的高科技设备里有一台纳鲁斯之光 STA7800,一台用以执行大规模监视任务的超级计算机,监控范围之广令人咋舌。这台计算机通过来自电子束分裂器的光纤线路传输数据,分裂器安装在传输进出俄亥俄州的电话和互联网数据的光纤盒里。通俗点来说,这些线路承载了俄亥俄州所有数字通信系统,几近囊括了美国中西部所有打进打出的电话。喔,你不是来自中西部?没关系,总计有15个暗室点缀在美国的各个角落,足矣。
这套系统机器专门会监听关键词,譬如“原子弹”、“走私可卡因”或者那出现频率极高的“刺杀总统”之类的。系统会自动同时记录数千个通话,不漏掉任何一个,之后通过声音识别软件将每个对话转换成文本文件。系统将扫描所有文档,查找潜在的不当词语。如果没有任何发现,系统会删除音频记录。一旦相关词语被查出,那么,声音文件,连同其文字记录,就会被立即发送到负责监控包含此类信息的专业人员手中。
所以,每个电话都会被监听。是的,在美国的每一个电话。你所能想到的词儿都会被监听,恐怖主义、毒品、腐败。然而,由于最近几周发生的几起高度暴力案件,一个新词被一道总统密令加进了安全监控清单中。
这里提到的“绝密”可不是人们在街头与华盛顿的报纸记者压低嗓音讨论的某些文件。这回,“绝密”意味着没有手写记录,任何地方都没有任何档案。
是什么新词呢?
三角形。
系统在监测“三角形”一词,并且查找与之相关的其他诸如“谋杀”、“杀人”和“纵火”等词。这些词里的两个恰恰在一通打给“金奇船长”和“早安祖兰德”广播节目的电话里同时出现。
系统把这通电话转换为文字,分析文字时发现“三角形”和“杀人”两词紧密相关。那句“把你的肚皮划开,给你看看里面的烂东西”也为计算机查出这些词助了一臂之力。随后这一通话被标记出来,加密后传送到了指定的分析地点。
兰利•维吉尼亚在值班,最惊奇的是,她恰巧也在另一个密室里。如果中央情报局总部里有一个密室,而又有一帮人倾其一生来制造和破解秘密的话,那他们所接触的可就真是一些惊天的大秘密了。
指定的分析员听了三遍电话录音。听完第一遍她就知道这是真的了,但她还是又听了两遍,为了以防万一。紧接着她拨了个电话,给中央情报局副局长默里•朗沃斯。
她并不确定,“谋杀”和“三角形”两个词挨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知道怎样辨认伪造的电话,而这个电话听起来的确可信。
电话来自哪儿?俄亥俄州,托莱多市,一个名叫马丁•布鲁贝克的男子家里。
在那种音量下,你可不想听到这样的音乐。
重金属,当然,或者是某个愤怒的年轻人妄图骚扰四邻所放的朋克摇滚,再或是杜•菲利普斯很不欣赏的说唱音乐。
但是,不应该是辛纳特拉。
你不会将爵士乐放得这么大声,连窗玻璃都被震得嘎吱作响。
我得到了你……在我的皮肤里。
杜•菲利普斯和马尔科姆•约翰逊在一辆无标志的黑色凯迪拉克车里坐着,观察那所制造令人无法忍受的噪音的房子。房屋窗户几乎在震颤,玻璃随着缓慢的低音节奏而抖动,辛纳特拉强劲深沉的嗓音里每一个悠长清晰的音符都会引发玻璃的一次抖动。
“我虽然不是心理学家,”马尔科姆说,“但是据我推测,里面有一个神经病白人。”
杜点点头,然后拔出柯尔特.45口径左轮手枪,并检查了枪膛。里面上满了子弹,当然,里面总是满当当的子弹。但是,他总是会再检查一遍——40年来不变的老习惯。马尔科姆也检查了一下他的贝瑞塔手枪。他很年轻,事实上不到杜年龄的一半大, 但是拥有和杜一样的习惯。这些都是在美国陆军部队这个纪律大工厂里养成的,然后又被中央情报局的特训所巩固。马尔科姆是个精明的年轻人,并且他懂得倾听,不像那些自以为是、乳臭未干的小子。
“肯定是疯了,但是至少他还活着。”杜把手枪放进枪套,“这只是个开始,如果再让我看见一具腐烂的尸体,我真要吐了。”
马尔科姆笑着说:“你?会吐?绝对不可能!嘿,你准备跟CDC(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那个女医生上床吧?叫蒙坦纳?”
“蒙托娅。”
“对,蒙托娅。”马尔说,“随着案子的开展,我们见她的机会可就更多了。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妞儿来说,她算是很惹火的啦!”
“我比她大15岁呢,至少15岁!如果你觉得她年纪大,那我就可以算作古董了。另外,她是个很有教养的女人,对我这样的傻大兵来说太聪明了点,恐怕不适合我。”
“我不知道谁才适合你。你不经常出去玩,我希望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你身上没有一处符合我的审美标准。”
“因为如果我是,你知道,我老婆会紧张死的。当然,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行了,马尔!”杜说,“我们可以待会儿再领教你的小机灵。让我们行动吧,该干活了!”
杜的耳机挂在脖子上,他把耳塞塞好,开始检查信号。
“总部,我是菲利普斯,收到?”
“收到,菲利普斯。” 耳机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所有人员准备就位。”
“总部,我是约翰逊,收到?”马尔科姆说。
杜听到马尔科姆的耳机里传来同样细微的回答。
马尔科姆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只皮制名片夹。里面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他的妻子莎米卡,另一张是他6岁大的儿子杰罗米。
杜等待着。通常在他们同嫌疑犯交手前马尔科姆都会这么做。马尔科姆喜欢回忆他干这行的理由,以及为何要时刻保持清醒和谨慎。杜的钱包里有一张女儿莎伦的相片,但是他可不打算把钱包拿出来看看。他记得她的样子。除此以外,他也不愿在执行任务前还想她。
马尔科姆合上名片夹,把它放回口袋里,“杜,我们是怎么得到这次机会的?”
“因为我亲爱的好兄弟默里副局长喜欢我。你呢,就是来凑凑热闹罢了。”
说着,两人下了凯迪拉克车,走向马丁•布鲁贝克简陋的小平房。它就在柯蒂斯路和米勒路拐角处,离俄亥俄州托莱多市铁路轨道很近。再怎么说这地方也不算个乡村,但是也不太繁华。热闹的西部大街上四条车道制造了阵阵喧嚣——但还是不足以淹没弗兰克•辛纳特拉的音乐,仅仅盖过了一些。
为防止事情恶化,他们部署了三辆皮卡,满载着身穿生化防护服的狙击手:一辆警车停靠在柯蒂斯路与西大街交接处,一辆停靠在柯蒂斯路与莫扎特路交叉口,还有一辆则在迪克斯路与米勒路交叉口。这就切断了任何一辆汽车妄图逃跑的路线,况且布鲁贝克的保险单上和机动车管理局的档案里也没有他有摩托车注册的记录。他可以往北边逃跑,穿过冰冻的天鹅河,但即使马尔科姆没有抓住他,停靠在惠蒂尔大街第四辆警车里的小伙子们也会抓住他。马丁•布鲁贝克只能乖乖落网。
杜和马尔科姆穿了作战服吗?当然没有!他们必须保持冷静和小心。试想两个穿着亮橙色生化防护服的傻瓜去敲一位“好公民”的房门,想不引人注目才真是见鬼了!杜是不会穿那该死的衣服的——在经历过生死之后,他知道,当你的劫数到了,就生死由命吧。而如果一切进行顺利,他们会将布鲁贝克隔离,然后小心地带到一号警车上,把他丢进去并押送到托莱多市医院那间各项检疫措施都已到位的隔离病房中。
“靠近大门。”杜说。他并没有特意去报告,但是耳机上的传声器接收到了,并把它传给了指挥官。
“收到,菲利普斯。”
这是他们的机会,最终,要抓一个活口。
也许这能够查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记住命令,马尔。”杜说,“如果行动失败,记住不要射头部。”
“好的,不爆头。”
杜当然不希望扣动扳机,但他的预感告诉他不可能。经过几周对感染受害者的搜寻,却只能发现被谋杀的尸体,腐尸或烧焦的遗骸,他们现在总算有了一个活口。
马丁•布鲁贝克,白人,32岁;妻子安妮•布鲁贝克,白人,28岁;独生女贝琪•布鲁贝克,6岁。
杜听了马丁打给金奇船长的电话,但即便听了那盒疯狂的录音,他们现在也不敢确信。这家伙可能是个正常人,只是喜欢用110分贝的加大音量来播放辛纳特拉。
这段路不平坦,我如此告诫自己。
但坚持何用,我何时才能揭晓谜底?
“杜,你闻到汽油味了吗?”
杜在连半口气都还没吸完的时候就知道马尔科姆的判断是正确的了,强烈的汽油味从房间里飘散出来。该死。
杜看了看他的搭档。不管有没有汽油,都得往前冲。他本想对马尔耳语几句,但是音乐的音量太大了,他必须大喊马尔才能够让他听到。
“好的,马尔,我们赶紧进去吧,这个笨蛋可能像别的家伙一样要点燃这地方了,我们必须要阻止他!明白吗?”
马尔科姆点了点头。杜往门边挪了挪。他当然也能一脚把门踹开,但是马尔比他更年轻更强壮,而年轻人都会对干这个感到兴奋,就让他好好享受吧。
马尔科姆铆足了劲来了结实的一脚——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螺栓迸裂,溅起了一些木头碎片。马尔先冲了进去,杜紧随其后。
房屋内辛纳特拉似乎唱得更响了,这使杜皱了皱眉。
任凭黑夜里的警告,
萦绕耳边,一遍一遍。
一个小客厅连着一个小餐厅,然后是厨房。
在厨房里有一具女尸,双眼圆睁,倒在血泊中,喉咙被割开。一副皱着眉头惊讶的表情——不是恐惧……是惊讶,或者困惑,好像她死时正被幸运转轮节目的难题所困住了。
马尔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这点让杜很宽慰。他们现在确实对这女士是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小傻瓜,你终不能赢它。
为何不用小脑袋思考一下,
勇敢一点,接受现实吧!
一条过道通向房屋更深处。
杜的双脚踩在棕色的长绒地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浓稠的汽油加重了地毯的颜色,也令它不再柔软了。
马尔和杜往里走了进去。
马尔打开了右手边第一扇门。
一个小孩的卧室,又一具尸体映入眼帘。一个小女孩,6岁。杜知道,因为他已经看过文件。小女孩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真的是一丝一毫表情都没有。小嘴微张着,血覆盖了她整张小脸,也覆盖了她那小小的克利夫兰布朗橄榄球队的T恤衫。
这次马尔顿住了。这个小女孩和他的儿子杰罗米一般大。杜知道,此时此刻,当他们找到布鲁贝克时,马尔一定会杀了他。当然杜也不会阻止他。
但现在可不是看风景的时候,他拍了拍马尔的肩。马尔关上了女孩身后的那扇门。接下来还有两扇门:一扇在右边,另一扇在过道的尽头。音乐依旧咆哮,令人厌恶,却又无法抗拒。
只要想到你,
一切都会停止。
马尔打开了右边那扇门,这是一间主卧室,里面没有人。
还有一扇门。杜停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鼻子里满是汽油的味道,马尔打开了房门。
马丁•布鲁贝克就在里面。
马尔先前在车里的判断的确是有先见之明——他说对了,屋里的确有一个疯狂的白人。
双眼圆睁,大笑着。马丁•布鲁贝克坐在浴室地板上,双腿平伸。他穿着被油浸透的克利夫兰布朗球队的连帽衫,牛仔裤,光着脚,双腿膝关节上方牢牢地绑着皮带。他一只手举着一只橘色的打火机,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小斧子,挫裂的斧刃血迹斑斑。在他身后还有一只红银两色相间的油桶,倒在一边,在黑白相间的油毡地板上浸染出一个亮晶晶的油洼。
我得到了你……在我的皮肤里。
“你们来得太晚了,蠢猪!”布鲁贝克说,“他们告诉我你们会来,我一直都在等你们呢。”
他挥舞着斧头,开始拼命往下砍。锋利的斧刃划过膝关节下面的牛仔裤和皮肤,砍穿了他的骨头,砍断了他的腿,嵌入了油毡地板。血液喷洒了一地,混杂在油污里。被砍落的腿脚砰然弹落在一旁。
布鲁贝克在一边尖叫着,痛苦的尖叫声甚至短暂盖过了辛纳特拉的吵人的音乐。他尖叫着,但是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他死死地盯着杜。
这一切都在短短的一秒钟内发生。转瞬间,斧头又接着砍下来,顺着膝关节齐生生砍下去,砍断了他另外的一条腿。布鲁贝克一点一点往后移,突然失去的重量让他失去了平衡。随着他身子向后挪移,大量的鲜血从断腿里喷涌而出,溅到了浴室的台子上,天花板上。杜和马尔科姆两人都本能地伸出手臂,以阻挡鲜血溅到脸上。
布鲁贝克向后挪移着,点燃了打火机并轻轻地放在地板上。火苗瞬时而起,点燃了身旁的油泊,沿着被汽油浸湿的过道向深处蔓延。布鲁贝克被油浸透的连帽衫顷刻间化为一团火焰。
马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接下来的动作。他将枪扣入皮套,迅速剥下外套向前冲去,准备去扑灭在马丁•布鲁贝克身上跳动的火焰。
杜刚要高声警告,但已经太迟了。
马尔把外套扔在男子的身上,试图熄灭火焰,然而那柄短斧却再次袭来——深深地砍入了马尔的腹部。杜听到了一个甚至盖过辛纳特拉的一声闷响,随即明白,斧刃已经凿进了马尔的脊骨。
杜火速冲进了燃烧的浴室。
布鲁贝克举目仰望,眼睛睁得更大,笑容更加夸张。他刚要说些什么,却再也没有机会了。杜从距离约两英尺的地方向他射了三发子弹。子弹射穿了布鲁贝克的胸膛,令他顺着遍布血液和油污的地板向后滑去。随即他的背狠狠地撞上了马桶,但他早已气绝身亡。
“出动!全体出动!警员受伤,立即救援!立即救援!”
杜收起枪,跪下来把马尔扛到肩上,整个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他自个儿都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促使他站起来。马尔人高马大,马丁•布鲁贝克则不是。杜探下身,抓住那血淋淋的还在燃烧的运动衫。他将布鲁贝克像扔一袋狗粮一样扔到另一侧的肩膀上,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出火海。
第2章:一小步……
对于所有的大屠杀来说,不久就会引起流血和死亡,但在大屠杀开始的这一过程却很慢很慢。
在经历了一段看似无穷无尽的旅程后,第二批孢子的浪潮像极其细小的雪花一样,从大气层中缓缓落下,在微风的吹拂下杂乱地散落着。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大气。最近的一波已接近成功,可以说是最接近成功的,却依然不能触及它要完成那项任务所必需的临界物质。
大多数孢子都能在轻柔的降落中幸存,但是真正的考验却尚未到来。数十亿的孢子一接触到水或遇到寒冷就会死去。其他成功落地的幸存者,却难以找到有利于生长的合适条件。只有极少数降落到了合适的地方,但被风一吹,或是手轻轻一掸,再或是宿命吧,注定要将它们一扫而空。
然而,在这极少数中有极小比例的孢子,还是找到了完美的生长条件。
即便比一粒微尘还要小,孢子现在暂时也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每个孢子都拥有坚挺的微小纤维,末端像是维可牢搭链表面细小的钩子一样,能够帮助它们牢牢地附着在物体表面上。随着孢子幸运地着陆,它们开始了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孢子们面临着一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要实现自给自足的任务,一场由一只小虫开始的生存战争。
一只小螨虫。
更精确地说是一只毛囊蠕形螨。尽管很微小,毛囊蠕形螨却比它寄生所食的死皮大得多。它如此之大,以至于一口就能吞下一小片死皮。螨虫一般都藏在头发的毛囊里,但有时它们也会在夜晚偷溜出来爬到寄主的皮肤上。它们几乎寄生在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的体内。
寄主体内都有螨虫。
螨虫在寄主的体内度过短暂、贪婪地吞噬皮肤的一生。在它们不断疯狂的摄食中,有些螨虫碰巧就遇上了孢子——这些孢子看起来和人类的皮肤很像,螨虫贪婪地吞噬着孢子,一口又一口地享受着这无尽而又丰盛的死肉。
螨虫体内小小的消化系统内壁猛烈地撞击着孢子的外壳。蛋白消化酶,也就是所谓的蛋白酶,侵蚀着细胞膜,将它分解,使它变弱。细胞膜产生了好几处裂痕,但还是没有完全溶解。仍然处于完好状态的孢子通过了螨虫的消化道。
那是一切真正开始的地方,就在那一堆微小的螨虫的粪便中。
大多数时间,温度都在70华氏度徘徊,有些时候在合适的遮盖物下也能够达到80华氏度或者更高。孢子需要这些温度。当然它还需要一定的咸度和湿度,而寄主的表皮恰恰提供了这些条件。这些条件能够刺激受体细胞,能够将孢子唤醒,那就意味着孢子要开始准备生长。但是孢子在萌芽前还必须满足其他一些条件。
氧气是孢子生长的主要条件之一。在漫长的降落过程中,密封的孢子外壳能够阻止任何气体进入它内部所包裹起来的东西,那东西——如果它是生物的话——我们称之为胚胎。然而,毛囊蠕形螨的消化系统,破坏了孢子保护性的外壳,使氧气得以渗透进去。
接下来,自动受体细胞会检测各项条件,据此做出像卫星升空前检查清单似的复杂而精确的生化反应。
氧气?检查完毕。
正确的咸度?检查完毕。
合适的湿度?检查完毕。
适宜的温度?检查完毕。
数十亿的小孢子经受了漫长旅行的考验。数以百万计的孢子在最初的降落中幸存下来,成千上万的孢子坚持了很长时间才到达适合的环境。成百上千的孢子降落在特定的寄主上。只有几十个孢子才能到达裸露的肌肤,而它们中的一些在未变成虫子粪便时便已死了。总共,只有九个开始生长。
一段快速生长期接踵而至。细胞通过有丝分裂,使其数量每隔几分钟就增加一倍,从孢子的食物储存中汲取能量和基本成分。幼体是否能够存活取决于速度——它们必须在一个不久可能变成敌对的环境中扎根并形成自我保护膜。孢子不需要叶子,只需要一个主根,在植物学中它被称为“胚根”。这些胚根才是孢子的命脉,只有通过它们才能开发利用新的环境。
胚根的主要作用是深入肌肤。皮肤的最外层——是由坚硬的纤维状蛋白组成——这形成了第一层障碍。细小的根往下长,缓慢但持续地穿过这层障碍物并且到达底下更为柔软的组织。有一个孢子没能破坏皮肤的表层,它的生长也随之戛然而止。
那就剩下八个孢子了。
而一旦穿过了那层障碍,孢子的根部就迅速往下深入,穿过表皮层,进入真皮层,再接着穿过皮下层的脂肪细胞。在到达壮实的肌肉层前,受体细胞会测定皮下组织层的化学成分和密度的变化,细根开始出现相变。新长出的八条根的每一条都成为另外一个新的有机体中心。
接着进入第二阶段。
快速生长已经耗尽了孢子的食物储存。小小的外壳正在慢慢褪去,它已经完成了作为运载工具的使命。在皮肤下层,根部开始了第二阶段的扩展。它们并不像树或其他植物的根,而像一些小触角,从中心向四周扩展,从新的环境中吸收氧气、蛋白质、氨基酸和糖分。像生物传送带,根将已汲取的基本成分送到新的有机体中,以便给猛增的细胞生长提供养料。其中一个幼体死在寄主的脸上,就在左眉毛上方。这个幼体吸收不到足够的养料来维持生长,从而慢慢耗尽了能量。这个幼体的某些部分却依然继续不断生长,组装,自动从寄主体内吸收营养并合成一些永远都不可能再用得上的原料——而实际上,这个幼体早已死了。
只剩下七个了。
幸存下来的幼体开始建造东西了。首先要建造一个微小的可以自由移动的东西。如果你手边有电子显微镜的话,你可以看到它们看起来就像一团被毛发覆盖的球面体,一端有两个锯齿状的颌。这些颌切入一个又一个的细胞,撕裂细胞膜,找到细胞核,再将它们吸进自己的体内。这些球体读取原始DNA,我们身体的原始蓝图,识别生物加工,建造肌肉骨骼,以及维持人体所有代谢和机能的编码。这就是那个球体所需要的,人体原始蓝图,仅此而已。一旦读取到了相关信息,球体就带着新信息回到它们的有机体中。
有了这些数据,这七个幼体就知道为了生长它们现在必须要建造什么。并非有意识地,而更像是处在一种像初级数据输入和输出的状态。意识无关紧要——有机体读取了原始蓝图,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幼体从血液中吸取糖分,再将它们快速融合,快速而简单地将其焊接成一种柔韧而耐用的建筑。随着基本成分的累积,有机体又开始建造它们下一个可以自主自由移动的结构物。在球体聚集的地方,新的微结构就随之建成。利用这些日益增长的建筑原料储备,它们开始编织外壳。因为如果外壳没有快速生长,那新的有机体也活不过五天。
到达第三个阶段通常需要这样长的时间。
第3章:生与熟
杜•菲利普斯背着两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还在燃烧的房子,一个正在痛苦中呻吟,另一个已烧焦并且现在已不知痛苦为何物;冬天清冷的空气冷却了他通红的脸,但可怕的热度还是透过衣服灼伤了他的背。
“坚持住,马尔!”杜对在他右肩上痛苦呻吟的人喊道,“坚持住,棒家伙,我们马上就有救了!”而对左肩上那个面目全非的重负,他则一个字都不想说。那男人已经死了,而杜恨不得再一次手刃这该死的混蛋。
人行道上积雪还没有铲除,杜滑倒了,几乎跌倒在积雪覆盖的草坪上。但他重新找到了平衡,然后回到路边。他穿过大街,像个跌跌撞撞的醉汉一样。他把那具血淋淋烧焦的躯体扔在雪地上,像火柴丢到了浑浊的饮料中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杜单膝着地,慢慢把他的伙伴放到地上。
马尔科姆洁白的衬衫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红色。斧子砍得太深了,甚至都砍到了肠子。杜以前见过这样的伤口,他知道没有什么希望了。
“挺住啊,马尔!”杜哽咽道,“想想莎米卡和杰罗米。你可不能丢下家人不管!”他抓着马尔科姆的手,那手又湿又热并且布满了肿胀的水疱。此时,灰色雪佛兰警车一个紧急刹车,轮胎与地面的刺耳摩擦声划破了长空。门开了,十几个穿着厚重作战服的士兵冲上满是烂泥的人行道。他们挥舞着轻型FN-90冲锋枪,老练而精准地快速包抄,冲到杜和马尔科姆的身边,并将燃烧的房子和他们俩包围起来。
“看见没,伙计?”杜说。他把嘴巴紧贴在马尔科姆那已烧焦且满是水疱的耳朵旁。“看?救援部队到了,很快就会把你送到医院的。你一定要挺住!兄弟。”
马尔科姆发出了一声呻吟,声音很轻,就像被风吹起的纸张在肮脏的水泥地上的刮擦声。
“那个……混蛋……死了?”马尔科姆的嘴唇或者说被烧剩下的两片东西,几乎都没有动。
“那个杂种死了,”杜说,“三发子弹,枪枪命中心脏。”
马尔科姆咳了一下,吐了一团又黑又稠的血在草地上。穿着防护服的士兵飞快地将他送上一辆正在待命的警车。
杜看着那些士兵将烧焦的尸体装入另一辆车上。剩下的士兵连推带搡地将他拖进了最后一辆警车里。他上了车,门关了,他听见当全封闭的警车受到外部压力时发出的嘶嘶声。任何意外的泄露,只会让空气进来而非出去,以防杜也感染了未知的病菌。他想他们可能又会将他隔离起来,观察好几天,看他是否会出现一些罕见的奇特症状,或者——更糟糕的是——发展出什么新的变种。只要他们能够救马尔科姆,他不在乎这些。如果马尔科姆死了,杜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第4章:星期一事件
佩里•达西掀开厚厚的床罩,蹬掉花色不搭配的毛毯,暴露在寒冬清冷空气中的身体猛一激灵。他浑身开始打冷战。脑子里有个声音总引诱他再睡一小会儿,再把闹铃往后拨15分钟,这个念头一直拖曳着他,即使昨夜昏沉的宿醉也没能阻挡他起床的意志力。
“看到了吗?”那声音似乎在说,“今儿早上真是冷得可怕。快点爬回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吧。你应该休息一天的。”
这已然成了他每早的惯例,那声音总是在呼唤他,但他通常都置之不理。他起身,光着脚两步就从卧室晃进了狭小的浴室。双脚踩在油毡地板上真是冰冷刺骨。他关上门,开始洗澡,浴室里立刻充满了温暖的水蒸气。当他踏入近乎滚烫的水中的一刹那,早晨纠缠不清的声音终于消退了,就像平时一样。三年里他没有旷过一天工——甚至从未迟过到。他非常确信今天也还是一样。
他使劲地擦了擦脸,完全清醒了。他突然感到左前臂有点痒,便用厚厚的指甲挠了几下。佩里关了淋浴走出来,随手抓了条搭在浴帘杆上皱巴巴的毛巾擦了擦身体。水蒸气像是一朵浮云一样,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而不断蜿蜒起伏。
与其说这是个浴室,倒不如说更像一个带自来水管的贮藏室。进门右手边是一个小小的装有水槽的富美家洗脸台,曾经光洁的白瓷已被硬水混合物和永远都滴滴答答的龙头浸渍成了锈黄色。台面上刚好有足够的空间来放牙刷、一盒刮胡膏和一块皲缩干裂的肥皂。别的一些生活必需品则放在洗脸台上方的药品贮藏柜里。
洗脸台后面是马桶,马桶的另一边几乎挨着浴缸。浴室如此之小以至于佩里坐在马桶上不用向前探身就可以碰到离他最远的那面墙。各式用过的花花绿绿的毛巾,横七竖八地搭在毛巾架上、浴帘杆上、门两边的把手上,彩虹般缤纷的色彩与灰绿的墙和粗糙的棕褐色油毡地板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锈迹斑驳、凹痕密布的数字秤是房间里唯一的摆设。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踩到秤上。液晶显示屏的个位指示灯底端那一横根本不亮。这让最后一个数字看起来更像是字母A而不是数字8,但这样也掩盖不了他的体重:268磅。
他走下秤。又有一个地方痒了一下——这次是在左大腿上——就像蚊子飞快地叮了一口似的。这突如其来的不适令佩里抽搐了一下,他狠命地抓了抓。
佩里用毛巾擦着头发。突然他停了下来,猛地甩开了手。他左边眉毛上方有个地方很痛——是那种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大疹子时要命的疼痛。
他用毛巾擦去镜子上的蒸汽。浓密刚硬的红色胡须密布在整个脸颊上,亮红色的胡茬和金色的直发,据佩里所知这是达西家族里的男人们共有的显著特征。他留着披肩的头发,并不是因为时尚,而是因为这能够稍微遮盖他与父亲异常相似的脸部特征。年纪越大,镜子里他那张脸和他最想忘记的那张脸孔就越像。
“该死的办公室工作,让我变成了一个胖子。”
他仔细看着眉毛上方的疹子。它看起来有几分像疹子,但是也有些……奇怪。红肿的小疙瘩,似乎里面有些小东西正在叮咬他。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向前探了探身,当他用手挤着那疼痛的疹子时皮肤几乎都挨到了镜子。紧实的皮肤下面好像有个小东西被戳出来。这东西……好像是黑色的?一个小点。他又用手指甲抠了一下,但是那个地方很痛。也许是一根正在里面生长的毛发吧,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他没怎么在意,先让它长吧,他一会儿再来收拾它。
佩里伸手拿刮胡膏。他总是在刮胡子和刷牙之前好好在镜子里端详自己一番,并不是臭美,而是为了看看他的身体是否在渐渐老去。
大学时,他的身体很强壮,轮廓分明,身高6英尺5英寸,250磅,肌肉厚实,的确符合他当之无愧的十大橄榄球后卫队员的身份。然而,在因膝盖受伤而终止了运动生涯之后的七年里,他的体形开始改变了,脂肪渐渐增加,而缺乏运动的肌肉群开始消退。可是以别人的标准看来他一点都不胖,而且他的体形依然会吸引许多女性的目光,但是只有佩里能看到差别。
他刮了胡子,往头发上抹了些摩丝,刷了牙,由此完成了他每天早上重复的准备工作。佩里冲出浴室来到冰冷的房间。他飞快地穿上牛仔裤,一件旧的AC/DC摇滚乐队音乐会T恤衫和一件旧金山49人队的运动衫。最后为了抵御寒冷,他来到厨房角落。
他伸手去拿碗橱里的果酱馅饼。突然一阵奇痒令他不由得猫起了腰,又痒又痛,这回是在肩胛下的脊椎骨那儿。佩里把手伸进衣服里,伸到肩膀那儿挠了挠痒。
他一直挠到刺痒消失,揣测着自己是否得了皮疹或是有可能冬天干燥的天气引起了肌肤的缺水。佩里拿了一盒果酱馅饼。壁炉上的数字钟显示时间是早上8点36分。往嘴里塞了一块樱桃味的果酱馅饼,佩里走了两步,来到电脑桌前,开始往破旧且贴满了布基胶带的公文包里塞文件。他本打算在这个周末完成工作的,然而酋长队与袭击者队周六有橄榄球比赛,接着他又把周日的时间花在看电视体育节目上。周日晚上他则像平常一样熬夜去酒吧看比赛,雄狮队输了个落花流水。他合上公文包,披上外套,抓起钥匙,匆匆走出房间。
下了三段楼梯,他走出了大楼。扑面而来的是密歇根一月里刀割般的寒气,这感觉就像有无数根小针刺在脸和手上。他呼出来的气息也变成了一缕缕的白雾。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块果酱馅饼,然后朝着他那开了12年的锈迹斑斑的福特车走去。
他跳进驾驶座,然后关上车门。早上的阳光透过被霜覆盖的窗户折射出模糊的白光。
第5章:建筑
孢子的外壳开始渐渐长大,耐受力也在持续增长。虽然用肉眼仍然很难看见它们,但是离那一刻已不太远了。 微型的细胞状装置在建造孢子外壳后,又用同样的材料开始建造壳下面的东西——一个包含更新更庞大的有机体的构架。
这是一个正在生长的有机体。
随后,幼体着手建造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可以自由移动的微结构。除了收集DNA模板的“读取器”、制造外壳和组织的“建造家”外,现在又有了“牧民”。
“牧民”冲进寄主的体内,寻找特定种类的细胞——干细胞。DNA模板显示干细胞正是幼体所需的。“牧民”找到这些干细胞,将它们切割下来并拖回正在生长膨胀的构架中。首先,“牧民”通过简单的化学键将这些干细胞与构架黏合起来,等待球状“读取器”的到来。
球状“读取器”的锯齿状颌切入干细胞内,不过这次更为轻柔。仅有纳米长度的微纤维钻入干细胞的DNA中,然后开始生成一系列的变化。
因为“读取器”不仅仅可以读……
它们还可以写。
干细胞丝毫没有察觉。它们并不知道自己已被奴役。它们依然如故,培育新的细胞。尽管新长成的细胞与干细胞原本要培育的细胞非常相近,但还是有些细小的差别。新的细胞散布在正在生长的构架中,形成肌肉或更特殊的组织。
降落时还是一个微小孢子的微生物已然操控了寄主的身体,利用体内原本固有的生物加工过程制造异质体,比病毒还邪恶的异质体。
而且,既然对幼体来说,并没有时间的概念,那么只消短短的几天时间,它们就将完成自己的任务。
第6章:日常工作
早晨8点53分,佩里走进了美国电脑技术支持公司(业内简称为ACS)。他慢跑进入大楼,在走向自己的小隔间的路上跟同事们打招呼。佩里随手将公文包扔到灰色的桌上,滑进办公椅,启动了电脑。它发出一声鸣响,似乎对暂时逃脱了“关机”折磨格外高兴,开始了电脑内存检查和启动程序。佩里望了望墙上的时钟,挂得高高的,每个隔间里的员工都看得见。时钟指向8点55分。通常9点整时,佩里开始埋头苦干。
“我以为我今天会比你早。”他背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不必回头就晓得是谁,佩里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大沓杂乱的纸张。
“这回很接近了,但还是没有成功,老板,”佩里说,对这每天的小玩笑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也许下次哦。”
“普尔曼的加里•布莱迪打过电话,”女人说,“他们又有了网络问题。马上给他们打个电话。”
“好的,老板。”佩里说。
桑迪•罗德里格斯转身离开,让佩里继续工作。多数ACS的技术支持人员会迟到几分钟,但佩里却总是很准时。桑迪几乎从未理会过迟到的问题。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他们不太过分并将工作做好,她是不会真正在意人们是否迟到一小会的。尽管她不在意,但佩里依旧准时。
她在他没有工作、没有推荐函,甚至档案里还有人身攻击罪的记录时给了他机会。而且,那可不是一般性质的人身攻击——对象是他的前任老板。那件事后,他明白没人会再雇他干白领工作了。但是他的大学室友比尔•米勒替他在ACS美言了几句,于是桑迪就给了他这次机会。
当她雇用他时,他对自己发誓说永不会让她失望, 其中就包括每天的早起。因为他父亲过去常说,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勤奋工作。等等,关于他父亲这讨厌的念头是怎么突然间冒出来的?他努力想摆脱它——他可不想以坏心情开始自己的一天。
整整25分钟后,佩里才听到比尔走进旁边隔间那独有的声响。比尔像往常一样迟到了,当然也像往常一样对此毫不在意。
“早安,娘娘腔。”比尔说,他那无处不在的声调从5英尺高的隔板另一侧飘来,“昨晚睡得香吗?”
“比尔,我可是已经过了‘我比你能喝的时期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可能吧。”比尔说,“但我的确比你能喝酒,娘娘腔。”
佩里刚要反驳,但右锁骨有一处刺痒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得换作一声轻哼。他把手伸进运动衫,抓挠着衣服下的皮肤。可能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吧。也可能是昨晚有一只蜘蛛爬到了他的床上,拼命乱咬想探条路出来。
他又使劲挠了挠,想把痒劲压过去。但他前臂上的疹子也开始发作起来,把他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跳蚤?”比尔的声音又在头顶上响起,透过厚厚的隔板毫无阻碍地传来。比尔像平日一样干净利落,尽管昨夜他是和佩里一起离开酒吧的——那意味着他睡眠的时间也不过近四小时。他那明亮的蓝眼睛,悉心修剪的棕色头发,没有胡茬的娃娃脸毫无瑕疵,这让比尔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代言青少年除痘膏的模特儿。
“就几只蚊子咬的。”佩里说。
尽管皮肤还是很痒,但佩里停止了抓挠,并调出电脑里普尔曼的文件夹。他一边调出文件,一边启动了即时聊天程序——尽管相距仅几步之遥,但办公室里的人们更愿意用即时信息交流。尤其坐在相邻隔间的比尔总是有一大堆话要对他说,他可不想让办公室其他人听到。他们用即时信息分享恶俗的幽默以消磨光阴。
像往常一样,他发了一条信息给比尔,比尔的昵称是“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
血染的密歇根大学球服:喂,我们今晚共度“周一橄榄球之夜”吗?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教皇穿了女人的内衣吗?
血染的密歇根大学球服:这句俗话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吧,“教皇戴了一顶搞笑的帽子吗?”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教皇已经穿过一件女式大礼服啦,尽管我听说,他可不配穿白色婚纱!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佩里扑哧一笑,他知道自己笑得像个白痴,宽大的肩膀耸动着,低着头,用手捂着嘴来掩盖笑声。
血染的密歇根大学球服:别说了,我刚到办公室,我可不想让桑迪误认为我又在看YouTube上的视频。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不如在你的私人时间观看《教皇也疯狂》电视剧,先生。你这个恶心、变态的男人。
佩里这次大声地笑了。天啊,他认识比尔将近10年了吧?佩里在大学里的第一年过得并不如意,那时他未对自己的暴力倾向加以遏制,甚是为所欲为。他本被密歇根大学授予了全额橄榄球奖学金。一开始,学校将他与别的运动员分在同一个宿舍。即使他们打的并非同一个位置,佩里仍将他们看成对手。这样一来,打架就在所难免了。在发生了三次冲突后,教练们已打算取消他的奖学金。
他们说,让这蹩脚货转去别的学校,比如俄亥俄州立大学吧!别呆在密歇根了!
最终学校橄榄球队放弃了他——球队没有招募他,且全额奖学金也随之化为泡影。教练组只需要他在赛场上显露凶猛就够了。比尔是一个副教练的侄子,与佩里在大学新生迎新会上一见如故。佩里仍然记得入学前几个月里唯一一次展露笑容就是因为比尔那难以抵挡的幽默感。比尔听说了佩里的处境后,自愿成为他的室友。
人们都认为比尔疯了,为什么一个身高5英尺8英寸、体重150磅的英语专业学生自找麻烦,要和一个身高6英尺5英寸、体重240磅的后卫球员做室友?暂且不说这个佩里能卧举480磅,并曾经把三个全是甲级橄榄球运动员的前室友打得屁滚尿流。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两人相处得非常愉快。比尔似乎有令人发笑的天赋,安抚了这头野兽。比尔不仅挽救了佩里的运动生涯,而且也挽救了他的学业。佩里从来没有忘记过这点。
他认识比尔已10年了,但在这10年中,他从未直接从比尔那儿得到任何与工作无关的问题的答案。
音乐从比尔的隔间飘出来。一首老掉牙的桑尼与雪儿唱过的小曲,这首歌被比尔俏皮地改了歌词“我有疥癣,宝贝”。这时,即时信息又响了: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你觉得绿湾包装工队今晚会给爱国者队一点颜色看看吗?
佩里没有在对话框里输入回话,他甚至都未看到这问题。他的脸扭曲成一团,表情会令人误以为非常痛苦。他努力挣扎着,控制自己不再去抓痒,可这次的刺痒比以往更糟糕,而且在一个更糟糕的地方。
手一动不动地僵在键盘上,佩里拼尽全身的力气遏制自己去疯狂地抓挠那个地方——他的左睾丸。
第 7 章:大混乱
杜•菲利普斯跌跌撞撞地倒在挨着投币电话的塑料椅上。在经历了这样的劫难后,即使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可能会如一摊烂泥一般,更何况56岁的杜。他皱巴巴的衣服上散发出令人恶心的烟味和汗味。浓重的黑烟味是源于那场房屋里的大火。这个气味看来似乎与干净的、无污染的医院格格不入。他知道他应感到庆幸,毕竟他是在托莱多医院的等候室里,而非在辛辛那提CDC的密封的检疫病房里,但是他已然没有力气去庆幸这福气了。
油腻的烟灰在他那饱受日晒雨淋且满是皱纹的左脸上留下斑驳的印迹。他的光头也污渍斑斑,似乎还有火苗曾经在他头皮上跳动过的痕迹。从耳朵到脖子根有一小撮红色的头发,逃脱了被火烧的厄运。
他看来虚弱疲惫,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可能摔下来。他拿起黑色的电话听筒,叹了口气,靠着墙慢慢站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丢进投币口,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下午好!”一个欢快的女声,例行公事的口气。
“找默里。”
电话再一次嘟响着,杜等待着。听筒里传来滚石乐队的歌曲《满足》。天哪, 连滚石乐队的曲子都降级拿来做转接电话的背景音乐了,还有什么事不会发生?默里•朗沃斯的命令式的语气通过话筒传来,中断了杜的思绪。
“情况怎样,杜?”
“大混乱,长官。”杜说。大混乱这个词儿是几个英语单词首字母的缩写,用作军事术语就意味着情况已经天翻地覆、令人无计可施了。他将头斜倚在淡蓝色的墙上,往下瞟了一眼,发现他的鞋底不知何时竟已被完全烧穿了,冷却变形后,当中还牢牢地嵌了些沙砾和玻璃。“约翰逊受伤了。”
“有多糟糕?”
“医生说凶吉未卜。”
“见鬼!”
“是的,”杜平静地说,“情况不乐观。”
默里沉默着,他停顿了足够长的时间,似乎想令马尔科姆的生命显得比此次任务更重要,他继续问:“你们抓到人了吗?”
“没有,”杜说,“起火了。”
“遗骸呢?”
“在医院里,等着你派那个女医生过来检查。”
“情况怎样?”
“中度烧伤和高度烧伤之间吧。我想她有的忙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默里顿了一会儿,气氛很是沉重,“你想和马尔呆在一起,还是我派些局里年轻的小伙子照管他?”
“你就算赶一队骡子来也拖不走我的,长官。”
“那好吧,”默里说,“马丁•布鲁贝克家附近已经检查并消过毒了吧?”
“三级警戒消毒。”
“好,玛格丽特正在路上赶来。尽你最大的努力协助她。我也会抽空过去。到时你再向我完整汇报工作。”
“是,长官。”杜挂了电话,猛然跌坐到椅子上。
马尔科姆•约翰逊,他七年的搭档,正处在危险的关头。身上多处三级烧伤。腹部斧头的伤更加重了病情。杜见多了重伤伤员,他知道马尔科姆的生还机会异常渺茫。
杜这一生中经历过很多大风大浪,别说大风大浪了,连龙卷风暴都经历过。先是在越南,再后来在中央情报局工作了近30年,但他从未碰上像马丁•布鲁贝克这种家伙。这个疯子的双眼早已被狂虐的怒火所吞噬。断了腿的马丁•布鲁贝克,像好莱坞影片中的特技演员一样坐在熊熊烈火中,挥舞着斧头砍向马尔科姆。
杜把头深深地埋进手中,如果他反应再快点,哪怕再快一秒,就能阻止马尔去扑灭布鲁贝克身上的火焰,那么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杜本该猜到那一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布莱恩•塔那莱福,夏洛特•威尔逊,加里•里兰德——所有这些案子的结局要么是暴力,要么就是谋杀。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才觉得布鲁贝克会不一样的?但是鬼才会想到这个疯子竟然会放火把自己的房子点了呢?
杜还有一个电话要打——给马尔科姆的妻子。他不知道马尔科姆是不是能扛到莎米卡从华盛顿赶过来。
他不知道。他真的连一丝把握都没有。
第8章:你想看它吗?
午饭的时候,佩里躲进了厕所的小隔间里。裤子被他褪到了脚踝处,49人队的运动衫胡乱地堆在地板上。他的左臂、左大腿和右小腿上都起了像2号铅笔擦那么大的红色皮疹。还有另外三个地方也痒得无比难受,他可以用手指摸到右边锁骨,肩胛骨下面脊椎处,还有他的右半边屁股上的几块疹子。还有一块是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想的——他的左睾丸上。
皮疹时痒时消,有时像是低沉的音乐略显缓和,而有时却似超高分贝的噪声令人精神崩溃。一定是蜘蛛咬的,他猜。也可能是蜈蚣,他听说被蜈蚣咬伤也会奇痛无比。但让他不解的是他被咬时怎能睡得如此之香。不管是什么咬的,肯定是在他睡觉的时候。要不就很难解释为什么他准备上班时,丝毫没有什么迹象——毒液已经侵入他的机体,但他的身体产生反应还需要一个过程。
皮疹很痒,摸起来也让人心烦。但这些总归无甚大碍,只不过被几只小虫子咬了而已。他只要克制自己不去抓,它们迟早都会消失。问题是他没法儿对那几块皮疹置之不理,不管它是痂癣、丘疹、水疱或是一些别的东西,那抓挠的坏习惯只会雪上加霜。他必须集中精力,像他高中的橄榄球教练过去常说的那样,“带伤作战”。
佩里站了起来,提上裤子,穿好上衣。他深深吸了口气尽力保持清醒。这是一场意志战,佩里想,说白了,就是一场自控战。你必须得挺住。
他走出厕所,回到办公桌前,继续工作。
默里•朗沃斯又查看了一遍加入七巧板计划的人员名单,名单很短,但个个都对美国政府绝对忠诚。虽然完成这个任务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他还是全身心地投入,满腔热忱。在这个国家,谁都可以失去爱国心,没有奉献精神,但默里•朗沃斯不能。他可是奉总统之命,要在整个梦魇般的形势失控前找出症结所在。这就是默里的目标。其实总统的声誉,总统的过去,总统那糟糕透顶的议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总统,这个职位是美国精神的永恒象征。
总统要求默里查出把美国普通民众变成疯狂杀人魔头的元凶。迄今为止,已经有五起案子了。这场瘟疫可能要将整个国家都陷于空前绝后的痛苦和恐慌中,可他手上的线索却极为稀少。目前他只是牢牢地保守了这个秘密——手底下有100多号人可供他直接调遣,但仅有不到10人对此事有所耳闻。甚至于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也不知道这个机密。
上次玛格丽特•蒙托娅打电话给美国中央情报局时,电话接给了默里。玛格丽特当然不常打来电话。她在CDC工作,怀疑自己恰巧碰上了恐怖分子的生化武器。她的资历及事情的急迫性足够令人信服,电话被一级级地向上转接,最终接给了默里。
玛格丽特是未经CDC的正常渠道拨打的这个电话,因为她说她害怕泄密,而如果机密泄露太快的话,要对这种武器好好研究一番就不大可能了。默里当然知道这只是原因的一部分——玛格丽特想要全权负责这个案子,追踪这个可怕的“杀手”。如果她选择正常的渠道,恐怕这个案子就轮不到她的头上了,而她也得不到应有的赞誉,只能落个默默无闻的下场。
他接见了她,并且只消看她的文件一眼,他便相信她说的是真的。文件里是夏洛特•威尔逊和加里•里兰德的照片。一个新的威胁悄然袭来。
她是个无名小卒,这是件好事儿。她不是治疗某些疾病的世界权威人士,或者诺贝尔奖得主,再或者什么名流。她只是辛辛那提CDC一名能干的流行病学专家。她甚至连跻身亚特兰大CDC总中心的资历都不够。这样一来,默里得以自由支配她的时间,将她招至麾下,因为没有几个人会留意她的行踪。
他已经派人去查找涉及到“三角形”的信息,或者是任何可能因此而引发的案子。随后布莱恩•塔那莱福被搜寻了出来,他曾于11月7日联系过托莱多的WNWO电视台,声称有一个“三角形阴谋”。WNWO电视台的记录是这样描述塔那莱福的:“偏执狂”兼“无理取闹”。
两天后,邻居在塔那莱福家发现了他及其家人的尸体。据报道塔那莱福的尸体已经高度腐烂了。塔那莱福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死了,她们的尸体腐烂程度倒不高。法医验尸显示她们的死亡很恐怖——她们每人都被剪刀捅了至少20多下。事后,WNWO电视台报道了塔那莱福先生的那通电话和他关于“三角形阴谋”的消息。
中央情报局介入调查,发现塔那莱福没有犯罪记录,他和家人也没有任何精神疾病史。中央情报局想查明此人宣称“三角形阴谋”两天后便全家死亡是否另有原因。然而他们的调查无果,只得把这件案子记作了一项莫名的精神病发作,然后就此结案。直至默里开始调查“三角形”的相关信息,此案才再次被提及。
默里手中就这么凭空多出了三个正常人变成癫狂偏执的精神病患者的案子。每个案子都能直接找到有关奇怪的三角形赘生物的信息,而且从高度腐烂的尸体中,也能寻到这些赘生物的些许踪迹。从来没有类似事情发生过,默里现在算是领略到生化武器的厉害了。它可以令整个美国严重瘫痪——必须尽快阻止它们。
他去见了中央情报局局长,接着与总统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不是跟总统的顾问,也不是跟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主席,而是跟总统本人,面对面地座谈。中央情报局局长也参加了会议。他还把蒙托娅带去了。
她做了场精彩的报告,极具说服力。真正引起总统注意的是那些照片:加里•里兰德尸体上的蓝色三角形赘生物,夏洛特•威尔逊腐尸上的赘生物,布莱恩•塔那莱福那脓疮斑驳、布满了恐怖的绿色绒毛的尸骨。
总统委托他全权处理此事,并将给予他任何需要的帮助。在华盛顿,这种信任延续了几十年,成为历届总统间相传的默契。如果想做件事,但这事儿可能不怎么光彩——或者都不怎么合法——那就给默里•朗沃斯打个电话吧。
默里现在有权力对任何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但是他并不想要一个大团队,至少现在不要。他必须得保持低调,将事情掌握在可控范围内。一旦消息走漏出去,造成的恐慌将难以想象。整个国家都极有可能停止运转,人们会因为害怕感染而躲在家里,那些离家的人则会将医院挤个水泄不通,就诊的理由千奇百怪,要么是感染了尿疹,要么是被跳蚤咬了几口。默里当然明白消息迟早会泄露,但他必须尽最大的努力在机密泄露前收集到足够的信息,一旦泄露,事态就会变得相当复杂。
迄今为止已经有五起案子了——在那次机密会议之后又发生了两起。朱迪•华盛顿,62岁,比加里•里兰德迟一天被发现,但显然她感染得更早。杜和他的搭档在她和里兰德都居住过的老年公寓野外的草地上发现了她那坑坑洼洼的尸骨。她的感染看来早已无法控制,只得任其肆虐了。而眼下又冒出马丁•布鲁贝克这个大难题。短短的16天里就发生了五起案子,并且他知道中央情报局没有发现的还会更多。他怀疑事情只会朝着更糟的一面发展。
为了事业,他牺牲得太多——朋友、家人、私人生活——因而在中央情报局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子。而现在他悟到了为什么他会牺牲掉这一切。任何他所做过的事,曾致力过的工作,就好比曾经亲历过的加拿大东北部巴芬岛的陈年雪崩,都注定了他应在合适的时间坐上合适的位子,这样他便能做些真正重要的事情。这是上帝为他选择的道路,因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会单单是个巧合。
而这次的事情,与他的事业无关。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在意是否有人知道他的参与,不在意他是否能得到荣誉,他真正关心的是如何阻止这场瘟疫。
这是他的使命。
第9章聊胜于无
她很讨厌自己竟会产生这种念头,但她还是忍不住对自己有机会去检查一具新鲜尸体而感到兴奋异常。她可是一名医生,救死扶伤就算不是她的天职,至少也该是她应有的素养,她理应向圣洁的生命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她知道她该对逝去的生命感到忧伤,但从默里下令让她去托莱多医院的那一秒起,她就彻底被兴奋感所淹没了。
玛格丽特绝对不是为又发生了一起死亡事件而感到高兴,到现在为止她还没看到过哪一具死尸不是已经高度腐烂的。对玛格丽特来说,这不仅仅是具尸体,到目前为止是第五具——这更是一次机会,要是在这个病毒上能取得突破,那将足以令埃博拉病毒和艾滋病毒变成人们眼里的小毛病。
一切改变都在转瞬之间。16天前,她只是一个辛辛那提市传染病协调中心的检查员,该办公室是CDC的一个分部。她知道自己工作很出色,但职场头脑还欠缺了点。她不是不想获得晋升,赢得信誉,但到头来还是不得不承认她不喜欢斗争——她就是鼓不起那份勇气。
后来,她接到了一个电话,让她去密歇根皇家橡园验尸,说尸体可能携带有未知的传染病因子。从她看到那具尸体或者说残骸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自己功成名就的机会来了。果然,验完尸七天后,她就与中央情报局的特工杜•菲利普斯和马尔科姆•约翰逊,中央情报局副局长默里•朗沃斯,还有——孩子,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总统本人,一起坐到了会议桌旁。她,玛格丽特•蒙托娅,与总统一起共商大计呢。
而现在,刚在总统办公室里开完机密会议还不到24小时,她就被一个中央情报局特工像保卫国家元首一样贴身护送了。黑色雷克萨斯轿车驶入托莱多医院,她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里的钢笔,透过车窗盯着人行道。
停车场里有四辆新闻采访车,都停靠在紧急入口前。
“可恶!”玛格丽特说。她感觉胃开始翻腾,她可不想跟媒体打交道。
司机停下车,转头问:“要不要我带你从后门进去?”他是个英俊迷人的小伙子,非洲裔,名叫克拉伦斯•奥托,被暂时指派给她。默里•朗沃斯命令克拉伦斯全程贴身护卫。拿默里的话来说就是“如虎添翼”。克拉伦斯将负责处理所有琐事以便玛格丽特可以更集中精力工作。
令她感到好笑的是,克拉伦斯•奥托这个全副武装的中央情报局特工还依然被蒙在鼓里。而她呢,CDC一名中级流行病专家,却是处理这场可能会成为美国有史以来最严峻危机的核心人物。
他那俊美的外表令她心旌荡漾,所以跟他说话时她往往都不敢直视他。“好的,请……避开媒体并且尽快把我送到临时工作区。一秒钟都不要耽误。”
分秒必争只是保守说法。在她20多年的职业生涯里,她已经记不清检查过多少具尸体多少种疾病,而一般人死后,尸体就处于待检状态。尸体会被存入冰库中,直至完成各项尸检前的准备程序。但是这回,对付这具尸体可就不能这么干了。在他们之前发现的三具尸体中,两具腐烂得太厉害,以至于连半点用都没有。还有一具,就是第一具被发现的尸体,几乎就是在她眼皮底下慢慢地腐烂溶解掉了。
在密歇根皇家橡园,人们第一次嗅到了大麻烦的味道。护理人员接收了夏洛特•威尔逊的尸体。70岁的威尔逊用屠刀杀害了她51岁的儿子,接着用刀袭击了在场的两个警察,尖叫着说她不能让“一群刽子手”活捉她。警察没有办法,只得一枪崩了她。护理人员报告说在她身体上生长有奇怪的东西,他们都闻所未闻。威尔逊被宣布当场死亡,然后电话就打给了停尸馆来收尸。
10小时后,县卫生官员在验尸过程中发现了奇怪的生长物,遂致电CDC辛辛那提办公室。办公室派出了玛格丽特和一队人员。在玛格丽特赶到6小时后——也就是在这个妇女被射杀身亡16小时后——尸体已经变形很严重了。在接下来的20个小时里,尸体渐渐腐化得只剩坑坑洼洼的骨头,覆盖着一层无法辨识的绿色绒毛,黑色脓液遍布尸骸。冷冻并没有延缓尸体的分解过程,甚至于最低温完全冰冻也无效。袭击这具躯体的是一种新型未知的感染源,看起来好像是一种无法阻止的生物反应。验尸完毕,玛格丽特依然对病因一无所知。
克拉伦斯开车绕过采访车和倦容满面的摄像师。雷克萨斯车很不起眼,不会吸引人们的目光。车子停在了一个后门边,但是一名记者和一名摄像师已在那里守候多时了。
“这些媒体得到的消息是什么?”玛格丽特问道。
“非典型肺炎,”克拉伦斯说,“跟朱迪•华盛顿那件案子的说法一样。”
杜•菲利普斯和马尔科姆•约翰逊于四天前在她所居住的底特律老年公寓附近的一块荒地里找到了朱迪•华盛顿高度腐烂的尸体。她的尸体的情况是最糟糕的——除了地上一副斑驳的骨架和一堆油腻的黑色黏液,什么都未留下。哪怕小小的一片儿肉都没有留下。
“八天里的第二起案子了,”玛格丽特说,“媒体会认为这是一场全面暴发的非典型肺炎。”
非典型肺炎,也可以称之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多次被媒体指控为又一场“噩梦般的瘟疫”。
她一下车,记者和摄像师两人立马像蜘蛛捕食一般扑了过去,将话筒递到了她面前,聚光灯也咔嚓狂闪,发出刺眼的光芒。她向后缩了缩身子,尽量试着想说些什么,话都已经到了嘴边。然而尽管他们动作很快,克拉伦斯•奥托比他们更胜一筹,他一手遮住摄像机的镜头,一手夺下话筒,并用他的身体庇护着玛格丽特直到门边。他的步伐流畅优雅得像个舞蹈家,速度也快得惊人。
“抱歉,”克拉伦斯露出迷人的微笑,说道,“无可奉告。”
门在玛格丽特身后缓缓合上了,将记者们的强烈抗议声阻隔在门外。克拉伦斯对付媒体可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很多事情都应付得来,有些事是她懒得管的,也有些却令她夜夜独自躺在旅馆的床上辗转反侧。她觉得自己要勾引他应该很容易,尽管她已经42岁了。她知道自己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还有乌溜溜的眼睛颇能令男人们心动。她觉得自己是迷人的西班牙女郎——那些想得到她的男人说她颇具“异域风情”。说来有些滑稽,因为她是在美国俄亥俄州的克里夫兰市出生的。没错,她臀部是有些赘肉,(但哪个上了42岁年纪的女人能保持完美身材呢?)并且脸上也看得见皱纹了,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她想,任何男人都唾手可得。这回,她钟情的是克拉伦斯•奥托。
她使劲甩了甩头,尽力理清思绪。她一有压力的时候,性致也随之而来。她的身体仿佛知道,要想缓解精神紧张,就做出这种反应准没错儿。看在上帝的分上,她这可是要去尸检,她必须得控制住荷尔蒙。玛格丽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尽力控制自己的压力,但似乎每次努力的结果都适得其反。
几乎就在她双脚刚刚落地的刹那,又一名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她的身边并且护送她走过空荡荡的大厅。她想,这人应该像克拉伦斯一样也被蒙在鼓里。正如默里希望的那样,知道的人越少,机密泄露出去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据称疾病虽然仅造成两人死亡,媒体们却像秃鹫一样紧盯不放。玛格丽特知道他们想在镜头里捕捉到一位悲恸的鳏夫或寡妇,再或者逼问一个6岁的小孩失去父亲是什么感觉。现阶段,媒体就是敌人。默里•朗沃斯在这方面已说得够清楚了。
她走进停尸房,里面刚刚支起一个可移动的净化手术室。她这次解救生化危机大行动的唯一助手——阿莫斯•布劳恩,正在等她。
“早上好,玛格丽特。”
她总觉得他说起话来像只青蛙在呱呱叫。或者说像只癞蛤蟆,像只喝醉了的癞蛤蟆一样慢吞吞、咕噜咕噜地叫,嘴唇似动非动。他个头不高,比她还矮一点儿,而且老是看起来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虽然实际上他精力总是很旺盛。阿莫斯是这个领域里公认的顶尖专家,也是她这项工作的唯一支柱——默里坚持要封锁消息,拒绝让她组建医疗小组。
“你怎么比我还先到,阿莫斯?”
“我猜我们当中的某人可能跑出去跟总统一起到处闲逛,我亲爱的朋友。你现在可是名人了哟!”
“哦,住嘴,快点开始准备吧!要是这具尸体还像以前那些一样腐烂得那么快,我们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他们各自走进更衣区,两个用塑料板隔断的小更衣间。每个更衣间都挂了套亮橙色的生化防护服,可对任何危险情况进行全面防护。可这东西却总让她不由自主想到地狱,想到烧焦的人皮像撒旦的战利品似的悬挂着。
她脱掉衣服,换上手术服,然后套上生化防护服。防护服虽厚,面料却是柔软的人造化纤无纺布,可以隔绝空气、化学制剂和病毒微生物,且脚踝、手腕和脖颈处都有精巧的环形金属扣设计。换好衣服后,她又套上一双特制的靴子,靴子上也有配套的金属扣。她按下环扣,金属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咔嚓声,这下就真可谓“天衣无缝”了。然后她用棕色胶带在接口处缠了个严实,确保自己的双脚不会被任何病毒感染。戴好无纺布手套后,她在袖口处也缠了几圈。穿着全国顶级的防护服再缠胶带有点像是画蛇添足,但是在亲眼目睹了这么多受害者离奇遇难后,她很想做到万无一失。玛格丽特又在手臂上轻轻地贴了几条胶带,如果她不小心划破了防护服,就可以第一时间用它堵住破洞。
他们对这次感染的传播源一无所知,而且五个已知受害者的症状似乎没有任何关联。有可能是通过与病毒携带人群的接触而传播,或者是通过空气传播(尽管这似乎不太可能,因为与受害者有过接触的人没有一例感染),也可能通过一些常见介质传播,像受污染的食物、水或者一些药物,又或是通过一些病媒生物传播,诸如蚊子、苍蝇、老鼠或者别的一些寄生虫。她目前推测可能是有人故意针对特定目标传播病毒,这点更令她寝食难安。但不管是通过何种途径传播,不到胸有成竹之时她可不想冒险。
她掀开窗帘走了出来,阿莫斯已经等候多时了。被包裹在笨重的防护服里,没戴头盔的他整个人看起来相当怪异——防护服脖颈处卡着一圈金属环让他的细脖子愈发瘦削,看起来像个厌食症患者。他40多岁,清瘦,活力四射,且相当聪明能干。因为有点女里女气,且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虽然衣服都是10年前的款式了,所以阿莫斯经常被误认为是个同性恋。然而,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打破了人们关于他性取向的迷思。阿莫斯从在皇家橡园里检查夏洛特•威尔逊的遗骸时开始做她的搭档,直到现在。
为了让阿莫斯留下,她还和默里•朗沃斯吵了一架。默里原本指望她自己能单枪匹马地破解整个未知的生化谜题,而她需要组建一支专家队伍。但是默里根本不理会她的意见,只想将了解内情的人控制在最少数。那些知道这个机密——怪诞恐怖的机密的人——指望能依靠她的一双手来化解危机。
她需要借助阿莫斯在生物化学与寄生虫学领域的专长,她知道生物化学知识在分析受害者奇特的行为改变方面是非常关键的,并且她还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他寄生虫学领域的专长不久就会大有用武之地。阿莫斯有些时候是很自作聪明,但这抹煞不了他的才华横溢、他深邃的洞察力和无尽的充沛精力。争取到他留下来做搭档令她感到异常宽慰。
阿莫斯帮她戴上头盔,扣上金属环,把她的脖子包裹得严丝合缝。头盔面罩立即蒙上了一层薄雾。他用胶带顺着她脖子缠了几圈,然后启动了腰间的空气过滤器和压气机。伴随着新鲜空气进入的嘶嘶声,防护服渐渐膨胀起来。这样给防护服加压后,一旦发生了泄露,空气只会自防护服内向外流出,而非进入,以期可以成功地阻隔任何传染源与她身体的接触。
阿莫斯也在她的帮助下戴上了头盔。
“能听到我说话吗?”她问。她的声音在狭小的头盔里听上去模糊不清,但是一个内置的麦克风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它将声音传送到头盔下巴处的一个小扬声器里。同样地,外置话筒将捕捉到的声音传送到内置的小耳机里,令穿防护服的人保持通话畅通。
“很清楚。”阿莫斯说。他那青蛙嗓音在耳机里听起来细小且不自然,不过这对她的听力倒也构不成什么影响。
医院里没有气密室,所以默里才提供了这个可移动的生物安全最高等级BSL-4实验室。直到默里从美国陆军传染病研究所里拿到了它,玛格丽特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个东西。关于布鲁贝克和其他受害者的研究本该是美国陆军传染病研究所该干的活儿,但既然玛格丽特已经知道了,她就得接管这个差事。生物安全实验室的等级从低到高分为BSL-1、BSL-2、BSL-3、BSL-4,至于安全最高等级BSL-4实验室,则是用来对付那些没有灵药仙丹可救,没有治疗法可医的致命因子。
移动式BSL-4实验室很小,是贴合它现有的内部构造而设计的。实验室紧靠停尸房内壁安装,机动灵活,就好像是小孩们在他们父母的地下室里搭起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大帐篷。她不用看也知道那个狭小空间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因为她早就给默里交代得很清楚了。一个不锈钢尸检台,配有完备的排水系统,好用来处理布鲁贝克正在腐化的尸体;一台电脑,用于在保密网络中发送和接收信息;一张手术准备台,拥有她所需要的所有仪器,当然也包括几只生物安全采样箱,必要之时可将其浸泡在消毒溶剂里,经气密过渡舱将它运至其他BSL-4实验室做化验。
玛格丽特和阿莫斯穿过气密过渡舱,走进了气密室。
杜•菲利普斯已经等待多时了——不过他没穿生化防护服,静静地站在停放着一具焦尸的不锈钢尸检台旁。尸体的烧伤程度很恐怖,尤其那断腿周围。
玛格丽特强压心头的怒火,这个男人这么做不仅会污染实验室,还有可能令她前功尽弃,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了一具真正意义上的尸体,而不是一堆腐烂风干的死肉。“你这混蛋怎么没穿防护服就跑进来了?”
杜没吱声,只是望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糖,慢慢剥开,扔进嘴里,又将糖纸丢到地上。“我很高兴见到你,医生。”
杜拥有祖母绿般深邃的双瞳,黑眼圈很明显,这让他看起来像个浣熊。他看起来苍白憔悴,脸上满是胡茬,衣衫褴褛。岁月倒是未在他身体上留下太多痕迹——褴褛衣衫下的身体看来依然强壮且坚如磐石。
“回答我的问题!”玛格丽特说,她的声音从内置的扬声器传出,听上去很生硬。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没有好感,不喜欢他那冷漠的做派,而今天这一幕更加深了她的这种想法。
杜继续嚼着嘴里的糖,眼神冰冷慑人,直直地盯着玛格丽特。“我和这个家伙已经有了亲密的接触。要是他有传染病,我也会感染上的,那我还有什么必要再套个防护服呢?”
她走到尸检台前,开始检查尸体。火看来烧到了头部,头发被烧了个精光,头皮斑驳,布满了小水疱。双眼圆睁,面部扭曲,似乎正在宣泄满腔的怒火。玛格丽特强压内心的恐惧,光是眼前尸检台上这幅疯狂画面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了,杜•菲利普斯又是如何直视那可怖的脸孔连续三次扣下扳机的呢?
尸体的手臂和腿烧伤最严重,有几处被烧得只剩黑色的残渣。残存的皮肤大都是三级烧伤,呈墨绿色的皮革状。左手看上去就像是个骷髅爪,点缀着未烧尽的肉渣。右手的形状要好一些,几乎没有烧伤,完好的皮肤映衬着枯焦的胳膊,看上去白得有些吓人。腿从膝盖以下被切断了。
尸体的生殖器也烧伤严重。腹部及以下都是二级烧伤。胸口有三处大面积的枪伤,两发子弹射入的位置离心脏只有几英寸之遥,还有一发子弹直接命中,强劲的冲击力令弹孔周围血肉横飞,好似一把巨型尖锥凿进了坚硬的皮革。血污已经风干,脱落,在烧焦的皮肤上留下了白色的斑点。
“他的腿是怎么了?”
“被他自己砍掉了,”杜说,“用斧头。”
“被他自己砍掉了是什么意思?他砍断了自己的腿?”
“就在他用汽油放火把自己点着之前。我的搭档本想把火扑灭,却被那家伙一斧子砍中了腹部。”
“天哪,”阿莫斯说,“他把自己的腿剁了,又把自己给点了?”
“正是如此,”杜说,“但是他胸口的弹孔可是我的杰作。”
玛格丽特盯着尸体,把身子向杜缩了缩,“那么……他是不是也有?”
杜弯下腰,把尸体翻转过来。她看到杜这回戴上了外科手术手套,这让她有些惊讶。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尸体翻了个身——马丁•布鲁贝克不是个大块头,何况他大部分的重量都被火苗吞噬了。
布鲁贝克背上的伤势更严重,.45口径左轮手枪的子弹把他的背部掀开了几个拳头大的洞,但吸引玛格丽特目光的却不是这些。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就在那儿,脊柱左侧肩胛骨下方,有一个三角形赘生物。自检查夏洛特•威尔逊的尸体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它。其中一个枪伤恰巧撕裂了三角形赘生物的一小块,烧伤也破坏了赘生物的本来面目,但至少还有东西可研究,聊胜于无吧。
阿莫斯往前探了探身,“别的地方还有吗?”
“我好像在他的前臂上也看到了一些,但不太确定。”杜说。
“不确定?”玛格丽特噌地站了起来,“什么叫不确定?要么你看见了,要么你没看见!” 话脱口而出的刹那,透过面罩她瞥见阿莫斯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与无奈的神色,但已于事无补。
杜死死地盯着她,眼神如同死灰,怒火欲喷。“抱歉,医生,我正忙着看那混蛋将该死的斧头砍进我搭档的肚子。”他的声音缓慢,冰冷,充满威胁,“我知道我干这该死的活儿才不过30年,但下回,我会看得更仔细些。”
她突然感觉自己很渺小——一看到尸体她就把杜的搭档依旧躺在医院病床上生死未卜这茬给忘记了。天啊,玛格丽特,她想,你到底天生就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婊子还是非得把自己变成这样?
“杜,对于……我很抱歉,对于……”她一时想不起杜的搭档的名字。
“马尔科姆•约翰逊,”杜说,“特工,一位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
玛格丽特连忙点头,“对,没错,约翰逊特工。唉……很遗憾。”
“医生,你还是把这些话留给医学刊物去说吧,我知道我理应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我突然感觉不大舒服。这儿的气味让我觉得恶心。”
杜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杜,我需要听你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得掌握所有情况。”
“那就看看我的报告。”杜扭头说道。
“请等一下——”
可是杜早已穿过气密过渡舱,不见踪影。
阿莫斯走到手术准备台前。预备小组给他们准备的一些仪器中,有一部数码相机。阿莫斯拿起相机,开始绕着尸体拍个不停。
“你还真是个领导天才,”他说,光亮的面罩难掩满脸笑意,“不过太武断了。”
“闭嘴,阿莫斯。”说真的,杜的离开让她如释重负。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莫名的气场,仿佛在昭示着他是个拥有不死之身的死亡交易者,同时又正在烦躁地等待着自己最终被死神召唤的那一天。杜•菲利普斯就是这样令她焦虑不安。
她走到尸体旁,动作极其轻柔地戳了一下那块三角形赘生物。在灼烧后的皮肤下它摸上去黏糊糊的。三角形的一角上有个小孔,正滋滋地往外冒着黑色的黏液。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我们得加把劲了。立即从赘生物上取样,进行化验——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捡起杜扔掉的糖纸,丢进了医疗废物桶,把厚厚的手套下的关节按得噼啪作响,然后开始干活了。
第10章:牢骚,低吼,咆哮
“什么狗屁判罚!”佩里的怒吼夹杂在酒吧其他顾客抗议的声音中,“那根本就不是阻挡犯规!”
酒吧里挤满了牢骚满腹的球迷,到处充斥着喝倒彩声。但佩里和比尔就座的桌边明显要松散许多,没那么拥挤。佩里双眉紧蹙,二目微合,那表情与他在橄榄球赛场上下意识流露出的神情如出一辙。别桌的顾客们不时地向他投去小心翼翼的目光,仿佛这个厚实的大块头像个食肉动物一样,随时都会扑将过来。
记分员酒吧里那10英尺宽的电视投影屏让旧金山49人队的深红色球服和金黄色头盔格外显眼,映衬着绿湾包装工队传统的黄绿相间的队服。慢动作回放显示球在空中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正要落入包装工队的球员手中,但49人队防守后卫冲上来把球拐走了。
佩里开始对着屏幕咆哮,“你看到没?”他又转过脸,怒目圆睁地盯着正平静地一口一口呷着百威啤酒的比尔,“看到没?”
“我对这个判罚没意见,”比尔说,“不过,没错,在你看来,这就跟强暴没两样。”
佩里愤然抗议,说话时手的动作太大,把马克杯里的啤酒都溅了出来。“喂,你疯了吗!后卫当然有权利去阻挡这个球。现在包装工队的球员获得了一次进攻机会,而49人队却得退后15码。”
“拿好你的杯子吧。”比尔说,然后又对着酒瓶呷了一口。
佩里用餐巾把溅出来的酒擦了擦。“抱歉,我就是看那些裁判员们不爽,他们就这么决定了最终的胜者。”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和不公平,哥们儿。”比尔说,“即使是在体育比赛里,我们也无法摆脱生活的不公。”
佩里将马克杯放回桌上,盯着屏幕,右手下意识地挠了挠左胳膊。这时,49人队一名侧卫球员闪电般绕过包装工队左侧进攻边锋,突袭了该队四分卫球员,令49人队挽回了7码的损失。
佩里对着屏幕晃动着紧握的拳头,“伙计,干得漂亮!看着实在太过瘾了!我讨厌四分卫,他妈的娘娘腔!看见有人把四分卫在赛场上打得屁滚尿流,真是爽毙了!”
比尔背过头,冲他抬起一只手,好像在说“够了”。佩里笑了笑,仰脖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啤酒,接着挠了挠大腿。
“啤酒会让你起疹子吗?”比尔问。
“你说什么?”
“跳蚤又开始咬你了吧?你已经喝了五杯啤酒了,喝得越多,你就挠得越凶。”
“哦,”佩里说,“没事儿,就是虫子咬的罢了。”
“我在想我们不会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吧?——我可不想也染上虱子。”
“你又开始不正经了。”佩里示意服务员过来,“比尔,你还要来一杯吗?”
“不,谢谢,”比尔说,“我等一下还要开车回家。你最好悠着点——你已经开始有点兴奋了。”
“哦,比尔,我没事。”
“好的,我们就喝这么多。你知道自己喝太多了会怎么样,今晚就到此为止了。”
佩里双目微蹙,突然对比尔的命令感到莫名的厌烦。比尔是哪根葱,敢对自己呼来喝去的?
“你说什么?”他想都没有想,猛然起身凑向比尔,嘴角露出一丝轻蔑。
比尔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慌乱的神色,“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皱眉时看起来就像你的父亲?”
佩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好像被谁掴了个耳光。他跌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他觉得双颊热辣辣的,因愧疚而涨得通红。他把马克杯推到一边。
“抱歉,”佩里说,他用恳求的眼光望着比尔,“比尔,我是真的很抱歉。”
比尔脸上露出舒心的微笑,“别紧张,老兄。你控制住自己了,没关系。”
“不,有关系。我不能这么对人讲话——尤其是对你。”
比尔往前探了探身,他的声音轻柔而有力,“好好休息一下吧,佩里。这么多年了你始终绷着那根弦。”
佩里望着空气发呆,“可我还是很担心,怕自己有时会大意。一不留神,我可能就会把别人的脑袋打开花,而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或诸如此类的事情吧。”
“但是你从未打过任何人。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都没有。放轻松点,你那忧伤的故事都快让我这大男人流眼泪了。”比尔用微笑表达了他的理解。
这已经不是佩里第一次祷告上苍,感谢让他拥有一个比尔•米勒这样的朋友。要是没有比尔,他可能早就被关进监狱了。
比尔轻抚佩里的肩膀,“佩里,你必须相信自己。你一丁点儿都不像你父亲。你已经把关于你父亲的一切抛到脑后了。你现在只需要处处小心就可以了——你的脾气不好,老兄,那就好好控制自己。现在我们可不可以不像小女人一样忸怩地傻笑,开始看比赛吧?中场休息时间到了,你觉得包装工队会有怎样的表现?”
佩里望着屏幕。他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不再去想他父亲那没完没了的暴力。他总是很容易就沉浸在橄榄球比赛中。
“我敢打赌他们这次会采取反阻截战术。他们会想尽办法抓住49人队的空当,趁虚而入的,但还是一直无法阻止49人队的内线后卫。那小子得悄悄地拦截掉包装工队的发球——但他可得看仔细喽,否则当他狂奔过来的时候,包装工队就会虚晃一招把球甩到他身后。”
比尔宽慰般的轻抚却让佩里的胳膊又开始痒了。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抓着它一边看着包装工队跑位球员成功躲过49人队内线后卫队员的阻截,往前跑了两码。
比尔猛灌了一大口啤酒,然后看着佩里的胳膊。“伙计,我知道你像山顶洞人一般高耸的眉骨显示着你的高智商,但是你得丢掉对医学界的不满情绪,去看看医生了。”
“医生们都是骗子,他们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
“是吗?你昨天晚上一定在街角的房车停车场看见猫王复活了,正和一群风骚的外星妞鬼混吧?你可是上过大学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对医生的印象还停留在用剃刀把你划开然后用水蛭吸出你身上淤血的阶段?”
“我不喜欢医生,”佩里说,“我不喜欢他们,也不相信他们。”
屏幕上,包装工队的四分卫接到了发球,做了个假传球动作。49人队的内线后卫往前跨了一步,这样就在中间留出了一个空当,佩里看到了,当然也逃不过四分卫的眼睛——他昂首挺立在包围圈中,稍稍稳了稳,用力把球掷到距内线后卫身后仅几码的底线区。接球员扑地接球,使得包装工队离比赛结束仅剩14秒时以22比20领先。
“操,”佩里说,“我讨厌四分卫。”他感到了内心的嫉妒,当他看见有人搞砸了自己可以轻而易举搞定的进攻时,这种感觉就不停地噬咬着他。观看每周的橄榄球赛事对他来说总是很痛苦,因为他清楚地知道那本是属于他的赛场,清楚地知道他在赛场上不光有竞争力,甚至是比赛的主导者。他开始默默地诅咒终止了他运动生涯的伤病。
“先是雄狮队落败,现在是49人队,外加上你还没搞定的普尔曼网络问题,”比尔说,“看来你这周真不走运。”
“是呀,”佩里又挠了挠胳膊,发出无奈的叹息,“你说的没错。”
第11章:线索
玛格丽特弓着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放松紧张的神经。肥大的防护服大大阻碍了她的行动。她的手有点抖,尽管非常轻微,但足已干扰到她对腹腔镜的控制。
腹腔镜,是用来在腹腔中做手术的医疗器械,由灵敏的光纤摄像头和不同种类的探针、解剖刀、钻头和其他辅助器械组成。摄像头采用冷光源,几乎就和一段线头差不多大。外科医生可以利用这个仪器做精确手术治疗,而不再需要用传统的方法剖开病人的肚子。
没有人用这个设备来做尸检,但她想在尽量不破坏赘生物的前提下,检查赘生物的周边区域。她这一方法看来是有所收获的。
当她检查夏洛特•威尔逊的尸体时,那个赘生物已经腐烂成了一摊黑色的黏液,没给她留下什么可供检查的东西,赘生物周围的皮肤组织也早已开始以骇人的速度大幅分解。但是这次,她是有备而来的。用腹腔镜,她得以深入探查赘生物及周边区域。她继续探查,探针探进腐烂的黑肉中,几乎挨到了骨头,接着她找到了一些显然不属于这个受害者身体的物质。
她又开始一个个地叩自己的手指,关节摩擦发出的噼叭声被厚厚的防护服和仪器的蜂鸣声所掩盖。她又深吸了口气,拿起了摄像头的操纵装置,紧盯着那个小监控器。监控器清晰显示了赘生物乌黑腐烂的内部结构。她知道腐烂瞬间就会延展到尸体的其他部位,不出几个小时就会将它变成一摊毫无价值的腐肉。她得分秒必争。
她的手已经不抖了,要做好精确的手术,双手就必须很稳当。这东西,几乎不到四分之一英寸宽,看来像是赘生物的一部分。黑色,与它周围腐烂的血块颜色一样,却像塑料一样可以折射出光来。这个特征是她发现它的唯一原因。
她的左手移动着摄像头,离那个黑块又近了一点。仪器的附加器械里有一对小钳子,她的右手握着另一个操纵杆控制着这对钳子。像小孩子玩百万美元的视频游戏一样,她把钳子继续向那个黑色塑料状的小片移动。这时,她的手指停在扳柄处,只要一按扳柄,钳子就会夹紧。
“阿莫斯,帮我把画面放大。”
阿莫斯旋转了控制钮。图像因高倍放大而有一点点变形,不偏不倚地把神秘的黑色片状物框进视线。钳子看起来就像是怪物的一对金属爪子,试图解救一个黑色汪洋中孤独的泳者。
她小心地捏下扳柄。钳子牢牢地咬住那块黑色的物质,钳嘴继续夹紧,黏稠的气泡从黑色的腐烂物上翻滚出来。
“做得漂亮,”阿莫斯说,“第一次尝试就成功了!”
她笑着把操纵杆往回拉,这个奇怪的物质仍然纹丝不动。她仔细地看着监控屏,将操纵杆轻轻地左右摇摆,晃动着这个被夹住的物体。她慢慢地发现了拉不动的原因——这个东西被牢牢地嵌在一根肋骨里。她又把操纵杆往回拉,慢慢地增加液压。那东西开始渐渐弯曲,突然砰的一下脱离了肋骨。仪器发出了小小的嗡嗡声,伴随着一声闷响,沾满了黑色黏液的小钳子也从创口处弹离。
阿莫斯把一个细胞培养皿放在钳子下。玛格丽特松开了扳柄,但是那片黑色的物质却紧紧地粘在钳嘴旁的黏液上。他拿起一把解剖刀,小心地使用刀尖把它刮到细胞培养皿里。
她端起培养皿凑近自己的面罩,这黑色物质是有形状的。她终于明白了它为什么能够如此深地埋在骨头里,因为它看起来就像一朵玫瑰黑色的刺。
她不禁感到了一丝满足。虽然他们离破解这个可怕的难题还差十万八千里,但感谢夏洛特•威尔逊让她知道应该从何处下手并且会花多久的时间。这黑色的刺是种新生物,这让他们离答案又靠近了一小步。
“喂,”阿莫斯说,“你怎么解释这个?”他站在布鲁贝克的臀部旁,这可能是全身烧伤程度最轻的地方之一了。他的手摸到了一块皮损,有点像是个丘疹疙瘩。
一个丘疹疙瘩,上面长出了一小根蓝色须根。
“他长了些痤疮呗,”玛格丽特说,“你觉得那个重要吗?”
“我觉得每件事情都很重要。我们要不要切除它并把它送去检查?”
她想了一会儿,“暂时不要。那块皮肤现在看来还没开始腐烂,我还是自己检查吧。让我们先检查那些正在腐烂的区域,因为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研究它们了,回头我们再来研究这个疹子,好吗?”
“好的。”阿莫斯说。他轻轻地拿起了手术准备台上的相机,把镜头靠近疹子,按下了快门,又把相机放了回去。“我们等下再来解决它。”
“我们得到赘生物的组织分析结果需要多久?”
“明天就有消息了。我敢确定他们得熬上一夜了,他们得分析DNA、蛋白质序列及其他任何可能出现的东西。”
她看了下表——晚上10点07分。她和阿莫斯得熬上一整夜了,说不定第二天也得撑一整天。他们别无选择,得来不易的经验告诉他们,离布鲁贝克的尸体腐烂也不过几日之遥。
第12章:我有疥癣,宝贝
“我的天啊,佩里,”比尔说,“已经连续两天了,没人像你这么挠痒痒的,除了染上跳蚤的小狗。”比尔的身子半吊在隔板上,低头看着正在拼命抓痒的佩里。
“当然,我很确信你不是小狗,”比尔又说道,“但科学家们可不一定这么认为。”
佩里没有理会比尔的小玩笑,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左前臂。他将破旧的底特律雄狮队运动衫的袖子撸到了胳膊肘,右手指甲狠命地抓挠着汗毛浓密的左胳膊。
“听说每年的这个时候是疥癣的多发期。”比尔说。
“痒得真让人抓狂!”佩里停了下来,盯着那肿块。它看起来像是个小草莓——不过草莓可不是黄色的,也不会往外渗出一滴滴透明的液体。这黄色的东西摸上去硬硬的,就好像体内不知什么地方有块软骨断裂了,然后嵌进了他的手臂。除了手臂之外,还嵌进了六处别的地方。
指甲抓挠之处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红色抓痕。这些抓痕再加上黄色的肿块看上去就像一圈蛋白包围着一颗煮得过了头的蛋黄。
“啧啧,看起来可真是不需要看医生。”比尔说完缩回自己的隔间。
“没啥大不了的。”佩里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面有张网络图表。他心不在焉地捋了一下盖在眼皮上的一小缕金色头发。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老兄,说真的……挺严重的。
血染的密歇根大学球服:小问题,别瞎操心了。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上帝保佑,你赶紧去买一些——哦,我可以说那个十恶不赦的词吗——药吧?
佩里想尽力不去理会比尔的挖苦。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些该死的疹子上。佩里已经花了一个多小时来解决普尔曼的网络故障了,而这个问题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困扰着他。虽然他拼命地在遏制自己,但身上的疹子实在令他无法集中精力去做客户支持工作。
“别再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去买些可的松止痒剂吧。”比尔又把身子悬在灰色的隔板上,像只正在辨认一种不寻常的新声音的小狗,“你不用非得去恶魔医生那儿看病,拜托,去买些东西止止痒。消毒药水看起来也不会痛。我真是搞不懂你干吗死撑着活受罪也不愿意体验一下现代社会的神奇。”
“那些医生们以前对我的膝盖就无计可施,现在他们有办法了吗?”
“那场比赛我也在,佩里,还记得吗?我去医院看过你,就是耶稣基督也不能让你的膝关节起死回生。”
“也许我就是一个克罗马努人吧,原始人身上都会长小虫子的。”佩里强忍住想要抓痒的冲动,这回他右边屁股上的疹子也开始发作了。“今天晚上酒吧见?”
“我不去,你是个传染病号。我宁愿要‘半健康的人陪我,比如那些患有风疹或天花的,或者患了黑死病的。我宁愿跟他们在一起也不愿意染上疥癣。”
“只不过是疹子罢了,你这个傻蛋。”佩里感觉怒火渐渐地在他的胸膛里升腾,他赶忙将它强压了下去。比尔•米勒似乎生来就是个惹人烦恼的家伙,一旦开个头儿他就会没完没了。这一周剩下的时间他会一直把“疥癣”挂在嘴边,唠叨个没完——可今天才刚星期二。佩里安慰自己说,它们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词儿罢了。他这周已经有过一次情绪失控了——他要是再像上次那样对比尔动粗,可就真的罪不可赦了。
佩里移动着鼠标,点击放大网络图表的一角。“你省省心,好吗?老板希望这故障能够马上解决。普尔曼的人就快要暴跳如雷了。”
比尔缩回到他的隔间。佩里盯着屏幕,想努力去解决发生在千里之外的华盛顿州普尔曼市那家公司的网络故障。在电话里分析电脑故障可不是一份容易的差事,尤其引发网络故障的原因多种多样:可能是天花板上的一根电线,一个劣质的端口,或者是112个服务器里任何一个元件出了毛病。
答案在他脑中游走,但他就是不能集中精力。他靠着椅背,没想到却令他脊背上的刺痒强烈暴发了,仿佛数千只蚊子的噬咬全都汇集到了一处。
佩里的思绪在接触到椅背的刹那被完全打乱了,他开始用粗糙的椅背拼命地摩擦运动衫下的肌肤。腿上突如其来的刺痒令他面部扭曲,他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被黄蜂给蜇了。他抓着腿上的肿块,隔着蓝色的牛仔裤不停地挠着。这就好像是与九头怪蛇搏斗似的,每次刚刚砍掉一个脑袋,就又会有另外两个钻出来。
比尔拙劣地模仿莎士比亚剧中某演员的声音从另一个隔间传来。
“长疥癣,还是没长疥癣,”比尔说,他的声音几乎没有受到隔板的阻碍,“这是一个感染的问题。”
佩里使劲咬了咬牙,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愤怒回答又咽了回去。肿块快要把他逼疯了,芝麻大点的事儿都会令他怒不可遏。当然尽管比尔是他的朋友,但有时候这家伙还是不知道适可而止。
第13章:脏指甲
玛格丽特凑近显微镜目镜,尽力把精力集中到放大的图像上。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因为缺乏睡眠而显得非常疲惫。戴着厚厚的塑料防护面罩,穿着笨重的生化防护服,她连揉揉眼睛都做不到。她需要休息,但现在可不是上床睡觉的时候。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让视力清晰些。他们围着布鲁贝克的尸体忙活了多久?已经20个小时了,现在还在继续,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她弯下腰,盯着显微镜。
“我们有何收获?”虽然手上的样本已经颇具说服力,但是她的疲劳及受害者可怕的状况让她不敢确定。
“阿莫斯,过来看看这个。”
他放下手中的化学样本,走到显微镜前。和玛格丽特一样,他已经有20多个小时没有休息了。尽管缺乏睡眠并且套着笨重的防护服,他仍然步履轻盈,像是从远处飘然而至。他俯身看着目镜,动作干净利落。
一秒钟后,他问:“你让我看什么?”他的声音在防护服的通话装置里听起来非常细小。
“我还指望你一眼就能发现它呢。”
“玛格丽特,这有一大堆东西呢,”阿莫斯说,“你能不能再说得具体一点,这是哪儿的皮肤样本?”
“从赘生物的周边区域提取的。看没看到一些中度皮损样的东西?”阿莫斯刚要回答,玛格丽特打断了他,“请别跟我耍小聪明,我当然知道整个尸体早已七零八落了。”
阿莫斯俯身继续仔细观察,死气沉沉的停尸房一片沉寂。“嗯,我看到了。皮下组织里有一些瘢痕和皮损,看上去像条长长的沟,说不定是条爪子印。”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看来我得再检测一下我们从受害者指甲里提取的一些皮肤样本了。”
阿莫斯抬起身看着她,“你不会觉得这是他自己抓的吧?这道抓痕一直深陷到了肌肉里,看起来像是反复抓挠的结果。你知道那得多疼吗?”
“我可以猜猜看嘛。”玛格丽特把手臂高高举起,向左右各做了个拉伸动作。她真是厌倦了实验室,厌倦了不能拥有充足的睡眠。她想要一张真正的床,而不是那种帆布折叠床,能让她喝上一瓶酒,美美地睡上一觉。既然是在做梦,那不妨把仅着丝质短裤的奥托特工也添加到梦境里来吧。
她伤感地叹了口气,奥托特工又得等上一天了。现在她有别的事情要去操心,比如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男人把指甲当作锋利的爪子一般撕扯自己的身体?
电脑发出了一声长鸣:分析的结果出来了。阿莫斯慢慢地挪过来坐下。
“这太奇怪了,”几秒钟之后他说,“真是世上最奇怪的事情。”
“长话短说。”
“首先是关于赘生物的成分分析结果。他们能做的相当有限,因为他们拿到样本时几乎只剩一摊黏液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做了些分析,认为样本组织发生了癌变。”
“他们说的癌变是什么意思?我们亲眼所见,它并不是一堆离散细胞,它是有结构的。”
“我同意,但是看看这些结果——癌变组织。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纤维素酶和微量的纤维素。”
玛格丽特思忖片刻。纤维素是植物细胞的主要成分,这个世界上最丰富的生物形式之一。但是关键词是植物,动物体内不会产生纤维素。
“纤维素并没有存在多久,”阿莫斯说,“在收到样本几小时之后,纤维素就分解成了纤维素酶。他们尽了最大的能力来阻止它的分解,还试着冰冻样本,但根本不起作用。”
“就像分解肉类的酶一样。这是一种……自我消亡的机制。”
“自杀式癌症?好像有一点接近了,玛格丽特。”
接近了。也许是相当接近。但也许她还是得继续寻找答案,而且是在现代科学理论范畴以外。
第14章:最后一次回家
一想到回公寓B-203这个家总是会让他内心五味杂陈。公寓很普通,是千篇一律的城市建筑群中的沧海一粟。但要找到温伍德公寓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即使是清晰明了的指示牌也会让人晕头转向。周遭林立的楼房使得道路如蛛网般密布,路名也很讨巧,什么常青道、绿萌巷还有白杨大街。不小心转错一两个弯后,一个不起眼的居民区,12幢三层小楼就呈现在你的眼前。
他家就在小区入口第二幢,对街就是沃什特瑙派对商店,非常方便。梅耶尔杂货店也只有几英里远,他常常定期去那里大采购。平常的小东小西,去派对商店就可以买到。
佩里饿着肚子出了门。派对商店有个不错的熟食专柜,所以他去买了一块夹芥末酱的三明治和半打纽卡斯尔啤酒。
他把车开进小区的停车场。要是他那时候真成了职业橄榄球运动员,他现在早就住进别墅,远离伊斯兰提市这群乌合之众了。他讨厌自己作为一个失败者却总是欲求不满的样子,总觉得自己应该生活得更好,这公寓虽然也算不错,但毕竟还是一套该死的廉租房。
七年以前,没人料想到他如今会潦倒成这样,连幢别墅也住不上。当年,“悍将”佩里•达西,密歇根大学二年级学生,与俄亥俄州顶级后卫科里•克里皮威兹一起当选为十大全明星后卫。克里皮威兹第一轮选秀后就去了芝加哥,年薪210万美元,还不包括他的签约奖金1200万美元,与佩里每年可怜巴巴的45000美元的收入完全是天壤之别。
但是克里皮威兹在赛场上的锋芒却不及佩里,这是大家公认的。佩里就是个怪物,一个以其绝对强悍的气势主导全场比赛的防守球员。媒体给了他很多绰号,“野兽”、“原始野人”、“毒牙”等。当然,美国有线体育电视网的克里斯•布尔曼似乎在这场起名大战中更胜一筹,“悍将”这个名字被大家一直叫到现在。
唉,但是那天杀的恶意阻挡却改变了一切。
整个膝关节伤势严重,那致命的一击破坏了抗磷脂抗体,挫伤了内侧副韧带,几乎毁掉了整个膝盖。膝盖骨也遭受重创,造成腓骨骨折和髌骨碎裂。一年的修复手术和康复治疗也没能让他像以前那样虎虎生威。实际上他连快步走都做不到了。在他曾经战斗过的赛场上,任何一个想突破他防线的对手都吃过他的苦头。而现在的他跟个瘸子有什么分别?再也追不上跑卫,再也躲不开阻卫的拦截了。
因为少了橄榄球带给他赛场上精力的释放,佩里的凶暴几近到了要将他吞噬的地步。多亏了比尔这个好兄弟,帮助佩里逐步调整。比尔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一直陪伴着他,帮助佩里明辨事理,让他注意自己的坏脾气。
佩里猛地拉上福特车的手刹,从车里跳了出来。他是土生土长的密歇根人,喜欢这寒冷的天气。但冬天的小区看起来灰蒙蒙的,荒凉且毫无生气。万物都蒙上了灰白色,了无生机,就好像被一股来自童话世界的力量吸走了颜色。
他把手插进兜里,摸到了皱巴巴的棕色药袋。实在是痒得受不了,路过药店时他进去买了支可的松,这药店离他住的公寓只隔几条街。买药让他有种屈服的感觉,好像买了一剂止痒药就显得自己挺无能似的。虽然知道这种想法挺蠢,但他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他不知道父亲看见他买药时会说出什么样的“绝世箴言”来。譬如“你连几个小疹子都受不了?天啊,小子,你真气死我了,看来得好好管教管教你了”之类的话。再接下来就是一顿胖揍,用皮带抽,扇嘴巴子,或者直接上拳头。
噢!亲爱的老爹。慈爱与伟岸的化身!佩里甩甩头,尽力清空思绪。父亲死于癌症很久了,真是罪有应得。佩里再也不用和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涉了。
停车场的地上结了一层冰,看起来硬硬的很结实。佩里穿过停车场,掏出钥匙打开凹痕遍布的楼门,走了进去。他取了信,大部分是广告,他的家在二楼。爬楼梯时腿上的肿块蹭到了牛仔裤,奇痒无比——就好像有人把块烧着的煤球塞进他皮肤里似的。他尽量不去理会,至少也得有点自律精神吧,然后进了家。
屋内布局很简单:进门就是客厅,厨房在左,卧室在右。紧挨厨房一角有个小餐厅。地方很小,凌乱地放着张电脑桌,桌上有台老式苹果牌电脑,还有一张小圆桌和四把椅子,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
卧室还算宽敞、舒适。没什么家具,一个老式大沙发,前面搁了张破咖啡桌;沙发旁有个茶几,放着盏台灯;还有张小躺椅——看上去可不怎么能容纳下佩里庞大的身躯——周末比尔喜欢躺在上面看球赛。房门右手边,正对着沙发是块休闲区,放着一台32英寸平板电视和一套松下立体音响,这是佩里唯一值钱的家当。公司给配了手机,装有网线可以拨号上网,所以没有安装座机的必要。
房间里没有植物也没什么装饰品。然而,电视后的那面墙上陈列着佩里的各种荣誉。架子上放着他高中时的“最有价值球员”奖杯和他非常珍爱的大一时获得的鳄鱼杯橄榄球赛“最有价值球员”奖杯。各种奖章挂满了整面墙壁:“年度十大防守球员”,高中时荣获的《底特律自由报》“橄榄球先生”称号,等等之类。
还有两块纪念匾并排挂在一起,凸显了它们的特殊地位。一个标志着他人生中的转折点:密歇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尽管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但接到它时他还是感到一阵喜悦的眩晕。另一个则让他又爱又恨:头盔下他那咆哮的、浸染了汗水的脸登上了《体育画报》的封面。图片中他正在阻截俄亥俄州的杰维斯•麦克拉奇,杰维斯被困在他沾满泥土草屑的胳膊架起来的包围圈中,动弹不得。封面上写着:“悍将”发威:佩里•达西和狼人队带领密歇根人向玫瑰杯进军。
他喜爱这个封面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有哪个运动员不梦想登上《体育画报》的封面呢?同时他又憎恶它,因为,像许多橄榄球运动员一样,他也挺迷信的。许多人怀疑《体育画报》的封面有种神秘的诅咒。如果你的队伍所向披靡,因而登上了封面,那么下一场比赛你们一定会输。或者,你是数十年来无人能及的顶尖后卫,上了封面,你的职业生涯不久就会结束。他至今依然不能摆脱这荒唐的想法,如果他当初没有上这个封面,他现在应该还奔跑在赛场上吧。
他的房子挺简陋,空间狭小,但是与他童年的家相比这个算是名副其实的豪华公寓了。他很珍惜这一方小天地。有时候虽然有一丝孤独,但却无比的自由自在。没有人会理会他的行踪,没有人去过问他是不是带了个酒吧里认识的女孩回家,也没有人会因为他把臭袜子扔在厨房餐桌上而大发牢骚。更没有人莫名其妙地对他大发脾气。虽然,他本会住在别墅里,那是国家橄榄球队球星该住的地方,但,这儿是他自己的家。
毕业后他在母校的所在地安阿伯市找了份工作,一个他读大学时就深深眷恋着的小城。出生于希博伊根这样一个小镇,他对城市有种与生俱来的不信任感,大都市高楼林立喧嚣嘈杂如芝加哥或纽约都令他感到非常不适。但是,乡村的放牛娃见识过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后,恐怕就再难融进小镇那枯燥无味的生活了。安阿伯市是一个大学城,仅有11万人口,生活轻松,舒适,对佩里来说是个两全其美的选择。
他把钥匙和手机丢到厨房餐桌上,又随手把公文包和外套往破沙发上一扔,从口袋里摸出药袋,走进浴室。疹子痛得就跟皮肤里嵌了块电极板一样,通上1万瓦的电流,就要了命。
第一件事,先解决眉毛上方那该死的疹子。他放下药袋,打开医药柜,拿出一把镊子。他喜欢先弹弹镊子腿儿,听着它们像音叉一样发出嗡嗡声,然后凑到镜子前。当然,那怪异的疹子还在,还是很疼。他看过比尔挤疹子:整个过程花了差不多20多分钟。比尔手法细腻,且比较谨慎,所以整个过程都相安无事。但佩里显然没有那样的耐心,不过这家伙倒是对疼痛挺能忍的。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用镊子嘴夹紧那个小红疙瘩,猛地一拽。疹子被他连皮带肉地撕下来了——伤口火辣辣地疼。血顺着脸颊淌了下来,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揪了一团手纸摁到伤口上。他盯着另一只手里的镊子,揪下来了一小块肉,但肉里裹着的是什么?那是一根头发吗?但它可不是黑色的,是蓝色,深邃夺目的蓝色。
“真是他妈的怪事。”他将镊子放到水龙头下冲了冲,又从柜子里拿出创可贴,就剩四片了。他撕下一片,贴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疼不可怕——再娘的男人也能忍住这点儿疼痛。但要痒起来,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
佩里褪下裤子坐到马桶上。他从棕色的药袋里拿出可的松止痒剂,往手心里挤了一大坨,然后涂在左边大腿的黄色肿块上。
但他立马就后悔了。
药膏与皮肤的接触让他火辣辣地疼,感觉皮肤好似在电焊机喷头火苗的灼烧下渐渐烤化一般。他不禁猛地跳起来,差点叫出声。他微微定了定神,又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想令自己放松下来。
疼痛突然迸发,瞬间又戛然而止,似乎完全消退了。这小小的胜利令佩里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慢慢地把药涂抹在肿块周围。
他终于欣慰地笑了,并更加小心地把可的松涂在别的肿块上。大功告成之后,七处疹子无一例外地偃旗息鼓了。
“豪勇七蛟龙,”佩里嘟哝着,“现在你们可发不了威,作不了福了吧?”
将那七个小肿块制服后,他感到一阵目眩,感觉像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但随之而来的疲惫将他淹没。刺痒让他抓狂,让他的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但现在这根弦突然断掉了,他感觉自己像只随着风的消失而停止航行的帆船。
佩里把褪下的衣服都留在了浴室,只穿条短裤,走回卧室。他那张大床把小卧室占得满满的,床沿离墙壁不到18英寸,留下仅有一点空间塞了个单人衣橱和一只小床头柜。
佩里把自己埋进舒服的大床里,裹上毯子,冰冷的棉布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窝很快就暖和了。下午5点30分,他已经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
第15章:血管
玛格丽特走动着,想好好舒展筋骨,但是这个幽闭的BSL-4实验室里并没有足够的空间。她朝阿莫斯走去,这家伙好像被高倍显微镜下的载玻片所惊呆了。
“你在那根刺上发现了什么?”
“还在继续做实验。但我觉得你应该看看我刚刚发现的一个东西。快点,它马上就会分解掉了。”他起身,让她好好观察。图像高倍放大后那东西看起来就像一个瘪了的毛细血管,一根正常人的血管,但又并非完全正常。某个部分像是受到了损伤,受损区域伸出一根灰黑色的小叉,小叉末端的皮肤正在溶解,跟所有其他受害者一样,尸体正在加速腐化。阿莫斯说的没错,那东西就要这么在她眼皮底下分解掉了。她于是迅速把注意力集中到那根小叉上。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你对科学术语的使用可真是精辟啊,玛格丽特。那‘鬼东西看起来有点像虹吸管。”
“虹吸管?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刺进了布鲁贝克的血液循环系统,像蚊子吸血一样?”
“不,不像蚊子那样,完全不一样。蚊子只是将它的管状长嘴刺进皮肤里吸出血液,而你现在所看到的却是另一回事。虹吸管同样从血管中吸取血液,但它是永久性地依附在那里,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开或关闭它。这就意味着必须有相配的虹吸管将血液回输至血管中——否则,赘生物就会因充血过多而爆裂。”
“所以它是将血液回输到循环系统中,那就意味着赘生物并不像蚊子那样直接靠吸血过活?”
“对,不是,但它肯定是充分利用了寄主的身体机能。赘生物很明显是从血液中汲取了氧气和所需的养分,只有这样它才能逐步生长。它当然也可以直接从寄主身上获取能量,但我觉得不太可能。那样的话就必须要涉及到一个消化过程和清除废物的机制。的确,我们看到的赘生物已经完全分解了,所以无法确认消化道是否存在,但是依据目前所得,我持否定态度。进化出复杂的消化系统根本没有必要——血液会提供给赘生物所有养料。”
“所以它不仅是一大块癌变组织,还是一种发育成熟的寄生虫?”
“我们还不知道它是否有我们通常所说的生命,”阿莫斯说,“如果它是赘生物,那它就是个赘生物——而寄生虫则是一个独立的机体。还记得实验结果吧?所有皮肤组织——包括大量的纤维素在内,都属于布鲁贝克自己。但看起来它的确是在利用寄主的身体机能来存活,所以至少现在我得同意你的看法,把它定义为一种寄生虫。”
玛格丽特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一丝惊异。他已经开始被这奇怪的寄生虫所折服了,她想。
阿莫斯回到显微镜前。“这真是一个革命性地突破,玛格丽特,你明白吗?想想绦虫这种低等生物,它们不需要消化系统,因为它们是寄生在肠道里的。寄主消化食物,所以绦虫不需要消化——它只要吸收周围的营养成分就够了。但绦虫没有吸收的这些养分最终会流向哪里?它们会进入到血液中去。血液给组织细胞带来氧气及营养物质,运走组织细胞代谢所产生的废气废物。”
“只消把虹吸管刺进血液循环系统中,寄生虫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看起来它就是这么干的。相当令人吃惊啊!”
“你可是寄生虫专家,”玛格丽特说,“如果事情朝这个方向发展的话,那你来负责,我来当你的跟班好了。”
阿莫斯开始大笑。那一刻玛格丽特真有点讨厌他了——在长达48小时的马拉松式的实验中,他们只打了个20多分钟的小盹儿,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
“你别开玩笑了!你知道我是个胆小鬼。一有风吹草动——不管是肉体危险还是感情危机——我就会赶紧躲起来。我猜可能是我老婆把我那点小胆量扣到家里的一个坛子里封起来了。她可比我高,她把那小坛子放在我够不到的地方。”
玛格丽特迸出一阵大笑。阿莫斯谈到谁主管家中大权时可真是开诚布公。
“我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很满意,”阿莫斯说,“要是当负责人意味着要同杜•菲利普斯和默里•朗沃斯这样的家伙们打交道的话,我宁愿当个跟班好了。”阿莫斯说,“但要是真的轮到我发号施令了,记住,我喜欢喝黑咖啡。”
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疲惫的大脑依然在处理那些无从解释的奇怪信息。
“这事儿不可能永远保密,”阿莫斯说,“我现在能说出三个应该立刻到这儿来的专家的名字。默里的保密政策真扯淡。”
“但他也不是没道理,这点你得承认,”玛格丽特说,“我们不能把情况泄露出去,至少现在不能。那样一来,出疹子的、被小虫咬了的甚至身上起了几块儿干皮的人都可能把医院挤个水泄不通。我们就更难找出感染者,何况目前我们甚至还不知道这种感染的早期症状是什么。如果消息现在泄露出去,我们就只能对着成千上万的病人干瞪眼了。”
“我明白情况很严峻,”阿莫斯说,“我只是觉得默里做得有点过头了。保密是一回事——人手不足完全是另一码事。如果我们就这样保守这个秘密,而事情演变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怎么办?”
他回去继续干活,只留下玛格丽特一个人盯着腐化得只剩一半的尸体发呆。持续的腐烂令布鲁贝克手的姿势有所改变——那干瘪的手曾经直直地竖立着,现在差不多弯成了45度角,快挨到了桌面。他的尸体正在变黑,消溶,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玛格丽特开始思考阿莫斯说过的话。要是真有这么个流氓实验室利用基因技术在制造一些可以改变人类行为的寄生虫,那现在是不是真的为时已晚了?
第16章:猫抓热
佩里大叫一声,从睡梦中醒来。他的锁骨一阵剧痛,像是被刮胡刀片用力划了一道,又好似被人用奶酪磨碎器把胡萝卜挫丝一样想要削下片肉来。右手心里湿湿的、黏黏的,指尖冰冷。清晨的一缕阳光穿过半掩的窗幔,照得窗格上透明的薄霜闪闪发亮,轻轻淡淡地泻满了一地的清辉。凑着雾蒙蒙的光,佩里看了看手,它们看上去好像裹了一层厚厚的巧克力糖浆。他摸索着拧开床头灯,灯光猛然照亮了整个房间,还有他的手。但那可不是巧克力糖浆。
而是血。
佩里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朝床上望去。血迹弄得整个白色的床单星星点点。他一边眨巴着惺忪的睡眼驱除倦意,一边向浴室跑去照镜子。
他的左胸满是斑驳的血迹和成片的抓痕,汩汩涌出的血凝结在稀疏的金色胸毛上。看来他整夜都在撕扯自己的肌肤,用指甲抓挠自己的身体,因而甲缝里塞满了血污和皮屑。佩里看着自己的身体,满是血印。刚抓破的,不再渗血的,已经结痂的,左大腿上密密麻麻的一片。
他突然看见内裤上有几滴血迹,不禁大惊失色。他拉开内裤仔细瞧了瞧,放心地叹了口气——睾丸上没有血。
他这一整夜可把自己折腾的够呛,睡梦中不自知地疯狂抓挠那些刺痒的地方。“要有多痛他才会醒来?”“睡得像个死人一样”来形容他也太轻描淡写了。尽管已睡了13个小时,他还是感觉很累。又累又饿。
佩里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憔悴,满是黑色血污,像块孩童手指作画的画布,又像是某个巫师举行部落拜祭仪式时脸上斑斓的油彩。
皮疹在夜里愈发肿胀。现在个个都像荷包蛋那么大,并且泛出古铜色。佩里扭着脖子,想努力从镜子里看清后背和屁股上的肿块。它们看起来没那么糟,他昨夜睡觉的时候应该没怎么去抓那里。但情况其实一点也不乐观。
佩里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他飞快地洗了个澡,冲掉了身上的血迹。很明显,情况真是他妈的糟透了,但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况且,再过个把小时他就得去上班。估计撑到下班时他就彻底崩溃了,得去看医生。
佩里擦干身子,然后开始涂剩下的可的松,小心翼翼地避开腿和锁骨的伤口。他往伤口上贴了块创可贴,穿好衣服,然后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这种饥肠辘辘的感觉从来没有这般强烈。他煎了五个荷包蛋,烤了八块面包,又灌了两大瓶牛奶。
不管怎样,疼痛暂时是止住了,可是身上的皮肤却惨不忍睹。但只要不再痒了,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佩里觉得这些疹子到今天晚上就会消退,至少会慢慢好转,他对自己的身体对付这些小毛病很有信心。佩里把东西塞进破旧的公文包出了门。
第17章:神经
看到读出的数据,玛格丽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有心理准备,但未曾料想到事态会如此严重。
“阿莫斯,”她的声音透过厚厚的防护服传来,“过来看看这个。”阿莫斯来到她身边,依旧那么精神抖擞。
“发现什么了?”
“我已经完成了对尸体全身提取的样本的分析,发现了许多神经递质,特别是在脑部。”
阿莫斯探身看着屏幕,“超高浓度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血清素……我的天,他的身体系统功能已经完全紊乱。你觉得这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伤害?”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得好好查查。但是据我所知,过量的神经递质可导致偏执症,甚至一些心理变态的行为。不过我不知道是否有过如此高浓度的神经递质导致发病的先例。”
“你说的没错。赘生物用这种天然的毒药麻痹了受害者。真希望我们的研究对象是个大活人,好仔细瞧瞧这些该死的赘生物。验尸都验了两具了,次次赘生物都完全腐烂。那个邪恶的病毒中心是故意这么整的吧,给我们研究这小混蛋制造难题。”
玛格丽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些念头,但仅仅是些念头而已。她已经开始对赘生物不可思议的复杂性产生了疑惑——关于它的一种新预测应该就要初现雏形。
阿莫斯指着屏幕说:“赘生物或主动或被动地生成过量的神经递质,而这些神经递质又不断再生。聪明。相当聪明。”
“可它做到的远远不止这些,”玛格丽特说,“赘生物周围的组织中存在高出正常水平75倍多的脑磷脂。而脑磷脂是一种天然止痛剂。”
阿莫斯思忖片刻,对于这赘生物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这就对了。虽然腐烂的原因尚不明了,但看来赘生物自身在不断破坏周围的皮肤肌肉组织。并且精明的赘生物不想让寄主感觉到疼痛。这小家伙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阿莫斯,省省吧!别赞美这些该死的小东西了!”玛格丽特说,听上去非常不满,“我们是来阻止它们搞破坏的,不记得了?”
他笑了。就这么连轴转地研究了三天三夜,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累了。“没法儿不让人吃惊啊!过来看看我在紫外显微镜下看到了什么。”
玛格丽特拖着疲惫的双腿走过来,阿莫斯已经围着这台显微镜忙活了30分钟。每走一步,她的防护服就发出嘶嘶的声音,看上去像是穿着一件儿童连脚睡衣。
她凑近显微镜,看到了一个神经细胞,没有什么异常。阿莫斯将组织的分离和准备工作做得完美无缺:指状树突在紫外线的照射下散发出电蓝色的光,分出密密麻麻的枝杈,下方连接着一根长长的稍粗些的轴突。轴突发出信号,树突接收信息,与地球上任何生命体的神经细胞构成别无二致。
“是一个神经细胞,”她说,“哪儿来的?”
“在第八对颅神经附近找到的。脑神经也已开始腐烂,但这个地方相对受影响较小。”
裹在笨重的生化防护服里,玛格丽特皱了皱眉。第八颅神经,又称听觉神经,信号经由此处传入大脑皮层。
“细胞破坏严重,已开始腐烂,但组织结构依然清晰。”玛格丽特说。
阿莫斯没说话。玛格丽特抬眼望着他。
阿莫斯凑上前来问道:“你确定?”
玛格丽特没心情跟他玩游戏,不过她还是又看了一眼,进行确认。她仍没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阿莫斯,你就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这些细胞不属于马丁•布鲁贝克。”
玛格丽特眼神一片茫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是布鲁贝克的?那你看它们干什么?但这要不是布鲁贝克的,那又是谁的……” 玛格丽特突然怔住了,难道……
“阿莫斯,你不会是说这些神经细胞属于那个赘生物吧?”
“我分别对那根黑刺和刺入血管的虹吸管做了蛋白成分测试。结果出现了一些未知的蛋白质,绝对不是人类的。所以我又从尸体上取了一些样本做了一遍同样的测试。发现这类蛋白质大都集中在脑部——这样我才在第八颅神经附近发现了那些神经细胞。别处也发现了这类蛋白质,但不在神经周围,只是一些腐烂物的残留。此种蛋白质集中分布在大脑皮质、丘脑、杏仁核、尾状核、下丘脑和隔膜上。”
玛格丽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脑部的高级功能即使在这个科学知识大爆炸的时代依然非常神秘。布鲁贝克脑部被感染的区域是大脑边缘系统的一部分,控制着人的记忆存储和情感反应。
这个赘生物到底要在布鲁贝克的大脑里做什么?它已经用过量的神经递质控制了他的大脑,不是吗?
阿莫斯继续说道:“你看到的是目前仅存的还未完全分解的样本。我从没见过这种蛋白质,我猜它是合成的、人造的。它们要是天然的,那我可真是大开眼界了。而且生物学数据库里也找不到相匹配或类似的数据。如果这些真是合成的蛋白质,那么发明者们的保密工作做的可真是到家了,不过想想我们现在正在使用的先进技术,这些也就不足为奇了。”
她不禁惊叹,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创造呵!从一个小小的胚胎,甚至仅仅是一个单细胞,长成结构如此复杂的有机体,附着在寄主身上。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这种有机体就像个大工厂,源源不断地大量生产神经递质,并将他们注入血液中。把人造的神经细胞拿捏得如此精确,以至于能够与人类自身神经细胞互相作用,这种发明天分真是令人无语!
“我能理解虹吸管的作用,”她说,“但虹吸管只是用来吸收养分的一个工具而已,它对赘生物仿制神经细胞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这你可难住我了。但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赘生物侵入了受害者的神经系统,就像它们侵入了血液循环系统一样。”
“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玛格丽特像是在喃喃自语,“过量的神经递质会导致人们精神错乱这一结果显而易见。如果赘生物的目标是要把人变疯,那它们已经达到目的了,可为什么它们还要费时费力地侵入神经系统呢?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阿莫斯朝她耸了耸肩,对此他也一无所知。他转了转肩膀,扭了扭腰,想令自己放松下来。接着他又开始围着桌子跑圈,来驱走一身的疲惫。
玛格丽特回到工作台前,脑海里闪过各种猜测,对这个神秘的有机体的一丝敬畏在心底悄然滋生。
一切看起来似乎显而易见——虽难以置信且让人吃惊——这个用生化手段制造出来的有机体的目标就是把人变得残暴,难以控制。但现在,她并不十分确定。因为这个赘生物身上依然存在未知的秘密,一些哪怕先进的生化恐怖技术也无法破解的谜题。
“喂,玛格丽特,把相机拿给我。”她回头,看到阿莫斯站在布鲁贝克臀部旁边。尸体已经大面积腐烂了,呈黑色,但还是有个别地方腐烂速度较慢,比如臀部。她抓过手术桌上的相机递给他。
阿莫斯指着尸体臀部他们先前看过的那一小块儿皮损。
“玛格丽特,看这儿。”他跪下来拍了一张照片。
“嗯,你早就让我看过了。”
“对,但是你没有看出有什么异样吗?”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阿莫斯,别卖关子了。有话就直说!”
阿莫斯没吭声。他站起身,自顾自地摆弄着相机,然后又凑到她旁边,给她看相机的小液晶屏。屏幕上是那一小块儿皮损的特写画面,细细的蓝色须根探头探脑地从皮损处冒了出来。
“然后呢?”玛格丽特问道,“我们在他的身体化成一摊黑水前可没工夫玩游戏,阿莫斯。”
“这张图片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拍的,”他说,接着按到下一张照片,“这张是我刚才拍的。”
玛格丽特盯着液晶屏,两幅照片几乎看不到差别,除了一个地方——第二幅照片里的须根不是一根,而是三根,一小根红的,一小根蓝的,还有一根——第一幅照片里的那蓝色须根现在已然长到了先前的三倍那么长。
尽管马丁•布鲁贝克已经死了,但那须根还在生长。
第18章:办公室的一天
快中午时那该死的肿块又开始痒起来,佩里开始寻思他是不是该去看医生了。但话又说回来,不就几个小疹子吗?有哪个傻蛋会因为长了几个疹子就跑去看医生?要是你连这点自制能力都没有,你还能干什么?
他的身体一直都倍儿棒。从六年级起,除了喝酒,他从没呕吐过。周围的人都染上了流感,佩里也只不过流点鼻涕,有一点点反胃而已。别人一有点小毛病就会跑去请病假,佩里却三年来没有旷过一天工。他继承了父亲坚忍的性格,正如他继承了父亲强健的体魄一样。
雅各布• 达西,早年是像芝加哥熊队的灵魂后卫布莱恩•俄拉克一样威猛凶悍的人物。当死神宣判雅各布•达西患有癌症时,佩里25岁。直到他在医院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佩里平生只旷过一次工。那一天,佩里打碎了父亲的下巴。
完成季末橄榄球集训的佩里回到家中,却撞见母亲正在遭受父亲的毒打。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个星期,光秃秃的草地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但那条通往家中的小路却泥泞依然——闪烁着泪迹般湿滑的水光。
母亲被父亲抛出门廊,跌进一个泥泞的水洼,皮带像雨点般地落在母亲身上。这种情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上演了,但是这天佩里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爆发了——平生第一次——他居然要反抗父亲的无边怒火。
“给你看看谁才是管事儿的,死婆娘!”说话时皮带又狠狠地落了下来,“你们这些娘儿们真是会得寸进尺!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虽然父亲在密歇根北部过了大半辈子,但说话还是带着点儿家乡口音,那一点点拖腔使“他娘的”听来更像是“他狼的”。
那时佩里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身高6英尺2英寸,200磅,正像野草般疯长。跟父亲6英尺5英寸的身高,265磅厚实的肌肉相比,他简直不堪一击。但佩里还是扑向父亲,纵身一跃撞了个结结实实,两个人一同滚落在泥泞的门廊前。撞裂了的栅栏散落了一地。
佩里抢先爬起来,咆哮着,又给了父亲一记重重左钩拳。佩里事后才知道,这一拳打碎了父亲的下巴。雅各布•达西像丢垃圾一样把儿子扔出去好远。佩里跳起身又要往前冲,被父亲抡起铁铲打倒,接下来就是佩里平生遭受的最惨的一次毒打了。
佩里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死反抗,因为他觉得父亲一定会把他打死的。他又铆足了劲朝着父亲的下巴抡了两拳,但雅各布•达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挥舞着手中的铁铲。
第二天,雅各布•达西不堪忍受疼痛,去了医院,医生把他碎掉的下颚骨重新拼合起来。他回家后,把儿子叫到餐桌旁。饱受一顿毒打之后,佩里遍体鳞伤,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几乎连路都走不成。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父亲涂鸦般在纸上写字。雅各布•达西不怎么识字,但是佩里看得懂。
“下巴骨折了,说不了话。”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打起架来像个真正的男子汉。我引以为荣。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必须学会如何生存。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谢谢我。”
这都是哪门子事啊?真是糟透了!可是比这更糟的并不是那通毒打,而是父亲的眼神。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呵!充满了悲伤、爱,还有骄傲。那眼神似乎在说“我比你伤得更重”,但这可不是指他碎掉的下巴。用铁铲打人在他父亲眼里就跟别的父亲打孩子屁股一样——父母养育子女有的时候就是得发发威。雅各布•达西不会意识到他做错了什么——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做的相当到位,这是做父亲的天职。虽然他也不忍心打他的独生子,可是要想成为一个好父亲,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不是吗?
哦!谢谢爸爸,佩里想,无比感谢!你是最棒的父亲!
抛开心底的那份愤恨不谈,佩里无法否认是父亲造就了现在的他。雅各布•达西下定决心要将儿子培育成凶悍无敌的强者,他成功了。佩里的凶悍令他在橄榄球场上无往不胜,更为他赢得了大学奖学金,令他有机会读完大学。父亲雅各布•达西潜移默化的影响造就了佩里这个天生的工作狂,这已经成了他性格中难以磨灭的道德标准。他喜欢努力工作,他喜欢成为公司的顶梁柱。
所以不管有没有疹子,佩里都不会偷懒不去上班。但去上班和有效率可是两码事。他无法集中精力。他脑子里翻来覆去也不过只有那同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的大脑一片模糊,感觉完全不能胜任手头上的工作。
“佩里,我能跟你谈一下吗?”
他转头看见桑迪站在他的隔间里,看上去不大高兴。
“当然。”他说。
“我刚才又接到来自普尔曼的加里•布莱迪的电话。他们的网络已经中断了三天了。”
“我正在维修。我本以为昨天已经弄好了呢。很抱歉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知道你正在修,但你有没有上心我可不知道。加里说你昨天让他重启了网络路由器。还重启了两回!明知道那样做没什么用,可你今早上偏偏让他又重启了一次。”
佩里的大脑瞬间有些短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公司因为网络中断可是在赔钱,佩里。”桑迪听起来有点生气,“遇到解决不了的故障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可不想自己的员工自己明明不会还乱编理由胡说。”
佩里感到怒火在胸膛中升腾。他已经尽最大努力了,见鬼!他是部门里活干得最棒的,可能这故障就他妈的没法解决呢!
“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的系统到底出什么故障了?”桑迪质问道。这是桑迪头一回冲他发火,她双眼圆睁,鼻翼起伏。这孩子般闹脾气似的神情,活像个娇纵的小女孩,觉得人们理应对她唯命是从。
“我不知道。”佩里说。
她的眼睛睁得更圆了,双手叉腰。这一傲慢的站姿令佩里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
“你竟然敢说不知道?”桑迪说,“你在这上面都花了三天时间了。你自个儿折腾了三天也没找别人问问?”
“我说了我正在修!”佩里气急败坏地吼道。这声音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很陌生——饱含愤怒和不耐烦。桑迪扫了他一眼,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惊恐的神色。佩里迎着她的目光,发现她脸上不见了娇纵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狐疑与恐惧。佩里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发现不知何时他紧紧地握起了双拳,力道之大连关节处都隐隐泛白。他的整个身体像火山一样随时都会爆发,这是以前他在准备接发球的时候——或打架前才会有的姿态。办公室里突然鸦雀无声。他意识到刚才那一幕一定把她吓到了,她那5英尺6英寸娇小瘦弱的身体笼罩在他那6英尺5英寸血脉贲张的阴影里,看起来就像一头暴怒的黑熊要扑向一只受伤的幼鹿。
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双颊因羞愧而涨得通红。他吓到桑迪了,她肯定以为他会打她(他开始谴责自己:这一切不就像他上一份工作,就像发生在他前任老板身上的事吗?)。
“对不起。”佩里小声说。桑迪眼中褪去了那丝恐惧,取而代之的是关切的眼神,但她还是退了两步站到隔间外。
“最近你看来压力很大,”桑迪轻声说,“你今天休息下好好放松放松吧。”
听到要他提前下班,佩里脸色开始一阵阵泛白。“我没事,真的!我可以解决普尔曼的网络故障!”
“你别管了,”桑迪说,“我会找人解决的。你现在给我赶快回家。”她转身走出了隔间。
佩里盯着地板,感觉自己做人很失败,自己竟然背叛了对桑迪的忠诚。他对于自己竟生出要把她的脸打扁这种想法而感到万分羞愧。她给了他机会,竭尽所能帮助他。而这,这就是他对她的报答?身上的豪勇七蛟龙又开始吞噬着他,令他更为沮丧。垂头丧气得像个大孩子一样,佩里收拾好破旧的公文包,披上了外套。
他的聊天软件响了: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喂,老兄,没事吧?要不要我帮忙?
佩里呆呆地盯着那条信息。他不值得别人帮他,他也不值得博取别人同情。他站着敲了句回复。
血染的密歇根大学球服:别担心。我好着呢。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你哪有很好。冷静一下,回家吧,剩下的事我帮你搞定。
血染的密歇根大学球服:不,你别插手。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唔,我发誓不会对桑迪透露一个字的。不过,我经常说谎。我还“答应”过我不会帮你解决普尔曼的故障呢。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去看你的色情教皇电视剧吧,别管那么多了。
比尔是他的好哥们。然而,这却让佩里感觉更糟糕。即使他坚决不要比尔插手,他的好兄弟仍会帮他完成这份工作的。
他走出办公室,觉得如芒在背。佩里双颊通红,无比沮丧。他跳上车,准备回家。
第 19 章:人手不足
真是不敢相信,从默里上次给他打电话指派任务距今才不过区区七天!七天前,他不知道“三角形”是个什么东西,不认识玛格丽特•蒙托娅,也不知道马丁•布鲁贝克是谁。七天前,他的搭档也没在这该死的病床上躺着,是的,那该死的医院的病床!是杜害了他。
七天前,默里给杜打了个电话。他们过去曾经并肩战斗,但他们从不聊天。只要默里打电话,这就意味着一件事——又有活儿干了。一些……不怎么好干的活儿。这些活儿可得费些气力,并且不怎么体面,而这些是默里——这位衣着光鲜、指甲干净齐整的长官——所不愿亲自去做的。但好歹他们曾经一道出生入死,尽管默里在中央情报局已身居要职,早已不是越战时那个陆军中尉了,但只要默里打来电话,杜总是会接的。
也就是七天前,杜才见过这个20多岁的红发秘书,暗自揣测过默里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她抬起水汪汪的绿眸,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请问你有什么事,先生?”
唔,爱尔兰口音呢,杜想,他就算没把她搞到手,至少也试过,老默这家伙不会是性无能吧。
“我是杜•菲利普斯。朗沃斯先生正在等我。”
“喔,菲利普斯先生,请进。”红头发的姑娘悄声说,“你迟到了几分钟,他可是喜欢守时的人。”
“是吗?那我岂不是刚好撞在枪口上了?我可得做好准备。”
杜走进了默里宽敞的办公室。房间内基本上没有什么装饰,其中一堵墙上挂着一面满是弹孔的美国国旗。另一面墙上默里与五位历任总统的合影一字排开。这些照片就像是一部定格动画片,昭示着默里的人生,从一个站在微笑着的吉米•卡特总统身旁的健壮小伙,到笑容满面的乔治•布什总统身边严重发福的大肉团,只有那目光依然如炬。
杜注意到照片里面没有任何一张默里是穿着军装的,不管是制服,还是工作服。默里想忘却那段时光,淡忘从前的自己,忘掉他的那些经历。可是杜却不能忘记——并且他也不再想忘记。这只是他人生阅历的一部分,况且他已经完全释怀,开始了崭新的生活。应该说,大多数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去想那段经历了。
他当然还记得默里墙上的国旗,还记得当时整个连队只剩下他、默里和另外五个兄弟,是我方火力基地里仅存的力量,记得他们像凶悍的野兽般为捍卫生命所做的最后一战。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末期的一次战役,增援的直升机到来之前,兄弟们并肩战斗在用潮湿的沙袋堆砌的战壕里。凌晨两点,星星躲在了乌云背后,瞬间暴雨倾盆,将整个火力基地变成了泥泞的汪洋。
默里•朗沃斯坐在一张偌大的橡木桌后面,桌面上空空如也,除非那电脑也能算是个装饰品。桌面光亮整洁,一尘不染。
“你好,中尉。”杜说。
“你知道的,杜,如果你不叫我绰号的话我会很高兴。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了。”
“当然。”杜说,“瞧我这记性。”
“坐吧。”
“这地方真不错。你在这办公室呆了五年了吧?终于有机会见识了一下。”
默里没吱声。
“从我们上次像这样坐下来聊天大概有七年了吧,中尉?从你上次让我帮你摆平那些破事儿已经过了七年了?你的职业生涯又有麻烦了,是吧?又得让你亲爱的好兄弟杜来帮你‘擦屁股了?好让你远离困扰,对吧?”
“这次不太一样。”
“没错,中尉,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年老体衰,再也干不动你那些肮脏的勾当了!”
杜站在国旗前。国旗左上角有一小块棕色的污渍,默里告诉每一个问起它的人,说那是密西西比河的泥巴。但杜比谁都清楚,那不是泥巴。这面国旗曾经在一根旗杆上高高飘扬,而杜则手持这根旗杆,像原始部落的野人一样,将铜制的尖矛刺入敌人的胸膛。国旗右下方还有一块污渍,那是年仅18岁的下士昆特•沃尔曼被一支AK-47步枪击中以后,杜试图用它堵上他的喉咙里往外汩汩涌动的鲜血时留下的。
他们高举那面旗帜并非是要鼓舞士气,因为那时他们并没有满腔赤诚的爱国之心。这面旗帜碰巧飘扬在他们最后坚守的那方阵地上,在那里他们誓死防守反击,直到直升机出现帮他们虎口脱险。默里最后一个登机,他要确保所有兄弟都安全脱险。他们全都身负重伤,杜也一样。临登机前,他抓过了那面血迹斑斑、满是弹痕、浸染着战火和硝烟的旗帜。没有人知道默里这一举动的原因,可能连默里自己也不明白。但当他们最终意识到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终于死里逃生,留下朋友和敌人遍野的横尸,这旗帜却被悄然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杜盯着这面劫后余生的旗帜,点滴回忆一起涌上心头,半晌才意识到默里正在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杜?杜?”
杜扭过头,眨巴了几下眼睛,迅速回到现实世界当中,看到默里请他到桌前来坐。杜有意想惹恼默里,于是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杜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糖,剥开扔进嘴里,然后把糖纸顺手丢在地板上。他嚼了一会儿,望着默里,问道:“你听说吉米•蒂拉莫克的事没?”
默里摇了摇头。
“饮弹自尽了。用一把老式左轮手枪——脑浆迸裂。”
默里垂首不语,良久发出了一声长叹,“天哪,我不知道。”
“要知道,”杜说,“在人生最后的四年里他没去过康复中心几次,他消沉得厉害,默里。他整个人都垮掉了,他需要他的朋友。”
“你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你会来吗?”
默里的沉默告诉了杜答案。他抬眼迎着杜冰冷慑人的眼神,“就剩下我们俩了。”
“是的,”杜说,“就我们俩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还能经常来往真不容易。现在也就咱俩能相互依靠了。我们说正事儿吧,中尉,这回又有什么情况?”
默里拿出一只档案袋递给杜。标签上写着“七巧板计划”。“这件事可非同寻常。”
“是吗?又得去‘擦屁股了,默里?这回是要收拾谁的烂摊子呢?”
“总统。”
“默里,这回要还是我吃颗枪子儿你官升一级的那种烂事儿,我是不会干的。”
“我告诉过你这次并非如此,杜。我是认真的。”
杜打开档案袋,开始浏览文件。文件只有四份:三份病例报告和一份情况提要。杜把那份情况提要反反复复读了三遍才抬头,面色凝重,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报告,开始引用其中一些荒诞的词语。
“‘生物操纵行为?‘人造生化有机体?‘传染性恐怖武器?默里,你不会是用这些东西来糊弄我的吧?”
默里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鬼扯,”杜说,“你们觉得恐怖分子创造了……看这儿……创造了‘人造生化有机体,导致人类精神错乱?”
“确切地说并非那样,杜,迄今为止我们手上已有三个案例。都是正常人感染赘生物之后不久就变得歇斯底里。我们虽不能肯定这是不是一次恐怖活动,但我觉得你会赞成我们采取行动,未雨绸缪。我们不能就这样乖乖束手就擒。”
杜继续翻阅文件。夏洛特•威尔逊的报告中附了张照片,清晰地显示了她肩膀上那个蓝色的三角形印记。加里•里兰德的文件所附的照片是一个眉头紧蹙的老头。他那枯树皮一样皱纹密布的脸上写满了憎恶、怀疑的表情。脖子上的蓝色三角形肿块令他这种不快的神情愈发明显。
“就是这东西把这些人变成了杀人魔头?”
“它使一个70多岁的老奶奶用屠刀杀害了自己的儿子,使一个父亲用一把剪刀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使一个57岁的男人放火点燃了自己的病床,烧死了自己还祸及另外三个病人。”
“这会不会是巧合?有没有调查过这些人的背景?有没有精神问题?”
默里摇了摇头,“全都调查过了,杜。不是事出有因,我是不会打电话把你叫来的。在三个案例中,受害者没有暴力史、疾病史或是精神问题,朋友和邻居们都说他们是好人。事实上,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突发的急性癫狂症状和这些三角形赘生物。”
“国外有没有这种案例?有没有哪个国家也在处理类似的事件?”
默里再次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严肃。“没有。我们查过,杜,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了。据我们所知,这些病例只发生在美国。”
杜缓缓地点了点头,现在他明白了默里为什么会认为这是隐匿在一场大屠杀下的阴谋。“但是恐怖分子是怎么弄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我不认为这东西是恐怖分子发明出来的,”默里说,“恐怖分子可没有发明核弹头、沙林毒气或喷气式客机,他们只是利用了这些东西。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赘生物的发明者,这点是最重要的。”
杜又看了遍报告。如果这东西真是恐怖武器的话,那它还真是了得。相比之下汽车炸弹和空中劫机就太小巫见大巫了:想想看吧!你周围的朋友、邻居或者同事随时会突然变疯,见人就杀。在这样一个国家里,人们再也不会工作,出门随时随地携带着手枪。任何人对你来说都是可疑的杀手。见鬼!要是父母都能手刃自己的亲生骨肉,那还何谈所谓的安全?这样的恐怖武器会令整个国家瘫痪。
杜又摸出一颗巧克力糖,“默里,这不会是我们自己研发的武器之一吧?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而一发不可收拾?”
默里没等杜说完就拼命摇头,“不,不可能。我全都查过了,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放过。这不是我们的武器,杜,我发誓。”
杜剥掉糖纸,又随手丢在默里整洁的地毯上。“赘生物是怎么发威的呢?”
“我们也不太确定。据我们推断,赘生物产生有毒物质,将其直接释放到血液循环系统中。像是瘾君子用皮下注射针头往静脉里注射海洛因一样。”
“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有些人知道些零星的内容,从头到尾的细节都是清楚的,只有我自己、局长、总统和报告中提到的CDC的两名医生。我们待会儿要开个会,除了局长所有人都到场。”
“我将要和总统见面?”
默里点了点头。
“唔,真是太好了!我早就迫不及待想告诉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在控制犯罪方面做得有多差劲了。”
默里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杜,现在说这个恐怕不合适——”
“逗你玩儿呢,中尉。我会是一个乖乖仔,那么现在我也是你那小小的贵宾俱乐部的一员了。为什么会选我?”
“因为我需要你,上士。”这称谓对杜心理的冲击不亚于“中尉”对默里的冲击。上士——是陆军军士长的简称,是越战时他在默里手下服役时的职位。多年来他一直被人叫做上士,一个令人肃然起敬的称谓。曾经大伙儿都管他叫上士——而现如今唯一知道这个称呼的人只有默里了,但这个家伙却要拼命假装越战从未发生过一样。现实就是这么讽刺,杜不禁感到一丝悲凉。
“我不在乎你的年龄,上士。在我眼里,你仍然是这行里最好的特工。我们需要一个会义无反顾地去完成任务的人。虽然你还是半信半疑,可你一定会尽快帮助我们查出真相。”
杜凝视着默里的脸庞。他认识这张脸已40多年了。这么些年来,他早就能一眼看穿这张脸是否在说谎了。默里让他帮过很多忙,每次杜都心知肚明,这些都是默里加官晋爵的砝码。但杜还是会帮他,只因为他是默里,因为他是中尉……因为他曾经在最为艰难的时候与兄弟们一起并肩作战。但这次情况不同……这事跟中尉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他这次是真的被吓住了,被吓得手足无措。
“好吧,算我一个,但我得带上我的搭档。”
“绝对不行。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我认识的人,马尔科姆可没有像你一样绝对忠诚。”
杜不禁大吃一惊,默里竟对他的搭档也了如指掌。“做这个还要哪门子的忠诚啊,中尉?你只是需要一个你一声令下就扣动扳机的家伙,唉,毋庸置疑,这个家伙就是我。我跟马尔科姆搭档了12年,他不加入那我也不奉陪。相信我,他值得信赖。”
默里•朗沃斯是一个习惯按他自己的方式出招的人,习惯于让别人听从他的命令,但是杜知道他同时也是个政治家。对政治家们来说,有时有付出才能有收获——这是杜永远也领悟不到的游戏精髓,而默里却对此得心应手。
“好吧,”默里说,“我相信你的判断。”
杜耸了耸肩,“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默里凝视着窗外。
“我们等待,上士。”他说,“等待下一个病例。现在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那时起他就一直在等待,直到现在。七天前,他一直在等待事情发生,想要看看这疯狂的七巧板计划到底是真是假,还是能够帮助默里升迁的又一砝码。然而,现在,他要等的却是朋友的生死讯息。
如果杜当初没有固执己见,坚持让他加入,或许死亡就可以避免。
休息过后却依然是满身的疲惫,没有一觉醒来的神清气爽,却只感到怒火不断升腾。杜独自坐在旅馆房间里,把一部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间。手机不是常见的那种小型塑料外壳的,而是个金属大块头,黑色钢漆机身。手机里安装有最先进的加密程序,对这些高深的玩意儿杜是一窍不通的,当然他也丝毫不关心。
“约翰逊的情况仍很危险?”默里问。
“是的,仍然生死未卜。他正在死亡线上挣扎。”他面前的桌上放着块黄布,黄布上面放着一把卸掉弹匣的军用柯尔特.45口径自动手枪。这光滑灰暗的金属在旅馆耀眼的灯光下闪烁着深蓝色的光芒。
“局里的医生还在照看他?”默里问。
“夜以继日,”杜说,“CDC那女人也来看过他。难道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看到死人吗,默里?”
“我派她过去的,杜。你知道的,她需要所有她能够得到的信息,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
“那么她得到什么重要信息了?”
“我周六就乘机过来。我获取了第一手资料后马上告诉你。你得耐心等待。”
“外面现在怎样?有没有新情况?”杜已经给枪上好了油并且组装完毕。他把枪放到一边,然后拖过两只盒子,一盒是满满的空弹壳,另一盒则是满满的柯尔特.45口径左轮手枪的子弹。
“太平无事,”默里说,“看来,西线无战事啊。即便是有什么新情况也不用你操心,你得好好休息。我准备再找些帮手。”
杜熟练地拿起手枪,机械地把第一发子弹推进弹匣,接着开始装第二发。他叹了口气,好像接下来他的话会决定他好兄弟的命运一样。但工作毕竟是工作……
“马尔科姆可能撑不过这一关,默里。尽管我们不愿承认,但却是事实。”
“我已为你找好了搭档人选,我会告诉他实情的。”
“我不需要搭档。”
“你给我闭嘴!杜!”默里那平静的语调突然变得极为狂暴。默里是个很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但是现在,他的沮丧显露无疑。“你能不能不老是跟我作对?这回你必须跟我达成一致。现在形势严峻,得有人来帮你。”
“我说了不要搭档。默里。”
“你必须服从命令!”
“好吧,你每派来一个搭档我就给他的膝盖一枪,”杜说,“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默里无言。
杜的声音听起来因情绪激动而有些结巴,他继续说道:“马尔科姆是我的搭档,可他现在跟死人有什么两样? 我亲眼目睹了那疯狂的一幕,默里。一旦感染了这玩意儿,再正常的人也会变得丧心病狂。那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我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我也知道玛格丽特急需更多的样本。我自己一个人完全没问题,否则我还得跟新搭档重新磨合,那就势必得拖后腿了。默里,现在起我要自己单干。”
“杜,这事无关个人恩怨。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而蒙蔽你的判断力。”
杜已经把第二发子弹推进了弹匣。他盯着手心里的子弹,尖尖的子弹头闪烁着金属光泽。
“我不是想复仇,默里。”杜说,“别傻了。把马尔科姆弄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我又能找谁复仇?没有搭档我可以干得更好。”
默里沉默了一会,杜才不管默里同意不同意——他已经决定了,要一个人单枪匹马干活。
“好吧,杜。”默里轻声说,“记住我们需要一个活口。”
“你到了给我电话。”杜挂断了电话。很明显,他在说谎。这怎么会无关个人恩怨?如果你细细掂量事情的来龙去脉,每个细节都事出有因。迟早有一天他会找到是谁造出了这该死的三角形。马尔科姆死了,必须要有人偿命。
他又往左轮手枪里塞了发子弹,上了膛,走进浴室。右手紧握着枪柄,手指轻抚扳机,杜仔细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他可不会像布鲁贝克那样蠢到一枪结果自己的性命。他的皮肤很健康,只是眼角余光扫过,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小红斑,再定睛一望,似乎又消失不见了。一些念头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游移。如果他也感染了这该死的病毒,他能神智清醒地撑到他们解开谜底的那天吗?或者,他不需要那么苦苦坚持——只消扣动扳机,一切就烟消云散了。
杜走到床边,把子弹退出枪膛,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又将枪压在枕下,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
他做了个梦,梦见了燃烧的房子,腐烂的尸体,辛纳特拉在耳边低吟:“我得到了你,在我的皮肤里。”
第20章:夭折
从防护服里解脱出来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去洗个澡,因为她闻起来比臭鸡蛋还要刺鼻。趁默里赶来之前她得好好梳洗一下,他想要掌握第一手资料。但是,不巧,澡得等会儿再洗了。她要先读读马丁•布鲁贝克身上那蓝色须根的检验报告。
“没过几个小时,那须根也完全分解了。”阿莫斯说,“他们查不出腐烂的原因。我们之前取样时它还完好无损,但腐烂不知为何一触即发。”
“但他们是在须根腐烂之前做的检验,是吗?这是份关于须根的报告,而非腐烂物的吧?”
阿莫斯点了点头。他正沉浸在从防护服解脱出来的兴奋中,看起来就像一个终于摆脱了处子之身的少年。
“当然,他们在样本腐烂前就得到了分析结果。100%纤维素。”
“与三角形赘生物的组织成分一样。”
“的确。几乎一样。但赘生物看起来更像一种完整的纤维结构——外壳,骨架,组成成分。构成赘生物的大多数都是癌变细胞。”
他们都脱掉了防护服,因为面对一具黑色化脓长满了霉变绿毛的尸体,实在再无检查的必要。他们已经在极其有限的时间内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迄今为止,谜题尚未解开,越来越多的问题却不断浮出水面。而其中一个令她尤为困扰,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纤维素。
“这根蓝色的须根与三角形赘生物的组织成分一样,都是植物性纤维素。”玛格丽特说,“我们初步判断赘生物像是一种寄生虫,那蓝色须根呢?”
“我觉得它是一个夭折品。”阿莫斯说。
“夭折品?”
“我觉得蓝色的须根是还未长成幼虫就夭折了的寄生虫。”
“你还给寄生虫的生长期划分了阶段?”
阿莫斯耸了耸肩,“一时词穷嘛。我们就暂且把三角形赘生物称之为幼体阶段,那么显然在它长成幼虫之前还有一个阶段。赘生物的主要成分是纤维素,须根的成分也是纤维素,你自己想想。”
这听上去确实有道理。某些细胞会自动生成一些永远都用不上的物质,或者就像阿莫斯说的那样,须根是寄生虫的突变,制造纤维素,却不能真正进入到“幼体”成长阶段。
“幼体”这词儿也让她倍感困扰。
“如果说的确存在幼体阶段,”她说,“那它肯定会继续生长进入成虫期。”
阿莫斯咂咂舌头,“你这个问题真白痴,玛格丽特。很明显当然有成虫期。哦,不过,我也不知道成虫期会是个什么样儿。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在见默里•朗沃斯之前我只想洗个澡。”
也许阿莫斯可以打消他的好奇心,但是玛格丽特却不行。或更为确切地说,她不能打消她内心的恐惧。
如果这真是幼虫期的话,那成虫期的表现形式到底是什么呢?
第21章:不要等待,脱落吧
佩里蜷缩在沙发上,一手握着瓶纽卡斯尔啤酒,一手抓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更换着频道。
他孩提的记忆里就有这个绿蓝格子的呢沙发,那时他的父亲从救世军那儿把它买来,着实给了他母亲一个不小的惊喜。买来时沙发完好如新,但那是15年前的事情了。母亲死后,这张沙发,连带一些杂七杂八的锅碗瓢盆,是他从老房子带走的所有家当。据他所知,那所房子仍坐落在希博伊根的土路上,但如今只见断壁残垣。佩里童年时,父亲的反复修缮才使得这房子一直没有垮掉。佩里知道没有人会要一所如此破败不堪的房子,它要么是不堪岁月的磨蚀,逐渐腐烂,要么终将倒在推土机下。
这张沙发已与他相伴多年了,先是在大学,然后在现在的公寓。天长日久,这沙发已经非常贴合他那庞大的身躯,看上去像是为他专门定做的一样。但即便是躺在沙发上啜着啤酒,看着电视节目,也还是无法拨去那层笼罩在他心头的阴云。他被早早勒令回家。没搞错吧?是勒令回家!跟那些散漫懒惰的员工没什么两样。孤独感本就要将他压垮,但那豪勇七蛟龙却又变本加厉。
它们也不再痒了。它们很痛。
那结了层厚厚硬痂的疥癣不光是在隐隐作痛,而且从他体内传来一些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仿佛在悄悄告诉他,局面马上就会完全失控。
佩里一直想知道癌症患者究竟能否感受到体内的异样。因为,人们在医生告诉他们“你已时日不多了”这种鬼话时往往表现得异常震惊,但其实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早有觉察,更多的人早已知晓这次所遭受的病痛非比寻常。正如他父亲一样。
父亲早就察觉了,但他只字未提,只是变得更加沉默,更加不苟言笑,也更加狂暴了。是的,直到父亲进了医院佩里才将他的那些异常举动跟病情联系到一起,但,他父亲早就心如明镜了。
同样,佩里现在也有相似的感觉。他的胃很不舒服,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但老是微微地犯恶心。从周一早晨疹子突然暴发到现在,佩里不由得不去想,这件事情肯定……非同小可。
他起身走进浴室,脱去衬衫,盯着曾经柔软光洁的皮肤。很显然,他的症状导致了睡眠的极度匮乏(现在把它称为“症状”,是因为他已经觉察到事情不太对劲了),让他看起来一副可怜样。他总是一紧张就挠头,头发像一蓬乱草,皮肤比平日里更显苍白,比一个寒冬腊月里在密歇根大街上流浪的乡下小男孩更甚,黑眼圈也尤为明显。
他……病了。
还有一个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虽然他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幻觉。他的肌肉更紧实了,看起来更加轮廓分明。他慢慢转动手臂,鼓囊囊的三角形肌在皮肤下呼之欲出。他是比以前更结实了吗?
佩里解开裤子,把它们踢到墙角。又打开药品柜拿出一只镊子,然后坐在了马桶上。冰冷的触感不由让他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经常用镊子的细尖尖来对付疹子和别的一些脓疱。他抓着镊子轻轻弹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嗡鸣。
他左大腿上的疹子是最好下手的地方。不管是刻意为之还是晚上睡觉时无意的抓挠,那块皮肤已经被他弄得惨不忍睹了。疹子直径差不多有3英寸,结满了又硬又红的痂块,遍布旧伤新痕。真是个下手的好地方。
他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块厚厚的痂皮边缘,连皮带肉地使劲一挤。这一举动令痂皮边缘有些翘起。他用镊子夹住痂皮的边缘,轻轻拽了一下。痂皮被掀起来一小块,但还是牢牢地粘在皮肤上。
佩里往前探了探身,眉目坚毅,眼神决绝。就算疼死,他也要把这该死的鬼东西从他身上揪下来。他死命地捏着镊子猛地一拽。伴随着一阵要命的疼痛,厚厚的痂终于无声无息地剥落了。
他把镊子放到柜子上,撕了一条卫生纸,按到被撕裂的地方,轻轻地揩着流血的伤口。不一会儿血就止住了,可剥离痂皮后的创面看起来可不太对劲。它本该是一片血淋淋的鲜红,甚至能感觉到揭去伤疤后嫩肉正在生长。而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那伤口看起来非常诡异。
伤疤下的肉看起来就像一块橘子皮,不光颜色像,连质地都像极了。闻起来还有点淡淡的潮湿的叶子味道。而且,创口在慢慢地往外渗出细密的血珠。
一股寒意从他的后脊梁骨噌的一下就冒了出来。他赶忙把手伸向睾丸,想把它们握在手里好好观察一番,心中默默祈祷一切正常。
但这次,上帝没有眷顾佩里。
这是迄今为止他看到的最为恐怖的一幕。左边的阴囊呈暗橙色,体毛几乎完全脱落,只剩下几根阴毛,可怜巴巴的粘在一起。
即便是正在迈进一个恐怖的死亡世界,他也没有如此紧张,这可是他的睾丸啊!老天,他的命根子!他木然地坐着,马桶依然冰冷,水槽里翻滚的水声突然听上去特别刺耳,他在这狭小嘈杂的空间里还能睡着真是件稀罕事。
他的嘴唇苍白皲裂。周围一片死寂,他听得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佩里想尽量按捺住脑子里慌乱的念头,想给这一切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种奇怪的疹子罢了。他会去看医生做治疗的。可能得打一两针,但是应该不会比大学里做过的淋病和梅毒检查更糟糕了。
重拾信心后,他试着用手指轻触伤口的皮肤。创口很结实,摸上去感觉很怪。一针盘尼西林估计起不了多大作用,因为它看上去不单单是皮肤表面的问题。他感觉阴囊里似乎有些东西,莫可名状,暗藏在那暗橙色的皮肤底下。
当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就要慢慢走向死亡时,佩里的脊背又开始阵阵发凉。不管这是什么鬼东西,它都会慢慢侵入他的阴囊再到阴茎,然后慢慢地杀死他。这种恐惧感就要将他吞噬,随着那“豪勇七蛟龙”的长大而愈发膨胀,引发了他灵魂深处绝望无助的震颤。
呼吸,他告诉自己。快点呼吸,控制住自己。要自律。他强迫自己不去理会那些恶心的肿块和厚橘子皮样的皮肤,但大脑又变得一片空白。他盯着墙壁,表情呆滞。
毫无意识地,他抓起镊子狂暴地向大腿一侧刺去。镊子的细尖毫不费力地深深没入股中,从橘皮状的伤口上方穿出。这猛力一戳引发了佩里痛苦的尖叫,将他拉回现实世界中来——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必须得采取行动了!
他把镊子拽了出来,血花四溅,溅落到油毡地板上,像闪亮的红色(和紫色的,血液可不是紫色的)丝线。有些溅到了体重秤上,深红的(和深紫色)液体在那粗糙的表面上闪闪发亮。
鲜血(还有紫色的血)顺着他的腿往下淌。他把镊子放在柜子上,又揪了一叠卫生纸紧紧压在伤口上。纸立刻被浸染成红色,血止住了。
佩里轻轻地拿开那叠血淋淋的纸。锐利的镊子撕裂了橘状皮肤,细尖刺穿的部位皮肤外翻,在伤口的正中央高高翘起。
就现在!让这该死的东西见鬼去吧!
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佩里用镊子夹紧了那块翘起的皮肤,狠狠地捏着,拼命猛力一拽。大腿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满意地笑了,因为那块橘状皮肤被他整个撕了下来。鲜血溅到了油毡地板上。
他举起镊子凑到灯下。这块肉很厚,说它像橘子皮一点都不为过,厚得就跟那些圆溜溜的、柚子般大小的橙子皮一样。白色的细须像无数个水母的触角般从肉皮边缘处伸出来。这块肉之前就已经伤痕累累了,但被佩里揪下来的时候依然是完整的一块。
他把肉皮扔到一边,撕了点卫生纸轻揩着伤口。虽然很疼,但他感觉奇好,就好像最终由他掌控了局势一样。新的创面异常敏感,哪怕轻柔地触碰都会疼痛难忍。细小的血珠慢慢从伤口的边缘冒出来。
但还是有什么不太对劲。他盯着血淋淋的大腿,刚刚升腾起来的满足感顷刻烟消云散——这一切还未结束,他并没有掌控局面。在伤口的正中央有一块硬币大小、异于周边正常肤色的白块。
它看上去是个完美的圆形,但是边缘似乎被隆起的正常肌肉所覆盖。佩里用镊子尖戳了戳它——结实又有弹性。
恐慌感再次袭来,他,并没有真正感觉到镊子的戳动,这感觉让他不寒而栗。他感觉不到它,因为这白块根本不属于他!
他轻轻一捏,那小白块边缘的肌肉就剥离开来。这白色的东西……是他皮肤里……独立的一块。这就像他大腿的肌肉里莫名地长了一颗圆圆的塑料纽扣一样。
他轻轻地拨开结实的小白块边缘的烂肉。那是一种浓稠光亮的白色,令它闪烁着骨瓷般透亮的光泽。
癌症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的?或许吧。但他非常确信癌变的肌肉不可能形成如此完美的一个圆圈,并且症状也不可能几天之内就突然暴发出来。
不管是不是癌症,那奶白色的小块都激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惶恐。就好像心脏被套上了一个捕猎夹,不停地收缩,令心跳停滞。他想要控制自己的呼吸,令自己冷静下来。
他小心地将镊子探到白块下面。很痛,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将镊子轻轻提起——这硬东西微微翘起了一点,但还是牢牢扎根在他腿上。他每扭动镊子一次都会血流如注。
他小心地用镊子将边缘的肉尽可能地推开,在白色小块底下刺探着。就像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索一样,佩里感觉到了一根茎的存在——用来固定白块并一直延伸到他大腿深处的一根细长的茎。
得看医生了。
绝对要去看医生了。
但首先,他得把那玩意儿从他的腿上弄下来,这该死的东西现在就得消失! 他必须铲除它,他一秒钟都不能忍受那该死的玩意儿了。
佩里用镊子夹住那根茎,慢慢地往外拉。拖拽之中他能从大腿肌肉的感觉及镊子遇到的阻力揣测出那根茎的长度。随着啪的一声,白色的小块被拽了出来,但这茎却仍然深深地埋在大腿里。一股股鲜血转瞬间从伤口处喷溅出来,洒落在腿上和破旧的地砖上。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腿,但他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它,把疼痛剥离出他的自我意识。
他必须这样做。是时候让这该死的“豪勇七蛟龙”变成“六武士”了。
他用镊子紧紧地夹着这根奇怪的茎,用尽力气往上拽,就好像是一个被定死罪的人为了活命而奋力最后一搏一样。
这根坚韧的、有弹性的茎被不断地拉长,拉长,直到被镊子夹住的一端离他的大腿几乎有2英尺远。它就像薄薄的糖稀一样被撕拽着,原本的奶白色也被斑驳的血迹和透明的黏液掩盖。
拉伸的速度越来越慢,然后拉不动了。
佩里开始咆哮,更用劲地拽着。
这根白色支撑物终于被拉了出来,像一根橡皮筋似的从他的腿里弹出,打在他的手腕上,感觉湿漉漉的。
他低头看着大腿,有一个正在闭合的洞,比铅笔还要细小,没入肉中看上去就像个小黑孔。细洞周围肌肉的迅速闭合,使得又一股鲜血从细细的洞中涌出,如同挤牙膏一般。
佩里脸上绽出一抹微笑。首战告捷,令他内心升腾出一丝希望。他目光转向那奇怪的白色生长物,圆圆的头仍然牢牢地粘在镊子上,茎——或尾巴——管它是什么——正湿漉漉地缠在他的手腕上,到处都是血淋淋的黏液。
他把手移到灯下想好好地看看这赘生物。当佩里转动手腕,对这奇怪的生物啧啧称奇时,他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瘙痒,就好像有只小小的蚊子悄悄地在他皮肤上着陆一样。
突然,佩里的双眼惊恐地圆睁,胃部一阵翻腾,肾上腺素激增……
这根白色的尾巴像一条被捕猎者抓获的小蛇一般正在不停地蠕动。佩里不禁失声尖叫,把镊子扔进了浴缸。不锈钢镊子与白瓷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当啷一声弹落在排水口旁。这湿漉漉的东西仍缠在他手腕上,不停地扭动,尾巴轻搔他的皮肤,圆圆的头耷拉着,随着佩里的动作而胡乱地摇晃。
眼前的一切令人作呕,佩里又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拼命地挥舞着他的手腕,像是要把手上的泥巴甩下来。这白东西被啪嗒一声甩到了镜子上,看上去就像一根煮熟了的意大利面,松松垮垮地挂在玻璃上,却仍然扭动着。那垂死的挣扎令它慢慢地下滑,在玻璃上留下了一道湿湿的痕迹。
那个东西在我身体里!那个东西还活着!它还活着!
佩里本能地捶着镜子,一双大手敲击着玻璃发出了巨大的砰砰声。蠕动的赘生物像只三分熟的鸡蛋一样被敲得蛋花四溢,镜子上溅满了紫色的黏液。佩里猛地抽回了手。变得柔软而松垂的白色肉块,和着一小团紫色的黏稠物,粘满了他的手掌。佩里惊恐异常,嘴巴微张,伸手去拿挂在浴帘上的毛巾——太快了,他突然的移动令他绊到了褪在脚踝处的裤子。佩里失去了重心,向前扑倒。
他伸出手想要撑住倒下的身体,但什么也没抓住,只得任由前额撞向马桶。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充斥在狭小的浴室里,佩里昏死过去。
第22章:寄生虫
马丁•布鲁贝克已经不复存在了。星期三,在他中枪身亡将满三天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具坑坑洼洼的黑色骨架,膝盖以下的腿骨早已被他自己齐齐砍去。躯壳上密布了斑驳的蛛网状的霉菌,整个BSL-4实验室的帐篷内也到处星星点点。马丁•布鲁贝克的手骨也终于伸展开来,散落在桌面上,指骨碎成乱糟糟的一堆。帐篷里的相机提供动态和静态的照片,使玛格丽特得以观察尸体的最终分解状态。
自打孩提时起,她就从未有过这种强烈的不祥感,哪怕在美国和前苏联军备竞赛进行得如火如荼之际也从未有过。美苏“相互确保摧毁”战略,意味着任何一次冲突都可能会迅速升级为全面爆发的核战争。一声轰响过后,一切都将消失殆尽。
她那时只是一个小女孩,但她的聪慧远不止能够嗅出核军备竞赛剑拔弩张的死亡气息。这实在是很有趣,因为那时她的父母认为她能理解这一切是天资聪颖所致,好像只有天才儿童才能理解核战争的威胁一样。但是,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成人总是将小孩子的天真误以为是无知。
为什么人们认为世界末日对小孩子来说是个很难理解的概念?也许是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笼罩着莫名的恐惧,比如匍匐的鬼影,潜伏的怪物和一些昭示着无尽、不祥、痛苦的死亡事件都令人心生畏惧。而核战不过是另一只威胁要把他们全部抓走的恶魔罢了。不同的是,这只恶魔也会让她的父母和大人们感到害怕,小孩子们很快就会适应核战争的威胁,就像他们很快就会沉浸在卡通片《兔八哥》里一样。
你可以从怪物手中逃跑,你可以躲开恶魔,但却躲不开核战争的爆发。它可能下一秒就会发生。可能是当她在操场上休息的时候,可能是当她坐下来吃晚餐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她上床睡觉以后。
现在我躺在床上,向上帝祷告保佑我的灵魂,如果我真在睡梦中死去,请把我的灵魂也一并带走。
这可不是平日里随便应付一下的祷告。核战争可能与日出日落一样会真实发生。她仍然记得在持续而未知的恐惧当中战战兢兢地度过的那些岁月。每日她和朋友们照常玩耍、上学、欢笑、嬉闹,但那个威胁一直都在,默默地潜伏在那里。
何况这场战争游戏终将结束,结局输赢与否,她都无力改变。
她尽力告诉自己这件事不一样。她这回冲刺在抗击此次灾难的最前方,毕竟,她是防御的先头部队。事情还在她的掌控中,确实——毫不夸张地——在她的手心里牢牢掌控。然而,不知何故,即便是成人的理性也不能驱散当年那个小女孩对游戏的结局无能为力的恐惧。
她奇怪为什么阿莫斯没有这种恐惧感。他不厌其烦地哼着《檀岛警骑》的主题曲,一遍又一遍,但是玛格丽特太累了,她懒得去抱怨。她静静地抿着咖啡。她已经喝光了一壶,希望咖啡因能够给她来点刺激,但好像没什么效果,她亢奋不起来。能正常呼吸的感觉真好,不用再忍受防护服过滤后的空气。她想好好睡一觉,或至少伸展筋骨放松放松,但她没时间。他们必须要完成剩下的工作,焚毁分解后的尸骨残渣,然后把那鬼东西从医院运走。
媒体还在守株待兔。他们就像秃鹫一样徘徊在医院附近,希望能捕捉到一些关于形势恶化的消息。不巧的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次并非非典型肺炎暴发,而整所医院里只有两个人——她和阿莫斯——知道事情真正的来龙去脉。
她和阿莫斯已渐渐揭开了谜题的面纱,但是她并未对他们的发现感到满意。随着真相的逐步暴露,她感到越发无助。
阿莫斯扭头看着她。他的头发有一点乱,衣服皱巴巴的,但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真的令人相当吃惊,玛格丽特。”他说,“想想看,这种人造寄生虫的复杂性绝无仅有。而且,这种生物跟它的人类寄主的契合简直天衣无缝。”
玛格丽特盯着墙壁,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听不见。“我讨厌再用什么华丽的溢美之词了,但是它真的无懈可击。”
“你的意思是?”
“像你说的那样,这生物极其适应寄主的身体,就好像一只合手的手套一样。但是好好想想,阿莫斯,以当前的技术水平——是绝对造不出这种生物的。这就好比怀特兄弟还驾着‘小鹰号苦苦试飞之时,俄国一夜之间就登月成功一样,简直是荒诞至极。”
“的确,它很令人吃惊。但是事实就在我们眼前,我们无法忽略它。现在我们没必要还硬撑着那份敏感的自负,做着‘大美国梦了,我们得承认的确有一些远远超越我们,甚至我们闻所未闻的天才技术存在。”
“假如不存在你说的天才技术呢?”玛格丽特问,声音依然细小。
“什么?不可能,不然这东西是怎么出现的?”
她转过脸看向他,脸色灰白,疲劳就像一张大网一样将她牢牢罩住。“如果它不是人造的,如果它是天然的呢?”
“哦,玛格丽特,醒醒吧!我知道你很累,但是你想错了。如果它是自然产生的,那为什么我们以前从未见过?而且,像这般大小且致命的寄生虫,竟然从未有过相关病例记录?这可一点也说不通。这样一个与人类寄主如此契合的东西可能要经过数百万年的不断进化才能达到现在的状态,我们从未在任何哺乳动物身上见过类似的生物,更不用说灵长类和人类了。”
“但这个世界上的确还有很多我们没见过的生物,”玛格丽特说,“我只是不能接受这东西是人造的。它太复杂了,太先进了。首先暂且抛开媒体的大肆渲染炒作不谈,美国的科学技术是世界顶尖的。但到底谁更先进?中国?日本?新加坡?或许,是有些国家在某些领域开始有赶超我们的势头,但取得微弱优势与完全超越世界顶尖科技大国是两码事。如果连我们都不能创造出类似的生物,我很难相信别人可以。这并不是自负,而是事实。”
她的固执己见似乎有点惹恼了阿莫斯。“病人经历过如此残忍的折磨却没有被记录在案的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不能否认,现在还有许多未被发现的物种。在这点上,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未发现的微生物种与这赘生物二者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它是任何生物都无法比拟的。我甚至从那些部落神话或民间传说里也找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如果这生物是天然的,那它到底来自哪里?”
玛格丽特耸了耸肩,“你难住我了。可能是它刚经历了一段休眠期吧。这东西可能在史前时代就已经出现,后来逐渐灭绝。但是它并非就此完全消亡,可能千百年来它一直处于休眠期,直到某些力量将它重新唤醒。就好比有些兰花的种子的休眠期可以长达2500年一样。”
“你的理论听起来和尼斯湖水怪的传说一样牵强。”阿莫斯说。
“那腔棘鱼又怎么解释?人们认为它至少已经灭绝了7000万年,直到有一个渔夫在1938年捕捞到了一条。没有看到它并不意味着它不存在,阿莫斯。”
“是吗?”阿莫斯说,“那生物就这么凑巧在人口密集的地区休眠了千百年?它要是在刚果丛林里被发现还勉强说得过去,但碰巧在底特律被发现?原谅我的无礼,你的理论也太牵强了点。”
玛格丽特木然地点点头。阿莫斯是对的。休眠的人类寄生虫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即便是在刚果丛林发现的听上去也很牵强。这东西并不是那些能够长期隐匿在荒芜未开化的非洲丛林里的病毒。像艾滋病,直到它开始大面积在西方社会蔓延之前,对人们来说都一直是种“未知”病毒,而这寄生虫跟那时艾滋病的暴发完全不同。现在是信息化时代——几乎没有这样的赘生物在21世纪可以保持这么久的未知状态,纸终究包不住火。不管它们是什么,一定是新生物。
阿莫斯改变了话题,“默里的手下有没有找到这些受害者们之间的一些联系?”
“什么都没有。他们追踪了所有受害者的活动范围并且查过了所有与受害者有过接触的人。没有任何关联。大多数的受害者哪儿都没去过。唯一一个有些关联的就是底特律的两个病例,朱迪•华盛顿和加里•里兰德。两个案子发生在同一个星期内,并且恰巧都在同一所养老院。他们仔仔细细地调查过那地方,没有人显示任何感染的迹象。他们还做了关于水、食物、空气的实验——没什么不同寻常的。尽管我们现在还不确定该寻找什么,但也不能把任何可能因素排除在外。
“托莱多的病例虽不在同一周发生,但是却相距很近,只相隔几个街区。看来似乎有些邻近效应。传播的载体现在还是未知,但默里仍然认为是恐怖分子把病毒故意散播给人们。”
“这倒跟我们目前的结论相符。”阿莫斯说,“我越来越相信布鲁贝克——还有别的受害者——可能是被某种致命病毒感染了,但是并不是接触性传染。我们在他身上并没有发现虫卵、胚胎或任何可能产生新的寄生虫的东西。除此之外,杜也没有显示任何被传染的症状,那些与布鲁贝克接触过的人也没有。”
玛格丽特揉了揉眼睛。老天!她需要打个盹。真见鬼,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周在波拉波拉岛的休假,一个皮肤黝黑名叫马可的机灵小侍应生会为她端茶倒水,仅此而已。但现在她不在波拉波拉岛,她在俄亥俄的托莱多。并且她也没有一个叫马可的小侍应生——她只有一具绿毛蔽体霉菌密布叫做马丁•布鲁贝克的干尸。
第23章:浴室地板
外壳只有达到一定的厚度才能被基因蓝图识别,随后基因蓝图开始为赘生物机体的增长不断供给能量。细胞像个永不停歇的引擎一般不停地分裂、分裂再分裂。内部的器官开始初现雏形,但是它们还需些时日才能够发育完全。由于寄主仍然提供所有养分和温度,大多数的内部器官只消等待——现在最重要的是供给触须、尾巴和大脑的需求。
脑部仍在飞速地发育,但要形成类似智能生物的思维还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而,触须,却是相当简单的设计。它们像野火一样四处蜿蜒游荡,蔓延到寄主的体内。触须找到寄主的神经细胞,尤其是树突,像紧握的十指一般与它们紧紧地交织在一起。
慢慢地,机体开始尝试性地释放一些叫做神经递质的复杂化合物,进入触须与树突之间的突触间隙。每个神经递质都是一个信号——它们潜入轴突的受体结构,就好像将一把钥匙插入锁孔,使该神经细胞产生带有自己特殊信号的神经递质。在寄主正常的感觉过程中,这一行为导致了一个电化学链反应,这些信号不断在神经系统内循环,直到它们到达寄主的大脑。这过程——从信号开始释放到它到达大脑——仅需不到千分之一秒的时间。
虽然还未拥有独立的意识,佩里体内仍处于初级生长阶段的机体也能感觉到它们受到了攻击。它们本能地开始飞速生长。尾巴已经开始了相变。特殊的细胞开始生长,以确保躯体能够更长久地作为它们的保护伞,直到它们完全发育成熟。
剩余的六个机体在寄主昏倒在浴室地板上的时候开始肆无忌惮地生长。
冰凉的油毡地板让佩里的脸感觉很舒服。他真的不想坐起来。只要他安静地躺着,这疼痛就不再那样无法忍受。
他上一次昏睡是什么时候?八年前?不,是九年以前。父亲用满满的一瓶野火鸡威士忌砸破了他的后脑勺。结果他的脑袋缝了七针。
父亲用酒瓶打他比现在还痛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何况似乎没有什么疼痛能与他现在脑袋的疼痛相提并论。他努力想坐起来,但这一举动使疼痛有增无减,比龙舌兰酒后的宿醉还要痛上10倍。
他感觉很恶心。每次挣扎着直起点腰来都会引发一波又一波的头疼。他感觉自己快要吐了,胃里翻江倒海一般。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肿胀的额头,还好没有出血,但他摸到了脑门上有半个高尔夫球那么大的肿块。
他意识到裤子还挂在脚踝上,徒增了他要坐起来的难度。他回忆着刚发生的事情,又一个在聚会上谈天时的笑料。他慢慢挪动着身子,试图把牛仔裤提起来。房间一片暗淡,光影模糊。
佩里抓着马桶座圈,努力支撑自己的身体,想要站起来。马桶晃动得厉害,椭圆形的座圈前缘已裂成两半。毫无疑问,这是他脑袋的杰作。
他的胃又一阵翻腾,再也控制不住了。佩里对着马桶一阵狂吐,酸水搅和着胃液漂浮在一摊秽物中,呜哇呜哇的干呕声在马桶里涤荡。他那揪紧的胃终于有了一丝放松,令他得以呼吸,但脑部刀割似的疼痛又令他喉咙一阵发紧。
他的双眼紧闭,脑袋嗡嗡直疼,令他微弱地呻吟。这疼痛让他就像穿了一件紧身夹克一动也不能动。他甚至连站起来找些止痛片的力气都没有。
他突然记起,听说当人被打成脑震荡时就会呕吐。他想知道那些拳击手或者国家职业橄榄球运动员是怎么忍受住了这种痛苦。就算给再高的薪水他也不愿去体验这种感觉。
他胃里又泛起一阵恶心,他对着那个混浊的马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腐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浴室。这气味让他更恶心,让他的头更疼痛,让他又有了一点想呕吐的冲动。
“可能我上辈子干过什么猥亵儿童的勾当吧。”佩里喃喃自语。
他再次感到一阵恶心。胆汁都被吐光了,可是他的胃才不管这些。胃里的翻江倒海使他不由得猫着腰,把半颗脑袋深深地埋在马桶里。
他的脸就像他收缩的胃隔膜一样抽搐着。他的胃真是半刻也不愿意消停,令他呼吸困难。到了终于得以放松的时刻,新鲜的空气冲进了肺里,他睁开了模糊的泪眼,但霎时疼痛又将他击垮,像一辆时速70英里的拖车呼啸而过,碾碎了一只小浣熊一般。他眼前一黑,接着他便倒在了冰冷的油毡地板上。
第24章:“寄生虫妄想症”
莫吉隆斯病。
玛格丽特看着CDC的报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病压根就算不上是疾病,但是却被医学界公认为是“寄生虫妄想症”。
“妄想症,”玛格丽特说,“仔细瞅瞅。”
“这个在大多数的病例中得到了验证,”阿莫斯说,“症状很多,从感觉有东西在噬咬,到感觉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在有些病例中我们找到了那些奇怪的须根,并且大多数患者都显示出一些心理疾病:抑郁症、急性多动症、双相情感障碍,还有……猜一猜最后三个是什么。”
“偏执狂、精神病和心理变态。”
“你这些天一直都表现不错哦。”
玛格丽特、阿莫斯和克拉伦斯•奥托都正在医院主任办公室等待着。办公室暖色的木质墙壁上挂着一排牌匾,屋里点缀着枝繁叶茂的榕树盆栽。主任已被奥托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走了,奥托对于此次搅扰抱以诚挚的歉意,但同时也未给主任任何开口说不的机会。玛格丽特认为奥托天生就是块做销售的料——一个可以让你乖乖就范却又让你认为这全是你自个儿点子的家伙。玛格丽特和阿莫斯坐在皮沙发上,看着在咖啡桌上摊开的报告。奥托则坐在华丽的木质办公桌后面,似乎挺享受这位子暗含的权力——好像一个小孩子扮演大老板般调皮地笑着。
默里正在路上,他们将要向他面对面汇报情况。
“我知道我插不上什么话。”奥托说,“但我想问一下——你们已经拿到了CDC的报告,但你们现在讨论的是你们俩这几天一直在研究的病例吗,一种已知的疾病?”
阿莫斯摇着头,“不,不一样。这莫吉隆斯病,人们不确定它是真的疾病还是一种群体妄想。CDC有一个针对这种疾病的专门工作组,但是目前还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不过,这样一个工作组是基于好多年的报告才成立起来的。目前关于这病例甚至连足够清晰的定义也没有。大多数的病例实际上被证明是寄生虫妄想症。人们觉得他们感染上了什么东西,一些只有患者自己才看得到的生物体。事实上,莫吉隆斯病这个词最近几年才出现,但自从它被叫开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报告说有这种症状。”
“那就意味着它正在蔓延。”玛格丽特说。
“并不一定。它可能意味着疾病在蔓延,也可能意味着一旦有些情绪不稳定的人听说这种病,他们就觉得自己得的就是这种病。这些症状是他们用自己的大脑发明出来的——这就是所谓的妄想症。”
奥托坐在椅子上转来转去,说话时已经转了三圈。“所以越多的人宣称得了这种病,大众就了解它更多一些,那么就有更多的人听说这种病,接着又有更多的人认为自己患了这种病。”
“完全是疯疯癫癫的恶性循环。”阿莫斯说。
“见鬼的默里!”玛格丽特说,“保密这点他做的是正确的。这就是他说的如果消息泄露出去将会面临的处境。何况那仅仅是瘙痒,或者皮肤里长了个小虫子而已,想象一下如果人们看到照片里的三角形时会是什么反应。”
“或者听到老奶奶们先剁碎了自己的孩子,接着又跟警察玩起了疤面煞星,”奥托说,“精神病奶奶们一定会让每一个美国公民都倍感吃惊。”
阿莫斯点了点头,“我认为,默里的确是有分寸的。五年前‘妄想症只有几个病例,而现在却达到了1500个,遍布美国整整50个州,包括欧洲。”
“那为什么我们从未听说过三角形?”玛格丽特问道,“我们肯定这可不是什么妄想症,我们是亲眼看到了那鬼东西。何况我们在布鲁贝克的大脑里发现了高浓度的神经递质,这一切都是真的,阿莫斯。”
“因为大多数的病例都是妄想症,但是并非全是。重点是那些须根,玛格丽特。记录在案的有蓝色、红色、黑色和白色的须根,都是由纤维素构成的。这里也有三个病例,是过去四年里关于须根的分析报告,你肯定猜不到——他们有跟布鲁贝克的蓝色须根一样的构成成分。一模一样,精确到分子。”
“你所谓的夭折品。”
阿莫斯微笑着说:“是的,夭折品。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我们所看到的是有关三角形疹的病例,那达到了幼虫阶段的寄生虫。貌似过去很多病例里虽没有出现达到幼虫阶段的三角形赘生物,但都出现了夭折品。”
奥托特工又猛地转了一圈,他看起来兴致勃勃,仿佛正在努力测试每推一次他能转多少个圈。“所以,关于须根的病例已经存在很久了,只是现在它才达到了幼虫期?那是不是意味着它们正在进化?”
玛格丽特刚要更正一个门外汉对科学的猜测,却顿了下来。奥托的表述太过于简化,却一语中的。
“那么既然发现了这些须根,”奥托说,“为什么CDC不采取行动呢?”
“看看这些报告。”阿莫斯说,“他们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所有这些妄想症病例使找出真正的病因变得很困难。他们组建了特别小组——成员是一些寄生虫病专家和流行病专家等。他们没有太大的收获,但他们把这些病例做了对比分析。”
“但那些须根,”玛格丽特说,“他们有没有在做须根生长对比分析?”
阿莫斯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们估计得和他们谈谈。”
玛格丽特继续翻阅着文件,“弗兰克•陈医生。他是这一项目的负责人。我需要和这人谈谈。但我不知道默里是否会允许我给他打电话。”
“玛格丽特,我可以插一句吗?”奥托问。
“当然。”
他再一次转动着椅子,双手紧抓着桌沿,微笑着说:“你似乎一直在听任别人的摆布。你有没有注意到?”
她的脸开始阵阵发烫。因为她有这方面的问题,而且就算每个人都知道她有这方面的问题,也并不意味着她就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谈论它。
“那与你无关。”她说。
“因为在我看来,你比你自己所认为的要强大得多。我们现在正在对付的可是一些非常疯狂的事情,我说得对吗?”
她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你觉得有一些我们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做一只胆小的猫咪了。”
“你刚才说什么?”
阿莫斯拍着桌子,“继续啊,奥托老兄!”
“我说玛格丽特,不要再当一只胆小的猫咪了。”
“我听到了。”
“所以不要再对默里言听计从了。”
玛格丽特有些张口结舌,“你傻了吧?他可是中央情报局的副局长,老兄!我怎么可以不对他言听计从?”
“你知道他是副局长,那么你知道你是谁吗?”
“告诉她!”阿莫斯大叫着,他站起来举起双臂,“告诉那个好姐姐她是谁!”
“是的,奥托特工,我是谁?”
奥托转了两圈,接着说:“你是一位正在研究一种未知的新型恐怖病毒的顶尖流行病学家。”
“恐怖!”阿莫斯叫道。
“你们现在很缺人手,你不能得到你们本该拥有的专家团队。”
“这真是一种罪过!”阿莫斯叫道。
“阿莫斯,”玛格丽特说,“他妈的别打岔!”
阿莫斯笑了笑,拿起咖啡桌下的一本杂志,坐下来,佯装阅读。
“玛格丽特,他让你负责这件事情。如果你坚持要跟这位陈医生谈谈的话会怎样呢?你觉得默里会让别人来取代你吗?”
她刚要说话,但顿住了。不,默里不会那么做的。不是因为她是结束这疯狂的一切的核心人物,而是因为他想要整件事情都紧紧地蒙在鼓里。默里……需要……她。
“那么,”奥托边说边又使劲推了一下椅子,他又开始在不停地旋转了,每转一圈就说一个字儿,“有……权……即……用……”
她的怒气消退了。
克拉伦斯•奥托特工说得没错。
第25章:毒药
幼体继续不断地生成制造外壳和组织的“建造家”。虽然已经制造出了完整的外壳,但仍需马不停蹄地制造外壳下面的组织构架。
幼体继续监视着这一“建筑工程”的进展,四处游荡的球状“读取器”为其提供监控数据。幼体完成了清单检查,就意味着“读取器”完成了分内的工作。一个化学信号在寄主体内被释放出来,然后“读取器”就进入了相变阶段。经过微调之后,球状“读取器”锯齿状的颌脱落下来,球体紧紧地闭合。
球体内,死亡开始慢慢地酝酿。
球体开始膨胀,体内填满了新型化合物。“牧民”将这些膨胀的球体见缝插针地塞进组织构架的空隙中,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在原先长锯齿状的颌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帽子状的硬壳。球体内的致命化合物拼命吞噬着硬壳,但是幼体开始释放另外一种化合物,与硬壳发生反应,重新填充了被吞噬掉的部分。这是一个巧妙的平衡,只要幼体存活着,就会一直生产这种化合物,这毒球就能够一直被硬壳覆盖着,保持球内密闭的空间。
然而,如果幼体死了,这硬壳就会被完全吞噬,然后球体内可恶的催化剂就会散布在整个构架中,侵蚀构架、被“读取器”修改过的干细胞及其培育的新细胞。这些细胞随后变黑、死亡直至分解,分解后的细胞又继续污染周围的细胞。这一连锁反应会逐步蔓延到所有软组织——构架,肌肉,皮肤,器官……片甲不留。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寄主必须确保幼体能够存活。
但是寄主对此却一无所知。
第26章:再见
“很抱歉,菲利普斯先生。”医生说,“他可能撑不下去了。我们以为已帮他脱离了危险,但事实上没有。”
杜死死地盯着满脸疲惫的医生。这并非医生的错,他已经尽了全力。但杜仍然不能平息心底的怒火,对他来说拧断这医生的细脖子简直易如反掌。
“什么原因?”
“是多种因素造成的。我觉得他的身体挺不下去了。不瞒你说,他本该周一到医院那天就命归西天的,但是他硬是又挺过了两天。正是因为这点,我们才认为有可能把他救活,但他受的伤实在太重。我很抱歉,如果可以的话我得告知死者妻子了。”
“不行。”杜不耐烦地打断他,然后轻声说,“我来跟她讲。我是死者的搭档。”
“悉听尊便,菲利普斯先生。”医生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的话叫我一声。”
医生转身离去。杜盯着地板,蓄积着勇气。这并非他第一次失去搭档,这也并非他第一次把噩耗告诉又一个可怜的寡妇。可这事情做起来却一次比一次困难。就是这么奇怪,你可以对血腥的杀戮司空见惯,但你永远不能接受朋友的死讯。
他疲惫地望着走廊的尽头。莎米卡也在看着她,她的儿子杰罗米躺在她的大腿上睡着了。她的双眼噙着泪水,目光满含对即将听到的噩耗的本能排斥。显然,她知道了。但杜还是得告诉她,有些话还是要说。
他向她走去,此时,已再无必要掩盖目光中的悲伤。杜想起了另一家医院,六年前的一天,杰罗米出生了。他记得他与马尔科姆一起呆在等候室,马尔科姆太紧张了,吐了两次。他还记得跟生完宝宝不久的莎米卡说话的情景。
他向她走去。她开始拼命摇头,把杰罗米抱得更紧了,喃喃自语,虽然完全无法听清,却像一把把利刃深深刺在杜的心窝。杜真希望他此时此刻消失掉,随便躲在哪个角落,只要不面对这个哭泣的女人,他的搭档、他的好朋友——那个他没有成功保护好的男人的妻子……
他把眼泪硬生生地咽回到肚子里,胸中翻腾着空虚的悲恸和愤怒的仇恨。现在唯一能牢牢支撑他的就是要努力找到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
第27章:浴室地板(续)
佩里沉浸在无边的回忆中。那年他17岁,母亲依旧跟平日里一样,一边独自垂泪,一边轻轻地摇着他。佩里慢慢地睁开眼睛,感觉头火辣辣地疼,他摸了一下后脑勺,满手都是血。他的父亲坐在厨房的餐桌边,正在猛灌那瓶被他用作武器打自己亲生儿子的野火鸡威士忌。
瓶子上有几块黏稠的血痕,粘在标签一角上,瓶身上也血迹斑斑。
雅各布•达西看着儿子,冰冷的眼神中似乎永远澎湃着怒火,“感觉怎样,我的孩子?”
佩里慢慢地坐了起来,他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漆黑。
“总有一天,爸爸,”佩里咕哝着,“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
雅各布•达西又灌了一大口酒,目光死死追随着儿子。他把血迹斑驳的酒瓶放到桌上,又用脏兮兮的手背抹了下嘴巴,“你要记住这是一个残忍的世界,儿子,只有强者才能生存。我正在为你踏入这个世界而好好做准备——总有一天你会谢我的。总有一天,你会理解。”
佩里摇了摇头,想尽力理清思绪,却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现在不是九年前,他也不在希博伊根。父亲早就死了,他的那段苦日子早已过去。但眼前的现实世界却并未让他的头痛感觉好一些。他觉得脸部肌肉僵硬,脸上黏糊糊的,然后嗅到了胆汁的味道。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了。很明显,他那翻江倒海的胃在他昏倒的时候仍然没有消停,又大干了一场。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脸朝下倒真是一件好事,否则他就要被自己的呕吐物弄得窒息而死,就像AC/DC乐队的原主唱——邦•斯科特一样。邦在一辆黑色凯迪拉克的后座上昏了过去,接下来的事情是,他呕出了一大摊威士忌和别的一些什么东西,但邦喝得酩酊大醉毫无知觉,后来,他被活生生溺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佩里用手扒拉着脸,想擦掉自己呕吐的黏液。头发里也粘了一些。他的胃虽感觉很疲劳但却好了很多,呕吐终于不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那难闻的味道是从马桶里散发出来的。佩里艰难地坐起来,按下了抽水马桶。
他怎么会搞成这副模样?正如飞蛾绕着夜晚的街灯不停地旋转一般,他大脑中反复地掠过种种模糊不清的片断。他的左腿阵阵刺痛。
他扶着柜子慢慢地站起来。他的身体很虚弱,他不禁寻思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在房门半掩的浴室里,你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因为阳光根本照不进来。
他靠着水槽,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上去像鬼一样”也不足以描述他现在的模样。一层黄绿色的秽物糊在他的右脸上,还有几团粘在他的发梢上。前额的那块淤青就像独角兽的角一般突兀。他的黑眼圈太过明显,这让它们看来很滑稽,活像是画了一个浓重的《活死人之夜》舞台妆。
真正引起他注意的不是他的脸而是风干后粘在镜子上的鬼东西。原先顺着镜子淌下的一些奇怪液体,现已结成干巴巴的黑色条纹。镜子上灰白色的斑点就像一坨坨干燥的糨糊,又像是一只被拍得脑浆迸裂的虫子。
只是佩里非常清楚,它并不是一只虫子。镜子上乱糟糟的景象强行从他那浑沌的大脑中勾起了他的记忆。他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它是个魔鬼。这东西就是让人们望而生畏的死神。至少它曾经是那么令人恐惧。
他得吃些感冒药,而且得洗掉满身的污秽。连伸手去够淋浴器的把手也让他的头嗡嗡直响。他记不起来他上次遭受这般疼痛是什么时候,或者他根本不曾经历过这般疼痛。
“去看医生,”他喃喃地说,“得他妈的去看医生了。”
佩里走进厨房去拿一些感冒药。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前挪着,双手撑着头,好像只要他一松手,这颗嗡嗡作响的脑袋就会砰地落在地板上。他看了看壁炉上的数字钟:12点15分。
这让他嗡嗡作响的脑袋花了整整一分钟才明白过来,事实上他刚刚一直在想,半夜12点15分外面怎么可能有大太阳。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现在是中午12点15分,他已经睡过头了。现在他没办法溜进办公室,至少也得等到他的脑袋感觉好些之后。他宽慰自己说他会打电话过去解释,但他得先洗个澡再说。
感冒药瓶就放在微波炉上,刀架旁边,刀架上插着几把刀。他的目光落在那把鸡肉剪上。他只能看到剪刀褐色的塑料柄,但没入刀架里的则是厚重粗硬的刀刃,锋利无比,剪鸡肉轻松得就像剪纸,剪鸡骨也一样削铁如泥。他驻足凝神片刻,然后伸手去拿药。
他往嘴里扔了四片药丸,接着用手捧了点自来水,把药咽了下去。
吃完药后,他步履蹒跚地朝浴室走去,边走边脱着衣服。他走到热气腾腾的浴头下,享受着水雾的温暖。他仰着头,任由水瀑冲刷去头发和脸上的秽物。滚烫的热水为他松弛的肌肉重新注入了活力。他的大脑开始有一丝清醒。他希望感冒药赶快发挥作用——他依然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漆黑。
第28章:动机
杜强忍着眼泪。不许哭!但是眼泪就快流出来了,将它逼回去好像有点麻烦。但是见鬼绝对不许哭!他干这行可不是为了结交朋友。心当然很痛,但是马尔科姆•约翰逊却远非他第一个在执行任务中牺牲的朋友。
他必须经受多少次这样的痛苦?生命中到底有多少不能承受之重?他究竟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多少人死去?
他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了两下。他需要再打个电话。
杜拿出手机拨了号码。听筒里嘟嘟嘟响了三声。
“喂?”
“喂,辛西娅,我是杜。”
“哦,你好,最近好吗?”她的声音让他想起了过去,那是10年以前的事情了。杜和辛西娅曾经彼此厌恶对方,极端厌恶,甚至远远超过了他在战争中对敌人的憎恨。那种厌恶却是来源于对同一个人深深的、毫无保留的爱。
这个人就是杜唯一的孩子莎伦。
“老实跟你讲吧,我现在感觉比以前好多了。”杜说,“但是请不要告诉莎伦,好吗?”
“当然。你想跟她通话?”
“嗯。”
“请稍等。”
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他和辛西娅,但至少他们彼此尊重。他们必须这样,因为莎伦爱他们两个。而当杜和辛西娅争吵的时候,莎伦会很伤心。
他的小女儿自认为是个女同性恋这件事让他非常难以接受。但这件事情所带来的痛苦和愤怒与七年后发生的事情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莎伦和辛西娅不仅仅是“伴侣”关系,事实上她们举行了结合仪式。她们结婚了。妻子,和另外一位妻子。他爆发了,对她们两人大吼大叫,脱口而出了一些令他至今都无比悔恨的话。当然,辛西娅也不甘示弱。后来杜才知道,辛西娅是想保护莎伦。辛西娅看不起所有男人,尤其是冷漠、跋扈、毫无情感的军人——而这样的人非杜•菲利普斯莫属。但是辛西娅对杜的不断攻击,不管他在不在场的情况下,都对莎伦造成了伤害。杜不想莎伦受伤害。辛西娅也一样。莎伦不喜欢他们如此这般争执不下。莎伦的爱,简单而又纯粹。
在她们“结合”两年后,杜终于明白了这是女儿真正的决定,而非短暂的狂热,她将和辛西娅共度余生。他意识到了这点,然后做了任何一个优秀的士兵都会做的事情——接受现实,然后打破僵局。他约辛西娅在他们两个人都称之为“星巴克非军事区”的地方碰面,并且成功地缓和了双方关系。他们可以彼此讨厌对方,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他们同意结束冷战,并且互相尊重。在达成一致后和平相处的这么多年里,他逐渐认识到辛西娅也是一个好孩子——女“同志”能做到这点,足矣。
“你好,爸爸!”莎伦的声音听起来仍跟她5岁时一样。哦,那纯粹是在胡扯,杜知道。但在杜的耳朵里,女儿的声音永远都是这样。
“宝贝,最近好吗?”
“哦,非常好。你打电话来我真高兴。身体好吗?”
“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工作也很顺利。”
“你还是在做一些文书工作吧?”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担心,“他们不会再让你去执行任务了,对吗?”
“当然,我这个年纪还出去执行任务?那也太疯狂了。”
“绝对的。”
“听着,宝贝,我时间很紧。我打电话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现在听到了。你什么时候再来波士顿?我想见你,我们可以出去玩,就咱俩。”
杜哽咽了。如果面对英勇的马尔科姆•约翰逊他都没有流泪,那与女儿打电话的时候也绝对不能哭鼻子。
“好的,宝贝,你知道我现在对辛西娅已经释怀了。我们可以一块出去走走。”
杜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因为他听到莎伦在电话那头开始抽鼻子。莎伦不像杜,似乎永远都理性得可怕,她可是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掉眼泪。“嗯,我知道,爸爸。但你不知道你的理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别哭了。我得挂了。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拜拜。”
“拜拜,小心。处处留神。”
杜挂了电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以往的理智与冷漠,他把那份情感藏到了心头最柔软的一处地方。他必须得这么做,因为肩上的这份使命感。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女儿能够自由快乐地生活在这个国度,即使她是与另一个女人朝夕相处,即使作为父亲的他从心底讨厌这个结果,讨厌她的同性伴侣。但这世界上对她来说还有许多潜在的危险——她甚至会遭遇不测——因为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是一个跟她一样的柔弱女子。
第29章:完美先生
当默里踏入办公室时,玛格丽特、阿莫斯和克拉伦斯•奥托都迅速起立。默里与每一个人都握了手,然后坐到椅上。众人落座之后,直奔主题。
“你们查出了些什么?这次我们给你们的样本可是相当新鲜的了。我相信一具没有腐烂的尸体会令你们有所斩获吧。”
玛格丽特首先开口,“那具尸体未腐烂的状态没有保持多久。所有组织都分解了,只留下一副骨架——与朱迪•华盛顿和夏洛特•威尔逊的尸体别无二致。虽然我们手上只有一具化脓的残骸,但我们仍然设法充分利用这一样本身上的所有资源。在布鲁贝克的尸体完全分解前,我们收集到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虽然这些信息相当令人困扰。首先,我们认为这赘生物并非组织变异,而是一种寄生虫。”
默里眉头微蹙,“一种寄生虫?你们是如何判断它是寄生虫的呢?”
“就像与夏洛特•威尔逊的病例一样,赘生物已经完全分解。虽然在赘生物身上一无所获,但我们在它周围的皮肤组织里找到了一些将其归为寄生虫的证据。那赘生物竟然刺入了寄主的血液循环系统,从血液中吸收氧气甚至营养成分。”
默里呆呆地望着她,像一尊历经风雨冲刷和时光腐蚀的雕像,一动也不动。“你们是说这些三角形是活的,它们不属于受害者的身体,它们是单独存在的?”
“是的。”
“那你们又如何解释寄主的疯狂行为呢?”
“我们在受害者大脑中发现了高浓度的神经递质。”玛格丽特说,“神经递质是神经细胞之间的化学信使,从一个神经细胞向另一个神经细胞传递信息,保证身体与大脑间的交流,也保证了大脑的正常运转。多巴胺和血清素浓度也都非常高。过量的多巴胺会引起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过量的血清素则会引发精神病和妄想症。这两种激素对大脑做出应激反应至关重要,比如对紧急情况做出反应和感知威胁。他们也会引发一些诸如恐惧或焦虑的生理表现。通常情况下,这两种激素过量,会引发焦虑和神经紊乱。”
默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些寄生虫通过制造大量的神经递质而使人疯狂?”
“是的,”阿莫斯说,“但远不止如此。寄生虫会仿造人类的神经长出类似的神经组织。我们在赘生物的周边发现了这些组织,除此之外我们在脑部也发现了疑点,特别是在大脑皮质和边缘系统。”
“什么是边缘系统?”
玛格丽特回答说:“是一个由丘脑、海马体和杏仁核等构成的系统,控制着人的记忆存储和情感反应。长在那一区域的赘生物就像某种内分泌系统不断生成过量的神经递质。个案研究显示,大脑边缘系统出现过量的多巴胺会引发寄主急性极端妄想症。这与发生在布鲁贝克、布莱恩•塔那莱福、加里•里兰德和夏洛特•威尔逊身上的症状相吻合。但如果赘生物的神经是人造的话,那就有另一种可能了——寄生虫想要侵入大脑。”
怒火在默里眼中升腾,“哦,你没开玩笑吧?我认同你的毒品传送理论,那还说得过去,但侵入大脑?你这是什么狗屁理论?你是说这并非单纯的化学物质浓度超标,而是寄生虫要控制寄主?”
“不是没有可能。”她说。
“你干脆告诉我寄主被恶魔附体得了!蒙托娅医生,我开始怀疑让你来做负责人真是个失误!你觉得我会相信寄生虫可以控制人类,然后令他们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
“我们并不是说人类会像机器人一样任凭寄生虫摆布,”阿莫斯说,“自然界里其实存在寄生虫影响寄主行为的先例。例如,一只吸虫寄生在一只田螺身上,为了存活下去,吸虫必须更换寄主,要从田螺身上跑到跳蚤身上。因而吸虫的幼虫就通过某种方式将田螺从水中驱赶到地面上。而这对田螺来说无异于自杀。而那时,吸虫则离开田螺,附着在跳蚤身上。再想想棘头虫,需要开始寄附在蟑螂体内,然后再转移到老鼠身上。为了促发这一变化,棘头虫会淡化蟑螂的危险意识,致使蟑螂轻易丧生在鼠爪之下。比如还有……”
默里摆手打断了阿莫斯,“我明白了,医生。真是个令人称奇的家伙,不是吗?但是蜗牛和他妈的蟑螂是根本无法与高智商的人类相提并论的低级物种!”
“行为仅仅是一种化学反应,朗沃斯先生。”阿莫斯说,“人类行为只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反应,本质上是没有差别的,如果一只蟑螂——你如此传神地把它形容为‘他妈的蟑螂——能够被控制,那么,人类也能被控制。”
默里摩挲着鼻梁骨,脑子里乱成一团,好像有一只怪物在他颅骨里兴风作浪。“我到这儿来是听好消息的,但你们把事情越弄越糟糕。好吧,有人创造了能够控制人类的寄生虫。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点儿有用的信息?”
“朗沃斯先生,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高新科技。”玛格丽特冷冷地说,声音中透着一丝气愤。这人只想要简单的解释,但他们给不出来。“我们面对的是一种令人生畏的新科技——如果这寄生虫是人造的,那就意味着有些人的技术远远超过了我们现有的水平,而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换言之,如果这寄生虫是被人操控的,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默里眉头紧锁——显然玛格丽特最后一句解释令他大为不悦。“你说‘如果是什么意思?”
“我得说在这点上阿莫斯与我的观点不一致,我怀疑这种病态行为并非被人刻意为之而是一种副作用。我推测这是种天然寄生虫,就算它不是自然产生的,那也并非为了把人变疯而专门设计出来的寄生虫。”
默里摇了摇头,盯着墙上的匾牌。
“是一种武器,蒙托娅医生,还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武器。”默里说,“事情不是明摆着吗?你别把它太复杂化了。你来做技术性工作,我来做战略分析。现在,怎么对付这种生物?你们来支个招吧!”
其实,玛格丽特有好些建议,好多把默里的屁股打开花的建议,但她忍住了。“我们有几件事情要做。首先,我们需要增加人手,我们需要一些精神病学家加入。”
“为什么?”
“寄主们都显示了严重的行为紊乱。如果我们想完全了解这种生物,就得有一个还活着的寄主作为研究对象。并且,我们急需帮手,尤其是神经生物学家和神经药理学家。而一名心理学家则能够帮助我们控制癫狂的受害者。从长远来看,我们必须想办法抗击这一寄生虫对寄主的影响,比如用一种可以削减神经递质浓度的药来缓解病人的癫狂症状。”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玛格丽特。”
“这不是主意,是事实。我们需要这些帮手,现在就需要!局面可能在下一秒就会失去控制。虽然你得严密封锁消息,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瘟疫暴发。”
默里用手指轻叩桌面,“好的,我会开始物色合适的人选。我想我不必再重申整个事件的机密性了,所以我不可能一两天内就给你配齐人马。你现在手上有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布鲁贝克身上的赘生物里长出了一些有颜色的须根。这症状与一种被称为莫吉隆斯病的症状很吻合。目前,我们认为须根是死掉的寄生虫,但它虽然死亡,机体的有些部分却还在正常运转。须根的成分是纤维素,常见的植物构成成分,但是却绝不可能在人类体内产生。”
“但是须根跟三角形赘生物是没有联系的吧?”
“有联系。”阿莫斯答道,“赘生物的构成成分与须根的一模一样——纤维素。这可不仅仅是巧合。”
“如果你身上长出了须根,”默里说,“接着你就会长出三角形赘生物?然后你就会精神分裂?”
玛格丽特把身子往前倾了倾,“不,不是你说的那样。人们有可能身上长了须根,却没长发育成熟的寄生虫。”
“那么一直到最近几天为止,我们从来都没见过这种三角形赘生物?CDC那儿也没个记录?”
“据我们所知没有。”玛格丽特说,“但没见过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或最近没有类似的病例。这种赘生物可能已经存在了很久,只是我们没找到它们罢了。”
“那么须根是早些年就有相关病例记录的了,但是三角形赘生物则是新出现的。”默里说,“看来制造这武器的人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玛格丽特接着说:“CDC可能掌握一些莫吉隆斯疾病的相关资料,包括这一疾病的潜伏期和针对宣称患了此病的人群所作的对比分析。我们得同负责此次调查的弗兰克•陈医生谈谈。”
默里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
“我们不能把CDC卷进来,玛格丽特。这也是为什么我把你从那儿调出来的原因。”
“但我们必须同这人谈谈,”玛格丽特说,“他们可能有关于这一疾病的数据库。如果我们足够幸运的话,他们可能也在追踪症状、感染日期和一些别的数据,说不定就能帮我们找出其他受害者。”
“我不同意。”
“你必须同意,默里!”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令她冲着中央情报局副局长大喊大叫,但这感觉真是畅快淋漓。“我已经完全按你的要求来做事了,但这回我得同这人谈谈。”
她猜一场激烈的争吵就要发生,一场意志战。但是默里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去和他谈谈。但是,我再清楚地重复一遍,你不能告诉他有关三角形的事。同意吗?”
“同意。”
“去看看他们那儿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会授予你行政命令豁免权。奥托,给CDC的主任打个电话。陈医生要配合蒙托娅医生,并且他不必知道原因。”
“是,长官。”奥托说。他冲玛格丽特微微扬了下嘴角。这微笑很难令人察觉,但是玛格丽特轻易就捕捉到了他唇边的笑意。
“好的,蒙托娅,你如愿以偿了。”默里说,“但如果你一无所获的话,我们得另作打算,而且是马上。希望你能有所斩获。”
“过量的神经递质会导致生化紊乱。”玛格丽特说,“基于我们目前的观察,寄主遭受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的折磨,可能会产生强烈的幻觉。根据相关记录,寄主的妄想症发病速度极快,觉得有人在陷害自己,觉得自己深陷在阴谋之中。但我相信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一症状应该有一个慢慢积聚的过程,妄想程度逐步增高。这些寄主可能在发病初期想寻求帮助,但据我们对五起已知病例的研究,患者相当多疑并非常排斥医院或医生。我们必须给这些患者提供帮助。”
“如何提供帮助呢?”默里问。
“我们可以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模棱两可的、可能会吸引妄想症患者,却又不会引人注目的广告。比如以‘三角形命名的什么生意或者诸如此类的吧,总之能让寄主一眼发现并立马就能跟自己的症状联系起来的东西。妄想症患者会为他们自己编织一个复杂精美的幻想世界。如果我们刚好迎合了他们幻想中的世界,就一定能够吸引到他们的注意。”
默里点了点头,“在报纸上登广告不大可能。我们还得编造一些虚假信息以免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引起媒体的注意。但我还是会试试的。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主意?”
“互联网怎么样?”奥托说,“你们可以建一个网页,注册一个域名以便能被几大搜索引擎搜到。互联网是匿名的,所以如果寄主上网搜寻一些关于赘生物的信息,他们能通过该网页联系到你们。”
默里忙不迭地点头,“对,对,我明白了。我们这就动手——我们会想出不同的方法来吸引寄主。你们还有什么发现吗?”
“就这些了。”玛格丽特说,“三角形赘生物分解的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以至于我们直到现在都没能好好地看它一眼。我们要么需要一个活的寄主,要么需要一个死亡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小时的样本——我再说一遍,默里,我们需要一个活的寄主。这是我们能深入了解赘生物的唯一途径。”
第30章:把那东西从你的头发里冲走
佩里走出浴缸,浴室里弥漫着浓雾般的蒸汽。他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着身体,感到异常平静,他所有意识(还有他那反复无常的记忆力)转瞬间全部苏醒。头痛已经基本消退。他很饿。真的很饿。清理浴室这事儿可能得等到他扫荡冰箱之后再说了。首先来点儿馅饼开开胃吧。
最奇怪的事情是他现在不再感觉到痒了。事实上,他刚刚想起来自打他在地板上醒过来直到现在,他一点也不痒了。除了刚长出来的几根红色胡茬。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满是秽物的地板,不想弄脏刚刚洗干净的脚丫,然后来到覆满水雾的镜子前。他用手揩出一小块来,透过镜子上的小水珠他看到了那撮胡茬,看上去至少两天没刮了。
天哪……他到底昏过去了多久?
他在腰上裹了条浴巾,来到客厅,打开了电视。23频道是节目预告频道,在屏幕的左下角总会显示日期和时间。
现在是下午12点40分。但今天不是2月6日星期四。今天是2月7日。
星期五。
他从星期三回到家就一直失去知觉到现在。大约48小时。几乎整整两天。
他不是晕过去了,而是他妈的昏迷了两天。两天?他竟然倒在一摊自己的呕吐物里睡了两天?活见鬼的两天,难怪他这么饿。
佩里拿起手机。有16条未查收的信息。可能大部分都是桑迪发的吧,想知道他到底还来不来上班了。
工作。算算从他被勒令回家起,他旷了整整两天工了。现在他可能已经被开除了。他不可能在周五下午1点的时候偷偷溜进办公室。然后大言不惭地解释说:“对不起,老板,但我确实是在浴室里滑了一跤,头撞到了马桶,然后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昏迷了两天。”
佩里坐在沙发上,浏览着短信。不出所料,有两条短信来自桑迪,七条短信来自比尔,余下的一些烦人短信来自电话推销员。有四条工作短信是周四那天发来的。比尔貌似很担心,他周五发的最后一条短信里说,他打算过来看看佩里有没有事。
佩里把信息都删除了。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他一丁点儿都不想跟人说话,哪怕是跟比尔。佩里走到大门口。确实,门外贴着一张便条。
佩里:
敲门,按门铃,外加在你的门上撒尿,屋里都没有一丝动静。希望一切顺利。回来后给我打电话。桑迪并没那么怒气冲冲。你没有必要打电话给她,但她想知道你是不是没事。我也是,老兄。我看见你的车在停车场,所以你要么是躲起来了,要么是你跟人一起出门了。给我打电话。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
两天。他竟然错过了两天的工作!他亲爱的老爸到底会对此事如何大加评论?肯定没什么好话,佩里相当确定。他会补偿桑迪的。就算让他接下来白班夜班连轴转,周末加班不给加班费,连续这样大干三个月他也会去做的。不管有没有脑震荡,他也没有借口旷这么多天工。他不能只给她打个电话说说就算了,那也太懦弱了。他会马上开车过去,当面跟她说清楚。之后,当然,他得赶紧去医院。
他的胃在咕噜噜地提意见。是的,他会开车过去,但得先吃点东西垫垫。几分钟之后,家里最后两只鸡蛋已经在他那铺了层黄油的平底锅里滋滋作响了。香味令他的胃更加肆无忌惮地咕噜咕噜直响,馋得口水就要流出来了。他往电烤箱里扔了两片面包,又往嘴里塞了一片,狼吞虎咽地嚼着。
趁着蛋还没煎好,他打开橱柜,拿了几块果酱馅饼开始大快朵颐。煎蛋出锅时,吐司面包也刚刚烤好,啪的一声弹了起来。他拿过吐司夹了只煎蛋,美美地咬了一大口。他的胃又发出一阵咕噜声——这回是欢快的声响——他把第一只煎蛋塞进嘴里,拿着吐司正要去裹第二只煎蛋时……
他突然僵住了,嘴巴里还塞着刚嚼了一半的食物。
圆圆的橘色蛋黄在发光,周围是一圈蛋白。橘色的。橘色的蛋黄变成了一只小鸡仔,在壳里慢慢地成长。
成长,成长,成长。
然后破壳而出。
手中的吐司掉到了地上。蘸满黄油的那边扣在地板上。
他到底在想什么?吃个煎蛋还得担心工作,身上还长这些他妈的破玩意儿?他扯开浴巾看了看大腿,伤口露了出来,就是这个鬼东西把他弄得昏迷了整整两天。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水流冲走,只留下一块粉红色的新痂,正中间已经结成了一小块深红色的疤。伤口看起来很正常。令他无比刺痒的白色赘生物早已消失。
那个赘生物是消失了……但是剩下的却没有。
他坐在厨房的餐桌旁,把右膝抱到胸前,近距离仔细观察着小腿。
橘皮状的皮肤已经消失了。但是取而代之的东西却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原来曾是一片厚厚的粗糙的橘状皮肤的位置,现在赫然躺着一个奇怪的三角形,就这么躺在他的皮肤下面!三角形的每个边大约有1英寸长。
覆盖在三角形上面的皮肤呈现出暗淡的蓝色,与人们手腕上的血管颜色一样。但是这看上去不是他的皮肤。他小腿上的皮肤没有任何损伤,全身也没有任何皮损,但是覆盖在三角形上的皮肤看起来不是他的。因为它摸起来比自己的皮肤要硬得多。
在三角形的每一个尖角处都有一个狭长的口子指向三角形的中心。每个口子只有四分之一英寸长。它们让佩里想起了家里自己做的苹果派上的裂口——不过,苹果派可不是三角形的,也不是由人皮做的,还微微泛着蓝光。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
佩里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必须得去医院了。
他的父亲就是在医院里死的。他的父亲进了医院以后就再没出来。医生他妈的一点忙都没有帮上。雅各布•达西人生中最后两个月的时光就那样慢慢地耗尽在医院的病床上。废物医生在他身上插满了针头,又是戳,又是刺,又是做实验的。他最终油尽灯枯,265磅的健硕身躯缩成了6英尺5英寸、150磅的活僵尸,活像童年噩梦里的木乃伊一样。
佩里自己曾经去过一次医院,就在争夺玫瑰杯时他的膝关节受了伤。他妈的医生不就是该治愈一切病痛的吗?但是,他们还是治不好他的膝盖。几个月之后另外一组专家(十大后卫总是会有许多的专家会诊,感谢上帝吧)到了,说第一批医生搞砸了,如果他们没弄得这么糟的话,佩里很可能会继续他的职业生涯。
但这个鬼东西不比碎掉的膝盖,甚至也没法儿跟癌症相提并论,得了癌症好歹还有生还的希望。他从大腿上剜出来的东西是活的,自己会动。
他身上还有六个三角形。六个疹子在他失去知觉时肆无忌惮地生长了两天。它们只花了24小时就从小疹子变成了令人尖叫抓狂的黄色肿块,48小时后又变成了这异乎寻常的三角形赘生物。那在接下来的24小时内它们到底会变成什么呢?48小时里呢?
不敢再想下去了,佩里迅速抓过手边的衣服穿上,抓起钥匙和外套,奔向停车场。
去看医生。
绝对得看医生了。
第31章:紧急呼叫陈医生
玛格丽特在等待陈医生接电话。她很讨厌等待的感觉,但当克拉伦斯•奥托的一双大手搭在她肩膀上,轻揉她紧绷的肌肉时,她怎么也心烦不起来了。她还在主任办公室里,只不过现在轮到她坐上了头把交椅。默里回华盛顿了。阿莫斯则利用这点空闲时间在医院的一个空房间里补觉。
陈医生是CDC亚特兰大总部的一个大人物,她从没见过这人,对他也一无所知。接到她的电话时,CDC几个办公室的成员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得承认,这一幕确实很有意思。默里只消一个电话就令一切畅通无阻,为她省去了很多麻烦。
“喂,我是陈医生。”玛格丽特微微一怔。她本以为会听到一个亚洲口音,但这个家伙听起来就好像来自美国西部加州的农村。
“陈医生,我是玛格丽特•蒙托娅。”
“我能帮上你些什么忙呢,玛格丽特?看来你应该是有些相当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讨论吧?重要到中央情报局副局长都亲自打电话来跟我强调要确保你能得到想要的信息。”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满,就好像她一个电话过来,他就不得不把一些他自认为很重要的工作先放在一边。
“是的,陈医生。其实我也是CDC的。”
“是吗?那我怎么会从未听说过你。你也是在亚特兰大工作吗?”
玛格丽特一脸苦笑,“不,我是在辛辛那提的传染病协调中心。”
“哦。” 陈医生说。短短的一个字饱含蔑视和奚落。
“陈医生。我需要一些关于你的莫吉隆斯病工作小组的信息。”玛格丽特说。
“你这么大动干戈就是为了这事儿?”
“恐怕是。我们正在研究一种相关的疾病。”
“那我敢肯定二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 陈医生说,“因为根本不存在这种病,只是许多疯子觉得他们皮肤下面有虫子在爬而已。”他的一番话听起来就像在纳粹死亡集中营里要拧开毒气开关的家伙一样毫无怜悯之心。
“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须根。”
短暂的停顿过后,陈医生说:“对,的确有这么个奇怪的东西,但是它不怎么值得费神关注。实话告诉你,让我当这个工作组的负责人我一点都不兴奋。因为根本不是皮肤上的须根让人发疯的,虽然无可否认,有些受害者看起来的确在遭受病痛的折磨。只有极少数的患者身上出现了须根,但是大多数时候这些须根不过是几根地毯纤维、衣服纤维之类的东西。但他们坚信自己感染上了这种病,然后把自己抓得血肉模糊,伤口粘上了这些细小的纤维,所以看上去就跟从里面长出来的一样。其实这根本不是一种传染病。”
“但是的确有须根就是从皮肤里长出来的,是吗?”
“是的,是有一些。很奇怪的一种东西,从皮肤里长出来的须根,成分是纤维素。”
“希望你已经建立了一个包含所有被感染的病患资料的数据库,特别是那些确实长了须根的病患。”
这句话似乎令陈医生大为不悦。“我们当然有数据库,蒙托娅医生。我们已经对所有医疗专家发出了公告,如果有任何与莫吉隆斯病千奇百怪的症状相吻合的情况,必须立即上报。请告诉我你所做的研究内容。如果是莫吉隆斯病例,那么它隶属我的职责范围,你就得向我报告。快告诉我你在研究什么。”
玛格丽特身子不由得一沉,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情况跟她想象的可完全不一样。
“玛格丽特。”奥托小声叫她。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他站在桌子对面。他指了指她,然后左手叉腰,右手则在身前来回地挥动,像是在狂抽一个撅在他面前的屁股,接着又指了指电话。
玛格丽特会意地点了点头。对呀,我现在才是负责人。我又不是这个家伙的哈巴狗。有事儿他得听我的!
“我可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耗上一整天,蒙托娅。”陈医生说,“你到底在研究什么?”
“恐怕我不能告诉你,陈医生。”玛格丽特说,“你无权知道此事。在这个问题上,你必须向我汇报。我想你应该听说了总统行政命令,不是吗?”
片刻的沉寂。
“不是吗?”
“当然,我听说了。”
“那就好。我可没工夫跟你讨论这个。你再这样乱挑刺的话,我就不得不给CDC的主任打电话了,让他知道你不愿跟我好好合作。”
更长时间的沉寂。奥托已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改成“骑大马”了。他看起来很可笑,一个这么大的成年人,中央情报局特工,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红色的领带,不停地“骑马”兜着圈圈,脸上一副沉浸其中的表情。玛格丽特禁不住笑了。
“好的。”陈医生终于开口说,“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我现在需要你去做的,就是收集你所有最近的病例报告。我要的可是患者上报的初次犯病的准确时间。所以我对那些声称他们已经遭受了10年的痛苦,然后刚刚才报告症状的人不感兴趣。”
“我明白你说的初次犯病的准确时间是什么意思。”陈医生说。
她听见了他敲击电脑键盘发出的吧嗒声。
“两周以前底特律有一个病例。名叫加里•里兰德的患者去探望他小时候的奶妈,声称他的右手臂上长了须根,挠起来疼痛异常。还有……在密歇根的安阿伯市,又有两个病例。发病时间距今为止不到一周。一名患者叫阮文杰,密歇根大学大四的学生。还有萨曼莎•海斯特,带着她的小女儿。他们看的是同一个医生。”
虽然她随后会让陈医生把所有文件电邮给她,玛格丽特还是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时候?他们是什么时候打来电话的?”
“阮文杰是七天前,海斯特是六天前。”
“你有没有接触过他们?”
“当然有。我亲自检查了萨曼莎•海斯特。小女孩的右手腕上长了须根。我移除了它,并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她身上别的部位没有疹子、须根,也没有别的瘢疤。”
“那是多久前的事情?”
“四天前。很讨喜的小姑娘。事实上我今天晚些时候要乘飞机过去给她做复查。”
“你不用去了,陈医生。我会去安阿伯市,然后为她做复查。”
“哦,真的?你知道要查些什么吗?”
“当然,医生。”玛格丽特说,“我当然非常清楚我的工作目标。那位阮先生的情况怎么样?”
“他的情况完全不同。他相当粗鲁。”
“他说什么了?”
“哦,我对他进行电话回访时,刚一告诉他我来自CDC,他就说……等等,让我看看记录……好,找到了。他说,‘如果你胆敢在这里现出你那混蛋的嘴脸,你这个该死的间谍,我就会把你他妈的睾丸割下来,并且把它们塞到你他妈的嘴里。我会杀了你派来的人。操你妈!接着他挂了电话。不用说,在那些回访人员名单里,他是很消极的一个。”
“还有别的吗?”
“在过去六个月里没有了。”
“把这些病例文件发给我,现在就发。你有阮和海斯特的地址吗?”
“我告诉过你,我们有资料库,蒙托娅医生。”
“谢谢,陈医生,让你费心了。”她挂了电话,然后立刻拨打了默里的手机。
第32章:开车与喝酒
死亡的漩涡在他的眼前旋转,就像轻柔的雪花优雅地亲吻在挡风玻璃上。他开车穿过了小镇,沿着沃什特瑙大街,朝着密歇根大学医疗中心开去。每逢橄榄球赛季,周六的交通就会变成安阿伯市的噩梦,去市中心一趟往往会被堵在汽车长龙里大约一个小时动弹不得。但今天狼人队远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学院站迎战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尼坦尼雄狮队,因此交通秩序井然,道路畅通。
密歇根大学医疗中心被公认是世界上最好的医院之一,拥有许多创新的研究、先进的技术和顶级的医生——如果你需要寻求帮助,就来这儿吧。但是,往往来这儿的人,都是要医院帮他们一个“大忙”。
一切都结束了,真的结束了。医生会告诉他些什么呢?也许他们会让他了解一些真相。知道死因后出院去总比一无所知地呆在病房里耗尽生命要好得多。但是他无比清楚,医生会观察他,给他做检查,打针,然后宣布这是一种“新型疾病”。但是,就算他们对这种病了解甚少,那些医生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拿他反复实验,然后表现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医生们都喜欢那样,总想表现得像是一个智者,从来不愿低下那颗高傲的头,承认自己没有能力。
他慢慢地减速右转向天文台街,但他必须等待行人穿过这泥泞的街道。他的车已经开进了校园,密歇根大学的学生对待汽车不理不睬的态度远近闻名。他们过马路时总是闲庭信步,哪怕是穿越最繁忙的街道时也依然我行我素,对死亡毫无概念,并且过分地自信奔驰而来的汽车一定会对他们减速让行。
“你们的死期也不远了。”佩里望着那些成群结队在马路中间晃悠的学生们小声地嘟囔着,“我是已经死到临头了。”他拐到了天文台街上,现在离医疗中心只剩几条街了。
佩里突然想起来他还没给公司打电话。不过,就算他打电话过去又能怎样呢?他三年来的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能改变他被解雇的命运吗?
“都他妈的见鬼去吧!”佩里小声说。他的同事们不久就会听到这样一则消息:“一名密歇根男子日前死于一种新型疾病,该疾病以发现它的主治医生的名字命名。医生没有遭受任何感染,活得好好的,而且到处巡回讲座,赚得盆满钵满。”11点钟的夜间新闻会给这则小道消息这么添油加醋一番。
他在格迪斯路口停下来等红灯,下个路口右拐就到了医疗中心东路。左手边是斯特里克兰派对商店,很简陋,炉渣砖块堆砌的用蓝色涂料写着斗大的几个字“啤酒和葡萄酒”。橱窗里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引起了他的注意。
棉絮一样的雪花随风飞舞着,上一秒还轻飘飘地从空中洒落,绵延不断,下一秒就好像乘着一辆看不见的过山车一般呼啸而至。绝望紧紧地攫取了他的大脑,令他无法喘息。周围的车里坐满了正常人,对已经将佩里的身体彻底摧残了个天翻地覆的疾病一无所知。让正常人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就是正常人?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正在遭受同样的病痛?可能他们正坐在车里,在刺痒中煎熬,把皮肤也挠得血肉模糊。佩里又怎么会知道周围人的状况?
一个念头突然间冒了出来,他很有可能不是第一个染上这种病的人。那,如果他不是第一个,又一个恼人的问题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为什么他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种病?
刺耳的喇叭声在他身后响起,猛然将他拽回现实。绿灯亮了。他开始心跳加速,脑海里沉浸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他驶过十字路口,把车开到卖酒的小店旁的停车场。身后的车辆依旧川流不息,有病没病的人们都在继续忙活着各自的事情。他紧紧握住方向盘,免得双手打颤。
为什么他以前没听说过这种病?
老天,他皮肤下长了个该死的蓝色三角形!这种病看来如此不寻常——媒体本该在很久以前就报道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他们没有呢?当然他们本该报道的。除非……除非患了这种病的人进了医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佩里静静地坐着,透过挡风玻璃望着卖酒的小店,寒冷的风钻了进来,驱走了车内的温度。如果医院正在等他乖乖送上门来怎么办?他们甚至都不会真正去帮他,他们的目标仅仅是为了研究那三角形,然后把他像个囚犯一样锁起来,看着他慢慢死去。他们也可能会杀了他,把他当作实验室里的动物样本一样进行解剖。
这是唯一一个说得通的理由,否则他老早就应该听说过这件事。情况应该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毕竟,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小毛病。他一旦进了医院,就会变成一个呆在纳粹集中营里的死囚,胸前被缝上大卫王星。
但是如果他不去医院,那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心头的恐惧慢慢地向他伸出魔爪,攫取了他的意识,遏止了他的呼吸,和着那噬人的寒冷令他高大的身躯为之颤动。
“我要喝点酒。”佩里轻声说,“再花点时间把它搞清楚。”
他继续开车,一直开到他住的小区对面的沃什特瑙派对商店才停了下来。这次竟然没有人霸着投币电话——他径直走进店中,闷声不吭地买了酒,就离开了。
第33章:野火鸡发威
佩里拿着两瓶野火鸡威士忌跌跌撞撞地回到公寓——一瓶还是满的,另一瓶已经被他干掉了一半。他体内积聚已久的暴戾像是一只高悬在15层楼顶的保险箱一样,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坠落到喧闹的街头的可能。
周五晚上,狂欢之夜。
佩里把酒在厨房的餐桌上放好,走进了浴室。浴室地板上的呕吐物早已结成了硬块,夹杂着片片干涸的血迹。浴缸里积了3英寸高的水,像池塘里的一汪死水一般毫无生气,只有淋浴头滴滴答答的水珠落下激起一圈圈涟漪。排水口被一大团橙黄色的死肉给堵住了。还有一些皮肤的碎屑漂浮在污秽的肥皂泡沫水的表面。他听见排水口有细细的流水声,从那个恶心的橙黄色堵塞物的空隙里流了出去。
他洗澡时根本没注意到这些。这块黄色的死肉分明是从他身体上自己脱落下来的。他用手轻轻地触摸着锁骨,感觉到了三角形那坚硬的轮廓。它摸上去轮廓更加分明,边缘部分也更加清晰,蓝色也更明显了,虽然颜色仍然很淡但已经清晰地从皮肤里透出,像是一枚褪色的文身。
他走回到厨房并从刀架上拿起一把刀,目光又一次滞留在那把鸡肉剪厚厚的把手和粗硬的刀刃上。他快要死了。可是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做,没经历过。他从未去过德国,从未去过深海垂钓,从未去参观过阿拉莫教堂,或者任何一个美国殖民时期的历史遗迹。他没有结婚。没有小孩。
但也并非一切都糟糕透顶。他过着充实的生活。他是他们家族中第一个考取大学的孩子。他曾是甲级橄榄球运动员,曾上过美国有线体育电视网,实现了他的童年梦想,成为狼人队一员。但最重要的是,他摆脱了父亲残暴的生活。他超越了他的环境,超越了他的命运,自强不息,靠不懈的进取赢得了人们的尊敬。
但为了什么?没有原因,就是这样。
他在厨房的餐桌边坐下来,把刀放在桌面上,接着又举起半空的酒瓶猛灌了一大口。酒很冲,令他的喉咙霎时一阵剧痛,但是这些感觉丝毫没有激起他大脑的反应,他很快就像喝凉白开水一样把剩下的酒灌进了胃里。他早已被野火鸡威士忌的酒精冲昏了头,他知道当他喝光这瓶酒时,他就会像一摊烂泥一般,酩酊大醉了。
而那时,他将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绝望的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这不公平!他不要哭!父亲在癌症的折磨下一次都未落泪,如果父亲不哭,那佩里也不会。
野火鸡威士忌开始像它的刺喉的味道一样发挥出强大的效力。佩里感到头晕目眩并且肢体刺痛。他的大脑一片混沌,思绪纠缠不清。他又坐了一会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渐渐控制了他的大脑。
他拿起了刀。
刀片大约有10英寸长,在厨房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的照射下锃光发亮,似乎每一个锯齿都在闪烁着熠熠的光芒。每当他做鸡肉或牛肉的时候,他就会用这把锋利的屠刀来切生肉,不费吹灰之力。佩里怀疑用这刀割人肉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的锐不可挡,尤其是他小腿骨上的那层薄薄的皮肤。
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他摇了摇头。自己竟然想要拿把屠刀来切割自己?这一点点酒精的威力还真是不容小觑呢。不过,是的,他打算切割自己,不过是要割掉体内一些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快要死了,已成定局,那就随它去吧!但他还要带着这混蛋的三角形一起死去。是时候让这该死的“六武士”变成“五虎将”了。佩里爆发出一阵狂笑——要想缩减球队阵容,就得“斩”之而后快。
他打开装有银器的抽屉,拿出一把叉子。他把瓶里最后几滴威士忌倒进嘴里,酒精甫一入喉咙,就火烧火燎般沿路而下钻进胃里。他把酒瓶扔到一边,接着用刀割破了牛仔裤裤管。牛仔布对这刀片几乎未做任何抵抗。只消几秒钟,他的裤子就被撕扯成两条,一条结实的腿露了出来。
佩里抬起小腿,搁在厨房餐桌上,看上去像是一盆晚餐吃的烤肉。他的腿肚接触到木桌,感到一阵冰凉。野火鸡威士忌的酒劲上来了,就像一大群懒惰的大黄蜂一样在他脑子里嗡嗡乱转。他知道如果他不快点下手,他就会什么也干不了,只得胡言乱语着,淌着口水昏倒在地。
时间到了,行动。
佩里深吸几口气,下定了决心。他知道他现在很疯狂,但对一个行将入土的人来说这算得了什么呢?他用叉子戳了一下那三角形,与他之前检查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你想杀了我吗?”佩里自言自语道,“不,不,不,我的好兄弟,我要杀死你。”
他把叉子用力戳进皮肤里,力道足够将三角形死死固定住。叉子的三个金属尖头深深地没入那块三角形的蓝色皮肤。
刀上有些小锈痕。在这之前他从未注意过它们。他现在注意到了,并且突然注意到了很多小细节,比如木把手上的划痕;比如两个银色的铆钉,把舒适的木把手固定在刀片上;比如木柄的纹理,像是许多小鱼永远都在一条柔软、温暖、棕色的小溪中游荡。
他冲着自己的小腿狠狠地来了一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正醉醺醺地盯着一个2英寸长的切口。一股热血从伤口里涌了出来,痒痒的,顺着他的小腿流下,洒落桌面,滴在白色的油毡地板上,形成一个黏稠的血洼。血液滴落的声音令他意识到了痛,剧烈却似乎非常遥远——与他毫无关联,就像是佩里蜷缩在沙发上,盖着一床厚厚的绒毯,一手拿着可乐,一手拿着遥控器,欣赏着电视里出现的疼痛镜头一样。
他感觉自己坐在飞机的自动驾驶舱里,像旁观者一般在空中滑翔,审视这极其怪诞的举动。他没有想到会流这么多血。小腿鲜血淋漓,覆盖了原本苍白的肌肤,令三角形的边缘变得模糊不清,但他依然用力将叉子向下戳去,攥起刀又狠狠地冲小腿来了一下。又一股鲜血溅了出来,顺着桌子流到地上。这回疼痛不再感觉遥不可及,一点都不。佩里咬紧牙关努力控制自己,要结束这一切。
血溅到了刀柄和他的手上。他听到了自己的鲜血滴落到桌下地板上有节奏的滴答声。
“感觉怎样,你这个小杂种?”佩里的声音粗重,含糊不清,“感觉怎么样?喜欢吗?你想杀死我?没门儿,我要先干掉你!你得有点自制力。”
佩里定了定神,令自己清醒、思想集中,好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尽管他已喝醉了,他的双手却仍然非常稳固有力——看来他依然对这个非常在行。
他双眉微蹙,脑海里游走着一些尘封的记忆,就好像有梦境中的东西想鬼鬼祟祟地溜进他现有的意识里。他使劲地甩开这些思绪,重新凝视着血淋淋的叉子和刀片。第二刀已经让三角形的一边翘了起来,就像门上的合页一样——他把刀探入三角形翘起的一角下,就像翻转煎锅里一块血淋淋的熏肉一样把它翻转过来。
眼前的一切让他僵住了,嘴里冒出一声唏嘘,就像从被扎破的轮胎里漏出来的气一样。
“看来收获不小啊!”
他盯着让他奇痒难耐的东西,这家伙曾让他像只被困住的野兽一样暗自垂泪……正在一步步将他逼近死亡的边缘。血液涌了出来并且在深蓝色的三角形肿块周围流淌。佩里擦去了涌动的鲜血,想仔细看看。
它是深蓝色,闪闪发光,虽然那闪烁的光泽可能是来自于鲜血湿漉漉的反射,而非它真正的颜色。三角形的外表不光滑,粗糙而又扭曲……看上去邪恶无比,就像暴露在土壤表层盘根错节的树根,又像是乱糟糟纠结在一起的钢缆的质地。
本能的恐惧激发了他清醒的意识。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球赛,这鬼东西与那厚厚的黄色水疱来自截然不同的联盟”。他的身体不可能会长出这东西,肯定不会——那它到底是来自哪里?
佩里迸发出一阵狂吼,咆哮声如一只被激怒的野兽一般,他又粗鲁地将叉子向血淋淋的蓝色肿块下使劲一推,金属尖头刺到了他自己的肉,瞬间暴发出剧烈的疼痛。他从未感觉过疼痛如此剧烈,如此嚣张,又如此铺天盖地而来,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到藏在他小腿里那可恶的东西上。
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他感觉叉子的尖头受到了三角形茎部的轻微阻力,于是他开始慢慢地在这周围游移,直到叉子紧紧地绕住了那根茎,沾满血污的叉尖从三角形下方的另一端戳了出来。
血水覆盖的木桌令他的小腿肚又冷又黏。佩里抬起叉子,三角形很轻易地被抬了起来。然而茎却丝毫没有动静,比以前还要牢固得多,应该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够把它拽出来。
小腿一阵钻心的疼,密密麻麻的汗珠也悄然爬上了佩里的脸颊。疼痛越来越剧烈,但佩里咬紧牙关并发誓要把这可恶的东西从体内弄走,于是又用力往上拽着叉子,但是茎依然纹丝不动。血又从腿上汩汩涌出,滴落到白色油毡地板上亮晶晶的血洼中。
他的脑袋无力地耷拉到一边,感觉有些眼冒金星。他把眼睛闭上,然后摇了摇头,使劲眨了眨眼,终于找回了平衡,视野也变得清晰起来。他几乎就快要昏过去了。他曾经失过这么多血吗?他开始觉得头晕,不知道是野火鸡威士忌的作用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他觉得自己的意志力越来越薄弱。
他把叉子戳得更深,让叉尖从另一头戳出来长长的一截,足够他用另一只手抓着。他双手抓着叉子的两端,就好像紧紧握住了一根曲杆杠铃,开始做一组快速训练。他双臂厚实的肌肉骤然收紧,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一拽。
他听见了一声撕裂,随后核爆炸般的狂热充斥着他的腿。茎被拉断了。后坐力将佩里的椅子掀翻。他重重地撞到了地上。
如果说鲜血以前是像潺潺的流水般流淌——那么现在则是奔涌而出,这次是从他的腿肚上。他不禁眼前一黑。
必须赶快止血。我不要死在厨房的地板上……
他脱下T恤衫,弯下腰去,屁股和腿沾满了血污,将油毡地板弄得一塌糊涂。佩里用T恤衫把渗血的小腿包扎起来,打了一个结,接着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它拽紧。他疼痛的吼声回荡在小小的公寓里。
他躺了下去,整个身体因痛苦而蜷曲着,眼前又开始发黑。他感到一阵虚脱。
他倒在了满是血洼的地板上,胸膛依然随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
第34章:通信故障
剩下的五个机体进行了一场“投票选举”。按照内嵌的指令,它们测量了甲状腺素和三碘甲状腺原氨酸的密度,这两种荷尔蒙都能刺激新陈代谢的速率,都是由位于脊椎动物脖颈处的甲状腺所分泌。通过测量血液里这些化合物的密度,五个机体就可以得知它们哪一个离脖子最近。
或者更为精确地说,哪一个离大脑最近。
在寄主背上的三角形,肩胛骨下方脊椎上的那个,大比分胜出。这一新的发现刺激了该三角形特异细胞的生长——一条新生的卷须慢慢地沿着脊柱攀沿而上,向着大脑的方向进军,像一条蛇一样鬼鬼祟祟地朝着受害者匍匐前进。
一旦到达大脑,卷须就立即分裂成千百根长长的须,每一条都极细无比。接着卷须开始寻找大脑的收敛区,这些区域就像一些信息交换站,储存信息并将其与相关数据连接起来。卷须状物继续寻找一些大脑的特定区域:丘脑,杏核体,尾状核,下丘脑,海马,隔膜,以及大脑皮层的特区领域。卷须状物的生长非常精确,目标明确。
知觉依然有限但却正在进步——它们开始思考,开始产生自我意识。它们也开始时不时地学到一些周边环境中浮现的单词,并且,随着赘生物逐渐侵入大脑,它们就会学得更多学得更快。
它们曾试着尽力阻止寄主,但它们发出的信号太微弱了。它们拥有的信息还不足以进行正常的交流。但是一切都正在发生变化,不久之后,它们就会足够强大,强大到让寄主对它们言听计从。
第35章:快醒来,我们饿了
在油毡地板上醒过来正在变成一种恼人的习惯。他的头又开始疼了。然而这次,他立刻就知道这疼痛是来自于宿醉。
厨房里炫目的灯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看见一群苍蝇正围着荧光灯的透明塑料灯罩横冲直撞。这些虫子都努力朝荧光灯飞去,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接着它们被烧熟了,落得个烤焦后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的腿很痛。他的胃也咕咕直叫。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除了那虫子),就是他这三天来真的没有吃什么食物。当然,这取决于他这次又昏迷了几天。没有阳光从客厅透进来,所以很显然现在应该是晚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血已经止住了。运动T恤衫原本的灰色现在已经变成了干巴巴的棕色,绝对是一件很适合玛丽莲•曼森乐队的乐手们穿的扎染织物。
油毡地板上凝结了一层干涸的血迹,深棕与雪白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起来就像是一个3岁孩童刚刚在雨中踢完球,带着满身泥巴夺门而入,滚落到了屋内的地板上。
他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应该是伤口正在渐渐愈合。“六武士”似乎没有发威,那些地方感觉不疼不痒。但这也没能让佩里松口气,不知道那些小混蛋们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六武士?”佩里的嘴角浮现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省省吧。我又解决了一个。你们现在再也不是‘六武士了——现在你们只剩下‘五虎将。”
他想去找那把叉子,被他用来把那个鬼东西从他体内铲走的叉子。他想知道当这东西不再像只小袋鼠嵌在妈妈的育儿袋里一样附着在他腿上时,这蓝色三角形是副什么模样。
他的腿不但疼得很厉害,而且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感觉。那鬼三角形被拽出来时又干了些什么好事?
佩里挣扎着想站起来,努力把重心放在那条未受伤的腿上。他单脚跳了几步,将身体靠在柜子上,然后在地上搜寻着叉子。它滑到冰箱那儿了。
他小心地跳了过去,靠在另一个柜子上,弯腰去捡叉子。
“我希望你疼死,你这个混蛋。”佩里一边审视着令人厌恶的战利品一边小声说。
三角形看起来像是一片死死包裹在叉子上的干枯的黑色海草。他甚至不能看出曾经的三角形状,它现在就是一块毫无形状的废物,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不能再兴风作浪了。
但引起他注意,并让他惊得合不拢嘴的却并非三角形的尸体。完全不是。
这东西的尾巴就像它的身体一样的干枯、轻盈、僵硬,但它的末端却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钩子样的骨状突出物从尾巴末端伸出来,就像一只只小钳子或锯齿一般。佩里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其中的一个——与刀刃一样的锋利,正如那把被他用来像个食人族一样疯狂切割自己小腿的屠刀。有一些钳嘴内钩,能看到一些缺口和裂纹。他猜这样是用来帮它们把尾巴固定在他的小腿骨上。然而,其中有五只钳子,一些钳嘴外翻,另一些邪恶地朝着现在已经干枯的三角形头部钩去。
“但那样可以帮它们固定什么?”佩里喃喃地说,“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的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因为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些钩子的意图。向上的和外翻的钩子虽不能帮助它将尾巴固定在某个地方,但一旦有人试图把三角形从寄主身体里挖出来时,它们就会挥舞着这些利刃一阵乱砍。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腿会血流成河了,因为他活生生地将五个四分之一英寸长、剃须刀般锋利的小钳子从他小腿肚的肉里和腿骨上拽了出来。
它们是在自我防卫。如果佩里要移除三角形,它们就会伤害他。他现在知道藏在他体内的是什么东西了,这些爪子就是一个警告,提醒他如果再次强行移除三角形的话将会导致什么后果。他这条腿真够走运的——如果其中一个邪恶的钳子割断了动脉,他可能早已命丧黄泉了。
佩里不知道他是否该继续尝试,试着把剩下的几个也挖出来。但很显然暴力并非正确的方法来……来……
佩里眨了眨眼睛,想尽力弄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他快要失去理智了吗?他除了能隐隐约约记起自己与三角形混战的片段外,还有一个相同的声音在他醉醺醺的大脑里不停地盘旋。好嘛,还没死呢,就先精神分裂了。他将变得像果味麦圈和可可球麦片袋子上的大嘴鸟一样,又蠢又笨,他就要精神分裂了。
“我疯了。是的。我是个他妈的疯子。只能这么解释了。”
**你没疯我们不认为你疯了**
那声音让佩里不寒而栗。他咽了下口水,暂时不理会从他瘪瘪的肚子里传出来的不合时宜的隆隆声。
这声音刚才说“我们不认为你疯了”。
我们。
因为不止一个。
因为……
因为它们就是“五虎将”。
佩里不禁张口结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真是个狗娘养的。” 佩里低声咕哝着。
**狗娘养的**
声音回响着,他听得一清二楚。虽然他的耳朵没有收到任何声音讯号,但他明明白白地听到从他的大脑里传来的声音——没有任何发声或音调特征,只有只言片语。
**狗娘养的快喂我们**
是它们。“五虎将”。它们在他的大脑里说话。佩里重重地瘫倒在柜子旁,跟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一样差点倒在地板上。他身上的疹子先是变成了三角形,现在又开始跟他讲话了。他应该回答它们吗?
你好,佩里想——没有答复。他尽力集中精神。集中。你好,他尽他最大的努力想着,仍然没有回应。
**喂我们我们饿**
“喂你们?”佩里诧异地小声说。
一声回答在他的脑中呼啸而至,正如新年那天玫瑰杯决赛场的欢呼声。
**是是是喂我们我们饿**
它们回答了他!佩里眯着眼睛并且尽他最大能力大声地“想”着。为什么你们刚才不回答我?他等待着,但是依旧没有反应。回答我!
他的胃又开始咕咕直叫,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尽管他大脑里的声音让他震惊,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饥饿感一直在噬咬着他。
“我自己也很饿。”佩里小声地说。
**我们也是喂我们我们很饿**
他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似的抬起头。
“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的我们能听到**
“你们在我大脑里说话,但是你们却接收不到我的想法?”
**我们通过你的神经向你发送信息,你的神经却不会把你发出的信息传递回给我们,你现在饿了吗**
佩里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他张口结舌。他爆发出一阵病态扭曲的长啸,绝望的笑声像是那曾经回响在安德森维尔、布痕瓦尔德,或任何历史上人类放弃所有希望的人间地狱的声音。
佩里忍住泪水,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感到透不过气来,连那条好腿也感到很无力。他瘫倒在厨房柜子上,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却什么都未看到。
**喂我们我们饿**
他大脑里的声音变得更响,胃里的轰隆声也变得更大。肚子的剧痛令他将不开心的思绪抛到九霄云外。他好几天都滴水未进。噬人的饥饿感伴着些微的恶心一起涌了上来。
**狗娘养的喂我们我们饿**
他大脑里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这样说很好笑,因为这个词原本是一个专门用于喜剧或者恐怖小说的专用词,而现在它用在这里却相当准确无误)变得毫无章法,开始不断地反复呼喊。
**喂我们喂我们喂我们喂我们**
佩里用一只脚跳到冰箱前,打开门寻找食物。还剩下一些金枪鱼,半桶奶酪,几乎满满一瓶好时牌巧克力糖浆,一瓶过期了的草莓酱——还有,找到了——一罐未开封的做意大利面用的西红柿肉酱。
佩里从冰箱里拿出这罐肉酱,开始在橱柜里找面条。最近他真是走霉运了,偏偏什么都没找到,只有些速食米饭和半袋普通大米。他还找到了一桶坎贝尔牌猪肉豆罐头、半条面包和一罐黄油。
不管了,先吃了再说——他实在是太饿了,给他只蘸了巧克力酱的蟑螂他都会一口吞掉。他往烤箱里塞了两片面包,又往口水直流的嘴里塞了一块。他打开猪肉豆罐头,深深地吸了一口,
**好好好好好好好**
接着将它们倒进碗里,放进了微波炉。他咽下嘴里的面包,然后又塞了一块,这时烤箱里的面包烤好了,他又往里面放了两片。
微波炉的计时器发出一声蜂鸣,佩里把滚烫的碗端了出来,拿上烤好的面包,跳到餐桌边。桌面上到处都凝结着未干透的血迹,于是他决定靠在柜子边上吃。他打开银器抽屉,拿出一把叉子,迫不及待地开始狼吞虎咽,完全不管豆子会不会烫伤他的舌头。
除了几块吐司和一些煎蛋,他好些天都未进食了。他满足地享受着美食。猪肉豆罐头的味道似乎比他以前吃过的大虾、牛排甚至湖里鲜美的鲑鱼要美味多了。
在吃光所有豆子与面包后,他感觉很好。饥饿感暂时消退了,手上唯一的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他意识到“五虎将”从他开吃到现在一声都没吭。
“喂。”佩里说。他同这些嵌在他体内的三角形说话时感觉非常神奇,它们通过自己的神经系统与他交谈。
“喂,你们还在吗?”
**是的我们在**
它们听起来很冷静,比它们抱怨饥饿时放松多了。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他想听它们说话,因为他想对这恐怖的怪东西了解更多,还有一个原因,它们这几天一直很安静,当它们很安静的时候,就意味着它们正在蓬勃生长。
**现在等着吃食物**
这话让他为之一颤,他霎时就明白了状况。这些三角形就像绦虫或别的什么寄生虫,吸收他消化的食物。虽然知道那庞大的三角形机体在他的体内存活,但这种吸人膏血的方式却更让人恐慌。
这些生物深深地嵌在他的肌肉里、肌腱里和骨骼里,就像一只小奶牛吸食着母牛的奶一样刺入他的血液循环系统。愤怒在他体内膨胀,爆发,像喷薄的熔岩一样。但伴随着升腾的怒火,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一点。
除非他吃,它们才能吃,这就意味着它们并非以他的身体为食。好消息?它们不会从你体内吞噬你。坏消息?由于吸收了高营养的猪肉豆罐头,它们得以更快地成长。他有种被亵渎的感觉,像是一名被恐怖生物强奸了的受害者。
体内的疼痛更强烈地袭来。他的头很痛,他的腿很痛,他的胃开始犯恶心。他开始昏昏欲睡。他想立即瘫倒在床上,忘记整个事情,并就此听从命运的安排。
他努力地单脚跳到沙发边,强忍着一头扎进温暖的垫子里的欲望,先小心翼翼地把伤腿放在上面。沙发似乎在爱抚着他的身体,吮吸着他的压力,把它排解掉,也许,排解到沙发底下的灰尘中,排解到滚落在沙发下的硬币上。可能他会在睡梦中死去,但是他无法抵抗这袭来的睡意。
第36章:需要一台蒸汽清洁器
杜立刻就闻到了这味道。
永不会错的,难以忘记的。
死亡的味道。
淡淡的,只是风带来的一点点味道。天色尚早,但是他那丰富的经验告诉他,不久这味道就会扩散,足以让邻居们嗅到一丝异样。
“总部,我是菲利普斯。那间房子明显传出腐尸的味道。我需要立刻进入。”
“明白,菲利普斯。进入,就援队各就各位。”
杜走在积雪覆盖的人行道上,脚踩在撒了层盐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密歇根的安阿伯市,4万大学生的家园,他们中的许多人就居住在这样破旧的大房子里。这种房子是20世纪50年代一户小家庭的住宅,是那时中产阶级成功人士的标志,通常住着妈妈、爸爸和一群小孩。这座散发着恶臭、满是啤酒味道的房子,现在则挤满了六个学生,或者更多。
房间里本该有六个孩子,但却一点响动都没有。尤其令人费解的是,现在离开赛已过了五分钟——狼人队客场迎战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尼坦尼雄狮队,这房子本来应该吵闹喧嚣,挤满了一群醉醺醺唱着战歌、对着电视尖叫的孩子们。就像左边那所房子和右边那所房子一样。但是中间这座房子?寂静无声。
杜推了推把手,门是锁着的。他伸头向窗户里望去,但里面被人用木板封住了。他快速检查了一遍,发现所有窗户都用木板封住了。
他讨厌死了这种鬼把戏。真是讨厌透了!他站在门口,从背后抽出.45口径左轮手枪,对着门狠狠地踹了一脚。又踹了两下后,门开了。
这该死的味道就像撒旦的气息一般扑面而来。
杜咽了下口水,走了进去。
“上帝!”杜说。他并非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但是他想不到别的什么词儿。
“菲利普斯,我是总部,你没事吧?”
“没事才怪,”杜轻声说,麦克风接收到了所有声响,“立即增援,保持安静。有三人中弹身亡,嫌犯可能还在里面。装甲部队待命,我们这里有个大猎物。”
光是在客厅,杜就发现了三具肿胀的尸体。除了他们霉变的肌肤、肿胀的肚子和围绕在尸体旁乱舞的苍蝇,他还发现每人头部都中了枪。他们的手脚都被捆起来了。他们是被人杀害的。大约四天以前。
“你在哪,你这个该死的黄种人!”杜说。他知道这种想法很不好,这种称谓更不好,但做出这般伤天害理事的人就是个越南的孩子,并且他的年龄与杜以前在战场上杀掉的敌人的年纪差不多。这家伙现在就得付出代价。
佩里正沉浸在一大堆可能的猜测中。他想努力抛开这些想法,因为他不愿意再去想它,不愿意去想他注定的厄运。
随着止疼药开始发挥药效,他腿上的疼痛略微减轻了。他很冷,于是跳回房间,套上一件密歇根大学运动衫,接着又跳回客厅,坐到沙发上。他不困也不饿——他需要转移注意力,好不去想那些该死的三角形。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节目预告频道显示时间是上午10点23分。
他浏览着电视节目,没什么想看的。过一会儿全国橄榄球联盟赛前节目就要开始,他可以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只有这样他才会忘却疼痛。赛前节目之后,比赛正式开始,然后就是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的职业橄榄球赛。但是现在,完全是垃圾时间。他正要放弃的时候突然调到了一个频道:正在播放一部神探可伦坡的电影。
他看过这部电影,但是那无所谓了。可伦坡——他的小猎犬紧随其后——在一所公寓里慢吞吞地晃悠,身上穿着脏兮兮皱巴巴的军大衣,就好像是刚刚从一辆载满流浪汉的货运列车上跳下来。他想从阳台上爬下来却卡在旁边一棵树上动弹不得(凶手就是借助这棵树爬进爬出卧室的)。小猎犬在树下安静地等着,可伦坡笨拙地跌落到了地上。当他挣扎着站起来时,曼德特雷的有钱人走了过来,跟他搭讪,那台词如此熟悉,“你疯了吗?可伦坡先生?”
**谁在那里**
当三角形们开口说话的时候佩里几乎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什么?”他说,环顾房间四周,眼睛扫视着房间每一个角落。
**谁在那里**
佩里感到很恐怖。是有人要在这里完成实验吗,也许要杀掉他或将他解剖?或把他带走?三角形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你们在说什么?”佩里说,“我没看到人,这里没有别人。”
**新声音新声音新声音**
可伦坡浓重的鼻音在电视里响起,“很抱歉再次打扰你,夫人。”演员彼得•福克对曼德特雷有钱人说,“但是我不知道我可否再问你几个问题。”
是可伦坡。它们也在听电视。这让他感到很吃惊,佩里唇边的笑容顿消。三角形不知道电视是什么。
或许……也许它们不知道现实是什么。更为精确地说,它们不知道幻想与现实的区别。它们看不见东西,但它们听得见。它们无法分辨真人的说话声与电视里的声音。
“那是可伦坡。”佩里平静地说,一边努力搜寻处理这个小小的突发状况的办法。他不知道这会不会对他有利。这一状况虽不能救他的命,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要泄露关于电视的秘密。佩里决定相信自己的本能并把电视关掉了。
**谁是可伦坡谁**
“他是一名警察。”
佩里感觉到了那熟悉的停顿和那杂乱急促的声音,这声音开始大到让他难以忍受,他不禁皱了皱眉。三角形把他的大脑当作了一本大词典,拼命搜寻着“警察”的意思。
在某种程度上,搜索的过程比疼痛更难受,甚至比他看到皮肤下的赘生物,钩在他骨头上的钳子,或者比赘生物从他的血液中吸收营养还要难受。它们在他脑中搜索,把他当作湿件一样,好像他是它们的个人电脑一样。
这个念头把他震住了。如果它们能够在他的大脑中搜索,通过一些锁定记忆的化学存储过程,那么它们真是相当高级。也许它们不知道电视的定义,但眼前的这一切表明这些生物已经超越了当前的科学理论和……
**不要警察不要警察不要警察不不不要告诉他我们在这里不不不不不**
三角形突然发话,中断了佩里的思绪,一阵恐惧感席卷了他的大脑,就像寒冷的11月里猛然大作的狂风般要将他撕裂。他因感知到威胁而肾上腺素激增,虽然他知道这恐惧不是他的,而是它们的,是这些三角形们的恐惧。可伦坡警察把它们吓得屁滚尿流。
**不不不不不要来抓我们**
那恐惧感如此强烈,极富侵略性,且几乎就在眼前,好似一条乌黑发亮的蛇落入一只凶悍的猛禽口中,极力挣扎扭动着。
“放松!”这外来物异样的情绪在他脑中和身体里蔓延,感觉很奇特。佩里皱了皱眉,“好了,他走了,没事了。”佩里想,如果告诉它们那是电视,公寓里根本没有警察的话,可能会很容易将它们的恐惧驱走——
**来抓我们**
——但本能告诉他要保住那张王牌,他过些时候可能会用得上它。
**警察走了警察走了不不不**
“他走了!现在冷静点儿,给我闭嘴!”佩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抚上额头,抱住了他的脑袋,想抵抗里面喧哗的骚动和四处蔓延的焦躁气息。这恐惧可以传染!佩里感觉到胸口透不过气来。“他妈的他走了!现在放松!在我脑袋里消停一会!”
**来抓我们**
它们听起来有些不一样,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它们现在说话竟带着点语调。有些不易察觉,但他听到它们在说某个词时有明显的拖腔,听上去很耳熟。
**他要来抓我们**
他感受得到它们的恐惧。现在它们说话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的那种毫无感情的单声调了——它们说得更快,或者说它们失控了。
**不要告诉他我们在这里**
“我不会告诉他的,好吗?”佩里放低了声音,尽力放松自己,希望这能同时让它们放松,“没事,他走了,你们只要放松就行了。”
这幽闭的恐惧感立刻消退了,就像他所在的暗室突然有人打开了灯。
**谢谢谢谢谢谢**
“到底为什么警察让你们如此害怕?”
**要来抓我们**
为什么它们如此害怕警察?根本没有道理啊。佩里认为这可能意味着他并不孤单,意味着有人正在寻找这三角形并想要摧毁它们。但为什么他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当然在媒体面前警察保守不了这样天大的机密。但三角形是如何立刻感知到警察的威胁的呢?它们从诞生到现在,一直呆在他的公寓里——它们与外部世界没有联系。莫非它们关于潜在威胁有预先编排的记忆?
它们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警察”或者“条子”这词的意思——它们必须很努力很努力地搜索,然后却被这个词儿的含义吓得屁滚尿流。但它们在佩里那未加删节的大脑词典里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它们早就知道的东西。至少,它们认为它们知道。
“他来抓你们是什么意思?有人知道你们在这里吗?”佩里感到三角形正在他脑子里,他的记忆里,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它们搜索得时间越久,他就越适应这种感觉,就好像眼睛慢慢适应黑暗里微弱的光线一样。
**人类在找我们杀我们啊啊啊**
啊?佩里被这个词卡住了。它们用了“啊”这个词,并且,它们是跟“杀”这个词连在一块用的。为什么它们的说话方式突然变得这么古怪?那一成不变的单音调消失了,话语里开始出现了音调的起伏变化。它们言辞间似乎更加慢条斯理,更加婉转了,几乎能感觉到“五虎将”说话开始带有拖腔了。
但重要的并非它们新的说话方式,而是它们对于警察疯狂的惧怕感。这是本能的反应吗?它们连怎么跑到他体内去的都不知道,却为何如此害怕警察?还是它们在对他撒谎?如果一切都据实相告,它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不管怎样,他感受到了它们对警察的惧怕。也许……也许它们怕的根本就不是警察,是警察身上的制服。
佩里突然想起来,每当他一想到警察,脑海中就会浮现密歇根州骑警的画面。那些家伙总是高大威猛,身着笔挺的制服,态度威严有礼,身上还别着一把非常显眼的枪。
这一定是三角形读取到的信息,因为这是当他听到“警察”这个词时会立刻想到的画面。并且他关于骑警的心理意象——他们那笔挺的制服、威严的表情还有那把手枪——并非真正意义上警察的形象,而是一名……
一名……
士兵。
三角形害怕士兵吗?佩里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两种可能。要么是三角形通过自身经历或者本能知道士兵是什么,要么就是它们向佩里隐藏了对周围世界更为广博的知识。不管怎样,它们所了解的一些事情,佩里并不知情。
他的胸中突然升腾起一线希望。三角形害怕士兵,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些人知道这些三角形的存在?如果是的话,那佩里就并非独自在遭受这种恐怖生物的折磨了。
“为什么你们认为他们会来抓你们?”
沉寂。
杂乱急促的声音。
**他们想杀我们杀杀杀**
“你们怎么知道呢?你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又怎能知道他们要杀死你们?”
更久的沉寂。
**和朋友交谈**
朋友?还有别的三角形?感染了这鬼东西的还有别人?也许他并非唯一的那个人——也许患者远远不止他一个。
“朋友们都说了什么?”这次停顿很短暂。
**饿喂我们**
“你的朋友们也饿了?”
**饿喂我们喂喂喂**
“哦,你们饿了?”
**喂喂喂喂喂**
“先别想吃的!”佩里继续说,“跟我说说你们的朋友。它们在哪?”
**现在就喂**
这命令声好似一枚炮弹在他脑中瞬间爆炸。他紧闭双眼,忍痛咬紧了牙关。
**现在就喂**
佩里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吟,他现在无法思考,无法控制自己去做他需要做的事情。
**现在就喂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现在**
“给我闭嘴!”佩里拼尽全力吼道,满含痛楚与愤怒,“我们吃!我们现在就吃!不要在我的脑袋里面尖叫!”
**好现在喂我们好现在喂我们现在现在**
箭已离弦,他的大脑又回归正常。一颗眼泪从他的脸颊滑落。它们的叫喊声如此嚣张,弄得他动也不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现在现在**
佩里听见脑袋里的叫喊声越来越大,他慌乱地跳了起来,想都没想就一瘸一拐地跳到了厨房。他的身体很惧怕那种疼痛,那三角形完全控制了他。
他就像一个收到命令的士兵一样跳来跳去,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埋头完成上级指示,跟一个执行最终计划的纳粹死忠分子没什么两样。是,司令官,我会杀了所有犹太人、吉卜赛人和捷克人,我不会有任何异议,因为我要执行命令。他成了一个机器人,一个被遥控的仆人。这让他倍感羞辱,侵吞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男人,要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像个奴隶一般被践踏在他人的铁蹄之下。
他试图挽回一点快被侵蚀殆尽的尊严,尽力说服自己:他很饿,不管怎样都得吃东西——这可不是因为三角形命令他才去吃的。但这完全就是自欺欺人的鬼话。现在,他感觉自己是一只线上的木偶,每一次“五虎将”扯动其中一根神经他就要有节奏地跳上一段舞蹈。比木偶还要糟糕的是——他感觉他又回到了10岁,每次父亲开口说话时他都要恐惧地跳起来。
只剩下西红柿肉酱了。他从冰箱里把它拿了出来,并从柜子里拿出一盒速食米饭。他几乎要断粮了,得马上去购物。真是讽刺啊!一个感染了奇怪的寄生虫、行之将死的人,在克罗格斯超市推着购物车并且精心挑选最后一餐食物,然后做给自己吃。这是一个多么民主的死囚监狱呀!
当他把那盒速食米饭放回柜子时他突然有了烹调灵感,于是抓过了那半袋大米。没有面条,但是西红柿肉酱的美味实在令人无法放弃。他又从柜子里摸出一只量杯,把锅里添上水架到火上。
**现在现在现在**
这条命令在他脑袋里盘旋,充满了威胁。
“耐心等会儿。大约再过20分钟晚饭就好了。”
**现在现在现在**
“还没好呢。”佩里解释道,语气里满是恳求。他随便找了个锅把西红柿肉酱倒了进去,开始炖。“我说了,你们只需再等上几分钟。”
一个模糊的声音刺痛着他的大脑。
**什么是1分钟狗娘养的**
“1分钟,就是60秒。”这解释起来显然很困难。这些三角形竟然没有时间的概念,真奇怪。“你们知道一秒是多久吗?什么是时间吗?”
**秒不知道时间知道**
这次它们回答得很快,只有些许模糊的杂音。它们知道时间是什么,但他得跟它们解释一秒是多长时间。他盯着火炉上的钟——要是它们看得见,那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
“你们不能……”他觉得霎时脊背一阵发冷,呆住了。突然间他搞不清楚自己还想不想知道答案,“你们不能……看见……对吗?通过我的眼睛去看?”他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些小混蛋们都能做些什么。它们可以逐字逐句地“读取”他的思想,那它们是否也能够从大脑中收集和读取一些视觉反应?从中节选视觉片段?
**不我们看不见**
这个答案令他松了口气,但只是那么短短的一下,未完的答案令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现在还不能**
现在还不能。
它们还在生长,或许它们打算侵占他的思想,一步一个脚印地将佩里的意识驱逐出去。也许它们正在缓慢地扼杀他的大脑,就像花园里一棵细长坚韧的野草,动用各种手段从玫瑰那里掠夺所有养料。玫瑰可能很娇艳、夺目、柔软,但野草……野草却是最终的胜者,它们在贫瘠的土壤里生长,在岩缝里生存,与坏天气搏杀,敢于和恶劣的环境相抗衡,缺少阳光的哺育也依然茂盛地生长。
佩里突然意识到了正在发生的一切——三角形正在他体内生长,一步步侵占着他的躯体和他的思想,最终只留下一具躯壳,但外部世界的人们却对他体内的变化一无所知。入侵人体的异形,这可是好莱坞的经典桥段。不是吗?就是这样,既然你都有本事慢慢取代人类种族了,还干吗费劲派遣一大批作战部队将地球夷为平地呢?对!更经济,更高效。聪明!干得漂亮!不需要弄得尸横遍野,高明程度甚至比号称“战神”的中子弹还要更胜一筹。那臭名昭著的中子弹只会炸死所有的人,留下高高耸立的建筑。
不久它们就会侵蚀他的眼睛。然后呢?他的鼻子?见鬼!也许它们现在已经闻到了炉子上煮米饭的味道了。或者下一个目标是他的嘴——它们可能会攫取他的声音来跟他交谈。接下来呢?他的躯体?他的动作?他的思想?这些小家伙的效率到底有多高?
它们会保持这般小小的形态多久?或许它们不是分散的,每个个体都肩负着不同的使命。每个个体都是整个拼图的一块,它们正在打算去一家叫做“佩里小屋”的酒吧会合,共赴单身三角形们的约会,完成那宏伟的拼图计划。
又一股声音涌进了他的脑海,中断了他那悲观绝望的想法。
**多久是1秒多久是1分钟多久**
佩里想拼命避开脑中的尖叫,三角形那无休止的要求不断地磨蚀着他的大脑。
“好的,让我们把它弄明白。”佩里飞快地说,不希望引发任何骚动。“看,1分钟就是60秒,一秒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模糊的噪音似乎这会儿变成了尖锐的蜂鸣声——他一边讲着,它们一边不停地搜索资料库来弄明白他说的每个词的意思。“而一秒,就像,这么长……现在,我会数到五秒。注意每数一个是多久,那就是一秒。一……二……三……四……五。”童年的一段记忆浮现在他眼前,他想起了电视剧《电子公司》里的爵士配乐数字歌(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二二——)。
“那就是五秒,明白了吗?”搜索声变得更大了,但紧接着佩里听到了极其短促低沉的嗡嗡声,三角形这次回答得非常迅速。
**秒很短1分钟是60秒1小时是60分正确**
“五虎将”的声音里没有了抑扬顿挫的感觉。他只能勉强听出最后“正确”这个词是个提问,因为回响在他脑子里的句子听上去感觉不到任何节奏。不管“火车脱轨”的原因是什么,它们又重新回到了毫无感情的单声调阶段。
“正确。”佩里答道。他从未提过“小时”的概念,但它们还是根据分秒之间的联系把这一概念从他的脑子里分离出来。它们搜索大脑的能力越来越强——他不知道自己的思想还能在脑中保留多久不被侵蚀。
非常突然地,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人就是复杂的机器。这种真相被揭露的感觉惊得他全身为之一颤。它们与电脑毫无分别,大脑只是一个控制中心和储存设备。当你需要记起事情的时候,大脑发送一些信号来召回先前储存的数据,就好像用一个程序打开一个文件一样。指令一经发出,电脑的某个区域就开始
**1天有24个小时**
寻找与这指令相配的一些编码资料,找到它,并且把这些信息传送至中央处理器进行识别,并最终在屏幕上显示。大脑的工作方法与之完全一样。记忆在大脑中储存,然后大脑或小脑或大脑皮层其他区域对记忆进行化学加工。通过特定途径,人就可以轻松读取储存的记忆,就好比读取电脑硬盘里的信息,或者读取书本里的信息一样。大脑跟硬盘、书本一样,只不过是用来存储一些简单信息片段的媒介,而这些信息片段可以
**1周有7天**
组成一些更复杂更大的信息量。但像物质实体的构成方式(质子和电子组成原子,原子构成元素,元素再构成化合物)一样,任何东西都能被不断细分为更小的组成部分。
看来这些三角形正在努力试图读取越来越微小的构成成分……它们甚至想要把触角伸到佩里尚在娘胎时就开始储存在大脑里的记忆中去。三角形这种
**1个月有4周**
复杂的能力真是可怕!并且它们学得很快,它们搜索的时间也在以惊人的速度缩短。它们不仅仅在学着提取他的某个记忆片段,熟悉某个单词,而且在学着将所有学到的东西联系起来。目前它们暂时还只能利用他的长期记忆来学习:时间概念,词汇,某个单词所形成的意象。
这些生物
**1年有12个月**
能够像读取软盘文件一样读取他的大脑信息,但它们却没有关于基本事物的概念,比如
**1个年代有10年**
时间,或电视科技,或声音是能够被合成的,而并非真实的。
在三角形具有非凡能力这个谜里,似乎少了点什么,或者某些原本契合的能力稍稍有些错位。但他仍不知道三角形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来自哪里,以及它们离完全占领他的躯体还有多少时间。
但也许他可以阻止它们。也许……如果他得到了帮助。
想象中的士兵一定在什么地方,他们知道,他们知道三角形的存在,他们想杀死三角形。操他妈的“五虎将”,赶紧卷起铺盖滚蛋吧!但一个关键问题是,佩里老兄,这奖金高达2万美元的问题就是——这些“士兵们”是谁?
这可不是好莱坞。没有黑衣人用英俊的笑容和机智的言谈帮你转危为安。没有《X档案》里的特工帮你撞破大门寻找出路。没有来自另一个星球的超级英雄拿着一把特制手枪将那些鬼东西轰出他的身体。他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不知道该去哪,但他坚信一定有人在等待他的呼救。
**1个世纪有100年**
佩里突然又僵住了。如果它们能够搜索他的大脑,那它们过多久就可以读出他脑子里正在活跃的想法?一旦它们读取了他当前的想法,一旦它们知道他想联系那些士兵时,它们会做何反应?它们会在他的大脑中尖叫,令他的脑浆四溢,像鼻涕一样从耳朵和鼻子里喷溅出来。
也许它们现在就在听。
他不能再想了。但如果他不再想,他又怎能寻求帮助?他更不能产生干掉这些三角形的想法——它们会立即在里面弄得天翻地覆,让他一命呜呼,它们会像微波炉烤土豆一样把它的脑子烤熟。但他不能不去想,不是吗?如果他不去想,脑子里没有了任何努力活下去的想法,那他就真的死定了。
他感受到了压力在体内不断积聚,就像被炸毁的建筑物里一堵正在坍塌的砖墙激荡起的烟雾。
炉子的蜂鸣声仿佛在大声宣布米饭已熟了。霎时,他的大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把所有思想都集中在这顿令人兴奋异常的晚餐上,好似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抱住了一个救生圈一般。
佩里没有意识到这只是对现实的短暂逃离,他也没有意识到他的思想在重压之下正在趋向瓦解,裂缝越来越大。他没有办法承受眼前这难以置信的状况,还有他体内无法忍受的变化。洪水正在慢慢地上升。不可避免,永不停息,无法抵抗——地平线不久就会被巨浪淹没。
第 38 章:妈妈的小女孩
克拉伦斯•奥托正在敲米勒大街上一间小屋的门,玛格丽特和阿莫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小屋看起来温馨舒适,应该不存在什么危险。但她很乐意站在奥托宽阔的臂膀后,以防万一。
地上白茫茫一片,干枯的树杈上也覆满了积雪。这街道大部分住户房前的草坪上都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白色棉被,光洁平整。另外一些,像这所房子一样,门前踩满了歪歪扭扭的小脚印,圣洁的白雪被那些嬉笑玩闹的小孩子给破坏了。
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小天使——金色的马尾辫,蓝色的连衣裙,甜美的小脸蛋。她手里还搂着一个布娃娃。
“你好,甜心。”奥托说。
“你好,先生。”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但脸上也没有高兴或喜悦的表情,对她来说这仿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是米西•海斯特吗?”
她点了点头,金黄卷曲的马尾辫也跟着欢快地跳动。
“我们来看你妈妈,”玛格丽特说,“她在家吗?”
“她正在睡觉。你要进来坐坐吗?”
“谢谢。”奥托说。他走进房间,玛格丽特和阿莫斯尾随其后。这是一所简单整洁的两层小房子。她把他们带到了客厅,玛格丽特和阿莫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奥托站在一旁。客厅能看到楼梯、大门和一条通向厨房就餐区一角的门廊。
“你爸爸呢?”玛格丽特问,“他在家吗?”
她摇了摇头,“他不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他住在密歇根大瀑布城。”
“甜心,你能叫醒你妈妈吗?我们需要和她还有你谈谈。”
女孩点了点头,发辫发出叮当声,转身跑上楼梯。
“她看起来非常健康,”阿莫斯说,“我们要好好给她做个检查,但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感染的征兆。”
“也许移除了须根还是有点作用的,”玛格丽特说,“好几年的病例中都未出现三角形赘生物。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它们现在被造得更加完善了呗。” 奥托说,“无意冒犯,但是你们想得太多了。默里说的是对的,有些时候最简单最明显最容易被忽略的恰恰是最终答案。”
“奥卡姆剃刀原理看来非常适用喔。”阿莫斯说。
“那是什么意思?”奥托问。
阿莫斯笑了,“没什么。我的意思是你言之有理。”
当一个小男孩出现在通向厨房的门廊上时,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他应该不到7岁,也可能8岁——戴着一顶牛仔帽,屁股上挂着个手枪皮套,皮裤腿滴溜着一圈流苏,脸上戴着一张有些瘪的黑色面具——一身标准的独行侠打扮。奥托乍一看到小男孩手上的六发左轮手枪时有点紧张,但随之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些亮橘色的塑料子弹。只是一把塑料枪。玩具。
“站在那别动,伙计们!”男孩说。他努力压低嗓音,竭力使自己听来很粗暴,但恰恰相反,这声音让他听起来很可爱。
奥托笑了,“哦,我们都不动,独行侠。还有什么问题吗?”
“除非你把手举到我能看到的地方,先生。”
奥托把手举起来,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没问题,独行侠,没问题。”
男孩点了点头,表情非常严肃。“好,让我们都这样呆着别动,一会我们就会相处得很融洽了。”
米西大踏步地走下楼梯,脚步声听起来比那小小的6岁的身体所能发出的要沉重得多。
“我的妹妹会好好‘照看你们的,”男孩说,“我还有重要的事情。”
“注意安全,独行侠。”奥托说。
“可爱的孩子。”当那个男孩溜进厨房时阿莫斯说。男孩关上了门,然后他们听到一阵追杀强盗的大叫。
但小男孩的举动让玛格丽特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仓促行事,太马虎了——他们甚至没有查看家里有几个人。父亲不在,一个哥哥。还有孩子吗?有没有姐妹?
“妈妈醒不来。”米西说,“我已经叫她好几天了,但她醒不来。而且她闻起来有股怪怪的味道。”
女孩往前走了一步,“你们是政府派来的吗?”
“是的,甜心,我们是。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哥哥说你们会过来。”
玛格丽特想离开,马上。他们是为了这个女孩而来的,但他们没有料到这房子里的另一个人可能被感染了。厨房里传出一声响动,是烤箱门被打开的声音。
“哦,不,”阿莫斯说,“你闻到天然气的味道没?”
玛格丽特闻到了。来自厨房的味道,猛烈,刺鼻。
“快把小女孩带走。”奥托说。他的声音平和、镇定,但却不容抗拒,“现在就走。”
玛格丽特站起来朝米西跨了两步,突然有些迟疑。她不想碰这个小女孩——小女孩身上有没有赘生物?如果他们判断失误,小女孩已经感染了怎么办?
“玛格丽特,快带她走。”奥托催促道。
她甩开顾虑,然后抱起了小女孩,接触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她朝门口走了一步,但就在她刚要迈出另一步时,厨房门开了。
小男孩走了出来,每只手各拿了一把玩具枪。天然气此刻正从厨房向外喷涌。
他仍戴着牛仔帽,但没戴面具。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个眼窝里眼皮底下长了一个畸形的蓝色肿块,将他的眼皮和眉毛高高顶起,看上去甚是狰狞。眼皮舒展开了,小男孩睁大眼睛,露出里层黑色粗糙的皮肤。这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刚刚好长在小男孩的眼珠和眼皮之间——他的眼珠依然是黑色的,只是被掩盖在那东西……后面。
“你们真坏。”小男孩说,“我要用枪……打死……你们。”
他举起了玩具枪。
阿莫斯从她身边跑过,跑向门口。她紧紧地跟在后面,双手死死地抱着小女孩。沉重的脚步声告诉她奥托特工就在她身后。
玛格丽特跑到了门外,她听到了塑料子弹的喀哒声,男孩又不断地在扣动着扳机。
她终于冲到了门外的走廊上,开始步下台阶。这时,天然气被引爆了。
这并不是一次剧烈的爆炸,只发出了轰隆一声巨响。甚至都不像电视上演的那样,一团团烈焰冲破了玻璃,只是窗棂被震得咯咯直响。她不停地跑着,感觉到了背后的灼热——没有爆炸并不意味着温度不高,并不意味着没有熊熊燃烧的火焰,也并不意味着小男孩没有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第39章:晚餐时间
佩里又往碟子上堆满米饭与西红柿肉酱的混合物,试图跳到沙发旁而不让盘子里的食物洒出来。他重重地倒在垫子上,并对腿上袭来的阵阵疼痛龇了龇牙,然后抓起叉子开始大快朵颐,尚且不知这是不是他最后的晚餐。
西红柿肉酱并不能很好地将米饭黏着在一起,因此它看来更像碗稠稠的汤而非西班牙式调味米饭。但它仍然很可口,它安抚了他那咕噜咕噜抗议个不停的胃。他风卷残云般把米饭一扫而空,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似的。唉,要是现在能来个巨无霸汉堡和一大包炸薯条该有多好哇,要不来份冰淇淋巧克力蛋糕,或者来根巧克力棒,再或者一大块全熟牛排外加一份芝士西兰花也行。噢,要是能再吃上一块极其松软的塔可钟家的墨西哥玉米卷这样的人间美味,涂上辣酱一通狼吞虎咽,再灌上一大瓶私酿的威士忌酒,真是此生无憾啊。这并不是因为他的米饭不美味,而是它实在看起来不像是正儿八经的一顿饭,他的胃迫切地期盼能像炎热夏天里的一只水气球一样胀得满满的。
夏天。要是能在那时候死掉该多好啊。他的时运,一如既往地,太糟糕。他应该在春天的时候感染上这种“病”,或者夏天,或者至少也得在秋天。密歇根在这三个季节里的美丽令人难以想象。满眼的青葱,绿树或在吐露新芽或早已枝繁叶茂,在冬天到来之前展露着祖母绿般深邃的光彩。死在夏天也会很不错——一旦你走出城市和商业区,走在那蜿蜒盘旋的乡间小路上,你会发现密歇根的夏天是如此绿意盎然。一条笔直的黑色高速公路通向密歇根北部的半岛,贯穿在一片森林和农田无尽的绿色海洋之中。
农场,森林,湿地,湖泊……从芒特普林森到希博伊根三小时的车程中,这是你可以欣赏到的无边美景,除了几起交通意外和路旁村落里稀稀拉拉的房屋偶尔从你眼前一闪而过,在汽车的后视镜里渐渐消失,像一丝不甚美妙的梦境在甜蜜的睡意里慢慢消融。
夏天,至少初夏,是温暖的。进入盛夏,密歇根就会被笼罩在闷热的湿气中,到处都湿黏黏的,飞舞着成群的蚊子和黑色苍蝇。但总归瑕不掩瑜,因为你开车不过五或十分钟就会经过一泊小湖。回到家,在乌鱼湖里游泳,让那清凉的湖水冲刷掉难耐的酷暑。艳阳似火,白乎乎的身子被炙烤得通红,烈焰明晃晃的让人眩晕,眼前浮现出道道白光,好似恒星爆炸后百万颗耀眼夺目的超新星齐齐从天空中溅下。
那是个死亡的好方式。沐浴着夏天暖暖的阳光,在密歇根北部那完美的不可思议的湖里惬意地游来游去。与夏天如此的完美相反,冬天却是相当难熬。当然,冬天自身的美丽是毋庸置疑的。雪树银花,一望无际的田野银妆素裹,树木错落有致,农舍星罗棋布。但是美景起不了什么实质的作用,特别是那严寒足以将你冻成个傻子的时候。这般的寒冷在北方的冬天尤甚,而在这个州人口膨胀的南方,去上班的路上你会看到森林和田野,满眼的郁郁葱葱。这里,冬天是令人痛苦的。寒冷,冰冻,潮湿。甚至积雪看起来也脏兮兮的,被乱七八糟地铲到路边,夹杂着石块融化成一堆堆的雪泥。有时干枯的树枝,因为雪的点缀,枝头绽放着无数的白梅,但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是光秃秃的棕色,死气沉沉,了无生机。所以他才萌生了死后一定要火葬的想法——他难以想象他死后永世都将在冬日里密歇根的冻土下度过。
但他还是在密歇根的冬天里遭遇了劫数。即使士兵能够找到他,他们又能帮得了他吗?这该死的赘生物还会像嗑药后的摇滚乐手山姆•科尼生一样在他脑海里尖叫多久?
他将最后几颗饭粒抹进嘴里。
“相当可口吧?”他把碟子随手掷到咖啡桌上。喂,他快要死了,没必要再收拾这个烂摊子了。模糊不清的尖叫声开始在他脑袋里喋喋不休。
**我们不尝就吸收**
不尝。佩里身子猛然一紧。怎么回事?“五虎将”的表达能力有了相当大的进步。
他重新靠到沙发垫子上。胃里的咕噜声渐渐消退,然后停止了。盯着电视机的空白屏幕,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接下来做什么?
在整个这场大混乱中,他从来没多想过搞些什么娱乐。他要么睡觉要么昏倒要么像克莱夫•巴克电影中的一些怪胎一样自己切割自己,再或者与“五虎将”说话。曾经有一会儿他看了点电视,但亲爱的可伦坡兄弟给他招惹了更多的麻烦。
电视是不能看了,那他打算做什么呢?当然,他曾经是从办公室拿了一些电脑书带回家学习,但如果现在让他花点时间去看电脑操作系统管理或国产源代码编写,还不如直接让他死了算了。不过,他倒是挺欣赏看看书这个想法的,他现在只想读读书,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他从这痛苦的处境中得到片刻的缓解。
史蒂芬•金的《闪灵》他只看了不到三分之一,这周他一页都没看。现在他有机会了,他哪也去不了了。也许全神贯注地沉浸在书中会减轻痛苦,令他不用纠结在是否去想士兵们来拯救他(以及如果他真的想了,那三角形们又该多么惨烈地尖叫)的痛苦中。
但是,首先,他得把脸上和手上的肉酱残渣擦擦干净。晚餐是有点乱糟糟的。显然,他可以容忍运动衫上的污渍,但脸上黏稠的、湿湿的感觉会让他分心。他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跳到了浴室,考虑是不是再吃些止疼药,尽管上一轮药劲儿还没过。他腿部的疼痛越发严重了。
他开着水龙头,一直等水温几近滚烫时,才开始洗脸和手。盯着镜子中湿漉漉的脸,他禁不住再次想到了乔治•罗密欧的经典舞台剧《僵尸之夜》。他差一点就也是个行尸走肉了:苍白病态的皮肤,双眼充满血丝,浓重的黑眼圈,一缕缕的脏头发歪七扭八的。
但并非一切都那么糟糕。他的啤酒肚消失了,身上的肌肉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如此轮廓分明。在过去的几天里——他至少瘦了有10磅——减掉的都是脂肪。他挥动着手臂看见他皮肤下的三角形肌高高地隆起。
真是他妈的伟大的节食计划。我要与那位美国家喻户晓的瘦身明星理查德•西蒙思较量较量。
除了肌肉,他要看的还有很多。他有一阵子没有注意过一块皮肤上的三角形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看看它们现在长成什么样了。也许它们长得更大了,随着它们在“佩里山峰”的持续攀爬而不断壮大自己。
他不得不看。
靠近他脖子的那块观察起来最容易。佩里拽了拽运动衫的领子,底下的三角形露了出来。它在锁骨上面,恰巧长在斜方肌上。
这是他学到的第一个肌肉名称。当他孩提时,父亲会用力掐他的斜方肌,这力道能令《星舰迷航记》里的尖耳朵外星人史巴克先生的“致命一戳”相形见绌。天哪天哪,那多疼啊。父亲通常会边捏边说一句话“这是我家,你必须得听我指挥”,或者更多时候会说“你必须有自制力”。
佩里甩掉关于父亲的思绪,将精力集中在三角形上。它现在更蓝了,更像一个新的文身。它更坚硬,边缘轮廓也更加鲜明了。就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那耸动的肌肉变得越来越轮廓分明一样,三角形粗糙的质地也开始在皮肤下渐渐显露。他试着用手戳了一下,相当坚硬。他又隔着水槽往镜子前蹭了蹭,就快挨到镜子了,好让他清楚地看看这小小的入侵者。
他盯着三角形的边缘,盯着那些狭长的口子,盯着那抹蓝色,盯着他皮肤上的毛孔。一切正常,除了皮肤底下那个小小的外来物。他注意到了从三角形延伸出来的几根蓝管子。回流的血液。缺氧状态。像极了他手腕上的几根小静脉血管。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三角形看起来会是蓝色的——它们通过尾巴或者别的部位从他的血液中汲取氧气,然后缺氧的血液流遍了三角形小小的躯体,使那块三角形皮肤散发出蓝色的光泽。原来是这样。
这些狭长的口子比他上次看到时要发育得成熟多了。它们现在都有皱褶,几乎像薄薄的嘴唇,或者可能更像……更像……
三角形的一小段话回响在他耳边——不,我们看不见……现在还不能。
现在还不能。
“哦,我的天哪,千万不要被言中。”
但是这一次,上帝又没有听见。
好像收到了暗示一样,三角形第一次睁开了它的眼睛。
没错,那些狭长的口子就是眼皮。三个狭长的口子张开,露出里面深邃、黝黑而闪耀的表面。如果有人问它们是什么,当这三个眼皮同时眨了一下后这个问题就有了答案。
他盯着他的锁骨,他的锁骨也盯着他。
“操你妈!”佩里说,语气里洋溢着无边的恐慌。这死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生长?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它们是不是要从他体内长出来,长出小手、小脚、小爪子或小尾巴?
他的气息开始变得微弱,他开始喘息。他的视线模糊了,他的意识似乎不知道跑到哪儿透口气去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一只脚跳来跳去,他回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精神依旧恍惚。
他的思绪开始像无人驾驶的飞船一般自由滑行,好似脑中有一部老电影在不停歇地滚动播放。佩里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里,盯着屏幕,无力调换节目,更无力将视线从不断切换的画面上移开。
他想起了在科教频道看过的一个节目。是关于一只黄蜂的,真是只邪恶的小魔头。它袭击了一只毛虫,但没有杀死它,仅仅是把它麻痹了那么一小会儿……在这段时间里黄蜂在毛虫体内产了卵。是在毛虫体内,真他妈的让人无语。然后黄蜂呢,它的任务完成了,就飞走了。毛虫醒来之后,继续以叶子为食过活,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它肚子里潜伏着的邪恶疾病。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极度骇人听闻,令佩里永生难忘。黄蜂卵不是慢慢孵化然后从毛虫的体内钻出来……
它们是啃出了一条血路。
卵成功孵化之后,新生的黄蜂幼虫就开始以毛虫的内脏为食。黄蜂幼虫渐渐长大,毛虫虽然拼命挣扎着要活下去,但却对体内不停啃噬着它的幼虫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毛虫的皮肤开始膨胀,起皱,轻微地起伏着,而幼虫仍在它体内继续啃着,像毛虫啃光一片树叶一样缓慢、有节奏、机器般精准地啃噬着它的肚子。这一切令人望而生畏,这完全就是活生生的癌症。但更糟的是,幼虫有一种可怕的本能反应,它知道自己应该要吃什么,所以它们不断吞噬着毛虫的脂肪和内部器官,但同时避开心脏和大脑,企图尽可能长久地享受着这顿会爬行的自助大餐。
幼虫的进化过程如此完美,它们不到生长周期完全结束的那一刻,是不会彻底杀死毛虫的——它们从毛虫的身体里爬出来,浑身沾满了湿湿的内脏黏液,闪闪发光。而它们的受害者仍在垂死挣扎,强劲的生命力令人啧啧称奇,尽管它的内脏像只快餐店里周末的早餐堡一样早被吞噬殆尽。
这跟佩里现在的境遇一样吗?它们是不是也要从他的体内将他吞噬一空?但假如真是如此,那么为什么它们总是对他尖叫着要吃食物?它们不会统治他的思想,这点非常明显——如果它们可以占据他的思想,它们就不需要再长出眼睛来,不是吗?可能这只是第一阶段——如果它们可以长出眼睛,为什么不能长出嘴巴?为什么不能长出牙齿?
他尽力平静下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清醒地思考。毕竟,他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用父亲的话说是一个大学生。他要做的就是思考,也许他可以自己想出答案。
他只是找不到足够的信息来勾勒出任何一种设想,他没办法继续下去。估计就算是可伦坡遇到这种事情也会束手无策。当然,可伦坡肯定会装扮成一个胡说八道的傻子,与对手温文尔雅、不可一世的傲慢态度正好相反。可伦坡会故意显得很笨拙,暴露弱点,让他的对手的自信心开始爆棚,直到他们露出马脚,那些非常细微的、一般会被人忽略的小细节。但这些却逃不过彼得•福克的法眼,这就是他的方式,大智若愚,让对手不战而败。
“喂,笨蛋。”
**喂你好**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想把我怎样?”
**你说的想是什么意思**
“你们为什么在我体内?”
**我们不知道**
一番质问之后,便又无事可做。只有坐着。坐着,等着。那么他跟一张会走路会说话的餐桌又有什么区别?除了坐,无事可做。坐着,等着。坐着,听着。
你想让他们就那样同你说话,我的孩子?
另一个声音……他爸爸的声音。这并不是真的,这不是三角形在他脑中的声音,它是记忆。不,不是记忆,是幻影。这是爸爸的声音,爸爸的灵魂与他同在。
“不,爸爸。”佩里说,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我不会让它们就那样同我说话的。”
他用食指钩住运动衫衣领并且粗鲁地将它往下拉,衣领被撕破了一个小口子,露出锁骨上的三角形。他看不见它,但他知道那冰冷慑人的黑眼睛正在一眨一眨,审视着客厅里的一切,包括佩里从高中时就拥有的零碎的小物件儿。
叉子还在盘子里放着,叉子尖还粘着些西红柿肉酱。佩里野蛮地一把抓起它,紧紧攥在手心,像攥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样。他突然想起校园笑话里的一句双关语,然后格格直笑。
“叉你(插你),老兄。”
用尽所有力气,他把叉子刺进斜方肌。叉子滋的一声没入三角形,叉头正中的尖正好戳中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叉尖刺入肩胛骨,从斜方肌后伸了出来,红色和紫色的鲜血四处喷溅,溅落到破旧的沙发套上。
他都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有感觉。他根本无需疼痛地尖叫——这任务留给三角形就可以了。
这甚至不能算是尖叫,真的,只能算是噪音。非常大的噪音。像熊熊燃起的地狱之火,又像是一只报警器被塞进耳朵里,紧贴耳膜,发出响亮而刺耳的声音。他滚落沙发,在突如其来的无边痛苦中疯狂地捶打着头。
他努力挺身坐了起来,攥紧叉子狠命地扭动着,把它刺入肩膀更深处。
佩里不知道在他第二次将叉子用力推入身体时,叉尖恰好刺入了三角形扁平脑袋下方的神经柱上,立刻将它送上了西天。不过就算他知道的话,他估计也不会关心——他只知道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占去了便宜,不是那么容易就对人俯首称臣,他是“悍将”佩里•达西!他要重掌大权!
“你们这些混蛋!”佩里的尖叫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也许是要超过在他大脑中肆虐的尖叫声好让自己听见,“喜欢这滋味吗?感觉怎样?”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混蛋,我会停!感觉怎样?舒服吗?”眼泪从他那紧闭的眼睛里淌了下来,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但是他却完全感觉不到。
**混蛋你会付出代价停下停下**
“忍住!”佩里正对一波又一波疼痛的到来而无比兴奋,就像一个嗜酒成性的酒鬼在戒酒后又重新大开酒戒一样。“我会先把这个结果了,然后再打电话给士兵把剩下的也解决掉!”他又扭动着叉子,叉子深深地刺入一根肌腱,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终于撑不住这般的疼痛了,无力地倒在地上——他的肩膀和叉子柄磕到了沙发座上,叉尖被挤得更深了。
**停下停下停下停下**
佩里试着睁开眼睛,但只感到几抹稀疏的光线透了进来。他大脑中的尖叫声太让人难以承受,他又会昏过去,他知道的。但是他说不出话来,哪怕小小的一个单词,不能
**停止停止**
告诉它们他很抱歉
**停下停下**
不能告诉爸爸他会听话
**停下停下**
不能请老爸不要再钻入自己的大脑!
**停下停下**
**停下停下**
**停下**
他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没有听到从天花板上传来的一阵紧过一阵愤怒的跺脚声。
第40章:邻居
阿尔•特纳用脚狠狠地踹着地板,他真他妈的受够了!他又踹了一脚,叫喊声消失了。
他随手挠了挠自己圆乎乎毛茸茸的肚子,又顺势伸到内裤中去抓了抓那汗津津的屁股。这该死的痔疮真会要了他的命!人类能登上月球却止不住这屁眼儿的痛。什么道理!
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了?究竟是什么事让他这么疯狂地叫喊?阿尔想起以前他总是很安静很少吵闹。嗯,是的,就是在他搬来前还是这样的。当阿尔发现“悍将”佩里•达西就住在他楼下时,阿尔自我介绍了一番,并为他的侄子索要了一个橄榄球签名,请他为自己的几件密歇根大学T恤衫签了名。当时达西微笑着,似乎对有人索要他的亲笔签名略感吃惊。但当阿尔想请达西为他的玫瑰杯纪念T恤衫上签名时,达西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对达西这么做或许是有些粗鲁,但从不把礼节放在眼里的阿尔才不这样认为呢,不是吗?
他从未想过达西长得如此高大。毋庸置疑,橄榄球运动员在电视上看起来都很强壮,但真的站在他们身边时感受就又不同了。这小孩真他妈的是个怪胎。阿尔一度幻想着在橄榄球赛季来临时可以每周六和佩里去泡吧,也许周日一起去看比赛也说不定。阿尔•特纳可以和伟大的——如果还不能称之为最伟大的——后卫球员像老友般穿着黄蓝相间的密歇根大学球服混在一起,这一定会令同事杰里嫉妒死了。但这些幻想在见到这个家伙的那一刻全破灭了。因为仅是站在高大的达西身边,阿尔就感觉自己像个7岁的孩子那么渺小。他才不想和这个怪胎一块喝酒呢。这就和看科学节目里的那些大老虎是一回事——在电视上看看就行了,千万不能进入该死的密林深处和它们面对面。
阿尔在又一波火烧火燎般的痛苦中抽搐着,就好像被一把天杀的烧得发烫的火钳戳进了他的屁眼儿里。他双眉紧锁,拼命地挠着。该死的痔疮本已使阿尔怒火中烧,而楼下达西一阵阵的尖叫更是火上浇油。
第41章:毒药(续)
锁骨上的三角形已经死了。由于叉子造成的损伤太过严重,幼体停止了生长。当幼体“死”后,我们姑且称之为死,就不再生成用来维持读取器球体外层硬壳的化合物。此时,每个球体内部致命的催化剂持续吞噬其外壳——但现在还没有物质能够代替被分解的外壳组成成分。
球状“读取器”接连爆裂,催化剂溅入三角形体内。
催化剂引起两种反应:一、分解纤维素;二、引起细胞凋亡。
细胞凋亡意味着体内细胞开始自我毁灭。通常情况下,这是一件好事,每天有数十亿的细胞由于受到损害、感染或者已经毫无用处而“选择”自我毁灭。同时,细胞外部的因素也会导致其自我毁灭,比如免疫系统。每个体内细胞都携带有自我毁灭的代码。
催化剂能够激活每一个与之接触的细胞的代码。
当这些细胞选择自我毁灭并释放其细胞质至周围区域时,它们同时也传递了自我毁灭的信号。
接下来会怎样呢?液化。一开始很缓慢,只有个别细胞出现液化,但每个死亡的细胞都将逼迫其周围细胞妥协,这样持续激增的液化细胞能在48小时内分解一具完整的躯体。
对于寄主来说幸运的是,剩存三角形能够继续制造这种化合物,不仅能继续维持每一个球状“读取器”的外壳,而且能抵消大部分细胞凋亡的连锁反应。然而,不幸的是,集中在他锁骨附近的催化剂浓度太高而不能被完全中和。
这样一来,纤维素慢慢分解,细胞也慢慢自我毁灭,液化就开始了。
腐烂也开始了……
第42章:客厅地板
他不知道谁唱的这首歌,但他记得歌词。
“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按铃。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按铃。帮我个忙……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佩里发现他站在黑暗的门廊里,轻快的旋律充斥在空气中的每一个角落,更像是种警告。这地方看似很有活力,它有节奏地震颤着,弥漫着朦胧的温暖;与其说这里是门廊倒不如说是个巷道口。大厅的尽头有一扇海绵似的腐烂的绿木门,门上覆盖着脏兮兮的煤泥。这扇门砰砰作响,与他的心一起跳动。这是一个活物。或可能曾经是一个活物。
又或者……或者它在等待活过来的机会。
他知道这是个梦,但他仍然很害怕。如果在清醒的时间里,生活仍然被噩梦可怕的外衣包裹着,那么现实会突然变得很可疑,人也会很容易被梦所吓坏。
佩里朝门走去。门后面搁着些东西,说不上来是什么。这东西很热,很湿,并且正等待机会去肆虐,去谋杀,去主宰一切。当他够到门把手的时候,把手也够到了他。把手是一条长长的黑黏黏的触须,缠绕着他的手臂,一把把它拉向那扇海绵似的绿门。佩里挣扎着,但这一切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愤怒的父亲猛然拖着往前拽的小孩。
门没有打开,而是将他吸了进去,享受着这顿突然而至的躯体和思想的大餐。绿门吞没了他,这个阴湿的混蛋抚摸着他。佩里竭尽全力大叫着,但是慢慢渗出的触须伸进他的嘴巴,切断了声音,隔绝了空气。他被门裹住,不能动弹。无边的恐惧猛然包围了他,将他的神志淹没……
当他醒来时,叉子仍刺在肩膀上。运动衫已移回原来的位置,盖住叉子并把它推得高高的:叉子的手柄靠在佩里的颧骨上。伤口一点都不疼,因为它已经完全麻木了。佩里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他皱了皱眉,用右手抓着叉子并轻轻地将它从斜方肌里拔出来——伴随着一阵嘶嘶的吸气声。黏糊糊的血沿着锁骨往下淌,流入腋窝里。白色运动衫的胸口处已被浸染成亮红色,混杂着轻微的暗紫色痕迹。刺伤本身并非那么糟糕,但是扭来扭去的叉子撕裂了一大块肉。他轻轻地用手指触摸着伤口,尽量不把自己弄疼,想搞清楚伤口损伤的程度。他的手指摸到了三角形的尸体,它不再坚硬,而是变得柔软起来。
毫无疑问,这三角形的钩子仍然嵌在他的体内,可能嵌在锁骨里,还可能嵌在肋骨里,甚至在他的胸骨里。果真如此的话,将它撕出来可能会导致其中一个钩子刺破肺部,甚至刺破心脏。这显然不行。但只要一想到它死了,佩里就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病态的满足感。他努力将自己不得不随身携带着一具嵌在肩膀上的小尸体这一事实抛到脑后,然而,他那扭曲的灵魂仍然在最后残余的理智中备受折磨。
他小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单脚跳到浴室。废掉的那条腿已经不像原来那么疼了,但仍然会阵阵作痛,像是要抱怨什么似的。他真是不能在替补队员的板凳上老老实实地呆着啊,让替补队员上场取代他的位置,直到比赛结束。
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这点小伤算什么!重返赛场吧!
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
浴室地板上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就像污泥。浴缸里的污水流走了一些,但还有大块橘色的皮肤漂浮在那里,能从留在浴缸四周的小痂皮碎片看出原来水的深度。
血液顺着他的肩膀汩汩往下淌。他从浴室镜子后的柜子里拿出一瓶双氧水。瓶子几乎都空了,但足够用来清理伤口。他把瓶子放在柜子上,想尽力脱下身上的T恤衫,但左臂上的剧痛让他放弃了。他又慢慢地抬起左臂——很疼但还能动。
这条胳膊无力地垂着。他只能用右手笨拙地脱下被血浸湿的T恤衫,把它丢在地板上,踢到一个角落,这样就再也不用看到它了。
佩里想洗个澡,但他不想清洗浴缸,一想到那深及脚踝漂浮着痂皮的水他就作呕。除非不得已,他是不会去清理的。
他又顺手从水槽下面抓了条干净的毛巾——因为他不打算用任何曾经接触过痂片或者“五虎将”的东西。哼哼,现在它们不再是五个了,不是吗?佩里脸上浮现出胜利者的微笑。现在,只剩下“四骑士”了。
就像《圣经》中的末世四骑士。
一想到这儿,他脸上的笑容突然不见了。这个名字让他感觉一点儿都不好。
他的脑袋一阵一阵微弱地抽动着。他把白色的毛巾沾湿尽力去擦掉胸口、肋骨、肩膀和腋下的血迹。然后轻轻地蘸着水擦着伤口上的血,毛巾很快就变成了恶心的粉色。
单独看伤口并没有那么糟糕。但是三角形看起来糟糕透了,因为它的表面与覆盖在它上面的皮肤一起被撕裂了。乍一看,佩里的肌肉和死去的三角形的腐肉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但只要贴近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外来物的组织比他本身的肌肉更苍白,灰红色渐渐褪成了白色。这当然看起来不健康。但佩里再一想,如果他是被叉子戳死的,那看起来也不会好到哪去。
他把双氧水倒在伤口上。大部分药水顺着胸口流进他的运动裤和内裤里。他赶紧用毛巾轻拍着冒着泡的伤口,顾不得下身嗖嗖的凉意。
只剩下三片创可贴了——刚刚够用来盖住伤口。他掐掉三角形头部翘起的皮肤,用创可贴把伤口严严实实地贴住。棕褐色绷带上白色吸水性强的小块几乎立刻就变成了粉色。这会儿流的只是表皮的血,一两分钟后它们就会凝结成血块。创可贴的味道总会使人想起磕磕碰碰的童年。当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只要是不小心割着或是擦伤流血了,妈妈就会在伤口上贴一片创可贴。也许是创可贴的作用,也许是妈妈细心的照料,总之伤口一会儿就不疼了,而他就会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又接着玩了——除非父亲想叫他记住哭鼻子的教训。
达西家族的人绝不能软弱。佩里忘不了在一次又一次挨揍之前父亲说的气话,“我让你哭个够!”
创可贴除了减轻疼痛,还给佩里带来了些许快感。闻着那独特的塑料味道,佩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渐渐地,当他平静之后,他意识到周围是如此安静。安静的公寓,安静的大脑。模糊的嘈杂声没有了,一高一低的噪音也没有了,甚至一点点指责的声音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他不会自欺欺人地哄骗自己说它们都死了——因为他仍然能感觉到它们。他能感觉到后脑壳儿时而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它们还没有死,但这感觉有点异常。也许它们在……睡觉。
如果它们在睡觉的话,他能打电话给别人吗?打给警察?或者打给联邦调查局?这些小杂种们非常害怕穿制服的人——究竟是哪种制服,佩里却不知道。如果它们真是睡了,佩里就可以试一试了。
他必须试试。
“嘿,”佩里试探着小声问道,“在吗,伙计们?”
没有回应。
一丝一毫的嗡嗡声都没有。
它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而一旦它们睡了,佩里的机会就来了。他的脑子现在就像一个装有发条的玩具,从一面墙跳到另一面墙上,不停地快速移动着但却不知道到底该往哪去。他必须思考一下。很明显他应该打个电话,这可不是他开了车走人就能脱离危险这么简单的事。
但是打给谁呢?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三角形呢?佩里明白还有人和他身陷一样的困境,但知道这件事的人毕竟寥寥无几——而且这些三角形确实很害怕一类人……那些穿制服的人。
究竟是哪些穿制服的人呢?联邦调查局吗?还是中央情报局?很显然当局对媒体封锁了消息,否则他早就该有所耳闻了。他跳到厨房的餐桌旁,抓起手机,又跳回到沙发上,从茶几下面拿出电话簿。整个过程,他都使自己尽量不发出声响。一开始,他翻了翻那些写满政府机构号码的黄色书页,接着,一道灵光在他脑中快速闪过。
他直接翻到了那些红色书页,上面按照字母顺序排列着所有公司的电话号码。他马上就找到了“T”字部。列着两家公司。
分别是位于伊斯兰提的三角形保卫公司和位于安阿伯的三角形移动房屋销售公司。佩里心想哪个混蛋会给自己的公司起“三角形”这个烂名字?那有什么意义?这之间一定有联系。至少有一家是政府的眼线。这说得通——这绝对说得通!和佩里处境相同的人迟早都要拿起电话尝试寻求帮助,而大家的直觉一定是在电话簿中找带“三角形”的名字。政府必须准备好应对这种情况,因此他们很可能在每一个像样点的城镇都设了办公室——至少在受感染的地区是这样的。如此一来,当人们打来电话时,三角形保卫公司就会派出穿着左胸上写有“鲍伯”或“陆”的外套的小伙子们(这样就不会引起当地人的疑心,因为所有修理安装工都会把他们的名字缝在公司衬衫或者外套上)。接着他们不动声色地将佩里拖到面包车上,送他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那里,这些人会快速取出佩里体内的三角形,令他感觉不到疼痛。当然了,他得做一些诸如发誓保密之类的事情,但那都容易搞定。现在,这是一个机会。这是希望。别的不说,至少可以让那些小杂种们得到它们应得的下场。
他拨通了电话。
一个女秘书甜美地答道:“三角形保卫公司。”
一家周日还营业的公司——这一定是政府的眼线。“嗯……我需要帮助,关于……关于……”佩里低声说道,但在这个安静的公寓里每个音节听来都格外响亮。
他想着该怎么说——他能开门见山地问吗?他该说些什么呢?这个女秘书知道这件事儿吗?电话有没有被窃听呢?
“关于什么,先生?”秘书轻快地问。
佩里快速挂断电话,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他该怎样问呢?是不是有什么暗号?如果他的电话被窃听,那么他寻求帮助的话这些三角形会不会知道呢?它们会惩罚他吗?
别瞎猜了!它们怎么能够窃听你的电话?它们甚至都没有手臂。它们不是在考验我,不可能的,无论如何它们都要杀了我。我已经杀了它们当中三个,它们不会考验我的忠诚或别的。那不合逻辑。好好想想,不要理它们……好好想想!
佩里屏住呼吸。一种令人窒息的疼在他的意识深处打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电话被窃听,那就意味着有人了解他的处境但是并不打算提供帮助,也就意味着打电话是在浪费时间。无论如何,只要有任何幸存机会,他都必须平静下来采取行动。毕竟时间所剩不多了。
他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三角形移动房屋销售公司的号码。这才有道理——显然要使用移动房子啊。这样他们就可以开着旅行休闲车到处溜达,当你一步一跳地进去测试完再离开,你的邻居们也发现不了什么,甚至起不了半点疑心。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
“三角形移动房屋销售公司。”一个声音粗哑的男子接了电话。嗯,这更说得过去了。
“你好,”佩里平静地说,他闲着的那只手把电话又往脸颊上靠了靠,“我想知道你们是否能帮我。”
“那得看你需要什么帮助了,”严肃中带了点调侃,“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
看你需要什么帮助,那个男人刚说的。他为什么会这样说?看来是找对地方了。他满怀兴奋与希望。
“开始时有七个,但我已解决了三个,”佩里匆忙地说,“我感觉剩下的还在生长,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不好意思,七个什么?”
“七个三角形啊。”佩里禁不住咧嘴笑了。
“三角形?”
“是的!就是!”佩里激动得开始发抖,仿佛他遏制不住身体内复活的能量在血管中奔涌,“你们必须帮我啊。告诉我现在还不迟!”
“先生,恐怕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帮助你什么?”
“就是三角形啊!”佩里不知不觉间提高了嗓门,“别跟我玩文字游戏了。我不知道你们该死的暗号是什么。我不是007,明白吗?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东西正在我体内生长,但我却无能为力。操你妈的暗号,赶快派人到我这来!”
当佩里听到大脑里低沉的嗡嗡声时,他全身都凉了。虽然比以前柔和得多,但还是响起来了。
三角形们醒了。
“先生,我没有时间跟你闹着玩儿。我不懂……”
佩里咬牙切齿地咆哮道:“我并不是在这胡说八道!”他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了,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沮丧。“天哪!我没有时间了!我没有时间了!你们必须——”
**你在同谁说话**
佩里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儿,身子打了个趔趄。他下意识地将电话扔了出去,话机穿过大半个屋子画了一道弧线然后轻轻地落在油毡地板上。
此时的他,身心俱痛。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兔子,被一所气势汹汹的豪宅门前的探照灯吓呆了。
**你在同谁说话**
“没有人!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自言自语**
“没有原因,可以吗?你管得着吗?”佩里用一条腿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跳向浴室,突然间,他很想撒尿。他听到了大脑像发信号般响起的尖厉的嗡嗡声,强烈而刺耳。
它们在密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在浴室门口停了下来,绞尽脑汁想找到一个对策应付接下来他预感要发生的事——大脑中的尖叫,他只有不去想它。一首歌。想一首歌吧。一首节奏激烈的歌……像愤怒反抗机器乐队的一首歌——《爆炸追踪》。
佩里皱眉蹙额,集中精力去想这首歌。(“燃烧,燃烧,是的,你要燃烧”是他唯一能想起来的歌词。)佩里使出浑身解数念着这句歌词,尽量不让其他事情干扰自己。(燃烧,燃烧,是的,你要燃烧!)乐队主唱扎克•德拉•罗查的歌词萦绕在他耳边,仿佛他正在享受着一场音乐会,喝得疯疯癫癫,与成千上万的粉丝挤在一起玩人体冲浪。
**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佩里太投入了,差一点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佩里简直不敢相信它们想知道为什么。他顿时感到怒火中烧,再也集中不起注意力,无所谓什么恐惧与疼痛。它们居然如此放肆地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它在我体内!我他妈的还需要什么别的原因吗?它在我体内,我想让它出去!我想让你们都滚出去!”
**它不会伤害你我们也不会**
“不会伤害我?我几乎不能走路,肩膀一团糟,家里到处都是血。那是我的血!”
**也有我们的血这是你自己造成的**
“胡说八道!你们这群狗杂种!我才不会伤害自己!我必须在你们从体内把我吃干净前将你们弄出来!也许你们把我当成了一个会走路的培养皿,可我告诉你,休想!”
**冷静放松冷静放松**
“放松?我当然会放松。等他妈的你们都死了,我自然会放松!”疲惫之余,他意识到他的狂怒彻底爆发了,完全无法控制。他想摔东西,什么都行,把它们摔成碎片。“就算挨千刀万剐,我也要把你们除掉!我不但十分愿意我还要笑——听见了吗?我会大笑着看你们一个一个去死!”
**冷静有人来了冷静**
“没有人来,你们这些混蛋!”他使劲甩了甩头,来平衡因极度愤怒而发颤的身体。
**门外有人冷静冷静**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屋内的争论结束了。
第43章:你好,邻居
门外传来三声急速的敲门声。
佩里怔怔地看着大门,拿不准到底有没有人敲门,他倒是希望根本没有听到。
“当”、“当”、“当”,又是三下。
**可伦坡可伦坡可伦坡可伦坡**
“闭嘴!”佩里咬紧牙关逼出两个字,因为用力过大把下巴弄得生疼,“不是可伦坡。”
“喂,伙计!”一个深沉的男中音从外面传来,他立即就认出了那是楼上的阿尔•特纳。“你能不能不要再叫了?快把人逼疯了!”
阿尔•特纳是个人们常说的蓝领,干着诸如汽车修理一类的活儿。虽然已过了而立之年,阿尔却仍喜欢与小伙子们泡一整夜的吧,互相攀比酒量,以此来显示他的男儿气概。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里面呢!”阿尔又敲了三下,他显然已经被激怒了。佩里听出了他声音里的不满。“喂,没事吧?怎么了?”
“没事儿,”佩里隔着那扇用铁链拴得紧紧的门回应道,“真对不起,在电话上跟人吵了一架。”佩里为这个绝妙的谎言舒了口气。它听起来很有道理,没有谁会怀疑。
阿尔站在门外喊道:“是吗?你在下面的尖叫让我心烦意乱,知道吗?”
在一次又一次与三角形的斗争中,佩里一直在毫无顾忌地大声尖叫。
**杀了他**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制造了这么多的噪音。
**杀了他**
也难怪阿尔要抱怨他了。
“对不起了,阿尔,”佩里说,“我保证会小声点,女人在找麻烦,你了解的。”
“伙计,把门打开我们好好说,我又不会吃了你。”阿尔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了很多。
“呵,刚刚冲了个凉,我什么都没穿。谢谢你过来提醒我,我会小声的。”
**杀了他**
佩里听到了阿尔趿着鞋离开的声音,能感觉到他非常的不满。但佩里并不打算开门让阿尔看见满屋的血迹。
**杀了他**
三角形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杀了他”。前几次佩里都没有听到……也许是他根本就不想听到它们的声音。
佩里压低嗓音说:“我为什么要杀他?”
**他知道,他是个威胁,杀了他杀了他**
“他不是个威胁!”话刚说到一半佩里就意识到音量又提高了,这使“威胁”听起来要小好几个分贝。“他是我的邻居,就住在楼上。”
一阵时而尖厉时而模糊的嘈杂声嗡嗡传来。
佩里猜测着也许它们正在分析术语“楼上”,又或者它们在谈论这个大楼的布局。整天和它们呆在一起,佩里很清楚它们每一步的活动。
**傻瓜他就住在楼上杀了他他知道杀了他他知道——**
“都给我住口!”佩里语气平静而意志坚定。他可能是快要死了,但他可不打算把阿尔也搭上。“都给我滚开!让我杀他?门儿都没有!我唯一想杀的就是我自己和你们四个,所以还是省点口水吧。”
低沉的嘈杂声又响起,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佩里偷偷地笑着。就好像他们是情人,三角形在想着合适的词来避免争吵。
**傻瓜不要杀我们或自杀我们正在尽力阻止可伦坡**
尽力阻止可伦坡。
尽力阻止士兵们。
三角形移动房屋销售公司的人得到信息了没有?也许他早就应该打911了——这样他们就能趁早把这些杂种们从他体内清除,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这条长着毒牙的响尾蛇缠了一身,控制了命脉。
佩里感到筋疲力尽,这真像是和情人的一次争吵。当他与女朋友吵闹时,气愤、焦虑就像10月风暴里满天的树叶一样在他头脑中打旋。这样的争吵让他感到很累,像做爱后一样累,可是做爱后他并不想睡觉,吵了一架后却需要得很。现在仅仅是下午6点30分,但他已经很困了。
他走进卧室,看到床单上斑驳的血迹,就不想在那里睡了。他只抓了件干净的T恤衫(底特律雄狮队)就赶紧离开,跳到浴室服了四粒止疼药片接着跳向沙发,顺势倒在了棉垫上。
很快,他就睡着了。
第44章:编程
佩里永远都不知道他差点就得救了。那台监控所有电话的机器,纳鲁斯之光 STA7800,接收到了他打给三角形移动房屋销售公司电话中的“三角形”,但却没有任何其他能够引起CDC观察员警觉的只言片语。如果佩里稍改几个词,甚至只要一个词,比如说“我开始有七个但我杀掉了三个”,而非“我开始有七个但我解决了三个”,那么救助队员可能已经上路了。
但佩里毕竟没有说出那个词,所以没有引起观察员的警觉。佩里睡着了,继续为了生存孤军奋战。
他像死人一样睡着了。但三角形们却没有。
潜意识是一项强大的装备,它会不断重复相同的信息,不断想象成功,接着大脑会支配人们让这些想象变为现实。反之亦然——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个失败者,认为自己总会丢掉工作,存不了钱,减不了肥,如果你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自己,你会发现有一天它们真的成了现实。潜意识不断接受相同的信息就会让它们成为现实。潜意识区分不了成功与失败,也区分不了什么对你好什么对你坏。
潜意识更区分不了善良与邪恶。
三角形们一遍又一遍地在佩里的大脑中重复着一句话。一百次。一千次。几千次。上万次。一遍又一遍。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这句话很短,它们甚至不用真的把它“说”出来——它们只需把它发送到佩里的听觉神经,在那里高速数据进入佩里的潜意识程序。
在附近也存在着它们的同类。因为有时候它们能听到一些属于它们的声音,但却并非来自佩里的体内。也就是说,在附近还有另外一个寄主。
它们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随着它们变得越来越强大,它们就越来越明白为什么在寄主的体内生存。
它们在寄主体内是为了建造。
过不了多长时间,两个寄主就会变成一个组合,一个集体,然后加入到更大的群落中去。这时,壮丽的建筑工程就开始了。但首先,它们必须保证寄主存活,让寄主远离危险,远离那些士兵。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三角形持续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止疼药杀进来,噪音变成持续的嗡嗡声并带着不久就会变成现实的宏伟建筑景象睡着了。
第45章:朋友的关心
比尔盯着电视。屏幕上播放着《神探可伦坡》。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按着遥控器,无心观看。什么?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聊天信息,不应他的敲门。从他们在大学成为室友起,比尔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联系不到他的。出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人命关天的大事。
到现在为止比尔已经打了几十通电话,每次都留言但都没有回应。他不断地查看聊天留言,想知道佩里是否上线,但每一次结果都是失望。他甚至还像那些神经兮兮的女孩一样留了一张他妈的便条。
佩里显然在家,而且他想独处。但天哪,今天是周日,可是橄榄球赛日——他们几乎保留了10年的传统。经历了大学阶段的来来往往,经历了七个女朋友(比尔的五个,佩里的两个——唯一一次比尔赢过佩里这个超级运动健将),这个传统一直雷打不动。
操!佩里才不喜欢呆在那个小公寓里呢,更何况今天是橄榄球赛日。比尔必须去看他,必须知道一切是否正常。佩里有时候是比较容易暴躁的——一次事故差点儿让他蹲了监狱。比尔必须搞清楚这一次佩里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像上次那样把生活搞得一团糟。
比尔拿起电话打给了他最好的朋友——这已经是那天中的第六次了。
第46章:编造一场风暴
“有人在敲门,有人在按铃。”
他听出来了,这是保罗•麦卡特尼的声音。肯定是披头士的歌,那时候他们一边被吸毒搞得筋疲力尽,一边还口口声声说着爱与和平的屁话。
仍是那扇该死的、腐朽得不成样子的门。虽然这次佩里并没穿过阴森的门廊去开那破门,而是站立不动,但那扇门却不断向他靠近。
门还在向他逼近。
像上百个海葵的小触须蠕动着匍匐向前。那绿色的、饿狼般的门,依然稳步向他逼近。
佩里想转身逃走,但另一扇饿狼似的绿门逼得更近。他无处可逃,不管他怎样做,最终都会被其中的一扇门吞噬。睡梦中,佩里开始尖叫……
炽烈刺眼的午后阳光从窗户射入,照在脸上,他的眼皮在阳光的照射下眨动着——佩里醒了。他昨晚就这样把头仰靠在沙发上,坐着睡着了。他一边放松肌肉,一边用还算完好的手臂揉了揉因睡姿不对而酸疼的脖子。他机械地用舌头舔了舔上鄂,来缓解糟糕的睡眠导致的困乏感。直到他喝了点水后这种感觉才慢慢消退。
他的手机这时铃声大作。他没多想就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
“哪位?”他问道,带着那种早上特有的沙哑的、呼吸粗重的声音。
**哪位,哪位,你这狗娘养的**
“佩里,原来你在家呀!你到底跑哪去了?”
“我一直都在……”阳光从窗户透进来,佩里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眨巴着眼睛回答道。他的声音仍带着一丝倦意,说出的话也未经过大脑思考,“一直在家呀。”
**我们知道因为我们也一直在这里**
“这几天一直都没见你!”电话那头传来焦虑而又兴奋的声音,“我们以为你出城或去其他什么地方了。这些天你一直都在家吗?”
他的大脑似乎正在进行一场理智与愚蠢之间的竞赛。那因害怕疼痛来袭而处于极度惊慌中的理智正竭力想夺回控制权,而那因刚睁开惺忪的睡眼而显得异常愚钝的另一半正掌控着佩里的大脑,令很多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很明显这场灾难性的竞争很快就会达到白热化阶段。
“佩里,在吗?”
佩里摇了摇头,努力从混乱中清醒过来,“你是哪位?”
**哪位?什么哪位,你在说什么呢**
“你这蠢货,我是比尔,你最好的朋友呀,至少你该听说过我吧?”
佩里大脑里原本处于惊慌状态中的理智部分,用了相当于导弹撞上客机所释放的力量,才重新夺回了控制权。恐惧顿时向全身扩散,并控制了他身体的每个细胞。顿时,佩里像被毒蜘蛛咬了似的把手机扔向地板。
“有人吗?”地板上的听筒里传出微弱的声音。
**那是谁,你在跟谁说话,那是谁**
比尔的声音出奇得小,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惊恐如同滚烫的烙铁般袭向佩里。从手机中传出的哪怕是一丁点儿声音都把佩里吓得够呛,就好像一条饱受虐待的狗被主人愤怒的吼叫吓到一样。
“佩里?你还在吗?”
他小心翼翼地俯身捡起手机,并迅速挂上电话。
**那是谁,那是谁,谁谁谁,是可伦坡吗?**
佩里的呼吸依旧很微弱,寂静突然降临。就像一个正在做坏事的孩子被当场抓住一样。他的大脑高速运转,试图搜索出一个借口或任何可以把他从麻烦中解脱出来的谎言。
**谁在这,谁在这,谁在这**
“没人在这。”佩里平静地说。
**可伦坡也不在这儿吗**
“不在。”佩里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慌乱,并努力压低声音——他可不想楼上的大胖子阿尔再次来访。“这儿没人,只是电话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三角形在他大脑里扎下了根,尖厉的嘈杂声也在他脑子里撕扯着。佩里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他在想,一声怒吼是否会让他好受点儿。短短的几秒钟,对他来说像永远一样漫长。
随着“四骑士”词汇量的不断增长,低沉的嘈杂声也越来越清晰。
**有了电话你就可以同不在这儿的人对话,是吗**
佩里猜测着三角形的话,它们在句末加上了“是吗”,说明这是个问句。
“嗯,这样我们就可以和那些不在这儿的人交谈了。”他像一只被活捉的兔子一样僵坐在沙发上,等待着剧痛像除草机划过脑际似的再次降临。
**跟我们三角形说话就用不着电话**
“你在和你的同类说话吗?”佩里小心翼翼地把话题从电话上移开,虽然同三角形对话并不让他焦虑,但他唯恐尖叫声会再次响起。它们似乎已懂得了电话的概念,同时也知道房间里没人。骑士们还未回答,耳边又响起了模糊的尖叫声。
**随便给谁打个电话,我们要跟他们讲话**
“他们在这附近吗?”他脑中又响起了尖厉的叫声。
**附近是多远**
“你知道什么是距离吗?”当它们在他脑中搜寻“距离”一词时,尖厉声又飘入耳中。它们的搜索触及了佩里的记忆,突然眼前浮现出各种意象——地图,百米冲刺,三流故事书等。
**是的。附近是多远。展示给我们看**
“附近”是一个相对概念,他也不清楚该怎样解释。于是他跳向垃圾堆似的抽屉去拿尺子。当他移动时,隐约闻到一丝恶臭,仔细再闻时那味道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抽屉里取出尺子。
他下决心要教教它们——这使它们变得更真实,也使他自己显得更无药可救。这就好像承认三角形们跟感恩节底特律雄狮队的比赛或周六早晨的卡通片一样普通。
他卷起了左臂的袖子。
那里有个三角形,在他的皮肤下发出亮蓝色。但是眼皮仍然紧闭。
**给我们看**
“不行,它的……它的眼睛还没睁开。”
**有一些能看。并不是全部的。还不能**
“那么,你们谁能看见呢?我背上的?我……我睾丸上的?”
**不,你屁股上的**
“不会吧。”
**给我们看**
“没门。”
**给我们看**
低沉的尖叫声又响起来,在恐惧面前,疼痛似乎已微不足道。虽然他要做的事让他感到很恶心,但他别无选择。
他脱下裤子,俯身趴在柜子上。他将尺子举到屁股后面与屁股齐高,正对着潜伏在他屁股蛋上的三角形面前。
“看见了吗?”佩里尴尬地问道,就像一个男孩在女孩面前一丝不挂,或某些手淫的家伙被人当场逮着。想到这儿,他的脸立刻通红。他俯身站在厨房里,裤子已脱到了膝盖处,像一个软弱的男孩正等着被强壮的同性恋“欺负”。他现在宁愿被一个300磅的囚犯糟蹋也不愿身处此境。甚至得艾滋病都比目前这种状况好。
**嗯这是什么**
他又感觉到了尖厉的嘈杂声,这次却如此之大。他感到由三角形传染给他的兴奋不停地纠缠着他。这些三角形第一次能睁眼看东西时,却被佩里盖住了。他肩膀上的三角形在没被佩里干掉之前,只享受了短暂的光明。除了满眼的叉子,现在这个被举到屁股后面的尺子是它们看到的第一件东西。
“这是尺子,用来量距离的。”佩里闭上眼,将头靠在柜子上。他温暖的脸颊感到一丝凉意。“看到那些直线和数字了吗?”
他感觉它们又在他的大脑中搜索这个新词。
**是的直线和数字是的**
它们的兴奋程度急剧上升,并渗透到他的大脑。佩里压制住这种兴奋。他开始变得愤怒——他决不会让它们控制他的情感。
“好的,看这里,这些长线代表着英寸,是长度单位的一种。数字是多少就代表有几英寸长。这把尺子上有12英寸,12英寸是1英尺,这是一个比英寸更长的长度单位。明白吗?”他大脑中模糊的噪音逐渐减弱,最后消失了。
**是的,12英寸为1英尺**
“好的,1英尺有12英寸,那如果你有3英尺——”
**3英尺是1码**
它们又来了,将佩里当作公共图书馆,在他的大脑中搜索着信息。这正是对“利用”的重新定义,而且……
**100码就是一个橄榄球场**
佩里对此非常无奈,他也无能为力。愤怒仍在增长,就好像核反应堆正逐渐达到其临界值一样。佩里紧闭双眼,并努力……
**5280英尺是1英里**
努力控制情绪,但这种感情太强烈了;他像要被带走的囚犯似的趴在柜子上,露着屁股,而因此所产生的兴奋、沮丧、羞辱以及因大脑中的记忆像康普顿百科全书一样被翻阅而产生的愤怒一触即发。
他父亲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突然响起。这次听起来更真实更洪亮,不是记忆,而更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我的儿子呀,看看你自己,像个同性恋似的撅着屁股,这是何等的耻辱呀。是时候该教你有一些男子气概了,孩子。你会让它们继续这样威胁你吗?你能容忍吗?啊?你能容忍它们这样跟你说话吗?
他眯着眼睛,做出要咆哮的表情——佩里就要爆发了,他将左手伸向炉子并把左前方的旋钮拧到“高火”。
他起身穿上裤子,感觉到了它们的失望情绪,就像最初的兴奋那样强烈。
**让我们看。让我们看**
“你们想看?看我内裤上的屎迹?”
**让我们看让我们看尺子**
“闭嘴,够了。”佩里整个人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希望它们会继续吵闹,他想教训教训它们,并教它们一些基本礼仪。另一半(一周前这一半还完全掌控着他的思想,而现在,他的这一半正迅速退去)挣扎着想控制他的脾气,而现在他也不知道哪方会占上风。
**让我们看看看**
三角形的音量越来越高,佩里也越来越害怕。尖叫声又在急速飘来。佩里脑子里本希望和平解决争议的那一半现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那时,他才感觉到父亲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你想要看?”
佩里知道新一轮的痛苦又将浩浩荡荡地来袭。苦恼终于爆发了,“你们要知道你们没资格那样同我讲话,知道吗,我会让你们看看我是怎样把你们蒸了。”于是佩里单脚一跃跳到柜子上。
他一屁股坐到柜子上,脚悬在边缘,右边屁股几乎碰到电磁炉,背靠着那个里面放着形状各异的盘子的柜子。他看着炉子慢慢从黑色变成淡淡闪耀的黄色。一颗孤单的干饭粒粘在……
**让我们看**
在炉子上,佩里仔细地观察着。这饭粒起初还是白色,接着慢慢变黑,然后开始燃烧,并向天花板散出微细的缕缕青烟。随着金属持续加热,细微的烟也变得浓厚,烟雾形成细小的烟柱,消失在空中。
**让我们看,我们警告你**
贴着滚烫的金属,饭粒变得乌焦乌焦的。橘色火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然后熄灭了。烟雾很快消失,只在炽热的炉子上留下一小块黑色硬皮。
**警告警告让我们看看看**
“你们想看?”佩里用他的左屁股支撑着全身并把右拇指钩在腰带上。它们在“警告”他。没有人敢“警告”达西家族。毕竟这是佩里的家,任何人,要想在他屋檐下好好生活,就要听他的。
**是我们要看现在现在现在,我们不会再说第二遍**
佩里稍一侧身,直接将右屁股凑上炉子,顷刻间就感到了灼烧的高温。他把裤子往下拉,露出来的右屁股离炉子只有几英寸远。热流立即向他裸露的皮肤扑来。
“现在看到了吧,混蛋们?”一股从未如此强烈的兴奋感在他体内翻腾。
**这是什么?这是美味吗?我们吃的就是这吗?这是什么?**
“你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佩里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怀好意。憎恨与愤怒再次掌控了他的身体,所有理性都被肆意地蹂躏,直至粉身碎骨。这时,他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哦,如果你不知道它是什么,也许你该离近点儿看。”
佩里将他的右屁股狠狠地贴在炉子上,立即发出了咝咝声。这灼热的痛针扎似的刺入他的身体,但那是他自己在痛,他像疯子一样圆睁着眼睛狂笑着迎接这疼痛。随着皮肤起泡、破裂、变焦,他的神经也开始大骂那灼人的高温。
**别别别别别别别别**
房间里弥漫着肉体被烧焦所散发出的恶臭,难以忍受的剧痛撕裂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但他随后便庆贺自己那不可思议的意志力——他的本能告诉他要逃离这疼痛,但他最终战胜了本能并坚定地在火炉上呆了足足四秒钟。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一声尖叫敲击着他的大脑并分散了他坚忍的意志力。佩里从炉子上跳下来,用那条被三角形破坏得面目全非的腿支撑地面,结果立马重重地摔在满是血迹的油毡地板上。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他没时间后悔,更没时间想这是多么愚蠢。他感受到了屁股上那钻心的痛,并闻到一股强烈的肉体被烧焦的味道(还夹杂着另一种味道)。尖叫声像风钻一样在大脑中撕扯着,并像马提尼酒调酒棒似的搅动着他的脑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疼痛让他像个小女孩一样抽泣,虽然眼泪从脸上淌下并滴入了油毡地板上的血洼,虽然每丝疼痛勾起了生活中痛苦的回忆,但他知道他又干掉了一个。当他昏迷时,这种满足感仍紧附于他的灵魂深处。
第47章:玛格丽特建立工作间
玛格丽特开始行动了。密歇根大学医疗中心没有停尸间,她以此为由占用了一块医疗区。在未经默里许可的情况下,她在侧厅建了两个便携式BSL-4实验室。非典型肺炎非常危险,不可小觑,还是小心为妙。医院方面因此提出了异议,要求她告知风险大小和社区居民的健康状况,还有一些玛格丽特无暇理会的冠冕堂皇的废话。
她拥有总统令。中央情报局副局长随时听候她调遣。不管她想要什么,这些人都会帮她搞到手。
她必须时刻做好准备。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带来了阮的尸体,尽管她知道从尸体上找不到任何有用信息,她还是随时待命。阿莫斯给小女孩做了次彻底检查,却未发现任何纤维素或三角形的痕迹。小女孩被吓坏了,她想知道妈妈为什么还不起来,还想问是否有人见过她哥哥?玛格丽特没时间照顾这个小女孩,因此奥托叫来了几个特工来看管这孩子。
现在除了等待,玛格丽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希望更多的感染者会主动站出来。
第48章:互联网
佩里突然醒来,大睁着眼睛,猛地坐起。他沉睡的大脑搜寻着眼前问题的解决方法,却并不像三角形搜索他大脑灰质那样机械。他那疲劳的大脑在睡眠中得到了充分的放松,牢牢地锁定在一个关键词上,就像黑暗的绝望之原上升起的一座希望之塔。
那关键词就是互联网。
现在想想,通过打电话或翻查黄页的方式来试图找出这种三角形那种三角形是多么的愚蠢。那些救兵怎么可能在黄页中暴露身份呢?美国太他妈大了,谁能肯定三角形只存在于美国呢?它也可能在全球范围传播。如果你想跨越国界同全世界的人交流,那你就需要一个全球媒介。不是电视,不是电波,不是电话,也不是报纸——如果你想低调行事,但同时让人们知道你的存在,只有一个途径,也是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媒介,那就是互联网。
佩里从沙发上跳下来,忘记了那条伤痕累累的腿已支撑不起他的身体,结果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头差点撞到桌子角。在醒后不到一分钟,他就踉踉跄跄地跳到电脑前,启动了操作系统,电子邮件与即时信息程序也开始运行了。
他以前为什么没想到呢?他每天都在上网,天哪,答案就在眼前,但他却毫不知情。他打开火狐浏览器直接进入谷歌搜索引擎。他并不在意用的是什么搜索引擎,因为他知道,为了方便被所需要的人找到,政府会把与三角形有关的主页放在显眼的位置。
电子邮件程序完成下载,并发出唧唧的提醒声。64封邮件。他飞快地瞟了一眼收件箱。
“天哪,比尔,来点有意思的吧。”
一封又一封。电脑显示光比尔的来信就多达16封。佩里当然没去工作,但这是不是有点儿……跟踪狂的意思呀?为什么比尔如此急切地想要找到他呢?
笨蛋,他想找到你因为你是他的朋友呀。但是如果有其他企图呢?如果比尔……想要监视他呢?
你这疯狂的妄想狂,佩里,哥们儿,别想了,集中注意力吧。
他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网上。答案就在那里,这是一定的。
他键入“三角形”。
网络搜索出的结果是如此之多,多得出乎他的意料:维基百科中的三角形,北加利福尼亚的“三角区”,当然还有百慕大三角区。佩里快速浏览着,他并不担心会错过他想要的,因为他确信,如果是他想要的,他一眼就会认出来。
他键入“三角形”和“感染”。
终于找到了,总共15页。对一般人来说,这些东西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但对佩里而言,屏幕上的字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三角形们:你们不孤单
我们可以帮助你们。这里的信息,可以帮你减轻痛苦。
不孤单。
不孤单!
他的手因兴奋而颤抖着,他最终知道——真正知道——有人可以帮他,终于找到了对那些该死的拖着尾巴在他体内潜行的寄生虫有所了解的人了。
他点击进入。先出现了一个空白屏幕,接着一些图片和文字便慢慢浮现。佩里睁大眼睛盯着屏幕,生怕漏掉什么。他的大脑与受伤的肩膀都在震动着,他感到呼吸困难。
网页终于完整地展现在他面前。顶端的几个大字写道:“你们并不孤单。”布局朴素简单,并没有设置很多花哨的图片来吸引网民注意。然而,对佩里来说,这就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就在这行字的下面,一个三角形的图片引起了佩里的注意——这就是那些深深嵌入他皮肤下的生物形象,它们将触须蔓延至身体各个角落,那画面令人毛骨悚然,但他可能要一生都面对这些景象。一美元纸币背后的金字塔只有顶端发出绿色的光芒,而画面中的这个却是三个角同时闪烁绿光。
佩里双眼噙满泪水——只有见过这些藏匿在皮下的蓝色怪物的人才会意识到,才能意识到,画面上这个闪光的三角形锥形物的意义。
图片下是一篇简短的介绍。那些话就像神的旨意,召唤着他那绝望的灵魂。
你们并不孤单
如果你已找到该网页,你应该清楚我们说的是什么。我们是为了帮你。你并不知道你身体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但我们知道,我们能救你,但你必须分秒必争。你的病情每秒都在加重。点击这里,在表格中填入你的地址,我们会立即派医生前往。你要耐心、冷静,我们会帮你的。不要惊慌失措,这样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也不要把你的情况告诉任何人,你的医生也不行——外面有些人企图伤害你们。不要乱跑,填完表格就耐心等待,一切都会好的。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有关三角形的任何事。如果你实在等不及了,那就拨打电话206—279—1642。
要不是身体不允许,佩里早就在房间里手舞足蹈了。他终于找到了出路。就像在失控飞机撞上山头的一刹那按了弹出按钮,或在要摔电话的一瞬间听到了电话那头州长的声音,抑或是在煤气管道爆炸前冲出了熊熊燃烧的大楼——任凭身后火光闪耀。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他记下了电话号码,他一填完表格就会拨打这电话。
他急切匆忙地填写了表格上的地址,备份时才发现,在他十指飞快扫过键盘时拼错了几个词。佩里•达西,密歇根安阿伯,温伍德路300号,公寓203-B,48103。
他按要求填写了电话号码。
本以为填完表格,点击“发送”按钮就完成了,谁知接下来这个怪异的问题让他顿住了。
你曾跟谁提过你的病情?如果有,请列出他们的全名和地址。
他们到底想要知道什么?谁会关心这个?反正没关系——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于是他在这一栏键入“无”。
描述你当前的身体状况。从痂脱落到现在已有多长时间?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你身体上三角形的外貌特征。
他可没时间来顾及这玩意儿。他现在需要的是帮助。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他单击“发送”按钮完成表格。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们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了,更何况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们很快就会到的。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等,等待救兵的到来。
电脑发出唧唧声,提醒他有即时信息。
来自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
比尔•米勒的信息。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谢天谢地,老兄,你终于上线了!!!!!你没事吧?
先是电子邮件,现在又是这即时信息。佩里突然觉得很恐慌,他盯着电脑屏幕,呆若木鸡。
白皮肤的斯帝奇•芬格斯:胖子,我知道你在,快回答我。
比尔是他们的同伙,绝对是的。佩里刚一填完表格他就发来即时信息。这绝非巧合。
这当然是巧合,你消失了这么多天,所以你一上线他就联系你,就这么简单。
他跟比尔是多年的好朋友,不可能是比尔。但如果有人想在佩里身上做实验并监视他,他的好朋友比尔下手当然更容易。他们要做的就是“同化”比尔,对,就是这个词——“同化”,这样他们就可以让比尔做他们的卧底。
现在不会。
将来不会。
永远不会。
“我很好。”佩里说,“进来吧。”他单脚退进公寓一点点,为比尔腾出路来。打开的门飘出奇怪的味道。比尔的直觉叫嚷得更厉害了,更大声更强烈地祈求他逃之夭夭,宝贝,转身逃跑吧。
“哦,我得回去工作,毫无疑问,”比尔说,“我只是来看你有没有事,老兄。你看来不太好……你确定你没事吗?”
佩里知道他看来有多糟糕吗?他是不是吸毒了,是海洛因让他变得精神恍惚还是有别的原因?比尔禁不住看着他的双眼,它们在紧密酝酿的情感中燃烧着,过去10年中比尔曾看过很多次这表情——他要揍人时才有的表情,在断球时才有的表情。这狩猎般的表情意味着大大的麻烦。
但在过去的10年中,这表情从未定在比尔身上——直到现在。
是该逃跑了。
比尔看来很害怕。他显然未料到佩里弄清了计划,没人想到亲爱的好兄弟佩里如此聪明能干,能看清这计划的真实面目。他们低估了他。比尔低估了他。既然他知道这致命错误的严重性,除了逃跑,他什么也做不了。
但“悍将”佩里•达西领先了一步。
比尔尽量镇定平静地说:“佩里,你吓坏我了,你看来像要发狂似的。”他慢慢地向后退了一步,“我现在就走。你回公寓冷静冷静,我一会儿再来。”
“等等!”佩里声音里满是恳求与需要,尽管音调与比尔一样镇静缓慢,“你必须帮我……我……”佩里微微摇晃着,站着的腿曲了下来,“我……只是……不能……”
佩里昏倒了,就像一堆腐肉烂骨一样向客厅地板倒去。
比尔本能地伸手去扶他。佩里知道他会,人们会本能地去帮这忙,特别是“政府的人”。因为服务公民是政府的天职,对吧?但对比尔来说,太迟,反应太迟了,太——
迟。比尔意识到这是个诡计,他尽力想向后退,甚至在看到刀之前就想,但他离得太近。他想要后退,想——
——跑,但佩里不可能放过他。佩里一倒在地上,激增的肾上腺素就镇住了他那饱受虐待的身体中所有疼痛。他左肩翻转,右手紧握半尺长的牛排刀,不依不饶地向前挥舞着,刺进比尔左大腿内侧,无声无息地穿透牛仔裤,割破皮肤,划进四头肌。最终,当的一声停在股骨,刀尖嵌入骨头脱了手。佩里看见比尔双眼圆睁——
——透着震惊、恐惧和痛苦。比尔低头看着刀,看着深陷大腿的刀。没有流血,这时佩里猛地拔出刀要再砍一次。一股深红色的细流喷涌而出,溅到微黄的墙壁上,落在地板上。
佩里双膝跪地,头微微前倾,目光闪烁,嘴上洋溢着一抹被愤怒与掠夺欲扭曲了的笑容,然后用一记重勾拳的力度把刀刺了进去。
比尔企图躲过去,但受伤的腿却撑不住他的重量,他无力地向后倒去。刀在空气中嗖地画出弧形,锯齿状的刀尖险些从他脸上擦过。比尔重重地倒在地上,腿上汩汩冒着鲜血。
佩里突然前倾,愤怒地咆哮着,唾沫星子从饱含嘲笑的唇间飞溅而出。他俨然是个怪兽,俨然一个从地狱中冒出来的身高6英尺5英寸的大家伙。他把手高高举过头顶,将刀狠狠刺了下去。比尔本能地扬起手,举掌去阻挡刺来的刀刃。那锯齿状有缺口的刀尖顺着佩里的力道一直刺穿了迎来的手掌。锯齿状的金属戳破了软骨,撕裂了肌腱,并刺穿了掌骨,直到刀的木柄砰地撞到手掌,5英寸的血淋淋的刀刃在比尔的手背后穿出。
当温热的血液溅到脸上,比尔本能地闭上了双眼。他从未看过佩里的左手握成这样的拳头疙瘩。它冲着比尔鼻子就来了一拳,一阵沉闷的碎裂声随之而来。鼻子又一次开花,脸上,头发上,都溅满了血滴。
这个叛徒的身体软了下去。
佩里踮脚跳过,抓起他的手腕,迅速将他拖进公寓。比尔的重量大概也就是像50美元那么轻。即便佩里一条腿已用不上劲儿了,拖起他来也丝毫不费力气。佩里关门并上了锁。
**他还没死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在没得到答案前我们不杀他。”佩里说,他的呼吸因为兴奋与费力而变得急促。深红色的血,从比尔大腿的伤口处流了出来,浸到他的牛仔裤上,迅速蔓延出一片深紫色。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闭嘴!我不会杀他。我说了算。”比尔肯定知道内幕,这个混蛋必须在临死前一字一句说清楚。
愤怒彻底爆发后导致的全然失控令他完全惊呆了。比尔是敌人。佩里想杀这敌人。比尔是其中一个士兵,被派来做实验,接着无动于衷地保持观察,然后消灭他。是的,的确的确,消灭,比尔小子,你不会得逞的。
比尔发出一声呻吟。他轻轻地在地板上翻动,慢慢地有了意识,并咳出黏稠的血块。佩里咆哮着,将他猛拉起来,向后一把推进客厅。比尔重重地倒在沙发上。
佩里压抑了多年、低沉而持续、缓慢又带有威胁的嘶吼在此刻迸发了:“小子,当我揍你的时候还想起来吗?最好乖乖别动,否则有你苦头吃的!”
他抓起比尔受伤的手。那只手,由于刀仍然嵌在伤口处,正淌着血。佩里将他的手绕在刀把上,向上拖拽,锯齿状的刀尖戳进了墙上灰泥中。比尔的手被钉住了。 “这样还不错吧,告密者?这样还不错吧,间谍?让你尝尝两把刀的滋味儿。”
佩里单脚跳进厨房,从刀架上拿了另一把刀。他甚至看都未看那把鸡肉剪,只是飞快地移动,就好像他的两条腿都完好无损一样。接着他单脚跳进卧室,从地板上抓了一只又皱又脏的袜子。
比尔艰难地想要恢复意识,脑袋耷拉着,左右摇晃。他的腿、手和鼻子到处都在淌血。“求你了。”他小声嘟囔着,听上去就像细微而痛苦的喘息,“请……请停下。”
佩里抓着另一只手,“你在同我说话,小子?当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才可以说话。好好记着这点!”佩里将袜子使劲儿往比尔嘴里塞,塞得比尔几乎想干呕。
伴随着一声进攻的闷响声,佩里将比尔另一只手猛然按到墙上,掌心向外。他举起刀,后退几步,奋力刺穿了比尔的这只手掌。
比尔痛苦地号叫着,在这个非常不幸的时刻他的意识清醒了。脏袜子堵住了他的哭号。
他越想抽回手,刀反而在受伤的手上割得越深。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他重重地跌回沙发,一副被击垮的样子——流血不止的手在松悬的头两侧伸展着。
“邻居们。”佩里轻嘘一声,匆忙地瞥了下门窗。见鬼,邻居可能听到动静了吧。
他单脚跳向门口并从窥视孔里往外看,甚至通过扭曲的视野他也能看到门廊墙上和地上的血。有人会注意到的——时间不多了。然而,却足够从那个被钉在墙上的线人嘴里得到答案。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佩里看着比尔。他的朋友,比尔•米勒。他的……朋友?!
“天哪,我刚做了什么?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是可伦坡,他是士兵中的一个**
“他不可能是。”
**他在这里,不是吗?如果他不是可伦坡的话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杀了他——**
是的,这就对了。电子邮件,电话,发送表格后的即时信息。比尔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知道一切。这混蛋怎能如此冷漠,如此无情?他佯装朋友,实际是在监视着三角形生长、化脓、肿胀并从体内吃光佩里。他就像是那潜伏的可恶的黄蜂。他一直都在监视。
但他只能在工作时监视。
那别的时间呢?佩里在家,在公寓的时间,尤其是最近这些天?他们又怎样监视他?窃听器?隐藏的摄像头?监视他的即时信息和邮件往来?可能藏在灯后,可能藏在电视机里。可能就在那该死的电视机里!
如果他们一直在监视他的话(佩里突然确信他们在监视他,一定是在监视他),那么现在,他们也在监视他。
他们正在看着他将比尔这个叛徒四分五裂。
他们不会让那发生。他们正赶来营救比尔。佩里双手抓起比尔的头,盯着那清澈的眼睛。
“太迟了,小子。”佩里平静地说,“听到我说话吗?他们想要救你出去真他妈的太迟了。”
比尔尖叫着,但袜子堵住了他的声音。
“你最好安分点。”佩里说着,仍然盯着比尔惊恐不安的眼睛。那眼睛,流露出火辣辣的疼痛和真切的恐惧。“别嚷嚷了,混蛋,否则我会让你叫得更惨。”
比尔叫声更大,尽力收回眼里的恐惧。
佩里咆哮着,抓着比尔受伤的鼻子,恶狠狠地来回晃着。比尔的身体因这突来的疼痛而颤了起来,激烈扭动着。他就像一个坐在电椅上的人,肌肉如此扭曲走样以至其中一只被刀刺穿的手从墙上脱落下来。
刀仍插在手背上。佩里同时抓起比尔血淋淋的手腕和刀柄,把刀片甩到墙上。刀被狠狠地插在墙上,这次他感到了刀尖冲入墙壁时突然而又强劲的力道。
这家伙别想那么快挣脱,没门,没门,想都别想!
比尔强忍住疼痛,极端的恐惧让他大脑一片混乱。但不知怎的,一股内在力量让他不再尖叫,不再挣扎。尽管他还受着似乎永无止境的折磨。而折磨他的,正是他几分钟前还当作铁哥们儿的人。
佩里凑近了比尔,近得比尔都能感受他呼出的热气。佩里的手指离比尔的鼻子不到半英寸,拇指和食指随时都会出击,让他再有撕心裂肺之痛。
“像我说的,小子,别再嚷嚷了,否则我立马解决了你。”
透过那怎么也抑不住的泪水,比尔看着眼前这个人:曾经如影随形的朋友,此刻丧心病狂的疯子。他正单脚撑着地斜倚过来;T恤衫上沾满了比尔的鲜血,连那棕黑色的污迹也被浸透了。
堵在他嘴里的袜子有一种干棉花令人作呕的气息。它尝起来与比尔想象中的脏旧袜子的味道很合,混浊闷塞,满是霉味儿,叫人透不过气来。温暖的血液仍从他的鼻子流出,涌到脸上,溅到胸口;从刺破的手中流出,沿着手臂,汇在液窝,形成了小血洼,稠热的血迹向外漫溢着。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过来看看他最好的朋友,却被钉在一个廉租房的墙上,盯着那个名义上仍是佩里•达西的怪物:他鲜血淋漓,阴森恐怖,眼放怒火,低沉咆哮,歇斯底里,简直如噩梦一般。
“好的。”佩里小声地说,“现在我将你嘴里的袜子拿出。这样做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要不要活命取决于你自己——你再敢叫一次,我就要把那钉在你手上的刀拔出,刺透你的眼睛,穿入你的脑袋,就像搅拌杰夫花生奶油一样搅拌。这很疼。这会相当疼。我想你已知道,我可不管你疼不疼,一点都不管。明白了吗?”
比尔点头同意。佩里的声音变得平静,冷漠,放松,但他的眼神一点没变。比尔胸中充满恐惧,他大脑被恐惧占据,没有一点逃跑的想法。佩里说了算。比尔会做他说的任何事情,只祈求能活下去。
哦,天哪,不要让我死在这里。请不要这样对我,哦,亲爱的上帝,请不要这样对我!
“很好。”佩里微微点了点头,“那很好,比尔。我确信你已被训得足够专业,且早已知晓此次任务的后果,所以我不会对你有丝毫怜悯。如果你的声音超过正常谈话的音量,你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你知道后果的,对吧,比尔?”
比尔再次点了点头。
佩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用膝盖顶着比尔的大腿。比尔看见他稍微皱了皱眉,但这神情立马消失了,阴森恐怖的目光又回来了。突然佩里转移了视线,似乎在看着墙,也许是看着墙外的某一点。头微侧向右边。
他看起来就像一只正在辨别超声波的狗。
“听着,他会说实话的。”佩里说,“我们没必要杀了他。”
哦,天哪,哦,天哪,我的主啊,他完全疯了。我不想死在这儿。我不想就这样死在这儿。
佩里对他看不见的同伴吼道:“去死!现在是我的时间,你们给我闭嘴,让我想想清楚。”
比尔精神崩溃。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显然那声音停止了。佩里的眼神又回来了,直逼比尔圆睁、惨白、湿润的眼睛。又一阵虚弱感向比尔笼罩过来,正慢慢地把他拽向昏迷的深渊。
这次他丝毫没有反抗。
佩里知道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要么士兵们正在路上,要么比尔这叛徒不久就会失血而死。沙发上的血洼缓缓地扩散着,就好像比尔尿出了汩汩血流。
比尔的眼神又变得呆滞,头也往前耷拉着。
“哦,不要这样,你这小人!”佩里说着,用左手狠抽了比尔一下。比尔的头重重往后倒去,太阳穴磕到墙上弹了一下。
你不知道什么是痛苦,臭小子。但是我打算尽力让你尝尝我所经历的一切。
比尔满是血迹的脸上又现出惊恐的表情。士兵们怎会用这般脆弱的家伙呢?这肯定是个诡计——是的,诡计。比尔想诱使他放松警惕。
“你骗不了我,毫无疑问。”他比这些混蛋聪明多了。它们不知道什么才会惹怒达西,因为达西家族不是软蛋,没门,绝对不可以。
佩里伸手拔出比尔嘴里的袜子。比尔喘着粗气,但除了喘气声未发出任何别的声音。
佩里舔了舔嘴唇,有血的味道。他不知道这血是他的还是比尔的。他渴望得到答案,便近身凑了过去,问了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你他妈到底给谁卖命,这些三角形要变成什么?”
佩里的脸几乎贴在比尔脸上,深深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好像几天未眠,眼白里充满了红血丝,以至于整个眼睛看来呈浅粉色。佩里一周都未刮过胡子——亮红色的胡茬韭菜苗似的疯长着。嘴唇上有几处开放性溃疡,看来是他不久前咬破的。
但那问题——三角形?
“佩里,你说什么?”比尔知道说错了话,但又想不到该怎么回答。愤怒让佩里如炬的目光更加吓人。“别骗我了,比尔。”佩里慢吞吞的口吻中夹杂着致死的威胁,“最好收起你那点小伎俩,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当。现在,我再问一次,三角形将会变成什么?”
比尔急促地喘气。怎么会如此癫狂?佩里到底想听什么?
比尔尽力逼回沮丧与疼痛的眼泪。疼痛在他的体内蔓延。要思考是如此困难!
他艰难地拼凑着话语,极力想让它能说得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佩里,是我!是比尔,看在上帝的分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佩里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一只手伸向将比尔的手钉在墙上的刀。这白热化的气氛让比尔的身体僵住了。
“你不觉得这儿有点吵吗?”
“对不起,”比尔恳切地小声快速说道,“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
“你当然不会了,比尔老兄。否则的话,你会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警告就到此为止。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好说点沾边的话。我最后一次问你,三角形会变成什么?”
比尔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回答,任何一个哪怕只能让他多活一会儿的回答。他必须尽快想出来,但他无法思考,无法集中精神。佩里要杀他。
“我……我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
“见鬼。”佩里说道,仍是那副饿兽般的眼神,“最后一次机会,比尔,否则就把你大卸八块。”
比尔苦思冥想,依然无法集中精神。疼痛、紊乱的神经,几步之遥的死神。这一切都让他混乱。佩里刚刚叫他什么?“告密者”?告什么密?向谁告密?佩里那充血的双眼到底看到了什么疯狂与偏执的景象?
比尔满含怒气低声说:“他们没有告诉我!”佩里双眼直冒怒火。比尔继续说下去,“这不是我的错,他们没告诉我!他们只让我留意你,并告诉他们你的状况。”
这答案似乎引起了共鸣。佩里的表情变了,好像比尔答对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但这远不能平息他的愤怒。
比尔紧抓住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继续说道:“知道它们到底变成什么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
佩里点了点头,就好像他接受了这编造的谎言。“嗯,也许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他说,“那么,告诉我你为谁工作。”
“我以为你知道。”比尔快速地说。他屏住呼吸等待佩里狂暴的反应。
比尔感到头晕目眩。房间似乎也在翻转。他再也忍不住了,“佩里你疯了吧!你是精神分裂……还是产生幻觉了……”
比尔打了个冷战。房间似乎冷了下来,冰冷冰冷的。他眼前一黑,又一阵眩晕。
这小混蛋又昏了。佩里又掴了他三次,三记猛烈的左钩拳,一次比一次用劲。这狠狠抽打的感觉真好。怎么可以还没问出什么就昏倒呢?这该死的家伙需要的就是达西家族的训练。人必须得接受训练。
比尔眨了眨眼,终于又能看清了。一次次的耳光震得佩里的手灼疼灼疼的。比尔的右半边脸几乎立刻就肿胀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闭嘴!”佩里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他已受够了这些该死的三角形,哦,的的确确,他受够了。毕竟这是他家,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他知道如果他不能掌权,如果不是他说了算,他会发疯的。他不能再忍受了,一时一刻也不能再忍受大脑中的尖叫。“闭上你们的小嘴,否则我发誓一旦处理完这线人我就会将‘活宝三人组拆成‘拳击两人组,无论那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三角形接收到“拳击两人组”的信号,似乎发出了短促的尖叫,但马上就变乖了。
他觉得体内有些东西在变化,瞬间而又确切的变化,就像突然之间扳动了电椅上的开关。权力完成了交接,又回到佩里手中——他知道,三角形也知道。他不再害怕它们。
比尔的手臂变得沉重无力,但他不能放松,不能将它们拽下来,而只能让刀片深深嵌在他的手掌中。手只有一动不动,他才不至于疼得尖叫。
佩里飞快地眨着眼,猛烈地摇着头,就像一只落水狗正在甩掉身上的水。接着他直视比尔,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充满了恐惧。
“比尔,帮我。”佩里说,语气恢复了正常。
“佩里……”比尔搜寻着言语,他必须做点儿什么,“佩里,你必须……打电话……”
他不确定要多久才能恢复力气挣脱双手,挣脱尖刀没完没了的折磨。很奇怪,他觉得被一把刀刺穿手比刺穿眼睛还要糟糕——胳膊还要多久才能用上劲儿?他没有太多时间,没有太多时间……很难相信他就要这样死去……
“打电话……给警察。”
这句话在佩里的大脑里像闪电一样掠过。
**我们告诉过你。**
它们也会扬扬得意?它们听起来扬扬得意。就这么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完全抛开了与比尔•米勒的友谊。
真他妈糟糕。他必须得到信息,现在就要。
“他们什么时候来抓我,比尔?”
比尔什么都没说。佩里一把抓住他的衬衫,拼命地摇着,“他们什么时候来抓我?”
仅仅一瞬,比尔的眼里露出害怕的神情,接着又变得木然。他的头松松地耷拉着。他一动也不动了。
佩里不停地击打他直到自己的手掌打出了血。但没有用——比尔这次醒不来了。佩里抓着比尔的脖子,不知道怎样检查脉搏。佩里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找到了正在强烈跳动的颈静脉,他试探了比尔脖子上相同的位置,毫无反应。
**杀了他,你必须杀了他,现在就做。**
“你们如愿了。他已经死了。”
比尔的眼睛仍然睁着,空洞地凝视着前方。佩里单腿站立望着那具尸体。
比尔死了。叛徒之死,罪有应得——他就是其中之一。
毫无疑问。
第51章:杜在路上
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握着方向盘。他倒车驶离了阮死亡的房屋,向着华盛特纳大街开去。周日,安阿伯的交通仍很堵。
“当事人和我们失去联系多久了,默里?”
微弱的信号让默里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大概20分钟。”
“现在联系到他了吗?”
“他给我们的电话无人应答。我们也回复了邮件,但仍没有回应。”
“让快速反应部队跟我合作。我必须要找到那幢公寓大楼。”
“几队?”
“两队。留一队在阮死亡的地方。那儿还没走漏风声,当地警方还不知道那屠杀。在未抓到达西前不要让他们有所察觉。让部队接近大楼但不要进入,等待我的命令。”杜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一边。他几乎撞到了一个老女人开的思域车。他按着喇叭,想叫她让开路来。现在是周日,大学生们晃晃悠悠地穿过大街,一副永生不朽的世界主宰者的样子。现在,杜宁愿将“永生不朽”挂在他汽车的前保险杠上。
他拐到另一车道上,超过思域车,确定20分钟可以到那儿。
第52章:真相
一个声音挑逗着他,拿他困惑的思绪寻开心。
**它们在哪儿?**
这是三角形的声音,几乎一成不变,呆板机械,却带有生命力。
**你在吗?另一个不见了。**
是三角形的声音,但有点不一样。有一点……女性化。不是女人的声音,但透出女人的忧虑,女人的感性。
**为什么它们不回答?它们在哪?**
他困得眼皮直打架。这声音很重要,需要好好考虑。疼痛网膜似的罩住了他,每一寸肌肤都一抽一跳地痛,像满腹牢骚地在进行一场交响乐
**它们没有成功,它们没有成功,他太强壮了。**
佩里再次眨了眨眼,极力恢复意识。是三角形们在说话,但不是他的那些。这是他体内的滋生物曾经很奇怪地提到的那些吗?“我们不要电话就可以同三角形们说话。”
佩里翻着身,想消除睡意,却失声叫了起来。该死,仰面时坐到了灼伤的屁股。这疼痛无疑是最有效的清醒剂。他感到自己的三角形们也从睡眠中起身。那个女性化的声音消失了。
他看不到客厅的窗玻璃,但是明亮的房间告诉他他昏迷了没多久。如果能侥幸活下来,他会给自己买张新床,一张过去他买不起的床,一张舒服得让他不愿再起来的床。总之是一张会比睡在油毡地板上要好的床。“四骑士”还在昏睡,但是他感觉到了它们的骚动。除非……它们不再是“四骑士”了吗?佩里强挤出一丝坏笑,这一笑似乎牵动了全身每寸肌肤。他非常确定,它们不再是“四骑士”了,只剩下三个了。他该怎么叫它们?好像这本该是件头疼的事。
“活宝三人组”嗡嗡地在无意识的边缘挣扎了几秒钟,接着它们起身了,嗯,完全清醒了,可以开始了。
**狗娘养的,你要付出代价。狗娘养的。**
一点儿都没有弄错,是这个声音:机械呆板,却带有少许乖戾,少许傲慢。这才是他的三角形,这才是那要将他径直拖向地狱的三角形。
佩里不想起来。他身子斜向左侧,重心落在未受伤的那边屁股上,思忖着,也许他可以就这样在地板上度过余生。不再去起身忍受更多的痛,也不再苦苦思索三角形们下一步会揭露出多么惊人的秘密。
屁股依然很灼痛,好像他仍坐在火炉上。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极端恶心的味道。烧人肉闻起来就是这样?太好了。但是那里有另一种气味,更强烈的,更……像死亡的味道。
**我们并不是唯一的。我们还有同伙,你会付出代价的。**
“哼,好好求我吧。”
佩里希望它们能够走开,别来烦他。他想睡觉,或者就躺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只要它们能够闭上嘴,不打扰他,他会乖乖躺着,做一架性能优越的活的孵化器,毫不反抗。
**在100码外我们有同伴。**
他几乎要窒息了。“是谁?它们也在公寓里?”就像最后一丝热气从米粒上散去那样,放弃的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不会告诉你的。你为什么要杀我们?现在我们是唯一能救你的。**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救我?我知道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不,是别人想要杀你,不是我们。不是我们,佩里。我们永远不会伤害你。**
三角形不会杀他?胡说八道。它们会把他掏空,只剩下一具空皮囊;或者占据他的思想,或者让他在大街上像该死的布偶一样跳来晃去。
**有人来了。是可伦坡吗?**
佩里什么都未听到。它们的听力比他好?它们现在到底有多强壮?
“你们听见有人在大厅外吗?是以前来过这儿的邻居吗?”
**不。脚步更轻。是可伦坡。杀了可伦坡。**
“不是可伦坡!”
佩里痛苦挣扎着,跌跌撞撞地靠着案台站起身来。每个动作都会带给他阵阵抽痛。
“见鬼,警察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他们是来抓我们的。有人来找我们,就会杀我们。你为什么不明白呢?**
“沉住气,别太激动了,别又在我脑中尖叫,好吗?”佩里缓缓舒了口气,想要镇静下来。如果三角形能够将情感蔓延到他身上,他是否也可反作用于它们?
“为什么你们认为他们现在正过来抓你们?”
**你不明白吗?如果他们杀了你,也就杀了我们。**
这就好像一发子弹正中眉心。
佩里的苦苦分析戛然而止: 真相大白。其实一直都很清楚,他只需问问就可以了。
所谓的“救兵”不是来救他的。
他们是来杀他的。
他们只是为了阻止三角形孢子的孵化。虽然他有些将信将疑,但这非常有道理。如果“救兵”想杀他,那就真的没有出路了,再无法逃脱,再没有生机了。
他像说悄悄话似的说: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的意思是他们是过来杀我的?”
**是的是的蠢货!是来杀你的!**
他被激怒了,完完全全被激怒了。三角形要从体内杀死他。士兵们要一枪毙了他,以阻止三角形们变成它们最终会变成的东西。他不知道这些士兵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更不知道他们的面貌。他们可能是任何人。任何人。他在网上发送了邀请,真他妈的是把自己送上了枪口。
父亲的声音在他大脑中响起,曾经微弱的记忆现在如此明朗如此重要。你要反抗世界,小子,你得给我记住。世界是残酷的,只有强者才能生存。如果你不够强壮,人们就会榨干你再把你一脚踢开。你要发发威,给他们瞧瞧谁才是老大。为什么我对你如此强硬——因为你是一个混蛋,你总是走运,这让我很不爽。总有一天,小子,你会感谢我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生平第一次,佩里明白了。10年来他一直想摆脱父亲的残忍、虐待、暴躁给他留下的阴影,但现在他知道是他错了。
“你是对的,爸爸。”佩里低声说,“你一直都是对的。”
操他们的。他是达西家族的一员。见鬼,他得拿出点儿达西家族的样子来。
敲门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的眼睛警觉地眯成两道缝。
他们来了。
父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就打算听他们摆布,孩子?
“决不,爸爸。”佩里低声说, “绝对不会。”
第53章:电话
阿尔•特纳恼火极了。不仅是楼下那个怪物又在大吵大闹,而且他的痔疮也恶化了。他已经涂了差不多有一加仑的痔疮膏,但这就像抹了蛋黄酱一样,屁用不顶。
“我叫阿尔•特纳。”他对着电话说,“我已经打过一次电话了。我住在B-303公寓。他住我楼下,连着几天一直都在大叫。我受够了。”
“先生,警车已在路上。你愿意正式提出控告吗?”
“当然。我已经下楼要求他闭嘴,但摆平不了他。他是个怪人。无论如何,让你的人小心点——他是个大块头,像职业摔跤手那般高大。”
“谢谢,先生。警员会尽快到达。请远离他的公寓,警员们会处理好的。”
“没问题,我不会下楼的,那家伙是个十足的疯子。”
第54章:走出去
**我们想看看。**
佩里静静地站着。
“那现在谁的眼睛能看?”
**我们都能看。**
如果让他的睾丸看东西那真是太荒谬了。他卷起运动衫的袖子,让手臂上的三角形看着比尔•米勒尸体的全貌。
**没错,他死了。**
佩里捋下袖子,转过身去,怅然若失地看着以前的朋友。眼前的情形刺痛了他,他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比尔空洞的眼睛对着地板,缓缓淌出的鼻血已经凝结。沙发上、油毡地板上到处都是血。比尔的手掌被牛排刀刺穿,钉在墙上,把墙纸也弄得黏糊糊且血迹斑斑。
哦,天哪,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杀了比尔。先是诱骗了他,又拿刀捅他,然后把他拖进公寓,还把他钉在墙上,狠狠地折磨他。这还不算,眼看他就要流血而死,佩里却只在那儿大声吆喝他,质问他。他可真做得出来!
他就这样杀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他本该愧疚难当,无法释怀的。但除了冷冰冰的满足感,他再无其他感觉。只有强者才能生存,这个告密的小人一点都不够格活下来。
“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尖厉的搜寻声在他大脑中回响。
**我们需要去瓦加美伽**
这真是个奇怪的话语,但现在他已习以为常了。
“见鬼,什么瓦加美伽?”佩里平静地问道。
**不是什么,是一个地方。瓦加美伽。在一个叫做密歇根的地方。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密歇根?当然。你们现在就在密歇根。我得查一下瓦加美伽。让我来在线搜一下吧。”
佩里转身去看他的电脑老伙计,接着才想起他已把它砸得稀巴烂了。
“哦,我想我有地图的。”
**我们需要去那里。那里有人能帮助我们。**
他感受到它们奔放十足的兴奋感。一幅幅画面在他的头脑中闪现着:一条陌生的泥泞小路,黑乎乎的影像在密林里晃动,两棵橡树枝枝蔓蔓地生长着,众多树干在起伏的地面上震颤着——有一瞬,他多次梦到过的绿门闪现了。另一幅画面:一个图案,是一组看起来像日语字符的线条。这画面并非来自他的记忆,而是它们的,而且久久挥之不去
**我们能看吗?给我们看看……**
他单脚跳向废旧物抽屉,那里面有张破旧的密歇根公路地图。一大滴菜豆状油墨把北半岛大部分地区都弄模糊了,但它并未破坏地图的南部区域。他找到瓦加美伽,把地图折叠了几次,露出瓦加美伽,接着找了支不漏水的钢笔圈出那个小镇。佩里顿了顿,接着潦草地写下了“就是这地方”。
好像这句话,这圈出来的小镇,都在召唤他。他想不出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他转了转手臂以便那儿的三角形能看到地图。
先是一阵沉寂,接着有短促跳跃的搜索声,然后,蔓延的情绪在他体内炸开了花。
**是的就是它!就是它!我们必须去瓦加美伽!**
它们那喷涌而出的喜悦就像一剂毒品迅速在静脉中呼啸而过并充溢于他的大脑。这奇怪的画面再次在他脑中闪现。
这是一个由线条与角组成的图案,似乎在他的眼前胀大了,就像神秘的护身符似的微闪着魔力。别的事情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变成黑色,只有那强大有力、不可抗拒的图案浮在眼前。他知道,这是三角形充溢的情感,但他无法阻止它们,也不想它们停止。图案就是它们的目的,它们存在的意义,它们渴望它甚于渴望食物甚至生存。
它们必须建造这个,我必须帮它们,帮它们建造……哦,它美极了……
佩里摇了摇头,想摆脱致幻的昏沉状态。他急促喘着气。恐惧再次袭来,但这次不一样,他是真真切切地想帮助它们。他以前也这样想过,但是从未像现在这般急切。
他突然意识到他还拿着另一把刀。他看到柜上的地图,血滴像核弹爆炸的坑一样遮住了上面的城镇。他看见血淋淋的刀尖,这才感到疼痛。他慢慢转过头去,检查右前臂下侧,胳膊抬起时,血流涓涓而下,从他厚实的二头肌两侧淌过。
在短暂的昏沉中,他把那符号刻在了手臂上。深深的划痕处正流着血,红红的线条闪着光亮,他居然什么也感觉不到。这真是件手工杰作。
三角形们想要去瓦加美伽,就像一个瘾君子需要一剂毒品一样想到那儿去,想去建造这符号所代表的事物,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它们欲望如此强烈,这对他来说未必是好事,但他别无选择。士兵们就要来了,在这个关头,有个方向总归是好的。而当务之急就是赶快逃出这公寓。
他尽力振作,单脚跳到卧室。一股恶心腐烂的怪味扑鼻而来。这次它并未随风飘走,而是迟迟不散。但他无暇顾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担忧。
他从衣柜里拖出一只帆布包,接着想了想,还是抓起背包。这是很久以前他在校园里常用来装书的尼龙包。
把背包放在床上时,他吃惊了片刻——背包上有血迹在发光。他花了几秒钟才想到这黏稠的红色血渍是从他的手上沾上的。
他全身都是血,有比尔的也有他的。
时间很重要,他非常明白。毕竟,他的客厅墙上钉着具尸体。那个家伙有穿漂亮制服的朋友和同事,他们会很愿意让佩里吃几发子弹。他不能就这么血淋淋地出去。
他很快跳进浴室,脱下带着血块的衣服。佩里感到蔓延的兴奋在体内膨胀着,因为这是他背上、手臂上和别的地方(睾丸)的三角形……第一次一起观看这个世界。
没时间冲洗全身了,但足够擦洗一下。此外,他甚至不想看漂浮在水上的痂皮残渣。
他擦洗着身体, 最后一条干净的毛巾也很快变成粉红色。一片片干的血块落入流动的水里。他关上水龙头,把毛巾丢到地上,抓起浴巾开始擦干。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肩部。
或者说他注意到了肩上的霉。
一绺绺绿丝状的霉长在创可贴下,并从它的塑料边缘微微露出,看起来就像老人谢顶前仅存的最后一缕绒毛。
原来一直以来怪味就是从那儿飘出的:他的肩。发霉腐烂的气味充斥着整个浴室。创可贴仍紧紧地贴在伤口上,但是就在创可贴下面他又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又黑又湿又恐怖的东西。
必须撕下创可贴,必须看看里面有什么。他用指甲揭下一大块,再慢慢将它撕开。
揭掉的那部分肌肤下出现了凝滞的黑色黏稠物,从胸口淌下,开始是热乎乎的,等流到肚子时已变得冰凉。过去几天只是微微显露了的味道现在释放出来,就像邪恶的阿拉伯精灵从瓶子里喷涌而出。浴室里笼罩着一片死亡之云。
无比的恶臭立马让佩里的胃开始翻腾——他连胆汁都吐了出来,一部分胆汁与龙头里的自来水混杂着向下水道流去。佩里看着伤口,甚至于都没心思擦掉嘴巴和脸颊上的呕吐物。
伤口堆积着更多的黏稠物,就像只剩半罐子的果酱底部的黑色果冻。已经死掉的三角形腐烂了。这恐怖猛地攫住了他。
它的黏稠度就像万圣节过后放了一个多月腐烂的南瓜——胀白,柔软,正在慢慢烂掉。伤口处和死掉的三角形上,一绺绺同样的绿毛斑驳遍布,且绿毛上附着黑亮的腐烂物。闪耀的黑色腐烂物紧紧附在丝状的霉上。
这是镜中最恐怖的形象?他不确定是否所有腐烂物都来自叉子刺死的三角形的尸体。有一些绿色的霉看来要从他的皮肤里爬出,好像是匍匐前行的死亡信使。
水槽里的热水慢慢模糊了镜子,恍惚中,佩里擦干蒸汽——发现镜中直面他的竟是父亲。
雅各布•达西看起来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他眼窝深陷,薄薄的略带笑意的唇间,露着他大大的牙齿。在癌症最终夺走他生命前几个小时他似乎就是这副模样。
佩里眨了眨眼,接着又用力揉了揉,但当他睁开眼睛时父亲仍然在凝视着他。潜意识告诉他,这是幻觉,但镜中的父亲又是如此真切。
父亲开口说话了。
“小子,你有始无终。”雅各布•达西用他揍人前那一贯的低吼声说道,“你遇到点小挫折就想放弃?真没出息。”
佩里热泪盈眶,但他竭力不让眼泪流下——不管是不是幻觉,他永远不会在父亲面前哭泣。
“走开,爸爸。你已经死了。”
“死了但仍然比你有男儿气概,我的孩子,看看你——你想要放弃,让它们赢,让它们把你撂倒吗?”
佩里感到怒火中烧,“我到底该怎么办?它们在我的体内,爸爸!它们要从体内吞掉我!”
雅各布•达西咧嘴笑了笑,那瘦削憔悴的脸,露出的牙齿,让他看起来像极了骷髅。“你就打算让它们那样对你,孩子?你要让它们赢?做点什么,别再婆婆妈妈的。”蒸汽慢慢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雅各布•达西的脸。“你听到了吗,孩子?你听到了吗?你必须采取行动!”
镜子又模糊了。佩里擦了又擦,但是现在只有他自己的脸。爸爸是对的,爸爸一直都是对的。佩里真是一个傻瓜,只想尽力逃避他的本来面貌。在这个残忍的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他伸出右手,将手指深陷进伤口,一边疼痛地尖叫,一边钩着手指挖着,指甲生生划过裂开的皮肉。他猛地拽出三角形黏糊糊的黑尸体。因为那尸体已经腐烂成肉酱,尾巴也就没什么威力了,他大约只花了一分钟就把它扯断了。佩里将一大把黑血甩进水槽,它落在了呕吐物和流水当中。
佩里又抠了两次,每次都尖叫着,把他能从伤口里弄出的所有东西都挖出。血再一次涌到胸前,流到胯部,流过大腿内侧,接着在地板上形成了小血洼。
疼痛就像生锈的带钩铁丝网一样紧紧箍在他柔软的大脑上,他知道他必须止血,快速止血。他盯着伤口处——现在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小小的创可贴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他抄起地上血淋淋的毛巾,单脚跳到厨房。他把毛巾按在伤口处,痛苦地将它塞进洞口,尽力止住血流。废旧物抽屉里有一卷银色胶带。他必须暂时松开伤口,才能用两手撕下一条大胶带。他先将胶带粘在案台边。
他再将毛巾深深地塞到正在流血的伤口里,在毛巾上加了一小块胶带,接着将它牢牢地粘在他的背后与胸前。这样重复了五次,他的肩上方、胸口下方、胸口上方和手臂下方的伤口处,便都散布了条条胶带。这并非一个精准的治疗,但像爸爸说的,这对他来说足够了。是时间出发了。
他抓起一把纸巾,一边擦身上的血,一边跳到卧室。他在包里塞了些衣物:两条牛仔裤、三件T恤衫、一件运动衫和所有他能找到的干净的内裤和袜子。
因为一条腿差不多已经废了,而且他每动一下左肩就疼得要命,所以他几乎花了三分钟的时间才穿上裤子。每秒钟都万分难熬。他希望有人举着粗粗的门夯把门撞开,就像在连续剧《警察》中见到的那样,警员们拿着它冲进黑漆漆的房子。紧跟其后的是穿着生化防护服的傻瓜,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以防感染三角形。他们可能扛着大枪,巴不得赶紧扣动扳机。
他穿上一件袭击者队的黑色厚运动衫,费力地套上袜子,蹬上旅行鞋。因为腿伤,即使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对他来说也变得非常困难。
佩里想要件武器,任何他能找到的武器,这样他才能冲下去,像个真正的达西家族的人一样冲下去。他把厨房里整个的刀架、剪刀都一股脑儿倒进了背包,然后抓起钥匙、外套和沾满血迹的密歇根地图。比尔仍双目空洞地盯着地板,佩里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比尔真是太无礼了,甚至都没有抬头目送他出发。
佩里走到门口时三角形们又说话了。
**又一次孵化就要来了。**
他差点没噎过去,手一下子松开了,钥匙和地图掉到地上。
孵化。
再见,毛虫。
佩里摇了摇头。没时间了。他抓起钥匙,打开门,上下扫视大厅,搜寻着士兵。但什么也没看到。
佩里走出去,锁上门。他甚至都未捡起地图。
如果能活着离开安阿伯,他知道该去哪儿。
警官艾德•麦金利左转拐入华盛特纳大街并朝着伊斯兰提东部驶去。安阿伯警察巡逻车周围的车辆,甚至那些以正常时速行驶的车辆,也适当减速了。
无线电发出刺耳的尖叫声:“17号警车,速回信息。”
警官布莱恩•范德派恩拿起电话听筒,用拇指按了通话按钮。
“17号警车在,请讲。”
“你们离温伍德公寓多远?”
“我们正在华盛特纳东边的高尔夫道上。”布莱恩回答,“离温伍德大约五分钟车程。什么事?”
“一起噪声投诉案。来自住在B-303公寓的阿尔•特纳。他说楼下的家伙一直尖叫了好几天。尖叫者的名字是佩里•达西,B-203公寓。”
布莱恩转过头看了一眼艾德,一脸诧异,“佩里•达西。为什么这名字听来如此熟悉?”
“是不是几年前在密歇根大学打后卫的那个孩子?”
布莱恩用拇指按了一下通话按钮,“明白,调度,我们立刻去查看。”
“小心点。”调度师说,“投诉者说达西非常高大,有潜在危险。”
“明白。17号警车出发。”布莱恩挂断电话。
艾德皱了皱眉,“非常高大,具有潜在危险?那听来的确符合我所见到的打橄榄球的佩里•达西。”
布莱恩对着冬天明亮的阳光眯了眯眼。他想起观看过密歇根大学的“悍将”佩里•达西打球。“非常高大和危险”的确很中肯。但这只是扰民事件嘛,为什么电话里有那样的语气?他一点也不喜欢。
第55章:你好,邻居(续)
“你们说什么?”
**又一次孵化就要来了!**
佩里的嗓子一下子干了,血腾地冲到脸上,他的内心像一只被放大镜灼烧的蚂蚁一样变黑并干萎了。又要孵化了。他猜对了,这就像蛹和黄蜂——他已经满足了它们的目的,现在是它们兴风作浪的时候了。
他庞大的躯体不自觉抖了起来。
“你们在孵化?”
**不是我们,是附近的,附近的。**
他略感一丝宽慰,并夹杂着一丝希望。并非他获救的希望,而是感到还有人处在同样的困境中,还有人能体会这其中滋味。
佩里朝着通向门外的楼梯单脚跳去,没注意到他的脚踩在被血浸湿的地板后,随着他一蹦一跳的,地面上留下一连串红色的脚印,正好显示了他的行踪。
换了衣服的感觉真好。之前满是血迹的衣服穿起来可真是难受,那衣服都不用洗,可以直接拿去烧了。他现在换了衣服,正走出把他像囚犯一样困了好几天的公寓。
他那挖掉腐烂三角形的肩膀剧烈地抽痛着。背包的带子刚好在毛巾和伤口上推推搡搡,但胶带将它们固定得很牢。等要揭掉这“勋章”时可是有罪受了。也许那时他已死,也就不需要为此担心了。
**我们饿了,喂我们喂我们。**
佩里不理会它们,集中精力,一步步迈下楼梯。他重重地倚在粗粗的金属扶梯上,谨慎地一步一步挪着。
**现在喂我们。现在喂我们。孵化快要来了。**
“给我闭嘴。现在没有食物。”
他安然下了楼梯。能从狭小的公寓再回到外面可真是件美好的事情,不管天气怎样——过了那门,就算老天正下着燃烧的地狱之火,他也会哼着《雨中曲》的调子单脚跳出去。
突然间他满腹焦虑,这出其不意的阻截让他的肾上腺素激增,他意识到了这并非他的恐惧。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可伦坡,可伦坡来了。**
士兵们。佩里单脚跳出门,冬天的寒风和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温度大约只有零度多点,但的确是个好天气。他跳到车旁,把钥匙插进锁眼时,一眼瞥到了一辆熟悉车子的颜色和线条,他的大脑在发出嗡嗡的警告。
大约50码远,一辆安阿伯巡警车正从大楼入口朝他的方向驶来。
他的汽车车头正好位于车棚金属飞檐下方。佩里绕着车跳着,然后挤在保险杠与飞檐之间,藏起来不让人看见。
警车慢慢停在通往公寓大楼的人行道边。佩里的直觉朝他尖叫着——敌人只有15英尺远。
两名警察下了车,却未走向他这边。他们迅速把电棍插进皮带里,接着以警察特有的自信朝着那幢大楼走去。
他们走进了大楼。门慢慢关上。他们来迟了,救不了他们的小探子。要不了几秒钟他们就会发现尸体,然后一路射击搜索佩里。
布莱恩•范德派恩第一个上楼。他脚步噔噔,215磅的重压可够楼梯受的。艾德•麦金利紧随其后,却没发出半点声响。艾德的脚步总是更轻,但事实上他比布莱恩还要重10磅。
他们二话不说就上了二楼。噪音投诉并不是什么伤脑筋的案子。布莱恩希望达西是一个人住,他可不想处理家庭纷争。
他们每周会来这幢大楼至少两次。大多数情况下,人们未意识到这所公寓的墙是多么薄,嘈杂声多么容易传播。通常,只要警察出现,那些噪音制造者就会窘迫万分,乖乖安静下来。因此,投诉很快就会迎刃而解。
爬了一半楼梯,布莱恩突然停下来,艾德一下子撞上了他。布莱恩在往下看。艾德也下意识地朝着相同的地方看。
楼梯上有一串很大的红脚印。
布莱恩跪在其中一个脚印边,轻轻触摸着印迹——他的手指沾上了红色。他用指尖摩擦了一下,接着抬头看艾德。
“是血。”布莱恩说。他甚至早料到这是血,这气味太熟悉了。
布莱恩站了起来。两人都拔出了枪,悄悄挪动着步子,谨慎地以免踩到别的血印。当到达二楼时他们看到墙上的血迹。这么多血,肯定伤得很重。
大大的血印直通到B-203公寓门下。肯定是一个失血过多的人爬进或被拖进了这个公寓。
两人紧挨着门的两侧,脉搏剧烈跳动着,他们背对着墙,枪口朝地。布莱恩思潮澎湃。这血是新鲜的,而且这么多,暗示受害者可能已经失血过多身亡。他很确定这伤口一定是武器所致。如果受害人还在公寓的话,行凶者可能也在。
布莱恩肾上腺素在激增。他伸出右手重重敲着门。
“警察!开门!”
无人回应。门廊里死一般地沉寂。布莱恩更加用力地敲着门。
“警察!开门!”仍然没有回应。
他侧身转到门前。飞快地瞟了眼艾德,艾德会意地点了点头。于是布莱恩将他215磅的重量换作对着门把手的一记重踹。木头发出碎裂声,但门仍然锁着。他又踹了一次,这次更用力。锁的插销从墙上飞离,木片飞溅。门开了。
佩里突然意识到开车也无济于事。警察们几秒钟之后就会追出来。为了找到他,他们会先找到他的车,这样一来,他开车最远逃不出50英里就会被逮住,而徒步更是逃不了多远。
**孵化不久就要来临。**
孵化——有些可怜的混蛋已经等不及了。那会是怎样一幅景象?那疼痛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去瓦加美伽的计划要往后推了。他能不能成功逃脱这个停车场还是个未知数,更不要说去瓦加美伽了。现在看来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但他首先要找到那个离他最近、同时也感染了三角形的人。那人会了解佩里的处境,并会理解他对比尔的所作所为,那人还会掩护佩里,不会让他被那些在几分钟内就会“扫荡”整栋楼的警察带走。
“我们能看到孵化过程吗?”
**是的,应该能看到,看看看。**
“他在哪?告诉我怎么走,快点!”佩里催促着,声音中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焦虑。
**这边走。**
佩里惊呆了。另一个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微弱却很清晰。
**转身。**
他双手捂着耳朵,脸上呈现出一副孩子受到惊吓后的惊恐表情。一切都太突然,让佩里措手不及,但现在还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因为那些警察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大楼直奔向他。他转身发现身后就是G幢大楼。
**快点快点,这边安全。**
他不明白,也不想去费那个劲明白。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远离那些警察。佩里开始拼命地连跑带跳地冲向G幢大楼,好几次都差点因失去平衡而跌倒,他确实摔了两跤,两次都是脸擦着地面,倒在被雪覆盖的柏油路上,但每次跌倒后他都会挣扎着拼命站起来继续向前冲。
他用了不到15秒钟就冲进了G幢大楼。
布莱恩•范德派恩和艾德•麦金利对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在两人加起来共25年的警察生涯中(布莱恩14年,艾德11年),他们从未见过像在公寓B-203房间里发生的丧心病狂的举动。
虽然布莱恩强烈地想直接瞄准房间,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将枪指向地面。门被撞开了,没发现任何动静,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向里移动,沙发上的尸体立即进入他的视线,血淋淋的手被牛排刀死死地钉在墙上,成十字架状。
布莱恩当然会去检查尸体,但不用检查就知道这人肯定死了。凶手可能还在房间里,于是他把视线从尸体上移开,但满眼所见只有鲜血。
一股味道如拳头般向他袭来:汗臭味、血腥味,还夹杂着一种严重腐烂的味道,这是种难以名状的怪味。
布莱恩用枪指着那个通向浴室和卧室的过道。他突然很庆幸自己曾向这个小区打过无数次电话,这些电话让他对这幢楼各个房间的相似布局了如指掌。
艾德敏捷地右转,举着枪向狭小的厨房慢慢靠近,“妈的。”
布莱恩迅速地向厨房扫了一眼,地板上,甚至饭桌上,到处都被干涸的血迹覆盖着。血迹如此之深,以至于原本白色的油毡地板都被染成了红棕色。
布莱恩继续沿着过道向里移动,艾德就在他后面几步之遥。客厅的小衣橱开着,里面的衣服屈指可数:一件大衣、一件夏威夷海滩随处可见的花哨衬衫,还有一件松垮的密歇根大学校队夹克。现在只剩下卧室和厨房未检查了。
越靠近厨房,那股怪味就越浓烈。布莱恩藏在客厅一角,示意艾德去检查开着门的浴室。艾德进去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摇头示意浴室是空的,并做出“更多血”的口型。
布莱恩在卧室门前小心翼翼地蹲下,艾德站在他后面,仅一步之隔。他们并未站得太近,以免一发子弹就要了他们两人的命。布莱恩感到他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已提到了嗓子眼,他强压住心中的恐惧转动门把手,一把推开卧室的门,发现又是一场空——一个人也没有。随后他们迅速搜查了床底和衣橱。
艾德说道:“布莱恩,你去看看伤者,我打电话叫人。”当艾德抓起电话与调度员通话时,布莱恩也迅速冲向伤者。检查发现,伤者脉搏已停止跳动,但身体还温热,死了还不到一个小时。
死者瘫坐在沙发上,耷拉着头,双臂因被牛排刀分别钉在墙壁上而向外伸张。血浸透了受害者的整条腿,并在破旧的沙发上留下大片红色血迹。受害者的鼻子就像是刚经过一场灾难似的,惨不忍睹。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肿着,割伤到处都是。血顺着他的脸庞流下并浸湿了衬衫。
布莱恩脑子里拼凑着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对凶手的残暴行为无比愤怒。凶手在走廊上袭击了受害者,并用刀或别的武器在受害者身上留下多处割伤,然后把他拖进房间并用刀把他钉在墙上。脸上的淤肿可能是在客厅或是在手被刺穿后留下的。
这样恶劣的事不该发生在安阿伯,这种事不管在哪儿都他妈的不该发生。
在由内部争端引起的家庭暴力发生后,人们往往会懊悔万分。很多时候,行凶者会因伤害了自己心爱的人而选择自首。但这次却完全不同。不管凶手是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丝毫悔改之意——感到懊悔的人不会在行凶之后用受害者的血在墙上写字。
这是布莱恩看过的最具杀戮性的事情,也会是他警察生涯中最具轰动性的案件。虽然他对每一个骇人听闻的细节都历历在目,但墙上的字使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场野蛮的杀戮。
数不清的手掌和手指印表明凶手是用双手将字抹到死者头顶的墙上的。墙上那两个血写的3英尺长的字还未干,血迹仍沿着墙向下滴:
规矩。
佩里关上身后那扇门,迅速地打量了一番空空的门廊,然后透过窗户往下看,刚好看到一个警察冲出B幢大楼跳上警车。警灯急速闪烁。
佩里满足地咧嘴笑着,“一群饭桶,”他低声咕哝,“只要我活着,你们休想抓到我。”
他们并不知道下车后会面临怎样的景象,他们肯定以为比尔已把佩里五花大绑,就等着有人来把他带走。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们就太低估佩里了,但他肯定那帮警察再不会这样低估佩里了。
佩里转身盯着G幢大楼的大厅。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像是胸口有种黄油般的温暖,又像是内心一种油腻的感觉。佩里冲向G幢大楼时就感受到了,当他进入G幢大楼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就要孵化了,就要孵化了,马上就要孵化了。**
三角形漫无边际的话让佩里意识到逃脱只是暂时的。更多的警车正往这边赶来。警察发现他只是时间问题。他会被击毙,当然他会是在“试图逃跑”的时候被射杀的,不管他是单脚跳着栽了个跟头,还是在有20个目击者在场的情况下中枪倒地,这都不重要,因为那些警察会拿钱堵住这些人的嘴,或干脆让这些人也消失。他必须抓紧时间——他一定要找到另一个受害者。
“伙计们,我该往哪走?”不管怎样,是它们让他看到了那些警察的真面目,是它们告诉了他谁是斯利克•威利的线人,是它们告诉他警察会来抓他,结果证明它们是对的。幸亏它们及时通知,他才得以逃脱。
**去三楼。**
见鬼,它们学得真快。现在当它们听到新词,比如方向或一些专业术语,几乎立即就能反应过来。
他跌跌撞撞地单脚跳向三楼。每跳一步,胸口那种油腻的感觉就会更强烈一点。等佩里终于上到三楼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已充斥了他全身每个细胞。佩里心里暗暗诅咒,“好像我压力还不够大似的。”
他继续沿着门廊往里走,直到三角形叫住了他。
**就是这。**
公寓G-304。
门上用粉笔画着一个浅色小花环,边上一只小木鸭举着粉红色的“欢迎”标志。一看就是乡村艺术,佩里最讨厌乡村艺术了。他敲门,没人回应,于是他继续敲门,这次更急促,更大声。
仍没有回应。
佩里俯身向前靠,嘴巴几乎贴到门边。他用轻柔却足以让门里面的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我不会走的,我知道你正遭受着煎熬,我还知道三角形的事。”
门开了条缝,传出防盗链绷紧的声音。佩里听见立体音箱正轻柔地播放着惠特尼•休斯顿的《我是女人中的女人》。如果她过去的四五天里睡过觉的话,她那圆胖的脸肯定更吸引人,但她现在看起来既生气又担心,同时还带着一丝恐惧。
比尔一看到那张脸,那种油腻的感觉就几乎将他吞没。现在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了——因为他感受到另一个寄主的存在。甚至没等她开口,佩里就知道她是那个寄主。
“你是谁?”她问道。
佩里听得出她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个男人是来救她的。
佩里镇静地说:“我是佩里,也住这个小区。让我进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透过门缝他只能看见她半边脸,但很显然她并不相信。
“你是政府派来的?或……犯罪现场调查?”她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听着,我他妈现在跟你在一条船上——我也有三角形,你感觉不到吗?现在趁别人看到我并报警之前赶紧开门让我进去。”
最后一句话正中要害。她双眼圆睁,快速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呼吸。她眨了眨眼,思考着是否该相信这个人,接着就关上了门。佩里听见锁链滑动的声音。门打开了,她用充满希望的眼光热切地看着他。
佩里把她推开,迅速跳进去,然后敏捷地关门上锁。他轻跳着转了身,却发现一把屠刀就在离他几英寸的地方正对着他。
他轻轻地举起双手与肩齐平,身体后倾直到背部顶到了门。
他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但愤怒与恐惧占了上风。如果他说错一个词那把刀就会直刺入他的胸口。她是个高大的女人,大约有5英尺7英寸,但脂肪的堆积让她重达170磅。她穿着绿蓝花朵装饰的黄色家居袍,袍子穿在她身上,就像是从一个身材是她四倍的人那儿传下来的旧衣服。脚上穿着有绒毛灰兔子点缀的凉鞋。她金黄的头发被乱糟糟地绑成马尾,看起来与她那流露着恐惧与无助的中年妇女的脸孔极不相称。
虽然他比她要高大得多,但他不打算冒险。他早期在球场上学到的经验之一就是胖人都很强壮。虽然看上去不大可能,但有时他们那庞大的身躯和结实的肌肉反应会出奇得快,比如出拳、抓取或刺戳时。
“天哪,女士,把刀放下。”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政府派来的?让我看看你证件。”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刀尖同样跟着晃动。
“够了,”佩里说道,怒火正在心中燃烧,“如果我真是政府派来的,你认为他们会让我带着政府证件吗?动动脑子吧!你让我卷袖子,好吗?我让你看看。”
佩里往上卷起袖子。
他把背包慢慢放到地上,希望包的顶部是开的,这样他就能迅速抓起武器,也就是他那些厨房刀具。但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使她惊慌失措而错手向他砍去。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卷起袖子。
一股极度兴奋的感觉像毒品一样在他体内流淌。
**是她是她,她不久就要孵化了,就是她。**
“哦,天哪。”她沙哑地低语,“哦,天哪,你也感染了。”刀滑落到了地毯上。
佩里单脚跳了一小步来到她面前。他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她本想低头后退以躲避他的巴掌,但还是被击倒在地。她现在躺在浅黄色的地毯上一动不动地抽泣着。
**马上住手,住手,住手。**
脑中的尖叫声疼得佩里皱眉蹙额。他早料到会这样,但至少他首先轻松获胜了。不管怎样,他必须让女人知道谁是当家的。
“婊子,如果你再敢用刀指着我,我就把你剁了。”女人痛苦地抽泣着,并带着一丝恐惧和失望。
佩里俯身靠近她,“你懂我说的话?”
她把脸藏在双臂后,什么也没说,脂肪就像分层果冻似的摇晃着。
佩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这抚摸让她有点难为情。“我再问你一次,”他说,“如果你不回答,我就要你好看,你这死胖子。”
她猛地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懂了!”她大叫道,“是的,我懂了。”
她大叫着,好像故意要惹他生气。女人,总是得寸进尺。她那布满泪痕的脸让他想起了油光的甜圈圈。女人啊,生活可不相信眼泪。
他继续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却变得冷漠,“还有一件事,如果你说话声音再这么大的话,你就死定了。没什么好商量的。再跟我顶嘴,我就砍了你,明白?”
她一脸无辜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满怀疑与彻底的绝望。佩里对她没有半点同情。毕竟,她很柔弱,在这残暴的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佩里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你—明—白—吗?”
“是的,”她低声说道,“我明白,请别再打我。”
佩里说:“亲爱的,听着,”他的声音温柔而镇静,几乎就像在唱歌,“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会怎样。我非常确定今天是我的末日,基于这点,我会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如果你胆敢有任何敌对举动,如果你敢打电话求助或只要你拿起电话,我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割破你的喉咙,快得连你咽面包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你记住并乖乖听话,我们就会相处得很融洽。现在,我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所以如果你明白就点点头。”
她点了点头。
“很好。”他温柔地擦干她脸庞上的泪,“现在赶紧站起来去弄点吃的,我们饿了。”
他感到一股非常强烈的兴奋感向他涌来。三角形们很高兴,因为它们知道马上就有吃的了。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连佩里也禁不住开心起来。
第56章:令人兴奋的希望
玛格丽特一脚踢开男厕所的门。她探进身急匆匆地大喊。
“阿莫斯!快走,天哪,我们又发现了一个!”随即传来马桶的冲水声。阿莫斯猛地跳出卫生间,一边跌跌撞撞往外走,一边提着裤子。玛格丽特转身冲向门廊。阿莫斯一路小跑紧跟在后面。
她在电梯门前停下。克拉伦斯•奥托一直在电梯门口等待着。她和阿莫斯进来之后,奥托关了门,按了到停车场的按钮。
“那儿离这儿多远?”玛格丽特问。克拉伦斯拿出一张地图快速浏览着。
“大约10分钟车程。”他说。
玛格丽特抓着奥托的手臂,一脸急切地问道:“受害者情况怎样?有什么症状?”
“我不知道,女士。杜正在路上,还有两队全副生化防护服武装的快速反应部队在支援。我想可能是幢公寓。我们已要求使用医院的医疗直升机,这样在找到他后,就可以把他带到飞机上,直接运回医院房顶的停机坪,再坐电梯直接送入你们的BSL-4实验室。”
玛格丽特松开他的手臂,尽力镇定自己,“你觉得我们这次能找到一个活的吗?”
“我认为可以,女士。”奥托说,“杜应该已经赶到那儿了。受害者填了一张电脑表格,说明会呆在原地等待帮助。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第57章:脱衣舞
佩里坐在看似崭新的浅黄色沙发上,躲在公寓的阴暗处。他发现呆在另一所温伍德公寓感觉很奇怪。相同的平面布局却有着不同的家具与装修,就好像他的公寓被别人占据并重新用水彩海景图装修了一番,相配的窗帘,蕾丝的小垫,还有足够的乡村艺术装饰物,这一切都让人感觉很压抑。
他用力咀嚼着鸡肉三明治,谨慎地通过威尼斯风情的百叶窗向外看。呆在胖帕蒂的公寓对他来说是幸运的,从窗户里他能看到大楼前的忙乱状态。七辆警车——五辆当地警方的和两辆国民警卫队的——警灯在漆黑的夜晚发出刺眼的红蓝光芒。
看到这场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能成功逃脱的原因。胖帕蒂一直在这儿观察着窗外的情况,从这三层的高度她可以轻松地看到远处的警车。她的三角形警告并解救了佩里。这确实说得通,它们是在保护同类。确保佩里活着这一点很重要——毕竟他还是一台可移动的孵化器。如果他死了,这三个混蛋也会小命不保。
闪烁的警灯在雪地上制造出一种迪斯科舞厅的效果。午夜已过,天上的星星也躲了起来。今晚一切都被黑暗笼罩,轻柔的雪贪得无厌地吞噬了所有声音。要行动,就趁今晚。
他要等胖帕蒂身上的赘生物孵化出来,在这之前他哪儿都不会去。他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坐在一把与黄沙发很相配的黄椅子上,小口咬着三明治。她虽然还在抽泣,却不敢出声,浑身的脂肪随着她的抽泣而抖动着。她正用一张三层的纸巾擦拭着额上的新伤口。佩里告诉过她不要哭出声,但她不听,所以他就割伤了她,这样那抽泣声才停止。就像父亲说的,有时你必须让女人知道谁说了算。
他注意到她用胶带把一张密歇根公路地图贴在正门门后。一条粗糙的红线沿着23大道从安阿伯向北延伸,在与83大道交叉后转向西,然后沿着一条条的小路通向瓦加美伽。在瓦加美伽镇周围她画了几个红圈,着重写着“最后的希望”。
在靠近瓦加美伽的地方,用整齐的直尺线,她用红墨水画了一个图案。
佩里看了看他右臂刀割留下的图案,有新结的痂,所以看不出轮廓,但用屠刀画直线更困难,不是吗?那个图案对三角形们意味着什么?这意义重要吗?不,不重要……事到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
“它们也让你去瓦加美伽,是吗?”佩里问。她静静地点了点头。“你有车吗?”她再次点了点头,他笑了。这就好办了,他要做的就是等,等警察离开后就和胖帕蒂开车前往瓦加美伽。至于到那里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但无论如何,瓦加美伽他去定了。
这是他的第二块鸡肉三明治。他很快吃光剩下的意大利千层面、一些巧克力蛋糕、一罐荷美尔火鸡和两个蒸松蛋糕。在过去的两个小时,他一直不停地吃,其实他早就饱了,但三角形一直不断要求他吃,而他确实照做了。
出人意料的是,在大口解决掉这块三明治后,他竟莫名地感到一阵满足。但他不确定这种愉悦的感觉有多少是他自己的,又有多少是三角形传染给他的。而源源不断的营养摄入也使那些三角形满足地眉开眼笑。他与它们在感觉上的界限,就像他早就渴望踏上去瓦加美伽这件事一样,已变得模糊。
伙计,你要小心了,可别掉进它们的陷阱。要保持自己的思想,否则你就与行尸走肉无异。
他决定吃完这块三明治就再干掉一个三角形。这样才能重新划清他们之间的界线。没有什么能像自残那样干脆的解决方法了。
大楼前的可伦坡们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佩里隐藏在三楼的窗边,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楼下所发生的就像是电视连续剧《警察》的无声远距版本。警察敲过胖帕蒂的门,她的表现值得嘉奖。不,她没听到任何声音。不,她从未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在公寓四周徘徊。她害怕佩里,但三角形让她对警察没有丝毫恐惧。因此她选择了两个劲敌中的弱者。
他小心地躲在暗处,仔细地观察着外面的一举一动,他在想,那些警察知不知道他在暗中观察他们。但这样就说不通了:如果他们知道佩里的藏身之处,他们就该来抓他了。
除非他们正在监视他。
佩里眯着眼打量着公寓。这儿会不会有个隐秘的摄像头?或窃听器?也许他们正在监听?毫无疑问,他们一直在他的公寓里监视他,那么他们可能也会监视胖帕蒂。如果真是这样,那他那精心策划的大逃亡岂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海。
并且,再仔细想想,他怎能确定地知道她也有三角形?也许这只是陷阱,也许她身上根本什么都没有。也许她利用某些机器把信息传递给佩里身上的三角形,告诉它们这儿是绝对安全的。也许她是来监视他的。也许他们正在他的公寓“收集数据”,他们可能非常清楚他正与胖帕蒂在一起,吃着鸡肉三明治和油炸玉米饼。
他眼睛紧紧盯着坐在黄色椅子上的胖帕蒂。她像是只被老虎捕获的羚羊,脸上带着那种在接受最后致命一击——被咬破颈静脉之前的恐惧表情。他把碟子放在咖啡桌上。
“它们在哪?”佩里平静地问道。
“什……什么?”眼泪再次充满她的眼眶,并顺着她胖乎乎的脸颊滚落下来。难道她还认为这只是个游戏?他拿起屠刀并用近10英寸长的刀面轻拍着手掌——每当刀面轻轻地拍在他皮肤上时,她就像被电击般皱皱眉。
“别跟我耍花招。”佩里面带微笑地小声说道,他笑并非因为他喜欢这样或他想吓唬她,他笑因为控制权在他手中。“它们在哪里?让我看看。”
佩里的话字字掷地有声,令她那胖乎乎的脸上神色大变。
“你说的是我的三角形,对吗?”她以一种奴性的声音迅速地问。一股强烈的思念之情涌上心头——这声音透着一股想急切地平抚愤怒、极力地避免挨打的强烈愿望,这让他想起了他母亲。
他母亲对父亲说话时的神情。
“你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
“我发誓,我并非在玩游戏。”她被吓坏了,这一点他看得非常清楚。虽然无形中她很害怕,但她还是把音量控制得很低,这很好。
她站起来,迅速却悄无声息地脱下松垮的睡衣。但她那通红的脸暗示这对她是多么大的羞辱。
佩里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肚子上。是的,她也有三角形。他数了数,共三个——但很难看清它们三个,因为三角形的某些部分消失在她堆积的脂肪里。眼泪从她的脸庞流下,滑过颤动的下巴,跌落到乳房上,形成闪耀的泪滴。她主动转向左边。他看到了她左边髋关节的三角形,虽然它们每隔几秒钟就会眨次眼,但黑色的眼睛仍冷冷地盯着佩里。
这是一种更深的蓝色。一些又黑又硬的细绳般的东西从三角形身上向各方向延伸出来,并在她皮肤下蜿蜒扩展,还有一条在她屁股周围盘旋。
她的皮肤看起来一点都不健康。三角形的边缘布满了渗血的水疱。三角形上方的皮肤紧绷,就好像这生物大得连这柔软的组织都容不下。他看了看自己的三角形,它们的眼神仍然透明而茫然。而她髋部上的三角形则不一样。它恶狠狠地盯着他,三只眨动的眼睛清晰地传达着愤恨的神态。
“叉死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佩里平静地说。当他对胖帕蒂动手之前,他会再干掉一个。
“解开你的短裤。”佩里说。她没穿内裤,却毫不犹豫地把睡裤脱到地上并踩着睡裤站了出来。她慢慢地脱着,屁股两边和右大腿上的三角形也渐渐露出头来。可以明显地看出,它们都用憎恨的眼神盯着他。他在想它们在说他什么坏话,向她传输了什么信息?
他突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身上的三角形看起来如此完好无损?渗血的水疱当然是自己长出来的。他从未想到有人会这样任其发展而不做任何反抗。这想法太可悲了,但显然她就是这样想的。
父亲是正确的,父亲说过的很多事情都是正确的。佩里非常惊奇他以前的想法与父亲怎么会这么不同。
佩里厌恶地说:“你这个脆弱的婊子。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些什么吗?你就这样任其肆意发展吗?”
她全身赤裸地站在他面前,身体因为恐惧与羞辱而颤抖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遮住私处。
“我能做什么呢?难道将它们从我身上切除?”
佩里没有回答。他把刀放在咖啡桌上,用眼神警告帕蒂不要有任何大动作。他脱下衬衫。胶带边缘已被染成黑色,一些黏性物质粘在胶带上。他拿起刀,将刀片滑到胶带下面,只听到细小的胶带撕裂的声音。他不断舞动着刀来割断胶带。毛巾上满是凝固的血迹和果冻状的黑色黏稠物,被他扔到地板上。
那股味道立即向两人扑来——一个隐形的恶魔钻进他们的鼻子,滑过他们的喉咙,搅腾着他们肚里的食物。她双手捂着嘴巴,而佩里却大笑着,深深地呼吸这腐烂并令人恶心的死亡味道。
“我喜欢早晨死亡汽油弹的味道。”佩里说,“那是胜利的味道!”
呕吐物从她指间溢出,喷落到房间的各个地方——沙发上、茶几上和地毯上。这恶臭就像芥末味一样从他的肩膀处飘散出来。
胖帕蒂在地板上抽搐、干呕着,身体散发出一股臭味。他并不管她,而是盯着窗外。三层,并不像20层或其他一些致命的东西,但也不可小觑,尤其是当你头先着地的时候。他尽力回忆楼下是否有丛林。他曾听说一个人从10楼跳下,因落在灌木丛上而未能如愿升天的事儿,他可不希望楼下有灌木丛。
他走向窗户。外面一片漆黑,来自厨房的灯光反射到玻璃上,可以模糊地照见人影。若跳得姿势正确,他就可以冲个玻璃澡,最终降落在楼下人行道上,一了百了。佩里抓着百叶窗的绳尾往下拉。
百叶窗被拉起来了。他发现他正盯着父亲的肖像,骨瘦如柴的父亲也盯着他,他那憔悴的脸上挤出僵硬的冷笑,生气地紧眯着眼。佩里清楚地记得这神情,这是父亲在打人前的一贯表情。
“孩子,你在干什么?”
佩里眨了眨眼,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父亲仍在那。
“爸爸?”
“我不是你爸,你也不是我儿子。我的儿子是不会放弃的。你要放弃吗?”
佩里试图找到答案,却一无所获。爸爸死了,这只是幻觉。
“我死了但是并不意味着你不会使我感到丢脸,你这小混蛋,”映像继续道,“当爸爸忍受癌症折磨时爸爸放弃了吗?”
“没有,长官。”佩里机械而快速地脱口而出那在他脑子里早已根深蒂固的答案。
“见鬼,我确实没有,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奋力反抗那混蛋癌症吗,孩子?”
佩里点了点头。他知道答案,也曾经从那里得到力量。
“因为你是达西,爸爸。”
“因为我是达西。我一直反抗着,直到变成站在你面前这样一堆空架子。我反抗过,你这混蛋。我很坚强,我曾教过你如何坚强,儿子,我教过你的。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佩里的面庞开始浮上一层坚毅的色彩,绝望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坚定。他可能会死,但他要像个男人一样死去。
“我是达西。”佩里说。
窗户上,父亲模糊的脸庞微笑着。
佩里松开绳尾,百叶窗放了下来,玻璃窗上他的影像更加地模糊了。
他转过身,看着还在边咳边呕的胖帕蒂。她屁股上的三角形抬眼盯着他。他对她没有半分同情,只是对她的软弱感到厌恶。怎会有人可悲到面对这样的情况竟坐视不管,任由其自由发展?
“这世界很残酷,公主,”佩里说,“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佩里非常清楚,如果她自己都不为自己争取,他是绝对不会救她的。而且,他也想看看它们是怎样孵化的。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她的身体仍在继续扭动着,急促的抽搐令她开始在地上打滚。佩里想知道她怎么了,当然,不可否认,这味道让人难以忍受,但也不至于让她癫痫发作吧?她到底怎么了?
问题好像自己有了答案。她肚子上的三角形们开始在她松弛的皮肤下紧张不安地抽搐着,就好像肌肉痉挛似的。但他立刻就看出这抽搐并非来自她的肌肉。
三角形们开始行动了。
第58章:加班
夜幕降临,杜坐在他的别克名使车里,望着窗外漆黑的一片。他把手机夹在耳边,看着警察们来来回回忙作一团。依照现在这种状况,他大约晚到了10分钟。真不走运,就差了10分钟——这让他十分窝火。
“默里,乱得真够呛的。”杜说,“他妈的到处都是当地的警察,还有不少往这儿赶的。”他觉着默里的脸霎时间红了。
“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带一些人过去接管呢?”默里问。
“门儿都没有,”杜说,“你还嫌现在的情况不够糟吗?”
“天啊,”默里精疲力竭地说,“记者们已经来了?”
“他们可是消息灵通得很。州警们有意避开他们,但是你看,他们还是来了。记住,在这里,他们早就名声在外了。他妈的一帮宣称自由至上的狗杂种,却为了报道一个橄榄球运动员的暴力事件而欣喜若狂。如果我们不及时封锁消息,情况可能会更糟——说不定都到电视新闻里现眼了。毕竟,这儿是密歇根的安阿伯,不是华盛顿——充斥着嬉皮士和大麻的小小大学城。一个在逃的橄榄球运动员杀手简直可以让他们喋喋不休10年,而政府尽力掩盖这件事的态度也会为他们的报道锦上添花。”
“杜,根据现在的情况,你觉得有没有任何活抓达西的办法?”
“不好说啊。来的警察太多了,如果达西正处于高度感染状态,那么警察们很可能已经看到他身上长的赘生物了。假使他们把他抓了,又刚好有人拍到他的照片,那么看到赘生物的人就会更多;而且还会有一大群记者争先恐后地想知道他为什么杀了那个人。如果警察抢在我们之前逮捕了他,那么不出明天早上,三角形就会成为国内各家报纸的头版头条。如果我们不能将达西强行带走,对这个爆炸性新闻垂涎三尺的各路记者就算掘地三尺也不会放弃跟踪报道的。只要警察活抓了达西,整个事情无疑就会真相大白,到时候即使拿非典也搪塞不了。”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必须让达西吓唬住这帮警察,最好是他们一见到达西就开枪射他。如果达西死了,那也就没人问问题了。现在找支铅笔,我告诉你需要做什么。”
杜给默里安排好后,合上手机,随手丢到了车后座上。接着他一会儿抬头看看车窗外的警队,一会儿认真翻看着满是佩里•达西照片的文件夹。其中有一张是达西放大了的驾驶证照,另外一些是他大学时的照片。
杜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仔细地看着,“真是个蠢猪!”
照片里,佩里摆了一个传统的赛前宣传照姿势,夏末的阳光刺眼地照在他黄蓝色的队服上。大多数镜头下达西总是笑得像孩子般纯真,但这张不同。他当然也是在笑着,但那笑容很复杂,他的双眼流露着粗鲁和凶悍。就好像他正处于异常紧张的情绪中,已经带好了护具随时准备进攻。
可能是照片的效果,也可能是他曾看过这孩子在电视上打球的景象。像达西这样每次在球场上都能主导比赛的运动员还真少见,说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野兽,一点儿都不为过。这孩子打球时比决斗中的公牛还残暴,比捕鼠夹上的耗子还令人抓狂。可是膝关节的伤却终止了达西的职业生涯,这真他妈的遗憾。杜再一次想起了当时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他曾见过被地雷炸得只剩一半的人,体内嵌着被炮火炸碎的大片树皮的人,因斩首而抽搐的人,腐烂和肿胀的人——但观看那个孩子膝关节错位弯曲90度的慢动作重放几乎让杜反胃。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照片,回忆着达西脸部的每一处细节。他是一个大男孩,当然了,他高大、强壮、残暴,还很危险,这也是为什么人类发明了枪。像“悍将” 佩里•达西这样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也仅是凡人一个,如果头部中弹他也会和别人一样命丧黄泉。
第59章:孵化
佩里坐在沙发上,被胖帕蒂的遭遇惊得动弹不得。
**它们在孵化!孵化!孵化!**
三角形们在她皮肤下扭曲着,慢慢地,抖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她停止了痉挛,滚翻过来,手指伸向空中,就好像一只僵直的爪子,一动不动。她惊恐万分,暴突的眼球显示出惊慌失措,同时发出气喘吁吁的尖叫。这痛苦的表情让人太难以忍受了,佩里禁不住战栗着。
他会是下一个。
佩里感到很恶心,就好像一双扭曲的手捏着他的肠子——悖于常理的思想常常会把人折磨成这样。一方面他感到很无助,自从这磨难开始后,他感觉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他看着这胖女人惊恐地翻滚着,看着她竭力地尖叫着却还是显得有气无力。她的脸扭曲着,蜷缩的身体痛苦地颤抖着,厚厚的脂肪也不停地抖动着。
尽管这场恐怖秀暗示着他死亡的痛苦迹象,但他却感觉到一股难以企及的快感,一种只有某些美妙的事情才有的感觉。他感到万分的愉悦与狂喜,比任何一种毒品的效果都好,更是远远超过了做爱带来的快感——很明显,这种感觉让他充实,但它如此强烈、清晰、形象和单纯,以至于他再也不能将它与他自己的情感分开。此刻,三角形的情感完全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想杀了她,用屠刀割破她的喉咙来结束她的痛苦。但他顾不上站起来去拿刀,因为他必须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除此之外——不管怎样她都快死了,但不是说新生命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欢乐的吗?
一轮新的疼痛在她体内激荡,让她的猝然一动看起来就像一个电椅上的受害者。她轻轻地从一边滚动到另一边,但仍然背朝下躺着,暴突的眼球一动不动地死死凝视着粉饰着灰泥的天花板上一些有趣的细节。佩里又惊奇又厌恶地看着,因为她突然在地板上撒起尿来。
三角形们的速度还在加快。当它们想脱离的时候,看起来似乎在搏动。它们大大的头从她那绵软却绷得紧紧的肌肤里伸出来,接着缩了回去,再做另一次尝试。每一次冲出,佩里都能看到三角形的轮廓,看到它们的身体变成一个矮矮的金字塔。
三角形们不会停下来——它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从她的皮肤里像香槟酒软木塞似的爆出来,以此来庆贺它们来到世界里的新生。
水疱一个又一个地爆裂,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层黄脓。血液从三角形的边缘往外渗,每次它们冲出来时,血液就一小柱一小柱地往外喷射。
**它们在孵化。漂亮吗?让我们看!它们在孵化,孵化!**
佩里顾不上自己体内的三角形,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胖帕蒂身上。她的三角形向外冲得更高,她的皮肤开始撕裂。它们就像感恩节里的小火鸡计时器一样夺路而出,红色的有弹出功能的按钮告诉每个人这只大鸟烤熟开吃的时间。她肚子上的三个三角形是他见过最糟糕的——它们轻微地涌动着,一开始只是向上冲出大概1英寸。她那满是脂肪的肚子上有个水疱在均匀震动着。每个都以略微不同的速率向上向外涌动着,声势逐渐加大,每次快速一跳就能冲出大约6英寸,她绷紧了的肌肤就像三角形状的小阴茎一般正在变得坚挺接着松弛,然后再坚挺再松弛。
佩里看不到困在她那小山般硕大臀部上的三角形,但他能够想象出它们在挣扎着,被她深嵌着纤维素的身体压得动弹不得。
耳边不时传来烦乱的嘈杂声。有一些来自胖帕蒂的小声哭喊,还有些微弱的噪音。每隔几秒噪音就稍微变大一点,听起来似乎是在与三角形的向外冲击奏响一致的节拍。
她髋部上的三角形,那个曾经凶恶地、粗野地看着他的那个三角形,第一个脱离出来。它从她身上撕离,并未发出撕裂声反倒是啪嗒一声,接着砰的一声撞到墙上。如果现在是在他的公寓,它就会正好击中佩里悬挂《体育画报》封面的地方。这令人讨厌的生物因为虚弱,暂时陷在了自己蠕动的黏液里。
除了清晰的头和黑眼睛,这与他体内的三角形们一点儿都不像。它看起来不像潜伏在体内的幼虫,正如蝴蝶与毛毛虫也有很大的差异一个道理。
他看见黑色的触须在她的皮肤下蛇行,大约1英尺长,1英尺厚。它们看起来非常强壮与坚硬。三角形的形状现在蜕变成浅浅的大约3英寸多高的金字塔状,每条边都有一只黑眼睛。这眼睛不再凝视——而是开始向外观望。如果这厚厚的触须可以游走,它就能看到各个方向。
这生物慢慢地从墙上蠕动下来,掉在了地毯上,在那里它开始慢慢地挣扎着。
佩里时而惊恐,时而厌恶,时而感觉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兴高采烈,就好像跳舞时地板上频频闪动的闪光灯,在他的大脑中留下每个交替定格的情感画面。这东西会让人发疯的。他自己的情感召唤他站起来把这东西杀了,但他却仍然不知所措地坐在沙发上。
新孵化的三角形尝试用松软的触须腿站起来。这看来相当怪异,因为这些腿完全没有支撑力。它们一点也不像昆虫多节的腿或动物有肌肉的腿,而是些闻所未闻与众不同的东西。这生物颤动了一下,然后不停地摇晃着尝试用触须腿站起来。站起来后,这金字塔的顶点离地面大约有1英尺那么高。
**它们会长大它们会长大。**
那根曾固定在胖帕蒂体内的尾巴现在滴着血和苍白的黏液从三角形正中心滴溜了下来,看起来一副虚弱的模样。它一直垂到了地板上,那最后的一二英寸躺在地毯上一动不动。这新孵化的生物用它们虚弱的腿支撑着,啪嗒的噪音愈加明显。
当她肚子上的三个三角形几乎同时脱离时,女人发出了一小声尖叫。它们就像盒子里邪恶的魔鬼一样跳了出来,降落时血和脓溅到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有一个从空中飞过,恰巧落到佩里左边的沙发上,就好像在一个霜冻的秋日下午它正驻足观看雄狮队的赛事。这让佩里能够更好地看清它。它那被脓血覆盖的皮肤不再呈现蓝色,而是布满坑洞,呈半透明的黑色。他还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体内器官,有些一鼓一鼓的肯定是心脏,还有一些别的有色肌肉,他懒得去猜测它们的功能。尾巴的末端正好搭在他的腿上——它慢慢地移动着,在佩里的牛仔裤上留下黏液。这尾巴的末端在不规则地撕裂着,慢慢地渗出紫色的血液。这就是为什么三角形们拼了命从她身体内冲出来的原因——它们必须与尾巴分离开。大部分的尾巴仍然留在胖帕蒂的体内,之前它是连接三角形和寄主之间的脐带和安全线,既然现在它们已经与孵化的寄主分离开了,那它们就不再需要这些尾巴了。
三角形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一条触须腿卡在了两个沙发垫子的中间,佩里紧张地向下看着,心里涌动着一股本能的想粉碎它的冲动,但与此同时,他又感到自己被强迫着从沙发上温柔地拿起这个新生命,挂着一脸初为人父的骄傲的微笑将它放在地上,让它第一次走路。
**把她翻过来把她翻过来。**
这声音打断了他内心激烈的挣扎,“你们说什么?”
**把她翻过来。它们正在孵化。**
它们想要他将帕蒂翻过来,这样她屁股那边的三角形就能孵化了。他看着帕蒂抖动的身体,上面覆盖着一层血、脓、呕吐物和紫色的说不清什么的黏液。
她一动不动,暴突的眼球定格在那里,眉毛高高扬起,脸上呈现出一种讥讽恐惧的表情。她看来快要死了,像毛毛虫一样虚弱地死了。所有寄主都会死——这比之前说的寄主杀害了虚弱的孵化生物更讲得通。到底是什么结束了她的生命?某些毒素吗?还是过多的尖叫?
这种想法让佩里的内心被两种相对立的情绪纠结着,他对三角形们是憎恨的,但三角形们对于孵化的过程却洋溢着狂喜。他收起了开心和愉悦——那不是他的想法,并且他也不愿这样想。
**把她翻过来,现在把她翻过来。**
大脑里的尖叫又使他将注意力转回到胖帕蒂半死不活的身体上,突然他意识到是什么杀死了她。他认出来了她脸上的表情和她发出的抽泣声,意识到了当三角形从她体内脱离出来时为什么她只是干躺在那,为什么她不反抗。因为一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把她麻痹了。
它们用巨大尖锐的叫声杀死了她。
佩里从沙发上跳下来跪到她的身旁,他的膝关节碰到地毯上一层薄薄的掺杂着血液和脓水的黏液。他迅速地移动了一下,因为不想听到又一次的尖叫。一次如此糟糕的尖叫,很可能让他的脑浆像麦当劳的灰奶昔一样从他的耳朵里流出来。
**把她翻过来,它们在孵化。它们在孵化!**
佩里把手放在她肩膀上使劲推了一下,结果她在那些脏东西上滑动了一下,根本没有翻转过来。死了还这么重,佩里心里琢磨着。
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重复的啪嗒声。有的节奏快,有的节奏慢,伴着不同的音高和音量。他体内的三角形越来越不耐烦了,作为主人对不听话奴才的惩罚,他能感觉到另一场尖叫很快就要到来。他被迫又试了一次。
他把自己受伤的膝关节放到她左肩上,跨过她一动不动的身体,把她的右手臂高高抓起。佩里将全身重量都放在她的左肩上,向后推动着她的手臂,慢慢地翻着她的身体。砰的一声,她面朝下趴在了地上,她的乳房就像没装满水的管子一样发出了吧唧的声音。
她屁股上的三角形一旦摆脱了压迫就立刻行动起来。它们只冲了几次就带着一大摊血离开了寄主的身体。有一个顺势弹出,在它掉到地板之前刚好撞上了厨房的餐桌。另外一个则向上做弧线运动朝着灯罩飞去,就像NBA骑士队小前锋勒布朗•詹姆斯大力扣篮前,凌空飞身一跃一样,这三角形穿过灯罩顶部的圆洞,落在了照明灯泡上。先是突然的咝咝声,接着是一声巨大的噼啪声——小躯体爆炸了。黑色的黏稠物质溅到灯罩的内面上,温温的体液慢慢地滴到地板上。
谢天谢地,帮我解决了个大麻烦,佩里想。
一股来自三角形的愤怒和失望在他的体内滋生,与他自己对于这个三角形不合时宜的死亡涌出的邪恶满足感互相对峙着。
**发生了什么?它去了哪?为什么它不回答?**
他知道他的三角形看不到,因为他穿着衣服。它们仅仅感觉到了新生物的消失。接着佩里感到了它们滋生的愤怒在他的体内流动着——他必须小心地措词。
他撸起运动衫的袖子,把手臂举向灯泡。
“它刚好在一只灯泡上孵化了。这是场意外。”他听见自己恭顺的语调,“它在那个地方燃烧了。”
三角形们什么也没说,显然他的答案让它们满意。持续的喀哒声慢慢减弱。三角形幼体们也不再动弹了。它们蹲伏在自己的触须腿上,金字塔形的躯体靠在地毯上,合上了眼睛,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睡着了。只是他们的躯体偶尔会喀哒一声。
燃烧的三角形的死肉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混杂着佩里肩膀腐烂的味道,呕吐物的味道,以及飘浮在这所安静的公寓里新生的味道。他感到他体内的三角形们也睡着了——它们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慢慢安静下来,就好像关掉了一台嘈杂的汽车广播。
他兀自盯着这个脸扣在地板上死掉的胖婊子。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除了他体内的三个三角形外,他还有五个孵化物要对付。它们会睡多久?它们清醒的时候会做些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尽管脑海里不断闪现这些问题,但是佩里很确定一件事——他不打算像个弱者似的病态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在身体上留下拳头般大小的洞与世长辞。如果他必须死,他绝不会像个受害者,单等着三个臭皮匠撕裂他腐烂的身体。
如果他要死的话,那也会站着,坚强地战斗着——就像达西家族的任何一位。他的肩膀阵阵疼痛,他的背很痒,他的大脑正在焦虑不安地想着杀死这些三角形们的方法。
第60章:回首往事
在杜22岁生日的时候,他与三个最要好的朋友和全排的哥们在越南胡志明市的一家小酒吧里喝得烂醉。这酒吧的墙是白色的,天花板上挂着圣诞节彩灯,许多女服务生在你身边走来走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彻底底毁了这场聚会。当杜踉踉跄跄地跑去撒尿时,他听到一阵沉闷的爆炸声和一两声尖叫。酒劲儿太大了,他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当他从厕所出来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完全清醒了。
白墙壁上挂着大块大块的骨头和一缕缕的头发,还有一些染血的发丝正一滴一滴往下渗着血。一个穿着入时的7岁小女孩走进这家酒吧,引燃了她背包里手工制作的炸药,这些血和头发都是他的朋友们和那个小女孩的。
当年那场痛心的事故,是他走进佩里•达西的公寓时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墙上、地板上、家具上都是血。厨房的地板看起来更像是棕红色而非原来的白色。就连厨房的餐桌都有血迹,有些慢慢地沿着桌边往下滴,干在了厚实的棕色大理石地板上。公寓里到处都是安阿伯的警察们,还有一些州骑警和来自华盛特纳验尸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这可算是个大案子了啊?”
杜看了看护送他进入犯罪现场的当地验尸官马特•米切尔。米切尔挤出个不大自然的微笑,一只假眼似乎从来就没正视过东西。他傻笑着,又似乎等着看这血淋淋的场面会不会让杜吐出来。
杜把头转向尸体,“你查到沙发上的耶稣的身份了吗?”
“沙发上的耶稣?”米切尔笑着看了看尸体,又回过头对杜说,“嘿,这名字很有趣。”
“谢谢,”杜说,“我还有很多。”
米切尔快速浏览了一下记事本,“受害者叫比尔•米勒,是达西的同事和好友——他们一起读的大学。”
“一个受害者身上流不出这么多血吧?”
米切尔诧异地看了杜一眼,但这一次,眼神里多了点惊奇的尊敬。
“你真有眼力,菲利普斯特工。并不是谁都会注意到这点的。你以前也见过这么惨的场面吗?”
“哦,一两次。”
“我们仍然在测定血型。浴室和卧室也有些血迹。并非所有血迹都来自受害者。你说的正中要害。”
米切尔小心地走进厨房,尽量避免打扰正聚在一起收集地板和桌子上证据样本的技术员们。“我认为还有一个我们未发现的受害者。”他说。
“另一个受害者?你是说达西还杀了一个人,并且他把那尸体也一块带走了?”
米切尔环视了一圈公寓,“不然,又如何解释这么多的血迹?”
“有没有可能是达西自己的血?”
米切尔笑了,“是,对啊,来自罪犯自己的血。我想看谁失了这么多血还能继续打球。”
“有没有找到别的东西?”
米切尔点了点头,指着厨房柜子。上面有一个证据包,里面装着一张胡乱折叠的地图。“也许有,也许没有。罪犯把它放在了柜子上。上面有些模糊的带血指印,以此推断他不久前看过这张地图。而且他在上面圈出了瓦加美伽。”
“那是个镇子吗?”杜一边问一边拿起那个证据包。潮湿的指印把塑料包都弄脏了。地图上勉强能够看清一句胡乱写的“就是这里”。
“是的,”米切尔说,“嗯,开车大概要一个半小时。”
“你们通知瓦加美伽的警方戒备了吗?”
“镇子太小了,根本没有警察,但我们已经通知了塔斯科拉县的行政司法部。他妈的说到底,国内哪里的警察不是处在警戒状态呢?”
杜点了点头。也许有,也许没有——就像米切尔说的那样,然而杜更倾向于能够发现些线索——傻子都能想到达西并非一时兴起才圈出了瓦加美伽。
一个穿着棕色运动外套的强壮男子奋力挤过这拥挤的公寓,避开了摄影师与另一个警察,来到杜和米切尔的面前。他厚厚的下巴使他看起来像极了王牌主持杰•雷诺。他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似乎不太开心。
“你是菲利普斯?”
杜从他的夹克口袋里拿出身份证。这人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然后把它还给杜。现在,他看起来轻松了一些。
“我是安阿伯警察局的探员鲍勃•齐默。我负责此次调查。”杜与他握了握手,“菲利普斯先生,我们这里并没有很多联邦调查人员。”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杜说,“这是一个惬意的小镇。”
“关于达西这个家伙的犯罪记录还真不少,”齐默说,“我们无法想象周围有个国际恐怖分子。希望你们这些老兄可以帮助我们阻止事情进一步恶化。”
“相信我,鲍勃,这是我们共同的期望。”
米切尔拿出一张纸来看。可是杜并不打算打扰他,因为他已经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达西犯了施暴罪,暂缓处刑。纸上的内容是默里麾下的电脑高手按照杜的意思提前搞定的:当地警察与国民警卫队收集达西的记录时,发现他拥有很长时间的暴力史并与“基地组织”关系可疑。中央情报局甚至把达西列入到了极端危险分子的名单里。在看了比尔•米勒的尸体状况后,当地警方更对这一伪造的罪名深信不疑。
米切尔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那该死的极端恐怖分子军事组织?”
“没错。”杜说。
齐默的脸沉了下来,“他妈的那你们就让那家伙逃跑了?”他是个身板结实的人,声音听起来就像他的胸肌一样浑厚,语调里似乎透着对任何未亲眼看到或发现的事情的不信任。“你们认为中央情报局会他妈的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镇上有个恐怖分子吗?”
“鲍勃,他就是我们常说的‘黑马,”杜说,“他有着普通的身份,做着普通的工作,杀起人来却不眨眼睛。正是那些煽动仇恨的恐怖分子最想要的类型。他们希望他呆在这里,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直到他们需要他时,他就爆发了。”
齐默指着比尔•米勒那具被钉着的尸体,“那他为什么要对这家伙爆发?”
“他妈的我怎么知道,警官?”
“请叫我齐默侦探。”
“好,当然了,警官,不管你说什么,”杜说,“确保你能将这信息传达给你的手下。你告诉他们这狗娘养的巨人是个大麻烦——他们最好先开枪再问问题。如果达西碰到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么他们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听你大骂他们是蠢猪了。”
米切尔抬起头,“一个大学毕业的白领到底为什么会变成恐怖分子呢?”
“和其他人差不多,”杜说,“为了钱。可以这么说吧,前几年达西在打全国橄榄球联赛时本该赚2000万,但是他膝关节受了伤,丧失的机会以及类似受骗的感觉都使他非常痛苦。接着他就被一些巧舌如簧的人说服,接受一大笔现金,开始为新队效力了。”
米切尔点了点头,似乎这种解释非常有说服力。他把纸递给齐默,又对杜点了点头,接着继续开始他的取证工作。
齐默盯着杜,“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感觉很不爽,”他说,“这个镇上死了一个人,而且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如果你提前让我们知道你们正在监视这家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
“我们必须搞清楚谁与他联系,谁支持他。”杜说,“虽然这挺令人不舒服,鲍勃,但他们就要完蛋了。重要的是,我们不想再有第二个受害者。如果你想救人,只需要弄明白你的手下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现在对不起,我必须要去打几个电话,失陪了。”
杜走出了满是血迹的公寓,留下鲍勃•齐默一个人在那儿苦思冥想。
第61章:亲爱的老爸
他的肩膀深处正平稳、缓慢而有节奏地悸动着,他的屁股也跟着一跳一跳地回应着。内部的腐烂物正变得越来越糟糕。
他不知道离他自己的三角形孵化还有多久。他身上三角形们仅存的区域——肩胛骨下方的背部中间、左前臂和他的左睾丸——已经不痒也不疼了。他脑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它们已经死了。但一切都是枉然。
他宁愿继续瘙痒难耐而非现在这种感觉。这些地方麻木了,完全麻木了。他脑中闪现出“局部感觉丧失”这个词。他想知道是否因为它们造成了如此严重的伤害,导致疼痛让他失去正常生活能力,将他牢牢禁锢起来,所以它们必须阻止疼痛,好让他继续正常生活,好让他继续履行重要的责任:吃饭,逃避士兵们的追击。
他颤抖着,想起了在孵化几分钟前在胖帕蒂皮肤下的蛇行的黑色触须。她看起来不像处在痛苦中或者有任何痛苦扭曲的表情。也许她也感到同样的麻木,也许她已经麻木了好些天。真正的问题是他完全不知道它们时间表上的安排。
当他体内长眠的三角形们醒来,离它们在他脑中的尖叫还会有多久?离它们唱响最后的死亡之歌还有多久?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时间来继续等待了。他知道一旦它们再次醒来,他就会错过将它们从体内清除的最后机会。并且,可伦坡们正在外面,他们查出他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可能在每个公寓都装有窃听器,监听着,做着强行监控平民人身自由的勾当。间谍卫星现在也在搜寻他,X射线穿透了墙和天花板,正在从外面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爸爸,但是我知道你是对的,”佩里说,“是时候做个彻底了结了。是时候告诉它们谁才是强者了——是时候告诉它们了!”
第62章:眩晕
她浴室的格局与他的一模一样,但相同的地方也仅此而已。她的浴室拥有海贝壳般的蓝色基调,装修风格很统一,从淡黄的毛巾到贝壳状的陶瓷肥皂碟。浴室很整洁,每件物什都光洁明亮。
直到佩里从她整洁的药柜里发现一瓶止疼药,并吞了六片之后,他才感觉舒服一点。药丸顺着喉咙滑了下去,然后立刻开始大显神威。
有时三角形们表现得很奇怪,语气里开始流露出情感,而不再是单调的机器人般的音调。
佩里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继续吵吵吧,小家伙们。”他说,接着又吞了六片止疼药,“这个,你们马上就会用得上的。”
止疼药引发的嗡嗡声是他在对决中抢占上风的最后一颗棋子了,他要面对的是三角形们、孵化物们、可伦坡们……所有人。佩里会让它们瞧瞧谁才是个大废物。他绝不手软。
他有计划,小家伙们,一个缜密的计划,一个会把那些相互勾结的敌人的愚蠢完全暴露的计划。
今晚好好在你们古老的城堡里“尽情享乐”吧!想跟达西家族的人斗,没门儿!
他轻轻地单脚跳回客厅。孵化物们还在睡觉,均匀的“鼾声”有节奏地敲打着公寓的宁静。
佩里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歌词在他脑海里不断翻滚着。
燃烧,燃烧,是的,你要燃烧。
第63章:上士
杜很疲倦,感觉视线有点模糊。他脱下皮手套,揉着眼睛。清晨的寒气瞬间侵入他湿黏的指尖。他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在眼前化成一团圆锥形的白雾。杜戴上手套,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公寓小区里积雪覆盖的路面上。
警察们忙活了一夜连个鬼影都未发现——全美最佳精神病“巨人”仍像个地雷一般不停翻滚,等待偶然撞上个东西然后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从瓦加美伽也未传来任何消息。默里已派遣了好几个特工去了那里。还有些州骑警也在四处巡逻,当地警察对这一危险的警惕性很高,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们几乎地毯式排查了每一条交通要道。佩里的脸孔出现在密歇根五大湖区的每个电视屏幕上,他要趁人不注意溜进瓦加美伽是绝对不可能的。公众都很警觉,至少在五大湖区是这样的。对于佩里•达西的追捕已蒙上了一层如当年追捕欧•杰•辛普森一样的重重迷雾。他是另外一个在逃的俱乐部橄榄球运动员,杀妻凶犯。
距谋杀案发已过了七小时——如果达西成功逃脱,他现在可能已经在芝加哥的印第安纳,在韦恩堡或在俄亥俄州高速公路上朝东部海岸前进,但杜知道达西并未走远。让公众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他们只要记住这家伙的形体特征并保持警惕就行。达西可能会吓到他们,这可说不准。如果达西真的正向某个地方仓皇逃窜,那么公众了解这些情况之后能离他远一点儿将会更好。
达西的车仍静静地停在车库里那积雪覆盖的金属棚下。最近两天安阿伯没有报道有车被偷——没有摩托车、电动车,甚至连个鬼自行车也没丢,没有一起诸如此类的事件。
所以他可能哪儿也没去,另外,好像达西的右腿也不太对劲。布莱恩•范德派恩,安阿伯那个第一个冲进谋杀现场的警察,注意到了公寓门廊上那血淋淋的脚印。但尽管整个走廊血迹斑斑,他却只发现了一些左脚脚印。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或许因嫌犯架了根拐杖所留下来的痕迹,因此范德派恩大胆地推测达西是单脚跳着逃跑的。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巨人——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犯下了相当于蓄意谋杀的罪行,之后匆忙离开,极有可能没有时间来好好计划,或者深谋远虑到叫辆出租车(他们已经查过,那天没有出租车接过这附近的乘客),他是一路单脚跳着走的。这是重点——如果人们看到有人单脚跳着行走,那他们一定会有印象。但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里没人自称见过这么一个人。
所有这些因素导出一个结论——达西可能并未离开这个小区。警察彻底搜查了B幢大楼的每个公寓,他不在那里,但他能走多远?整个小区有17幢建筑,每幢建筑有12套公寓。楼房是三层的,每层有四套公寓——他们还没有机会来检查所有公寓。
几乎所有人都猜想达西早就跑得没影儿了,但他们都是基于达西那份被凭空捏造出来的“履历”而得出的结论,那犯罪记录说他很聪明、很具威胁性,并且与能帮助他销声匿迹的恐怖分子有密切往来。
杜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可以确定的是达西脚上有血。明显的血淋淋的脚印一直延伸到达西车前。但每一个脚印上的血迹越变越少,就在紧靠车子的最后一个脚印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血迹。夜幕逐渐降临,继续搜寻已经不太可能——四周的血迹可能会非常模糊,单靠手电筒的光是不可能发现它们的。
因此杜只好等待晨曦的到来,他围着B幢大楼走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接着他又走了一圈,眼睛从未离开过地面。他走到达西车子那儿,引擎盖前杂乱的积雪说明有人,很可能是达西不久前曾站在那里。
车前的所有脚印都是来自于左脚。你必须很仔细地看才能发觉,但一旦杜看到了,他就再无法将视线移开。达西, 曾经跛着一只脚站在这里。天哪,他可能亲眼看着两名警察进了他的公寓大楼。
他蹲在车的前面,冰冷的膝关节隐隐作痛。
中央情报局顶梁柱特工有关节炎,他沉思般自言自语地说,在电影中总有一些你看不到的东西。
蹲在那辆破旧的、锈迹斑斑的福特车前,杜看着通往B幢大楼的大门。他感到肾上腺素前所未有地激增——达西也在这同样的地方呆过。达西看着两个警察进入大楼,看着他们身后的大门关上,接着他……他做了什么?
杜看了看周围,尽力站在达西的角度想问题。左边是华盛特纳大街,连接安阿伯的高档街区与伊斯兰提廉租房的交通要道,车辆日夜川流不息。如果他上了那条路,肯定有人会注意到这个单脚跳行的人。
达西也不希望那样。太多的嘈杂声,太多的人。杜目光落到了他的右边,沿着小区的道路,屹立着更多的公寓楼。很大一个楼群,几乎没什么车辆,窗帘和幕帷都被拉了起来以抵御冬天的寒冷,没人张望,没人行色匆匆。那就是达西想要的,一个充满了庇身之处的安静地方——矮树林,灌木丛。警察已搜寻过那些可供藏身的地方,但什么也未发现。甚至于没有脚印或者被雪压断的树枝。
但现在是万物尽枯的冬天——如果你可以藏在一个温暖的公寓,那为什么要藏在冰雪覆盖的树丛?这就是达西的想法。这人刚进行了一场残暴的屠杀,接着,看着两个警察走进大楼。杜想起别的受害者显示出来的严重的偏执狂症状。达西看到警察进去,知道他们是来抓他的,知道他们会发现尸体。他会找一个隐匿之地,越快越好。
警察已敲遍了小区大楼的每一扇门——询问是否有人看到或听到些异常的动静。没有任何收获。但是并非所有公寓都有人在,有些人上夜班,有些人不在家。何况也根本没工夫给大楼里的每个住户来个背景调查,看他们会不会在家。
杜从蹲着的地方爬起来,他一边站起身一边发出轻哼,他的膝关节在抱怨着这不公平的待遇。接着,杜朝G幢大楼走去。尽管他的脉搏快得像一架高性能的引擎,他刻意慢慢地走着,重新仔细审视着地面。
第64章:燃烧,燃烧,是的,你要燃烧
背上那个三角形最难解决。他打开胖帕蒂的柜子找到一个打火机、三瓶酒和只剩一小口的杰克丹尼酒。他已经干掉了一整瓶的红酒,他脑袋里面的嗡嗡声震耳欲聋。这并不是喝完一瓶野火鸡威士忌之后醉酒的表现, 因为他刚刚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的酒,那真正的酒劲还在他肚里酝酿。
还有三个:背上、左前臂上和阴囊处。
对于即将打算尝试的事情,他想变得酩酊大醉之后再动手。
要清除这些三角形们没什么捷径,冒险性看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他大腿上的三角形可能接近动脉,就是他在门廊搏击时割断比尔大腿上的那根动脉。他背上的三角形刚好处在脊柱下方——那倒钩状的尾巴可能早已将椎骨紧紧缠绕,将那个拔出来可能会弄伤甚至切断他的脊髓。睾丸上的那个三角形,他这些天努力不去想的那个……唉,他必须要把自己灌得神志不清才好下手。
他不确定他是否能将它们都拔出来,但他可以在它们原本生长的地方把它们全部杀掉。它们当然会腐烂,但如果计划成功,他就会拨打911并直接前往急诊室,把难题留给医生来解决。士兵们想抓他是因为三角形们会孵化,但如果三角形不存在了,士兵们也就不会杀他。也许,也许,也许吧。他们可能依旧会杀他,但他们也可能会让他活着,以便他们能够审问他。
而且,这当中最重要的事情是,他要先杀了混蛋三角形们。接着,即使士兵们一枪崩了他,也没人会不相信他曾经像个男子汉般顽强反抗过。
他不要变成这鬼东西的人类孵化器。他不会让它们赢。痛苦的狂热似乎攫住了他的肌肉,他关节好像随着低音鼓的轰鸣而阵阵疼痛。他肩膀上和屁股上的腐烂物正扩散到其他区域。他可以与三角形们战斗,也许,但他要如何才能抵制这黑色腐烂物渐渐渗入他的血液?
时间到了。是彻底了结的时间了。
整个公寓充满了熟睡中的孵化物们的鼾声和生长时发出的噼啪声。 加斯•布鲁克斯的歌曲从楼下的公寓微弱地传来。在他脑海中,一切都很平静,他体内的三角形连一声嘀咕都没有。
是时间开始动手了。
佩里将打火机塞到胸前口袋里,抓起那瓶杰克丹尼酒,他的刀架上插着刀和鸡肉剪,接着他笨拙地单脚跳进了浴室。
燃烧,燃烧,是的,你要燃烧。
第65章:联邦探员
杜跪着,盯着雪地中间的一小块地方。他本以为那是他的幻觉,由疲倦的大脑与疲劳的眼睛所引发的疯狂创作品。他蹲下更仔细地看着,然后确信那是真的。
雪地上有微微一抹暗粉色血迹。它很小,大约半英寸长八分之一英寸宽。纷扬落下的雪花几乎盖住了它。
他猜测达西是往这方向逃跑,跑到小区的更深处。在范德派恩和他搭档一进入B幢大楼的刹那达西可能便已动身。达西一直是单脚跳着飞快前行的,所以应该至少会摔上一跤。当他离开公寓时他的鞋子上有血迹——这让杜推测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别的地方可能也有血迹。
杜盯着雪地那冻结成块的暗粉色血迹,他知道他是对的。他回头看了看达西的车,如果你从锈迹斑斑的福特车那里画条直线到血迹处,那直线直接指向G幢大楼的大门。
杜站起来朝着那扇门走去,心跳加速,肾上腺素在激增。他的眼睛继续在地上搜寻着,寻找另一处血迹,为了再次确认。
他的睡意顿消,可能是对猎物的兴奋,或更多是来自于训练有素自我保护的本能。
开始干活了。
这是继抓捕马丁•布鲁贝克,一个被感染的精神病,那个杀了他搭档的混蛋之后的第一次行动。布鲁贝克不高大,也不是位运动员,但他证明了杜从18岁起就明白的道理——成为杀手无需强壮,无需反应迅速,更无需训练有素,只需第一个扣动扳机,只需在另一个家伙没准备好前袭击他,只需毫不犹豫地割破对方喉咙。赘生物让马丁•布鲁贝克成为那种人。达西有同样的赘生物,但达西很高大,他是运动员,在被感染前他就很残暴和恶毒。
恍惚间杜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发现他又进入了马丁•布鲁贝克的家,走向门廊,然后那疯狂的混蛋一把火烧了房子,并把一把斧头深深砍在马尔科姆的肚子上。辛纳特拉的老歌在他的头脑中回旋。
我得到了你……在我的皮肤里。
第66章:酒
佩里关上浴室门,把他的物什一字摊开在水池台子上。
一瓶杰克丹尼酒。
插着刀和鸡肉剪的刀架:检查完毕。
打火机:检查完毕。
毛巾:检查完毕。
疲惫好像一只巨人的手掌,攫取了他的身体,令他无法逃脱。他扭开浴缸水龙头,按下放水塞,让冷水注满浴缸。
他脱下衣服,只穿着一双袜子。拿了条他能找到的最长的毛巾,将它拧成条长绳,在上面浇了些杰克酒。酒渗入了棉织物里,浸湿了毛巾两端,威士忌酒的强烈气味充满了整个浴室。他将这条长毛巾轻轻甩到背上,又湿又冷,被杰克酒浸湿的地方顺着脊柱激起一阵寒意。他把毛巾从左肩上方和右腋窝下方穿出,然后将两头扎在一起,这让他看来像是个背了子弹肩带的土匪。
是,先生。“悍将”达西是一个坏人。
他将另一条小毛巾两端也浸上杰克酒,将它放在马桶上。准备工作完成了,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杰克丹尼酒,一下子喝下去瓶子的四分之三。足够开始动手了。
佩里坐在浴缸上,冰冷的瓷让他的身体又一阵激灵。他左手拿着打火机和刀,右手拿着浸过酒的毛巾。
时间到了。
燃烧,燃烧,是的,你要燃烧。
佩里点燃了打火机,他看着小小的橙色火焰跳动着。
是的,你要燃烧。
第67章:接近猎物
杜站在G幢大楼的前门里。他微微有些颤抖,但并非因为冬天的寒冷。就像这小区里数不清的大楼一样,G幢大楼有12套公寓,三层,每层四套公寓。
佩里•达西,独腿杀手,就在其中一个。
杜从夹克口袋里拿出笔记本。他静静地翻阅着,看一眼笔记本,再看一眼楼梯和大厅深处。他甚至有些期待能看到“悍将”庞大的身躯狂奔下楼或奔向大厅,疯狂地单脚跳着,准备重新演绎一次对比尔•米勒所施的暴行。
杜看着他从警察那边收集过来的记录。G幢大楼被两名州骑警检查过,公寓104和公寓202无人回应。杜将笔记本放回口袋,手轻轻摩挲着.45口径左轮手枪,确信一切无误。如果他直觉正确的话,他就有机会捕获达西且不会引起媒体的注意,也不会受到当地警方的干扰。
独自行动很危险,可能也很蠢。但达西手上现在可能有个人质,否则他就得踢开一扇公寓门才能闯进一户无人的居民家中,这样一来州骑警肯定会发现他的行踪。如果快速反应部队太快逼近,万一达西看到他们,他可能会把人质拖到空地上,那么警察就会上前干预。那样一来就会将事情复杂化。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铃声只响了一下——对方在等他的电话。
“我是奥托。”
“各小分队就位。”杜低声说道,“我正在G幢大楼。不要靠近,我重复一遍,除非我下达命令,否则不要靠近。我的电话会一直在线。如果连接断了,立即行动,明白?”
“是,长官。”
杜拔出.45口径左轮手枪,肾上腺素在他的静脉里激增。他脉搏跳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开始怀疑自己在放倒达西之前估计会先被心脏病放倒了。
第68章:猜测
设计防护服的家伙完全没有考虑过穿着的舒适度吧?玛格丽特•蒙托娅坐在2号灰色皮卡的后座,旁边是阿莫斯和克拉伦斯•奥托。他们两人也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戴上头盔,加压,然后做好准备同任何细菌、病毒或任何从佩里•达西身上喷涌而出的可通过空气传播的毒物作斗争。
不过玛格丽特知道,它不是细菌,也不是病毒。总之,它很不同。它是一种……新生物。她仍无法看出问题所在,这几近令她疯狂。
“那么它并非自然产生的了?”玛格丽特说,“我们肯定在哪儿见过它。”
阿莫斯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玛格丽特,我们已讨论过这话题好几次了。”
他听来有点恼怒,但她不能怪他——不管是不是出于对科学的好奇,她已经喋喋不休好几个小时了。答案就在那儿,她非常想把它找出来,想把它大声说出来。
“我们不知道它以前是否被人发现过,”阿莫斯说,“只因它未被记录下来,并不意味着世界上每个角落的人都对它一无所知。”
“你说的用在那些让人生病的普通病菌身上还可以说得通。一种疾病与另一种疾病之间是有相似之处的。但这次不同,这些可是长在人类肌肤下的三角形!它们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一个神话,一个传奇,一个了不起的生物。”
“很显然你还是不认为它是自然产生的,”阿莫斯说,“那你同意不同意默里的观点?认为那是种武器?”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武器。但它并非自然产生,有人发明了这生物。”
“超越任何现有生物技术数十年。”阿莫斯耐心地说,“这并非什么粗制滥造的病毒,这是在创造一种全新物种, 我们目前的技术跟研制该物种所基于的遗传工程水平相比完全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该物种的机体系统与人类的身体系统契合得完美无瑕,分毫不差。这可能需要好多年的实验研究。”
“但如果它当初的设计里并没有包含建造这些机体系统呢?比如,建造神经和静脉?”
“当然包含了这点,它们建造了这些系统,不是吗?”
玛格丽特感到有点兴奋,突然若有所思。这里有一些问题,一些她看不清道不明的问题。
“是的,它建造了神经和虹吸管,但我们不知道它的发明者们是不是事先就设计好了这一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模板,”玛格丽特说,“如果最早期的孢子或‘追踪者或之类的东西,是被设计好用来读取基因模板,就好像人类DNA本身就包含指令一样呢?”
阿莫斯的脸上两种很奇怪的表情纠结在一起——一个说“我没想到那点”,另一个说“你是不是疯了”。
“继续。”阿莫斯说。
“如果说这些生物能够读取一个生物机体,找出如何进入机体的方法,吸收养分维持自身生长呢?”
“那它就不需要非得寄生在人类身上。那我们为什么在动物体内没有发现过它们?”
“我们不知道它是否令动物也感染了。”玛格丽特说,“但也许不止这些,可能这不光牵涉到纯生物学。可能,赘生物需要的是……智能。”
“你说什么?这只是你这个疯狂的女人的痴人呓语而已,谁会造这么个东西出来?”
玛格丽特脑中纠结在一起的零碎想法开始渐渐初具雏形。“它不是一个有机体。我想它是一个机器。”
“你被送进精神病医院之后,把你的办公室给我用吧。”
“我是认真的,阿莫斯。试想,如果这是一次非常漫长的旅行,如此之长,以至于没有任何机体能活着完成这次旅行……”
“你说的是比跟我丈母娘一块儿坐飞机去夏威夷还要更远的旅行?”
“是的,比那还要远得多。”
克拉伦斯•奥托向前探了探身。他一直坐着,听着他们所有谈话,一贯的镇静模样,但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们说的是太空旅行?”
玛格丽特耸了耸肩,“可能吧。也许你不能发送一个活着的生物进入太空,令它可以活着从A点运行到B点,但你可以发送一个机器,一个没有生命不需要消耗资源且不涉及到任何生物进化过程、无时间概念的机器。它是死的。”
“直到这个机器开始发动,”阿莫斯说,“或者开始孵化,或者这之类的吧。”
“完美的步兵。”奥托说,“不需要被喂养或训练的士兵。你只需大规模地生产它们,把它们装船运走。它们一旦着陆,就会开始自我建造,从寄主那收集智能信息。”
阿莫斯和玛格丽特盯着奥托。
“喔,聪明的家伙!那现在你手上有这么个武器,”阿莫斯说,“你会拿它们来干些什么?你送这些步兵穿越宇宙,路过水星的一颗卫星,停下来喝杯茶,当然没问题。但你为什么这么做?”
“两个原因。” 奥托说,“首先是侦察,从周围环境里、人类和敌人身上收集智能信息。”
“哦,那就不对啦。”阿莫斯说,“在玛格丽特的幻想世界中,这些东西来到地球上的原因是因为聪明的外星动物‘阿尔夫它自己活不过这次太空旅行。”
“收集智能信息是第一个原因,”奥托说,“第二个原因就是建造个登录据点。设立总部,以便能开辟出一块区域来接收援军。”
车内的空气瞬间凝结,死亡般的恐惧在四处游弋。最后,阿莫斯开了口,但他嘲讽的口气中非常明显地闪现出一丝恐惧。
“奥托,如果你不介意,我还是更喜欢那个闷声不吭的中央情报局特工。”他说,“科学讨论是我们的事,你闭会嘴怎样?”
奥托点了点头,接着把背靠回座位上。
他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第69章:舒服的热水澡
佩里用打火机点燃了杰克酒浸湿的毛巾。火苗蹭地蹿了上来,呼的一声跳得老高,炙烤着肌肤。他手持熊熊燃烧的毛巾在背后挥动,像一匹马轻轻掸着尾巴来扫走大群的苍蝇。毛巾打到了背上的“子弹肩带”,火焰扑向了被酒浸湿的地方。
“肩带”立刻被点燃了,酷热地灼烧着三角形表面薄薄的肌肤。火焰烧着了他的头发,烫到头皮发出一阵滋滋声。酒味、烧肉味和烧焦的头发味弥漫了整个浴室。
随着火焰一路呼啸着顺着毛巾向上攀爬,灼热的疼痛迅速在他背部蔓延。他站了起来,他的本能在尖声呼唤:快跑!出去!住手!丢下毛巾!在地上打滚!他皮肤上开始起水疱——他的喉间挤出一声嘶吼,但他强迫自己坐回浴缸上。他把刀从左手换到右手。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混杂着疼痛、狂怒与反抗的咆哮,佩里将刀插进了左前臂,恰巧刺在三角形上。血液和紫色的黏液喷涌到他的手上,几乎让他失去对刀的掌控。佩里爆发出粗野的咆哮,脸上却洋溢着病态的满足感,他将刀尖不断往里刺去,就好像尖尖的十字镐插在一碗冰块里。
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他跌坐进浴缸里。
他的身体一接触到冰冷的水立刻就响起了咝咝声。火熄了,但灼烧的感觉却还在继续。尽管他的身体在痛楚中抽搐着,但他依然被极度的快感所萦绕。
“你们喜欢吗?你们这些混蛋他妈的喜欢吗?”
血液从他伤势严重的手臂汩汩流出,血丝在浴缸里飘散开来,令那一缸水看起来像是樱桃味的酷儿饮料。
还没结束,孩子们,佩里想,毫无疑问,还得再大战几回合呢。
他用右手用力按住左前臂的伤口,一头钻进浅红色的血水里,脸扭曲成一张痛苦的面具。
第70章:公寓104
杜蹲伏在G幢104号公寓的门口,尽量不去理会膝盖的疼痛。他那粗壮的手指撬开门锁时的灵巧不亚于舞台上芭蕾舞女演员立起脚尖轻盈旋转的身姿。
锁孔里传来细小的咔嗒声,门开了,杜又不费吹灰之力地拨开门后的插销。他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拔出左轮手枪。
他们要付出代价,马尔科姆。
他打开门,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家具。他快速检查了一遍,确认每个房间里都是一样——它们全是空的。他跑出门来到走廊上,朝着下一个公寓走去。
第71章:鸡肉剪
佩里跨出浴缸,血红的水溅在地板上。他抓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打了个结,接着把它用力捆在那面目全非的大腿上,强忍住就要脱口而出的痛苦号叫。
他浑身剧痛,但他可以忍受。为什么?因为他有自制力,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手臂血流如注,像是头猪被拿刀放了血一样。毛巾已被浸染成鲜红色——他不知道是不是割到了动脉,他不管,因为他已戳穿了那三角形的三只眼睛。一根污黑油腻的触须从伤口里伸出来,悬垂在肩膀上,鲜血顺势滴落到地板上积出一片血洼。
这都无关紧要。不出五分钟,他就会被抬上一辆呼啸而至的救护车。
他抓住毛巾的两端,深吸了口气,把那个结拽得更紧了。手臂上又一波疼痛袭来,但他咬牙没有叫出声。
三角形们醒了。
不,不是三角形们了。
他背上的那个三角形已经死了,燃成了焦枯的灰烬;他手臂上的那个被削去了一半。只剩下一个三角形了。
那就意味着现在只剩一件事要做。
没有任何悬念。
**住手住手住手混蛋混球杂种**
大脑中的声音听起来细小孱弱,飘忽不定。许多词他都听不清楚。
“你竟敢惹恼达西家族的人,你个蠢驴!现在知道后果了吧,啊?”他慢慢地往前走,靠在水池台子上休息。
**婊子混蛋混蛋住手住手救命救命**
“没人会救你的,宝贝。”佩里说,“现在你们尝到滋味了。”插着屠刀的刀架放在水池台子上,似乎在向他呼唤。
浴室的门突然疯狂地咔嗒作响。触须在门下滑动,像疯狂的黑蛇一样扭来扭去。眼前的一切令佩里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努力睁大双眼,看到门把手在转动。
当门即将被旋开时,他猛地将身子靠在门上,他的右肩使劲一顶,门被关上。他锁上门向后退了一步,突然瞪大了惊恐的双眼,黑色黏稠的触须仍在门下蠕动着寻找出路。
他听到孵化物们发出的噼啪声,但是他还听到——听到它们在他脑中发出女人般的声音,不像他体内的三角形痛苦的乞求声那般撕心裂肺,但却依然强烈、绝望、愤怒。这些声音暂时没有形成和音,虽语调相同,但却是支离破碎的,跟它们在胖帕蒂的身体里时发出的强有力的和声不同。
这些声音全部糅合在一起,就好像在暴风雪漫天飞舞时想将注意力集中在一片雪花上一样,想听清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听到了只言片语。
**住手!**
**不许这样做!**
**罪人!**
**你会忍受地狱的煎熬!**
**别杀它别杀它!**
触须们不停地推拉着那扇门,想努力把它撞开,但它们缺乏足够的力气。佩里惊恐地看着触须们开始挤进来,用力推搡着门,在门下蠕动着——数不清的触须,飞快地蠕动着,无法看清。
他转身回到水池边,尽量甩开脑中的乞求声。它们进不来——他还有未完成的计划。他看着刀架。
看着那把鸡肉剪。
他摇了摇头,他无法下手。医生会将它切下来,医生会治好它的。
水池台面大约与腰同高,他弯下身把阴囊放到台面上,但当他摸到它时,他的手本能地缩了回去,就好像无意中抓到了一条响尾蛇。
它感觉不对劲。它本该是细腻柔软的,但它现在却很硬,裹着一层硬壳,肿胀着,里面还有一些不属于它的肿块。
**住手住手你不许做不许不许**
三角形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佩里不知道这是止疼药的药效开始在他体内翻腾,还是仅剩的一个三角形在尖叫,或者两者都有。但这并不重要。他再次弯下身,准备好迎接恐怖的、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把阴囊放在水池台边缘。
这是他所见过的最为骇人的一幕。
眼泪倏然滑落他的脸颊。这不是他漫长的自残过程中偶尔因痛楚滴落的眼泪,而是沮丧的眼泪,一个输了一切的男人的眼泪。
现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医生能够帮他。
从他第一次将那个白色的小东西从大腿里拉出来后,他就从未再查看过这个三角形,从未再检查过睾丸,一次都没有。如果他看了的话,他可能早就放弃反抗了。
这三角形很大。它在阴囊的皮肤下几乎呈现黑色。金字塔形的头部正中心高高突起,就好像他的两颗蛋蛋在一顶用肉皮支起来的帐篷下。大多数的阴毛已经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肌肤。左睾丸隐匿在三角形下方。右睾丸几乎看不见,边缘紧紧抵在阴囊内壁,撕扯着那里的肌肤。他的阴茎以一个奇怪的角度高高耸起——三角形长在它底下。连接阴茎的皮肤组织已经被挤压得没有立足空间,令阴茎看起来好像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被在那里不断生长的三角形从底部割断下来。
但那并非最糟糕的事。
触须在他皮肤下生长,就像它们曾在胖帕蒂身体里生长一样,从三角形边缘伸出。一个触须伸到了右睾丸上。另一个从阴囊向下伸到大腿内侧,绳尾状硕大的畸形物正在不停律动。
最后一根触须?最后残存的却是它们当中最糟糕的。
最后一根触须伸到了他的阴茎边上,不断地拉伸自己,像一根厚厚的黑色静脉一样将阴茎紧紧地包围,几乎到达末端,就好像它正指着佩里的龟头,嘲弄般地指着。
他裸露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恐惧是因为他无法下手,他不能割下自己的阴茎和睾丸。小混蛋们赢了它们赢了它们赢了!让它们都下地狱去吧!你们都死到地狱去吧!佩里向前探了探身,他的阴茎仍在台子上。他从刀架上操起一把牛排刀,把手臂放在水池台子上,手掌向上,然后将刀尖架在手腕处。他曾经听说必须得一刀割断手腕,不要交叉,直直地割下去。
父亲的声音响起:“你在做什么,孩子?”
佩里的泪珠滚落进水池里。他抽泣着,抬头看着镜子,这次他看到的不是他被摧残蹂躏的影像,而是骨瘦如柴的父亲紧绷的脸。雅各布•达西双眼圆睁,嘴巴紧闭,甚至说话时也没有动——他现在已是皮包骨头,原本的肌肉被癌症吞噬殆尽。
“对不起,爸爸。”佩里哽咽着说,“我无法下手。我要在这里将一切结束。”
“你会赢,儿子。你会将它们击败。”
“爸爸,我不能。我不能!”
“你必须这样做,孩子!”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厉,“你已经走到这步了——你不能放弃。要像一个男人般去战斗!”
佩里耷拉着脑袋。他无法下手,他不敢看父亲的脸。他把刀刃紧紧地抵在手腕上。刀尖处渗出一个小血珠。快速地砍上两刀,他就会死去。
对不起,爸爸,但事情就该到此了结。
他看了最后一眼那畸形怪异的生殖器,挤掉眼泪,聚集所有力量去——
他一开始并不确定他所看到的景象。
它真的又发生了,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生殖器在抖动。
**该孵化了该孵化了该孵化了**
不。
不,不行,绝不。如果他现在自杀,这三角形仍会从他体内孵化,然后钻出来,加入它的同伙,做着那些孵化物们所做的勾当,在愚蠢的人类死尸周围跳舞,打着纸牌游戏,看着电视剧《布雷迪家庭》,或者做着别的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而他却再也不能拿它们怎样了。
佩里对着生殖器大叫:“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甭想孵化,明白吗?”
阴囊里的三角形开始抖动与扭曲。他惊恐地看着,它开始向外弹,耸动着想挣脱他的皮肤,挣脱它的尾巴——那根给它输送养分的脐带时,佩里开始变得异常愤怒。
佩里拿起鸡肉剪。
他把身子挪离了水池一点点,以便于使他的髋部与水池之间有足够的空间,好让鸡肉剪探入,他将其中一个厚厚的剪刀片交叉架在阴囊上。
如果佩里•达西还残存有半点理智的话,它们早就逃之夭夭了,像一根被拉扯得超越了固有极限的蹦极绳索突然间断裂,绳索两端呼啸着从断点处向回缩去。
**孵化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至少这该死的声音会停止。”
先是鸡肉剪金属刀刃摩擦发出锐利的咔嚓声。
随后是一声尖叫。
第72章:公寓202
公寓202无人回应,杜正摆弄着门锁时突然听到一声恐怖的尖叫。这是个男人的尖叫,那尖叫让杜毛骨悚然。那尖叫里有些……有些不止是痛楚与恐惧的东西。
杜跳起来,膝关节在安静的公寓走廊里咯咯作响。楼梯很近,他冲上去,边跑边掏出手机。
“奥托,立刻带他们到这!”
第73章:你们要燃烧……
佩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浴室,流着血,一边咳嗽,一边哭泣,鼻涕与唾液流得到处都是。他如此昏沉,甚至他都未看到四散在房间里的孵化物们,它们笨拙的小小躯体在地板上大肆跳来跳去。它们把他的脑子里装满了废话与只言碎语。
佩里怀里满满地抱了一堆东西,他将一只瓶子扔向门边的墙上,酒瓶碎裂,酒溅得整个墙和地板都是。
他看到有个孵化物冲向他。他抓起血淋淋的鸡肉剪。孵化物跳向他的腿,用它的触须包住他的小腿肚。他感到了疼痛,割伤般的疼痛,但这感觉似乎很遥远,就像听到1英里之外传来的叫喊一般。他挥舞着鸡肉剪向下刺去,刺穿了孵化物的躯体。
大脑仿佛奏响了五人大合唱一般,那是从每个孵化物那里一齐涌出的一声女人的尖叫。
“为什么我还能听到它们?”佩里喃喃地说。他的声音开始有些歇斯底里,“我把它们都解决了……为什么我还能够听到它们?活见鬼!”
他拿起鸡肉剪,看了一小会儿那刺穿在刀片上扭来扭去的孵化物。他轻轻甩了甩手腕,把孵化物甩了出去。它掉到地板上,被刺破了,但是还继续扭动着,在地毯上留下紫色黏稠的痕迹。
佩里仰头爆发出一声粗犷的咆哮,孵化物们开始往后退。他移到门口,跨过胖帕蒂的尸体。他注意到她的小腿和手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摊血淋淋的残渣。这些孵化物们在以一种令人作呕的舞姿上蹿下跳,吱吱叫,发出咔嗒声,在他的脑中发出杂乱无章的威胁信号。
**你会付出代价,你这个混蛋。**
**你不久就会得到应有的下场。**
佩里不理会它们,单脚跳向门口。他把怀里的东西收好,然后打开门锁,推开房门。他把最后一瓶酒砸碎在门框上。酒浸湿了门廊地毯。
**你是一个坏人。**
**我们会来抓你的,我们要抓住你。**
他最后看了孵化物们一眼,它们也以怨恨的眼神看着他,黑眼睛里布满憎恨。
佩里什么也没说。他想不到任何词语。他的唇边挂着一抹口水,随着他笨拙的移动而摇晃着。他把鸡肉剪扔到地板上。
他手里还有两样东西。一件是打火机。他轻轻弹开了它的顶盖。
佩里•达西看着房间,目光里有一抹远远超越他27岁年龄的沧桑。他弯下腰,让火苗亲吻被酒浸湿的地板。
火焰立刻飞舞起来,起先是温暖的蓝色,但被点着的地毯令火势迅猛变强,火苗也随即变成橘黄色。他丢下打火机,他现在手里只剩一件东西了。火仍在蔓延,攀上门框,蹿升到了天花板上。
佩里看了孵化物们最后一眼。它们就像撒旦的爪牙一样围着公寓慌不择路,从墙上、家具上弹下来,茫然恐惧地望着彼此——火焰迅速蔓延到整个公寓,它们没地方可逃。
“是的,你们要燃烧。”佩里平静地说。
他转身离开,但他看到了地图。火烧到了地图一角。
他伸手把地图从门上撕下,接着走出公寓,火苗在他身上跳跃着。
第74章:公寓304
杜在火焰蔓延到走廊时冲上了楼梯,火焰大约5英尺高,并且还在增大。这地方像一棵干枯的圣诞树一样被瞬间点燃,一发不可收拾。他停下来,寻找着目标。透过饿虎扑食一样奔涌而来的火苗,他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赤裸着身体,两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透过这扭曲喷涌的热浪,杜看见这男人单脚站着。另一条腿松松地垂着,脚离地面有几英寸。这男人转身单脚跳着离去,巨大的身体被肆虐的火舌所包围。
杜开始射击,在不到三秒的时间里就射光了七发子弹。致命的.45口径左轮手枪的子弹消失在火丛里——杜不知道它们是否击中了达西。
只有一个方法来查明。
他往左轮手枪里重新塞满子弹,犹豫片刻,接着冲进正在蔓延的火海中。
第75章:蹦蹦跳跳
火焰在佩里皮肤上跳动着。他感觉不到它们。他已经击败了对手。他右手被火苗吞噬了,但他并未注意到。
根本没有考虑什么安全,他冲下一段楼梯,一次跃过六级台阶。落地时,鲜血从他胯部溅了出来。冲力将他撞向墙,但他没有跌倒,而是转过身又一次用力跳下,再次跃过六级台阶。当他到达二楼楼梯平台时,毛巾从他的腿上掉了下来。除了脚上的袜子,他全身裸露着。
任何一个看到此情此景的人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一定会把脖子撞断的。但他一直在单脚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杜•菲利普斯离他只有几步之遥。
公寓楼道大门应声弹开,重重地甩到墙上,力道如此之大以至于门把手凿下了一小块砖墙。佩里圆睁着眼尖叫着,单脚跳进雪地,寒冷像冬季老人的拳头般侵袭了他赤裸的身体。
他单脚飞快地跳着,想到无论怎样他都该有一辆车,去瓦加美伽结束这疯狂艰苦的跋涉。他也想去医院,因为有个愚蠢的混蛋射中了他的右肩。那力道差点把他掀翻在地,但以前很多次他挨过比这更重的拳头。
哦,但他需要去医院处理一些别的事情,哦,老天!他要去医院缝合喷血的手臂,去医院修补小腿肚上的伤口,去医院治愈背部、头部和屁股上烧伤的水疱,去医院清理干净从肩膀和屁股流出的腐烂黑色黏稠物质。
而且,最重要的是,去医院将他的阴茎重新缝合。
第76章:一枪消灭一个敌人
G幢大楼的大门还没完全关上就被杜•菲利普斯狠命撞开了。他冲到积雪覆盖的人行道上,烟雾和火焰顺势从他身后钻了出来。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接着又打了两个,站起身来。火被扑灭了,他的夹克散发出一股化纤制品灼烧后难闻的气味。
他又在那地方,那个谋杀现场。在那里,当又要进行一场大屠杀时,他会抛开所有感觉、情感和道德标准。他不再是杜•菲利普斯,他是上士,一个不知结束了多少生命的死亡机器。
杜蹲伏在地上,举起.45口径左轮手枪,持枪的手纹丝不动,仿佛一名外科医生正在进行开颅手术般地镇定。一切尽收眼底,冬日里挂满积雪的枯树枝,松树和灌木枝头晶莹的冰凌,每一辆车,每个车轮,每个车牌号码,每个被雪泥覆盖的脚印。警察就像栖息在河岸边深蓝色的短吻鳄一样零零星星地点缀着这块地方。三辆灰色皮卡先后呼啸而至,一辆从他右侧,一辆从他左侧,还有一辆在那个正在单脚飞快跳动、血流如注的疯子不远处。
达西单脚跳过停车场,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开始为了自由而绝望地冲刺。他看来似乎注意到警车并放慢速度。达西停下来,转过身。带着一丝疯子般的绝望乐观,他朝着杜的方向单脚跳去。
杜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张扭曲的脸,上面呈现出一副狂怒、疼痛、慌乱与厌恶的神情。这壮汉狂暴地向前狂奔,巨大而恐怖,甚至离老远就能看见身体上每根肌肉在扭曲着。他用右腿跳着,那条腿血肉模糊,每弹跳一次都能跳出老远。他的左腿跛了,悬垂在另一侧,与右腿一齐上下动作。他的右臂大概三级烧伤。头发被全部烧光了,只剩乌焦的头皮和满脑门透明的水疱。他的胸前拖着一股长长的黑色黏液,那黏液看来好像是从他那左边锁骨上垒球般大小的紫色伤口里流出来的。
鲜血顺着两腿滴落,从本该是长着根阴茎的大口子里喷涌而出。
而比这一切更可怕的梦魇是他的脸和眼睛,双眼冷漠而又恐慌,像极了野生动物被捕食者追赶,惊慌失措地逃跑时的表情。嘴巴张着,不知是咆哮还是尖叫的口型,嘴唇上下耸动露出如玉的牙齿,在早晨的阳光下洁白闪亮。
所有这一切在不到两秒内被杜尽收眼底。瞬间,所有细节都像铜名牌上浮凸的字一样映入眼帘。
那眼神,那表情,像极了布鲁贝克,像极了那个杀害了马尔科姆的人。
只消一发子弹,达西就会脑浆迸裂。必须有人为马尔的死付出代价,这个疯狂的混蛋刚好能还上债。
杜瞄准了那个微笑的精神病人……但他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他压低了手臂,然后扣动了扳机。
子弹射进了达西的肩膀,让他像个布娃娃一样快速旋转。他跌落到地面前几乎转了一个完整的大圈,热气腾腾的鲜血瞬间涌出,融化了车道上脏兮兮的积雪。那张地图飘落到地上。
杜放下武器,跑上前去。但他马上就又停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达西,他挣扎着爬起来,单脚站着。他的表情仍未改变,他并非轻易就屈服的人,脸上扭曲杂糅的表情中既看不到惊奇也看不到临死前的挣扎。大块肌肉扭曲着,双眼圆睁,一抹癫狂的笑意挂在嘴角,达西开始朝着杜猛冲。
杜抬起左轮手枪,他只要扣动扳机,射中一个地方,那孩子就再也不能爬起来了。
“真是个强硬的混蛋。”杜平静地说,然后扣下扳机。
这发子弹射进了达西的膝关节,那结束了他橄榄球职业生涯的膝关节。曾经受伤的髌骨迸裂成粉末,子弹射穿软骨组织,从股骨弹出,带着薄雾般的血沫从腿后呼啸而出。
佩里崩溃了。他面朝下倒去,重重摔落在离杜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这次他没有再爬起来。他死死盯着杜,喘息声粗重,脸上布满疯狂可怖的笑容。
他的拳头里还抓着他的阴茎。
杜轻轻踩灭正在燃烧的地图,把它捡了起来,他仍将枪口指着达西微笑的脸庞。杜看着地图,有好几个地方烧穿了,但从安阿伯到瓦加美伽的红线却仍非常醒目。
它上面画着个奇怪的图案。杜看了看达西——还有一个同样的图案,刻在他的手臂上,上面长出了痂皮,但有几个地方还在渗血。
杜举起地图以便达西能看得到。
“这是什么?”杜问道,“你这混蛋到底想去那个小镇干什么?这图案意味着什么?”
“有人在敲门,”佩里轻声低吟,“有人在按铃。帮我个忙,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第77章:顺风车
三辆灰色皮卡靠近佩里,在积雪上一个急刹车。就像从土墩上冲下的蚁群一般,穿着生化防护服的士兵们顷刻而出。在那笨重的白色防护服上,他们还套着件前胸后背都用亮黄色写着大大的“中央情报局”字样的防弹背心。这一区域的警察都朝皮卡集中过来,但与那些穿着怪异、携带着致命的FN-P90冲锋枪的士兵们保持着距离。
玛格丽特第一个冲到达西身边。她跪在他那烧焦的躯体边,双膝陷进冒着蒸气的血洼里。她将视线从一只紧紧攥着一根被割掉的阴茎的手上移开。
他仍在呼吸,但她不知道他的呼吸还能保持多久。她从未看过受伤这般严重的人还依然活着。她没在他身上看到三角形,但由于他全身都是血,到处可见三级烧伤,所以很难讲。但他活着,至少她能够着手做点什么。
当他开口说话时她差点跳起来。
“有人在敲门,”达西说,“我要去瓦加美伽。帮我个忙,开门,让他们进来。”
玛格丽特咽了下口水。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打开那该死的绿门,你这该死的婊子!”达西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防护服,将她猛拉下来,直到他的嘴挨到她的面罩,把血和唾沫溅到了半透明的塑料面板上。他那疯狂圆睁着的眼睛离她仅有不到1英寸的距离。
“有人在敲那该死的门!”
杜突然出现在一旁,用左轮手枪的枪托使劲打在达西脸颊上,又平添了一个伤口。达西畏缩了,但还是在继续咆哮。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怒火。
杜飞快地连续又猛敲两下。达西的手松开了,他躺回到地上,眼半睁着,笑容仍旧挂在脸上。
“真他妈的爽!”杜说。
玛格丽特挣扎着重新镇定下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她开始喘息。那一秒,她很确定达西会撕开她的衣服捏断她的脖子。他动作如此迅速,而又如此猛烈。她站起来并向拿着担架在一旁等待的两个士兵挥了挥手。“包扎伤口,要快!把他捆起来,他很危险。”
她只能想象这可怜的男人都经历了些什么。什么事情会让人自残到这般程度?玛格丽特想知道他是否还会提供一些答案。
她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还会发生怎样恐怖的事情。但对佩里•达西而言,感染已经结束。但对于这世界上的其他人来说,一切刚刚开始。
第78章:跳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得甚至连杜的枪管里还有烟雾依稀袅袅飘出。杜又一次完成了任务,但他的感觉仍旧糟糕。他依然未发现要对此次恐怖事件,对杀害他的搭档负责的党羽。杜一言不发,紧紧抓着武器,看着克拉伦斯•奥托指挥着快速反应部队在达西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三楼的一扇窗户突然迸裂。杜抬头看去,只见火舌向外喷涌,油腻的黑烟朝着天空翻滚。但他看到别的一些东西,一些正在燃烧着的、从空中落下的东西。像一颗胡乱摆动的“扫把星”,身后拖着绳索般的“尾巴”,让它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在燃烧的水母的头。
这东西重重地弹落在积雪覆盖的人行道上,屋内的火焰似乎在越蹿越高前开始呼啸般地向窗外涌动。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大脑已经开始短路。燃烧着的东西站了起来,或至少尽力想站起来,无骨的腿努力支撑着整个身体,却被跳动的火焰包围着。他听到了一小声凄厉的尖叫,是当一个虚弱的妇女感到剧烈疼痛时发出的声音。
燃烧的黑物弹落在地时溅出一股细流,冒着袅袅的热气,之后又沿着污雪滑出一条长长的黑迹。这生物又剧烈抖动了一次,接着爆裂开来,带着火焰的碎片四散飞溅在停车场上。这些碎块就像撞机后的残骸一样明亮地燃烧着。
玛格丽特突然站在他身边,没有戴头盔,她的黑发垂在生化防护服上,脸上一副苍白恐怖的表情。
“现在终于说得通了。”她小声说,“哦,天哪,现在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达西,还有别的患者,他们只是这些生物的寄主。”
杜强迫自己短路的思想归位,说服自己接受这难以想象的事情。没有时间来怀疑这显而易见的事情,不管它是多么奇怪,他还有工作要做。靠近的人声将他的注意力从那减弱的火苗转移了过去。警察们正在向这里跑来。
杜转头看着奥托和那些穿着生化防护服的特工们,他们全都持枪而立,警惕地扫视停车场,检查是否有更多噩梦般的生物。
杜开始下达命令,声音短促响亮,“把达西装进皮卡!分成三队,巡查这些生物,现在开始!行动行动行动!”士兵们领命后急速跑开。他转过身面对着那些正在靠近燃烧的建筑的警察们。他走向前,想着该说些什么胡话,想法解释这生物,但警察们冲过正在燃烧的生物进入了G幢大楼的大门。
鲍勃•齐默冲向杜,他的眼睛盯着从三楼破碎的窗户里涌出的火焰。
“你们抓到他了?”齐默问。
“是的,”杜说,“我抓到他了。他死了。”警察们并未看到这掉下来的生物。或者他们看到了,但他们没弄明白这东西是什么,也许他们离得太远了。
“那里还有人?”
“也许。”杜说,“在达西跑出来之前我没看到有人出来。”
齐默没有点头,没有确认杜的答案。他朝着大楼走去,指挥着里面的警察。
穿着生化防护服的士兵们已浇灭了那个生物,并拾起他们所能找到的碎片。杜看着最后一批人进入皮卡。每个人都进来了,除了克拉伦斯•奥托和玛格丽特•蒙托娅。她望着那幢建筑,脸上呈现出茫然的表情。奥托站在她身边,等待杜的下一个命令。
杜用手指了指南边,对着那个临时建立起来的实验室方向指了指。奥托把手臂搭在玛格丽特的肩上很快将她带上了车。杜后退一步关上车门,车静静地开动,尽力避开困惑的警察们,接着快速前行离开停车场。
杜最后看了一眼正把注意力集中在营救活动上的齐默。他冷静地朝着他的名使车走去。他朝着乱作一团的警车挥了挥手,就在第一辆消防车开进来的时候驶离了停车场。
他已经阻止了形势恶化,但是事态却完全改变了。杜不知道那变化意味着什么,不知道是谁有可能创造出如此邪恶的生物。尽管事态变化严重,但有一件事情没变——有人要负责,代价很大。
他将自己关在名使车内,看着达西那张烧得残破了的地图,看着如此工整地画在上面的奇怪图案。这图案与刻在达西手臂上的一模一样。上面工整地写着“我最后的希望”这句话。这与达西公寓里那张地图上“就是这地方”的字体不一样。这字体整洁而慎重。
这是女人的字体。
“操!”杜低声说。达西并非随意地乱跑——在那公寓里还有另一个被感染的受害者。那受害者很可能还在公寓里被烧成灰烬。她保护达西,他们共同协作。
很可能他们在感染前就已认识对方,毕竟他们住在同样的公寓。但是,如果他们在感染三角形前不认识对方,那意味着受害者能够彼此辨认对方,帮助对方。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们彼此不认识对方,而他们去瓦加美伽又都是个人的想法的话,唯一可能的推断就是因为感染,他们才想去那里。
或者,可能,那赘生物想去那里。
杜想起了从三楼窗户掉下来的燃烧着的生物,接着掏出手机。电话那头默里马上接了起来。
“你们抓到他了?”
“我们抓到他了,”杜说,“活的,正是你想要的。中尉,现在情况又严重了。听好了!我需要到密歇根瓦加美伽的士兵,现在就要。不要美制舰队远洋拖船或中央情报局的突击队。我需要的是海军或反恐精英或他妈的海豹特种部队,但你得给我增援,至少一个排,并让他们尽快到达那里。全套作战设备和全力增援。火炮,坦克,所有武器。直升机,许多的直升机。”
“杜,到底要发生什么?”
“我还需卫星侦察,红外线和所有必需品。现在就准确无误地瞄准瓦加美伽,现在。我要连接卫星的侦察车,半小时内必须就位。最好在接下来的15分钟内能有一架直升机来接我,我不管我们会不会占用空中特警的航线,你尽快给我弄来交通工具。”
他又站在那个活着的门廊上。这门靠近了他。门很热,他的皮肤长出水疱,先慢慢变红,接着变成焦黑色,发出腐烂的恶臭。但他并未在痛苦中尖叫。他不会让它们心满意足的。让它们去死……去死!他会像达西家族的男人一样坚强地死去。癌变的门越来越近,它们小小的触须在蠕动着前行,佩里慢慢地被炙烤而亡。
“你赢了,孩子。”
在梦中,佩里睁开眼睛。爸爸在那儿。不再是瘦骨嶙峋,而是未得癌症时的强壮结实。
“爸爸。”佩里虚弱地说。他尽力呼吸,但炙热的空气烫伤了他的肺。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痛。什么时候疼痛才会停止?
“你很棒,孩子。”雅各布•达西说,“你真的很棒。你让它们看到了你的坚强,你击败了它们。”
门移得更近了。佩里看着他的手,肉似乎正在变得稀薄,接着融化成灼热燃烧的一摊黏液,从骨头上滴落到地上发出咝咝声。他强忍着叫喊。还有什么能比你割下自己的阴茎和睾丸还要痛苦的呢?
门贴得越来越近。佩里听见旧木头与废铁的嘎吱声,数百年锈迹丛生的合叶低声呻吟着合上了。
“很难熬,爸爸。”佩里低哑的嗓音说。
“是,儿子,很难熬。但是你做了别人都不能完成的事。我以前从未告诉你,但是我以你为荣。我很骄傲地称呼你是我的儿子。”
他感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下坠,消解,他合上了双眼。隧道充满了深蓝色的光。他睁开眼——爸爸消失了,门开了,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佩里看了过去……开始尖叫。
它们就要来了。
杜俯卧在森林里冰雪覆盖的土地上。冰冷刺骨。他透过夜视双筒望远镜望去,视野里那一片黑绿色令杜冬日里的疲劳身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还有什么关于《星舰奇航记》的高深见地没,米切尔?”
“没了。”奥格登说,“我说完了。”他也俯卧着,手持同样的双筒望远镜望着远处的场景,“那到底是什么?”
“我有个想法,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但是我希望不要被我说中。”达西疯狂地语无伦次地喊着“门廊”的情景在他脑中一直挥之不去。甚至在救护车上,当玛格丽特为他包扎伤口时,她说他都尖叫着喊道:“现在把门关上还不晚!”现在,杜害怕,他正在看着的东西可能就是那扇门。
杜回头看了一眼。两名士兵正在操作袖珍数码相机,将镜头扫过这可怕的场景。每排士兵中都有两人负责拍摄。
“你们全部拍到了?”杜问。
“是,长官!”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声音细小且充满敬畏。
孵化物们在两棵庞大的橡树下奔跑跳跃。两棵树硕大的树冠枯枝缠绕,仿佛架起了一个宽阔的雨篷,多达50个不同体积的孵化物们挤在棚下,有些与他看到从三楼公寓跳出来的一般大,有些几乎有4英尺高,触角像棒球棍一般粗壮。
天哪!50个。我们还以为把它们都解决了。一共得有多少个寄主才能产生这50个孵化物啊?有多少个寄主直到它们孵化时才发现了它们?
这些孵化物们正在建造东西,建造一个机体,甚至可能是活着的机体。厚实的绿色纤维状台座——有些与绳子一般粗细,有些与I型钢梁一般——向不同的方向延伸,从树干到地面到树枝再往回。那应该有成千上万根,构成了一张庞大的三维蜘蛛网,又像是某位现代艺术家建造的丛林体育馆。在那密实的台座中心,在两棵高耸蔓延的橡树中间,矗立着在红外照片上显示白色图案的构架。
构架由同样奇异的纤维材料制成,像英格兰的巨石阵或阿兹特克大神庙一般散发着原始、不祥的预兆。那四条平行线,由东向西延伸,构成了一道高高的拱门,靠近构架中心最短的一条弧的顶点大约突出了10英尺高。最高的那段圆弧,是在尾端的那个,大约向夜空伸出了20英尺。这四道拱门看来就像一个半埋在冰冷的森林地面的圆锥体。
两条平行的尾巴——暂且这么叫它吧——从拱门向后一直延伸了大约30码。它们每根看起来都像原木一样粗,每根上面都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赘生物。
这些孵化物们在巨大的构架上攀爬,用厚厚的触须状腿紧紧粘住构架表面,像狼蛛一样轻松移动,四处乱跑。杜尽力想数清它们,但它们移动得很快,在那个迷宫般的台座上上下下不断地编织着。
杜和奥格登大约离构架有50码,一直看着那个有一扇拱门的大洞。
“眼镜蛇离这还有多远?”杜问奥格登。奥格登向通讯兵挥了挥手,他静静地走过来递给奥格登无线电对讲机。奥格登低声说了几秒钟,接着说道:“估计到达时间是两分钟后。”
“他们有没有装运上我要求的东西?”
“榴霰弹和空对地的火箭弹。他们有足够的炸弹将那些东西炸上天。”
杜点了点头,“我们首先用榴霰弹,将这些小混蛋们炸成碎片,希望能够留下一些东西给学者们研究。”
时间很快过去,杜听见眼镜蛇的旋翼叶片微弱的靠近声。孵化物们立即在绿色构架上四散逃离,有些躲在高大的橡树上,另一些则趴在地面上。
“发生什么了?”奥格登问,“它们听到直升机的声音了吗?”
“也许吧,让士兵们现在开始行动,我们可能要……”杜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看到构架开始发出亮光。
纤维弧形拱门弥漫的光照亮了橡树和森林。起先光线很微弱,几乎只能依稀看出,但光瞬间增强,令杜几乎不能再透过夜视双筒望远镜的镜片近距离观察了。
“那到底怎么了?”奥格登问。
杜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可不喜欢这个东西。让另外两个小队原地待命,我们上前去看个究竟。”
杜站了起来,大步朝前走,不理会膝关节发出的噼啪声。脚底下树枝断裂,积雪嘎吱作响。他痛苦地意识到空降士兵们着陆时是多么安静,几乎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曾几何时杜也能够在丛林中快速穿越,无声无息——年龄真是让人力不从心。
杜走了30码之后停下来,夜色消失了。构架的光将两棵橡树照亮,如同白昼。长长的影子伸展进森林里。地面看来也在以一种不祥的节奏震颤着,是邪恶的恶魔们心脏的飞速搏动。一阵他从未经历过的异样的恐惧感爬上心头,杜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这些混蛋们正在飞速朝南方移动。
“给我个普通双筒望远镜。”杜说。当然,望远镜马上递了过去,军用的。他望着拱门里面,那里的光比别的地方还要明亮,刺得他不得不眯着眼睛才能看清。
“奥格登,眼镜蛇的到达时间是多少?”
“60秒。”
杜突然感到一阵焦虑。他从未有过这样恐惧的感觉,从未有像现在这样的感觉,哪怕是在越南时整个排并肩战斗直至被全部摧毁时都不曾有过,甚至于当他中枪时。他从未有过这般恐惧的感觉,他不知道原因。
构架还在变亮。其中一个童子军突然扔掉武器跑了,尖叫着后退到丛林里,其他几个士兵向后退,他们年轻的面庞上呈现出恐惧的表情。
“坚守阵地!”奥格登大叫,“下一个逃跑者立即处决!现在趴下!”
长长影子的跳动表明孵化物们在运动,它们正在快速朝着士兵们跳去。它们奇怪的金字塔、三脚架形的身体冲向丛林,就像成群的蜜蜂,一检测到危险,就冲出来保护它们的蜂房。
“奥格登,开火!”
“开火!”奥格登大叫,他话音还没落,就听见枪炮声如雨点般密集地响起。
杜没有动。建筑物的光并未消退,但它开始变色,从雪白变成了深蓝色。突然他意识到了他的视野已经不仅仅停留在拱门里面,而是超出了拱门——蓝色的光一直延伸到远处。
他惊愕地举起望远镜向远处望去。构架没有移动,但它身后的丛林也没有。他再次透过双筒望远镜看去。这蓝色是在拱门内,但是它竟绵延了数英里。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枪声在他周围咆哮着,但他仍然很坚定。一个士兵的尖叫划破了长空,因为某个孵化物冲过了枪林弹雨,向他们扑了过去。但杜不为所动,甚至根本未注意到,因为他正在看着那团蓝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