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先宏
近日读报,偶见海外中文报刊文章将前“美国在台协会”(American Institute InTaiwan,简称AIT)驻“台北办事处”处长包道格博士(Dr.Douglas Paal)描绘成什么对华政策的“鹰派”人物,但也有媒体鉴于他在台北期间与陈水扁及其他“深绿”分子因台独问题时有龃龉,又将他说成是什么“亲华派”。笔者以为,包道格既非什么对华“强硬派”,也非什么“亲华派”。他只是一名对中国有较深理解的“中国通”外交官,无非在台湾工作期间,忠实地执行了布什总统的对华政策,为最大化地促进美国的战略利益行事而已。
——作者
一、向陈水扁传达布什绝对反对台独
包道格身材高大,超过一米九十,相貌堂堂,面容和善,待人诚恳。笔者只是偶然在美国驻沪总领馆的一次招待会上与其邂逅,他后来居然能记住笔者的名字并主动诚恳攀谈。他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的小城史克兰顿(Scran-ton,Pennsylvania),其家族为德国后裔。其父于1927年移民美国,先在美国西部从事木材生意,后搬到东部经商。包在四名子女中排行第三。包家庭生活美满,生有两女,一位在旧金山任律师,另一位在旧金山湾区当教师。包本人早年在宾夕法尼亚和纽约的罗马天主教的学校就读。后就读布朗大学、斯坦福大学并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其间还学习了中文。1980年曾短暂在美国驻北京大使馆任职,1982到1984年转赴美国驻新加坡大使馆,随后转入国务院政策计划局担任幕僚。他在1986年到里根政府的国家安全会议任职,此后一直待在国安会,并在1991年到1993年间,担任老布什的国安会特别助理兼亚太事务资深主任。1993年卸任公职后,在华盛顿市中心一栋大楼成立非营利的智库机构“亚太政策中心”,提供顾问服务并经常为美国政府撰写亚太地区的政经情势分析报告。小布什总统上台不久,很快就被重新启用并于2002年初被提名出任“美国在台协会”台北办事处处长。包道格获提名接任“台北办事处长”的消息在2002年4月传出后,一些极右派人物曾强力反对,使这项由副国务卿阿米蒂奇(Richard Armitage)与负责亚太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凯利(James Kelly)极力推荐的人事案一波三折,但他最后还是顺利履任。
纵观美国媒体在报道美国官方对台独的态度,读者看到的都仅仅是“美国不支持台独”。“不支持”较为中性,颇令人感觉模棱两可,因为它也可以包含“不反对”。实际上,小布什总统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却要明确得多。这是包道格于2008年10月向笔者首次披露的。当时的背景是:陈水扁当选台湾地区领导人后,在头脑膨胀之际,很快背离他所谓“四不一没有”的承诺,向台独方向迈出更大的步伐,推出什么“一边一国”和“制宪公投”等,将两岸关系进一步引向紧张和对抗。在此情况下,美国政府于2003年初急召刚赴台北任职近半年的包道格回国述职。小布什总统在白宫接见了他。当时在座的还有国务卿赖斯女士和时任“美国在台协会”董事会主席的夏馨女士(Therese Shaheen)。当小布什总统询及台湾局势时,极度支持台独的夏馨迫不及待地抢答道:“一切都好。陈水扁干得很出色。”坐在一旁的包道格马上按捺不住地加以反驳:“情况一点都不好,陈水扁对台湾的经济管理得很糟。他没有抓住两岸的机遇。经济情况看上去很不好,有大批企业移往海外。”
包道格接着又向布什汇报了陈水扁为达到实现台独的目的,变本加厉地搞了不少政治动作的情况。布什当即对包道格说:“你回去告诉陈水扁,我绝对反对台独!”(Tell Chen Shuibian,I absolutely oppose Taiwan indepen-dence!)按包道格所言,小布什的态度不仅仅是不支持台独,而是绝对反对台独。是布什总统的立场决定了包道格此后在台湾对台独的态度。
“我回到台北见到陈水扁,向他转达了布什总统的话。陈水扁听后恼羞成怒,当场反唇相讥:‘台湾不是你们美国的一个州!不是中国大陆的一个省!台湾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包道格告诉笔者,此后的一段时间是他在台湾的“艰难岁月”。包道格虽然握有“尚方宝剑”,但他在台湾的工作绝非一帆风顺,因为他的努力不断遭到来自国内某些势力集团的干扰。夏馨就是其中代表。民进党当局不断兴风作浪部分也是因为受到这股势力的鼓励。
二、忠实执行布什的对台政策
虽然包道格否认与陈水扁个人关系紧张,但在谈话中仍不时流露出对陈水扁的蔑视和反感。他在上任伊始就发现陈水扁的图谋。他说:“2004年初是个非常危险的时刻。我当时非常担心两岸会出现武装冲突,因为陈水扁不愿从台独立场后退。我于2004年回到台湾的大约一个月后,陈水扁又开始玩弄他的民族主义把戏。他很快就推出‘一边一国(汉语)。我觉察到陈水扁的策略是‘分裂(汉语),用制造选民和竞争对手分裂的手段来获取胜利。陈水扁在2004年以微弱的票数再度当选。尽管他能经常保持约42%的拥护台独的铁杆选票,但是,如不分裂反对党,他仍然无法获得多数选票。因此,他不断抛出一些花样,如‘一边一国、‘制宪(汉语),企图搞出一个新宪法。”
陈水扁企图通过制宪实现法理台独,将美国拖下水,这是受布什总统耳提面命,代表美国利益的包道格所不能坐视的。他不得不采取对策。他说:“那就是为何我们需要花大力气与他斗的原因。”包道格采取的对策是:“我们决定将问题直接向台湾民众讲明。我们在台北和华盛顿为白宫和国务院发言人每日就台湾问题的立场起草声明,阐述我们对陈水扁挑衅言论的关注。这样台湾的选民每天都能听到美国政府(虽不是由最高层,不是总统,也不是国务卿出面)反复公开发表的声明,让他们感到美台关系一定存在某种问题了。台湾选民明白,台湾完全依赖美国,台湾当局必须保持与美国的正常工作关系。现在,他们对陈水扁与美国的关系产生了疑问。”
尽管如此,陈水扁仍然贼心不死,一旦感觉机会来临,又故技重演,终于导致最后遭到美国的彻底抛弃。布什总统2003年12月9日在会见来访的温家宝总理谈及陈水扁时对他严词加以谴责,而且还在其他不同场合骂其为“SOB”(意为狗娘养的)。以上足以证明布什对陈的忍耐和愤怒已达极点。
包道格继续讲述其在台经历道:“后来,他(陈水扁)又开始头脑发热。随着台湾‘立法院选举将于2004年11月进行,虽然民调已经显示民进党领先,但他仍想进一步扩大阵地,在选举进程过半时,他将更多的台独观念塞进民进党的竞选纲领。结果却与他的愿望相反,民进党开始失去选票。我们当时在华盛顿每天发表声明表示美国的不快。这情况今年(2008年)又发生了。从2007年12月到2008年1月直到3月我们都每天发表声明。你如看一下记录就可以发现我们还是采用老办法——直接将美国的态
度让台湾的选民了解,不断重复地从华盛顿向台湾选民喊话,对他的政治方向表示不安,告诉他们陈水扁的所作所为将为台湾带来高昂的代价。这一次,由于经济形势恶化、马的个人品格以及谢长廷不能撇清与陈水扁的贪渎丑闻完全无关的诸多原因导致马英九先生在选举中获得了57%的选票当选。此前,我还要应对一些事件——军售以及陈水扁对新加坡玩弄的把戏,如提出派遣一支独立舰队访问新加坡港口,遭到新加坡理所当然的拒绝等。他把戏玩的越多,就越失去美国的信任,最后连过境美国都不受欢迎。他在台湾选民的眼中明显地被国际社会孤立和遭到美国的抵制。”
三、维护国家利益主张与中国共处和合作
美国外交人员长期以来推崇一个传统,即任何时候都要如实向国内反映情况,发表自己的独立见解,即便与当道意见不合,也义无反顾。众所周知,小布什甫上台时,不仅发表过一些非常亲台的言论,而且还宣布恢复大规模对台军售。此外,中美两国军机于2001年4月1日又在南海上空发生碰撞,双边关系一度陷入低谷。有五角大楼背景,一心支持台独的夏馨(其夫为当时国防部发言人)对此欣喜若狂,曾对台湾朝野胡诌什么:“布什总统是台湾的保护神”,还说美国支持台独云云,以此为台独势力张目打气。在此情况下,包道格当着总统和国务卿正面对其进行反驳,据实向总统汇报台湾实情确实需要一定的勇气。小布什的当机立断无非也是出于美国的国家战略利益。他明白一个道理,一旦陈水扁在台独问题上超越中国大陆的“底线”,中国的核心国家利益受到挑战,两岸冲突将在所难免,极有可能将美国拖进一场无关美国核心利益的严重军事对抗,打乱美国的全球战略。美国几十年来的对外政策有一个重大原则,那就是绝不与另外一个核大国发生战争。根据包道格的汇报,小布什洞悉了陈水扁企图让美国为他疯狂搞台独火中取栗的险恶用心,所以才指示包道格向陈水扁严词厉色地表示态度。这也是他调整美台关系的开始。不久,鉴于夏馨不断擅自行动,严重干扰了白宫的两岸政策,美国政府很快解除了她在AIT的职务。包道格坚持如实反映情况对小布什的决策起了重要的影响,他在台湾更是通过一系列措施来反对台独,以此执行布什的政策,捍卫美国的战略利益。美国右派攻击包道格这样的“中国通”“亲华”,似乎只有主张与中国对抗的人士,如夏馨、谭慎格(John J.Tkacik,Jr.原“传统基金会”资深研究员,已去职)、比尔·格茨(Bill Gerts华盛顿时报记者,《中国威胁》一书作者)等才是维护美国利益和价值观的。其实,这完全是颠倒黑白。这些人之所以如此敌视中国,深究起来,都有其个人因素和目的,绝非在无私捍卫国家利益。笔者坚信,诸如鲍大可(Doak Barnett,与费正清齐名的汉学家,曾任尼克松政府国务院副助理国务卿帮办)、恒安石(Arthur Hummel,第二任驻华大使1981-1985)、奥克森伯格(Michel Oksenberg,原斯坦福大学教授,鲍大可的高足)、蓝普顿(David Lampton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何汉理(Harry Harding乔治·华盛顿大学教授)及包道格等那样的许多学者和外交官才是真正维护美国长远战略利益的爱国者。他们虽不支持中国的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但却主张与中国共处和合作,因为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中国无意挑战美国战略利益,对美国并不构成威胁。两国和则双赢,斗则两伤。以上仅是包道格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要忽视,包道格在对台军售方面一直不遗余力地在敦促民进党当局尽快履行协议,大规模购买美国先进武器,为美国军工集团的利益效劳。民进党内有人曾就包道格力促实现军购一事咒骂他是美国派来的一条“恶狗”。他们对他之所以如此憎恨无非因为他反对台独。军售问题只是拿出来说事的一个幌子而已。
2001年初,笔者为撰写拙著《影响白宫对华政策的“中国通”》,在华盛顿等地访谈了许多对华政策专家,其中就包括包道格。4月1日发生了南海撞机事件。几天后,正当笔者即将动身前往包道格的办公室与他会面时,突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告诉你+不好的消息,美国国防部刚刚宣布停止一切与中国的军事交流。”笔者仍依约前往位于华府市中心的“亚太政策中心”。秘书请笔者稍坐,因为包道格先生正在紧急会见一批临时到访的客人。笔者在会议室外等待时,只听到会议室内谈论热烈。不一会,门开了,许多衣冠楚楚的绅士鱼贯而出,见到笔者,均颔首致意。“这些都是美国各大公司的主管。他们来见我主要是担心国防部的决定将严重影响美中两国的关系,从而对双边经济关系造成负面影响,希望通过我向布什总统反映他们的担忧。实际上,更多的人已经访问了白宫或向白宫发了传真和信件表达担心。”包道格又说:“布什总统在获知国防部的决定后,马上责令副国防部长沃尔福威茨办公室出面澄清。”在拙著出版前的2002年7月,包道格授命前往台北就职。笔者在写作时,给自己定了一条原则——对现职美国政府官员的介绍尽量采取谨慎态度,因为不愿为其在执行公务时带来不便。笔者在书中描述了这段经历,但隐去了包道格的名字。2008年10月我们再次会面时,他笑言道:“你虽然没有在书中提到我的名字,但此间所有的人一看就知道指的是我,因为你的书在这里经常被谈论。”这次在谈到这段往事时,包说:“关于拉姆斯菲尔德防长当时对中国的态度,中国自己也有责任。1999年发生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使馆事件后不久,拉姆斯菲尔德曾率领一个军事代表团访华,在北京受到了非常恶劣(nasty)的接待。打那以后,他就认定中国是美国的敌人。此后,大家花了四年的时间和努力才扭转了他对中国的成见。”诚然,无论有意与否,轰炸外交机构是令人绝对不能容忍的战争行为。我们可以强烈谴责,可能严正交涉,可以要求赔偿和惩治肇事者,必要时,甚至可以诉诸武力。中国历来有“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传统。既然请了客人,可以在会谈时义正词严地加以谴责,但对其个人还是应当保持基本外交礼节。如其不然,干脆取消访问也是可行的。看来,一时考虑不周和感情用事往往会带来不必要的负面效应。以上情况不仅体现了包道格与布什父子的密切关系,也表明他在发展美中关系上对两位总统的立场心领神会,身体力行。
包道格于2006年初从台北离任后,加盟设在华府的著名智库机构“卡内基和平基金会”(Carnegie Endowment ofInternationalPeace)并担任副总裁。继续以中国问题专家身份从事对华政策的研究,向美国政府出谋划策。
包道格离任后,与台湾关系仍然密切。他与笔者谈话的第二天即访问台湾。笔者于十余日后再次造访时,他似乎刚刚风尘仆仆地从台湾回国。笔者认为,包道格在台湾任职数年,对遏制台独,维护中美关系大局是起了积极作用的。虽然他的表现在美国见仁见智,但就执行小布什的政策来说,应当说是不遗余力的。